第60章
凌秀秀趴在高处,口袋里的冻柿子,冰冷、坚硬,像一块寒铁抵着腰眼。
没有预言成真的得意。
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感觉,如同整个灵魂,被硬生生摁进万丈冰窟,沉痛得令人窒息！
那寒意穿透皮肤,冻结血液,死死压在心脏深处。
眼前的洪水,最初的狂怒宣泄过后,不再滔天汹涌。
浑浊的水体,像一条巨型水蛭,无声无息地蔓延。
水位以一种看似无害,却又极为执拗,一点点爬上田埂,淹没低处的房基,蚕食着安全地带。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震耳欲聋的怒吼,只有水面细微地抬升。
这种平静的侵蚀,比狂暴的冲击更令人胆寒。
因为它太容易被忽视,太容易让人麻痹！
惨,不在于洪水本身有多暴烈。
惨,在它披着这层温和无害的外衣,被置若罔闻！
凌秀秀的目光,投向远处河道边,佝偻着的七叔公。
他身上的布衫,湿了一大片。
他正颤颤巍巍地用拐杖,试探着洪水的深浅。
小心翼翼探过去的拐杖,只没入不到一截的长度。
浑浊的水面下,隐隐能看到拐杖头模糊图案。
老头儿似乎松了口气,空着的手,下意识拍抚着胸口。
他浑浊的老眼里,竟透出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安慰
仿佛眼前这静水深流,才是理所当然的正道。
可就在他挪动一步时,脚下湿滑,猛地一趔趄！
噗通！
拐杖脱手而出,被浑浊的水流轻易卷走,打着旋儿漂了几下,眨眼就消失了！
岸边,七叔公像被抽走最后一根支撑的脊梁骨,重重地瘫坐在湿滑的地上。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这片汪洋,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被掐住脖颈的风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即便如此,凌秀秀从他侧脸和瞳孔中,捕捉不到丝毫,对大难的忧惧！
只有一种固执,被粉碎后空洞的死寂,一种不愿承认自己失败的麻木！
根......还在......能缓......能缓......
他喉咙里,好半天才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干枯的手指徒劳地指向河底方向。
他似乎想说,河道总会将水输送走的！
凌秀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她失望又沉重地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目光侧移。
田埂稍高处,苏梅母女、栓子父子跪在地上。
栓子爹,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像被抽走精气神。
他粗粝的手指,深深插进泥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绝望无声。
我的粮......毁了啊！毁了啊！
他猛地捶打地面,溅起的泥点子,甩了旁边人一身。
苏梅早已哭得脱了力,只能死死抱着虐的胳膊,嗓子已经哭哑。
好女儿,别哭了,留点力气......留点力气......
她嘴里劝着,自己却哭得肝肠寸断,心疼粮食。
在另一边,王春梅等人,此刻也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一个土包上,头发凌乱,沾满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