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到凌家,周铁善将被子紧紧裹住凌秀秀,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冻得发白的小脸,便匆匆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很快融入暮色,凌秀秀下意识伸出手。
指尖在冰凉的空气中徒劳地抓了抓,只留下满手刺骨的寒气,和心头一缕说不清的怅然。
没一会儿,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的戚灵抬了回来。
霎时间,寒意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堂屋里。
凌秀秀强撑着身体,从炕柜里翻出最厚实的棉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围住戚灵。
铁蛋默默在旁边帮忙掖紧被角。
这孩子抿着嘴,眼神在戚灵、凌达成和凌秀秀之间来回扫视,小眉头皱得死紧,一声不吭。
好半天,戚灵冰冷僵硬的身体才慢慢回暖。
她低微的呻吟了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眼皮。
有些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凌秀秀那张写满担忧、病容的脸。
一瞬间,像是找到决堤的闸口,压抑了大半天的恐惧、委屈、怒火,如同岩浆猛地喷涌而出！
你！你知不知道......名声对个没出门子的姑娘有多金贵啊！
戚灵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有着穿透屋脊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被磨刀石磨过。
咱们老凌家！祖祖辈辈在这灵山脚下扎根,清白了百十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啊！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着指向凌秀秀,仿佛想戳破这侄女脑子里灌进去的水。
你有没有替你三哥想想他过两年还想讨媳妇！
你有没有替你那还在吃奶的侄子侄女想想他们长大了还要在这村里抬头做人！
‘破鞋’！‘搞破鞋’！这名声要是传出去......沾上一点唾沫星子,他们......他们脊梁骨都得被戳弯喽！
她越说越激动,被水浸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衬得那双通红的眼睛格外吓人。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喔......辛辛苦苦拉扯完儿子还要操心你这个冤家......落水就落水,偏偏还让那个......那个二流子周铁善抱回来！
裹得那么严实有什么用村里那些人精儿那眼珠子是穿山甲的爪子做的！早就扒开看透喽！
戚灵的嚎啕声再次升级,带着绝望,震得破旧的纸窗棂都嗡嗡作响。
凌秀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老太太的每一声责骂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那破鞋二字更是刺耳钻心。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身体的不适,一边机械地拍着戚灵的肩膀,一边不住地点头。
嘴里只是反复地应着：是,是,二婶,我知道了,对不住......
她喉咙却干涩发痒,忍不住一连串地咳嗽起来,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的喷嚏。
铁蛋依旧沉默,只是默默地又替戚灵紧了紧被子。
凌达成一直坐在角落的旧椅子上,紧锁着眉头。
他手里杆烟袋子,燃烧出苦涩气息,一屋子的沉郁,随着他的吞云吐雾有了具体的形状。
凌大刚和媳妇陈湾湾带着两个孩子,以及挺着肚子的凌小刚和媳妇王杏儿,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老宅时,天色早已如泼墨。
他们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呛人烟味和女人压抑抽泣的气压迎面扑来,屋里黑黢黢的,连油灯都没点。
嚯！都搁家猫着呢咋不开灯省煤油也不能省这点啊！黑灯瞎火的,别绊着娘。
老大凌大刚搓着冻僵的手,带着一身寒气跨进门槛,一边扯着大嗓门说着,一边摸索着墙边扯亮了堂屋那根线绳。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昏黄黯淡的灯泡总算亮了起来,勉强驱散一小片沉重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亮像是照妖镜,瞬间将屋里众人凝固的神情、压抑的气氛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