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那一天,师父对我和师姐说:
我们两个人,一个会遇到此生的孽缘,一个会遇到此生的良缘。
下山之后,我和师姐遇见了一辆被抢劫的马车。
马车里面有两个男孩。
一个金雕玉琢粉嫩可爱,一个脸带胎记围着兜帽。
师姐带走了第一个男孩,我则带走了第二个。
后来他们的家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我带走的那个是真少爷。
重生一世,师姐这次选择带走了真少爷。
可是这次,真少爷成为了反派。
01
下山那一天,雾很大。
师父站在山门前,白须被风吹得凌乱。
他看着我和师姐师无情,说:你们二人下山,一个会遇到此生孽缘,一个会遇到此生良缘。
我垂下眼。
这话,我上辈子已经听过一次了。
所以,我是带着记忆重生的。
孽缘是谁,良缘又是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和师姐并肩走在下山的小径上。
她叫师无情,人如其名,清冷如冰,事事都要争先。
我叫师无心,了无牵挂,只想避世。
前世,就是她这股争强好胜的劲头,让她吃了大亏。
而我,也因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万劫不复。
果不其然。
山脚下的官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翻倒在地。
车夫和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赶到时,劫匪刚走。
车厢里,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师无情掀开车帘。
里面蜷缩着两个男孩。
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锦缎,许是吓坏了,哭得梨花带雨,那张脸真是金雕玉琢,粉嫩可爱。
另一个稍大些,十岁光景,穿着粗布衣,兜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没哭,只是抱着膝,缩在角落,像一头沉默的幼兽。
师姐的目光,在那粉雕玉琢的男孩脸上一扫而过,随即,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不起眼的男孩身上。
她朝他伸出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别怕,跟我走。
男孩抬起头,兜帽滑落。
一张清秀的脸,却被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红色胎记破坏了所有美感。
我心中咯噔一下。
她选了栗迁。
那个带着胎记的,沉默的,未来的栗家真少爷,栗迁。
前世,师姐选的是那个漂亮男孩,栗踪。
她以为那是栗家的小少爷,费尽心机地讨好,结果发现,他不过是个被推出来当幌子的替身。
真正的少爷,是那个被她鄙夷地丢给我的、带着胎记的栗迁。
后来栗迁认祖归宗,权势滔天,成了无数人想要攀附的良缘。
而栗踪,那个假少爷,下场凄惨,也成了我的孽缘。
我因他被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里,最后死于非命。
这一世,师无情显然也重生了。
她吸取了教训。
她要抢占先机。
她要那份泼天的富贵,那份世人艳羡的良缘。
栗迁看着师无情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
师无情将他扶出马车,温柔地为他理好衣襟,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志在必得。
她转头看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微笑。
师妹,这个就交给你了。
她指了指车里那个还在哭泣的漂亮男孩,栗踪。
仿佛在施舍一件她不要的垃圾。
我看着车里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
他就是我前世的孽缘。
我因他而死。
这一世,我本该离他远远的。
可看着师无情那副嘴脸,看着她笃定自己抢走了天大的好运。
我忽然就不想让她那么得意了。
而且……
我看着栗迁被师无情牵着的手,那个前世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栗踪从车里抱了出来。
男孩很轻,身体还在发抖。
他把脸埋在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我拍着他的背,语气生硬。
师无情笑了。
师妹还是这么心软。希望这份心软,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说完,便带着栗迁,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抱着栗踪,站在原地。
风吹过,血腥味更浓了。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麻烦
师无情,这一世,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因为你选中的,不再是良缘。
你亲手选择的,是一个被你催生出来的,真正的——反派。
02
我带着栗踪,在山脚下的小镇找了间破旧的院子住下。
他很麻烦。
爱哭,挑食,还怕黑。
夜里不敢一个人睡,非要搬个小板凳坐在我门口。
我练剑,他就在旁边抽抽搭搭。
我打坐,他就在旁边小声地喊饿。
和我记忆里那个巧言令色、八面玲珑的假少爷判若两人。
前世的栗踪,被师姐带走后,为了讨生活,嘴甜得像抹了蜜。
这一世,跟着我,他似乎只学会了哭。
师无心,我饿了。
师无心,水凉。
师无心,有虫子。
我忍无可忍,把剑往石桌上一拍。
闭嘴!
栗踪吓得一哆嗦,眼眶又红了,金豆子在里面打转,就是不敢掉下来。
那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把剑收回来。
算了。
和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反正,等栗家的人找来,把他领走,我们就两清了。
这一世,我绝不插手他们家的破事。
我开始有意识地躲着师无情和栗迁的消息。
不问,不听,不想。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栗踪虽然麻烦,但偶尔也有安静的时候。
他会一个人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画。
画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
线条曲折,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
我问他画的是什么。
他抬头看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怯懦,反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精光。
画着玩。
他很快低下头,用脚把地上的图案抹掉。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镇子上开始流传一些消息。
说是京城里权势滔天的栗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少爷。
那小少爷,雷厉风行,手段狠辣。
回府不到一月,就斗倒了好几个旁支的叔父,把家产牢牢握在手里。
更有人说,他身边跟着一位仙女般的师父。
算无遗策,助他平步青云。
我捏着刚买的青菜,站在菜市场门口,听着大妈们的议论,手脚冰凉。
仙女般的师父。
除了师无情,还会有谁
可是……手段狠辣
前世的栗迁,认祖归宗后,温和谦逊,待人宽厚,是京中有名的君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无心,我们今晚吃什么
栗踪拉了拉我的衣角,仰着脸问我。
我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一阵烦躁。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我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家走。
一定是我多心了。
传言而已,当不得真。
师无情就算再想赢,也不至于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教成恶魔。
我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那天。
我带着栗踪去邻镇买米。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队人马。
为首的少年,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锦衣华服,气度不凡。
正是栗迁。
只是那张带着胎记的脸,此刻结着冰霜,眼神阴冷得可怕。
他身后,跟着一脸淡然的师无情。
她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他们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小少爷,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您的马车,我再也不敢了!
是那天抢劫马车的劫匪头子。
栗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不敢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
晚了。
他一挥手。
身后的护卫手起刀落。
血光迸溅。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大睁着。
栗踪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我的腿。
我也僵住了。
血顺着石板路蔓延,一直流到我的脚下。
温热的,刺鼻的。
栗迁似乎才发现我们。
他调转马头,朝我们走来。
师无情跟在他身后,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师无心。
栗迁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好久不见。你养的这条小狗,还是这么胆小。
他瞥了一眼我身后的栗踪,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厌恶。
我将栗踪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他叫栗踪。
哦栗迁挑眉,一个冒牌货,也配有名字
他身边的师无情终于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
师妹,栗迁年少受苦,性子难免偏激了些。你别见怪。
她说是这么说,可眼里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仿佛在向我炫耀。
看,这就是我调教出来的作品。
强大,狠戾,无人敢惹。
这才是真正的良缘。
我气得发抖。
这不是栗迁。
这不是我记忆里那个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而难过半天的少年。
师无情,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她。
她却只是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
栗迁似乎觉得无趣,策马从我身边走过。
经过我时,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师无心,你选错了。
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求我。
马蹄声远去。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怀里的栗踪还在发抖。
我低头看他,他却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眼里的恐惧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冽的恨意。
他看着栗迁远去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杀了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意识到。
我所以为的麻烦,根本不是麻烦。
我躲避的孽缘,也并非孽缘。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我,和我身边这个看似无害的假少爷,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03
日子彻底乱了套。
在那之后不久,栗家的人就找上了门。
来的不是慈眉善目的管家,而是一队杀气腾腾的护院。
为首的,是栗迁身边那个手起刀落的护卫头子。
他叫墨影。
人如其名,像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师姑娘。墨影的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却像在看死人,我们少爷有请。
他说的不是栗踪,而是我。
我把栗踪护在身后,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剑。
我跟你们少爷不熟。
少爷说了,墨影面无表情,您一定会去的。
他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护院立刻散开,将我们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每一个,都是真正见过血的。
我心里清楚,硬拼,我没有胜算。
你们想怎么样我冷声问。
少爷只想跟姑娘叙叙旧。墨影说,至于这个……
他的目光转向栗踪,像在看一只待宰的鸡。
冒充栗家血脉,按家规,当乱棍打死,曝尸荒野。
栗踪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抓着我的衣角,手指冰凉。
我心头火起。
他还是个孩子!
在栗家,没有孩子,只有对错。墨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明白了。
这是栗迁给我的下马威。
也是一个选择题。
是交出栗踪,自己去见他,换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
还是……带着栗踪一起死。
前世,我就是死于这种无休止的选择。
为了保护栗踪,我一次次妥协,一次次退让,最后退无可退。
这一世,我不想再选了。
我累了。
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
身后的栗踪,突然挣开了我的手。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我面前,小小的身躯,却挺得笔直。
他看着墨影,声音虽然还带着稚气,却异常清晰。
我跟你们走。
我愣住了。
栗踪
他回头看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种决绝。
师无心,你救了我一次,够了。
是我冒充了他,该死的是我。
你快走吧。
他说完,就迈开腿,要朝墨影走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疼得厉害。
这个一直以来只会哭鼻子、给我添麻烦的小鬼。
这个我一直当成孽缘在防备的男孩。
此刻,却要用他稚嫩的肩膀,为我撑起一片天。
何其可笑。
我师无心在山上修行十年,自诩心硬如铁。
到头来,却被一个孩子的举动,击溃了所有防线。
站住。
我开口,声音沙哑。
栗踪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走上前,把他拉回我身后。
然后,我抬起头,直视墨影。
想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墨影的眼睛眯了起来。
师姑娘,这是何必
废话少说。
我抽出短剑,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要打就打。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墨影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我知道,下一秒,就是血溅当场。
可我没有退路。
我身后,是栗踪。
我不能让他死。
至少,不能死在我面前。
住手!
一声清喝从门外传来。
人群分开。
师无情走了进来。
她还是那副仙气飘飘的样子,看到院内的景象,微微蹙眉。
墨影,谁让你这么无礼的她斥责道。
墨影立刻收敛了杀气,躬身行礼。
大小姐。
师无情走到我面前,叹了口气。
师妹,你这又是何苦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
栗迁只是想见见你,没有恶意。
我冷笑。
没有恶意那他的人为什么想杀栗踪
师无情看了一眼栗踪,眼神淡漠。
一个假货而已,处理掉,也省得日后麻烦。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简直要气笑了,我的好坏,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定义了
师无心!师无情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要不识好歹!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护得住他吗
栗迁如今的势力,远超你的想象。我是在救你!
救我我举起剑,指着她,那就让你的人,都退下!
师无情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嫉妒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为了一个冒牌货,要与我为敌
不是与你为敌。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摆布了。
不管是你,还是栗迁,还是这该死的命运。
我都不想再顺从了。
师无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
我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
她对墨影说:我们走。
墨影似乎有些不甘,但还是服从了命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安安静静地退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栗踪。
还有一地狼藉。
我松开紧握的剑,手心全是冷汗。
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栗踪扶住了我。
师无心,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看着他。
你刚才,为什么要出去
栗踪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想连累你。
你不是冒牌货吗我故意问他,不怕死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我不是冒牌货!我叫栗踪!我就是我!
他吼完,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小了下去。
而且……我怕死。
但我更怕,你因为我而死。
我的心,又被戳了一下。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软。
以后别做傻事了。我说,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栗踪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我知道,今天之后,我和师无情、栗迁,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接下来,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和逃亡。
我看着身边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孩。
孽缘
或许吧。
但这一次,我认了。
04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小镇,已经不再安全。
我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师父留给我的那把名为无心的短剑。
我把所有积蓄都换成了银票,塞在贴身的口袋里。
栗踪很乖巧,全程跟在我身后,不哭也不闹。
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们趁着夜色离开。
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挑崎岖的山路。
我虽然武功不算顶尖,但山林间的生存技巧,师父教了不少。
我知道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寻找水源和食物。
栗踪的表现,再次让我意外。
他不像个养尊-优优处优的少爷,反而对山野有着惊人的适应力。
他能分辨出哪些野果可以吃,哪些蘑菇有毒。
甚至能通过风向和土壤的湿度,判断天气。
这些,都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该懂的。
你跟谁学的这些我一边在小溪边清洗着刚摘的野果,一边问他。
他坐在我旁边,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水里的鱼。
以前……跟一个老爷爷学的。他含糊地说。
哪个老爷爷
忘了。
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眯起眼看他。
这小子,有秘密。
不过,谁又没有秘密呢
我不再追问。
逃亡的日子,很苦。
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我身上的伤,因为得不到好的治疗,开始发炎,夜里疼得睡不着。
栗踪就守在我身边,用他冰凉的小手,一遍遍地帮我擦拭额头的冷汗。
有一次,我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给我喂水,喂一种很苦的药汁。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燥的山洞里。
火堆烧得很旺。
栗踪坐在火堆旁,正在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处理一只野兔。
他的动作很娴熟,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看到我醒了,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师无心,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退烧了。
我睡了多久我嗓子干得冒烟。
一天一夜。他说,你再不醒,我就要去给你找郎中了。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处理了一半的兔子。
这些……都是你弄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个药是我在山里找到的,以前那个老爷爷教我认过。兔子……是它自己撞到树上摔晕的。
我当然不信兔子会自己撞晕。
这山里,野兽不少,能毫发无伤地抓到一只兔子,绝非易事。
我看着他身上几道新的划痕,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我喝着他烤的兔肉汤,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他。
到头来,却是他在照顾我。
这个我以为的孽缘,这个我避之不及的麻烦。
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拼命地对我好。
栗踪。我轻声喊他。
嗯他抬起头,嘴边还沾着油渍。
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干净又灿烂,像雨后的太阳。
师无心,你是我的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却被这句话,说得心头一暖。
我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保护者和被保护者。
更像是……相依为命的伙伴。
我们一起逃亡,一起对抗未知的危险。
一起分享一块烤红薯,一起在星空下取暖。
我教他粗浅的防身功夫。
他教我分辨草药和陷阱。
日子虽然清苦,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远离了京城的尔虞我诈,远离了师无情和栗迁的阴影。
或许,师父的谶语,并不是指某个人。
而是指一种选择。
选择安逸富贵,可能伴随着算计和背叛,那是孽缘。
选择颠沛流离,却能收获一份真心和陪伴,这才是良缘。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们跑得够远,就能摆脱过去。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们在一座小城落脚,准备休整几天。
我用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租了一间小院。
栗踪很开心,终于不用睡在野外了。
我上街买东西,却在茶馆里,听到了一个让我如坠冰窟的消息。
京中权臣,御史大夫苏长青,被弹劾通敌叛国。
证据确凿。
已经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而举报他的,正是新晋崛起的栗家少爷,栗迁。
苏长青……
我记得这个名字。
前世,栗踪被栗家赶出来后,就是被这位苏大人收留的。
因为,苏长青,是栗踪母亲的远房表兄。
是栗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冲回小院。
栗踪正在院子里,用我给他买的笔墨,在纸上画着那些奇怪的符号。
栗踪!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苏长青,你认识吗
他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墨汁在纸上晕开,像一滴巨大的眼泪。
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不是你的亲人我追问。
他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栗迁扳倒苏长
qīng,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朝堂之争。
他是为了斩草除根。
他要断了栗踪所有的后路。
他要让栗踪,在这世上,再无任何依靠。
何其狠毒!
我要去京城。栗踪突然开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疯了我失声喊道,现在京城就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就是送死!
可他是我舅公!栗踪吼道,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是为了我……当年是我娘,把他牵扯进来的!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死!
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消化不了。
你娘
我娘……是前朝的公主。栗踪的声音,低若蚊蝇。
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前朝……
那个被如今的大胤皇朝推翻的,已经覆灭了二十多年的前朝
假少爷,不是假少爷。
他是前朝遗孤。
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这才是栗迁要对他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族恩怨了。
这是国仇家恨。
是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的,天大的秘密。
我看着栗踪。
突然觉得,师父说得没错。
我遇到的,确实是孽缘。
一份,能要了我命的,天大的孽缘。
05
去京城。
这两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头。
理智告诉我,这是自投罗网。
栗迁和师无情,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我们一头撞进去。
可看着栗踪通红的眼睛,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
这个孩子,已经背负了太多。
国破家亡,身世飘零。
如今,唯一的亲人又因他身陷囹圄。
我若拦他,与亲手杀了他何异
好。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陪你去。
栗踪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师无心……
别废话。我打断他,要去就快点准备。再晚,你舅公的头就真没了。
我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我害怕。
怕得要死。
我怕重蹈覆辙,怕再一次死在京城那个地方。
但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富贵,也不是为了一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我是为了一个,愿意为我豁出性命的伙伴。
一个,在黑暗里,紧紧抓住我的手的男孩。
值了。
我们昼伏夜出,一路向北。
越靠近京城,盘查越严。
城门口贴着我们的画像。
我的,还有栗踪的。
赏金高得吓人。
罪名是: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
好大一顶帽子。
栗迁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我们根本进不了城。
只能在京郊的一处破庙里暂时安身。
栗踪的情绪很低落。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画着。
还是那些我看不懂的符号。
但这一次,我看出了一些门道。
那似乎,是一张地图。
一张……极其复杂的,建筑结构图。
这是什么我问。
天牢。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知道天牢的构造
我娘留下的。他说,她说,这是我们家最后保命的东西。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指前朝皇室。
我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栗家会找上他。
他们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个替身。
他们要的,是这个孩子脑子里的东西。
那些,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秘密。
你有办法救你舅公我压低声音问。
有。他点头,天牢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是我曾祖父当年修建的,只有我们家的人知道。
但是……他抬起头,眼神黯淡,我需要有人从外面接应。而且,我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栗家的腰牌。他说,天牢守卫森严,就算走了密道,也需要经过三道关卡。只有栗家的特制腰牌,才能通行无阻。
栗迁如今是天牢的监刑官,他的腰牌,自然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可去偷栗迁的腰牌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这很难……栗踪的声音带着哭腔,师无心,要不你还是走吧。我自己去。
闭嘴。我瞪了他一眼,再说这种话,我先打断你的腿。
我盘腿坐下,开始思考。
事情,陷入了僵局。
没有腰牌,进不去。
硬闯,就是死。
怎么办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
破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立刻警觉,握住了剑。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闪身进来。
他身形瘦高,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到我们的时候,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在地上。
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快得像一阵风。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用上好和田玉雕刻的腰牌。
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张扬的栗字。
正是栗迁的腰牌。
我愣住了。
是谁
是谁在暗中帮助我们
是敌是友
栗踪也凑了过来,看着我手里的腰牌,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
别管是谁了。我把腰牌塞进怀里,既然有了,那就不能浪费。
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动手。
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入夜。
我和栗踪换上了夜行衣。
他把天牢的地图,又仔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了一遍。
每一个岔路,每一个机关,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发现,他根本不像个孩子。
他的记忆力,他的逻辑思维,都远超常人。
栗踪,你……我想问他到底是谁。
他却打断了我。
师无心,等救出舅公,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
我保证,再也不骗你。
我点点头。
好,我等你。
天牢,位于京城最森严的北城。
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我们靠着栗踪对地形的熟悉,和腰牌的便利,有惊无险地潜入了进去。
天牢里,阴暗潮湿,充满了血腥和腐臭味。
到处都是哀嚎和惨叫。
栗踪紧紧抓着我的手,身体在发抖。
我们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到了关押苏长青的牢房。
那是在最深处的水牢。
苏长青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舅公!栗踪冲了过去。
苏长青缓缓抬起头,看到栗踪,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踪儿……快走……是陷阱……
他话音未落。
牢房的铁门,轰然关闭。
周围的墙壁上,亮起了无数火把。
将整个水牢,照得亮如白昼。
栗迁,带着师无情,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师无心,栗踪,好久不见。
欢迎来到,我为你们准备的,葬身之地。
师无情站在他身后,目光清冷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
腰牌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一个,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06
很意外吗
栗迁欣赏着我们脸上震惊的表情,笑得十分得意。
他晃了晃手中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
真正的腰牌,在这里。
那个送腰牌给你们的人,是我安排的。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身上扫过。
师无心,我说过,你会来求我的。现在,你跪下,求我。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我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他身边的师无情。
师姐,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引我们入瓮
师无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成王败寇,何来下三滥一说
师妹,是你自己太蠢,执迷不悟。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的声音,比这水牢里的水还要冷。
我彻底心寒了。
那个曾经与我同门学艺,会因为我被师父责罚而偷偷给我送药的师姐,已经死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被权力和野心吞噬的怪物。
少废话!我将栗踪护在身后,举起了剑,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有骨气。栗迁拍了拍手,我喜欢。
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得让你看一样好东西。
他打了个响指。
墨影从后面押着一个人走了上来。
那个人,身形瘦高,也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布。
和给我们送腰牌的人,身形一模一样。
墨影一把扯下他的面罩。
露出的,是一张我意想不到的脸。
是前世那个,跟在栗踪身边,油嘴滑舌,最后为他而死的侍卫。
他叫阿七。
阿七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姑娘……我……
是你!栗踪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背叛了我!
不……不是的,小主子……阿七急得快要哭了,是他们抓了我爹娘……
够了。栗迁不耐烦地打断他,一个叛徒,不需要解释。
他看向我,笑容越发残忍。
师无心,你看。这就是你选择的人,身边都是些什么货色
背主的奴才,亡国的余孽。
而我,他挺起胸膛,我才是天命所归。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狂妄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悲。
栗迁,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我冷冷地开口。
不然呢他反问。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说,残忍,多疑,滥杀无辜。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其实,你只是一个被野心操控的傀儡。
我的目光,转向师无情。
而你,师姐,你就是那个提线的木偶师。
你以为你是在培养一条龙,其实,你只是在喂养一头会反噬主人的恶狼。
住口!
我的话,似乎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栗迁和师无情,同时厉声喝道。
栗迁的眼中,杀机毕露。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墨影,给我放箭!把他们射成刺猬!
墙壁四周的弓箭手,立刻拉满了弓。
无数泛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我们。
完了。
这一次,真的没有退路了。
我闭上眼,将栗踪紧紧地抱在怀里。
别怕。我在他耳边说,黄泉路上,我不让你一个人走。
栗踪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小小的手臂,也紧紧地回抱着我。
预想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到来。
我等了许久,只听到一阵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和士兵们的惨叫。
我睁开眼。
只见那些原本对准我们的弓箭手,此刻都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脖子上,都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一击毙命。
水牢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十个黑衣人。
他们行动如风,悄无声息,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转眼之间,栗迁带来的护卫,就被屠杀殆尽。
墨影护着栗迁和师无情,退到了墙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为首的黑衣人,走到我们面前,单膝跪下。
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恭敬的脸。
属下来迟,请小主子恕罪。
栗踪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愣了半晌。
你是……玄叔
是属下。黑衣人答道。
栗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冲过去,抱着那个叫玄叔的男人,放声大哭。
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家长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这又是什么情况
栗迁和师无情的脸色,比我还难看。
你们是……前朝的‘影卫’师无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
玄叔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
没错。
我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小主子。只是小主子有令,不许我们插手。
今天,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现身。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栗踪身上,充满了慈爱和忠诚。
小主子,这里交给我们。您和师姑娘先走。
栗踪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苏长青面前,玄叔已经帮他解开了锁链。
舅公,我们走。
苏长青受刑过重,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玄叔将他背起。
我们一行人,准备通过那条所谓的陷阱密道离开。
想走
栗迁突然嘶吼一声,状若疯魔。
你们都得死!
他从墨影腰间拔出刀,不顾一切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他的目标,不是我,也不是玄叔。
而是被我牵着的,毫无防备的栗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我下意识地,将栗踪猛地推开。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那把刀。
噗嗤——
利刃入体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我低下头,看着那把从我腹部穿过的长刀,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了。
好疼。
比前世死的时候,还要疼。
我听到了栗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师无心——!
我听到了师无情短促的惊呼声。
师妹!
我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栗迁那张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看到他扔掉了刀,踉跄着后退,嘴里喃喃自语。
不……不是我……我不想杀你……
我还看到了师无情。
她冲了过来,想要扶住我。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和恐惧。
那不是装的。
是真的。
原来,你也不是真的无情啊,师姐。
可惜……
太晚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07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上辈子。
我还是那个天真愚蠢的师无心。
下山后,我选择了那个被师姐嫌弃的、带着胎记的栗迁。
他不像这一世这么阴鸷,而是温和、善良、知书达理。
我们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后来,他被栗家认回,成了高高在上的少爷。
他没有忘记我,派人接我入府,给了我无尽的荣华富贵。
所有人都说,我遇到了良缘。
我也曾一度这么以为。
可是,豪门大院,最是肮脏。
他要面对家族的内斗,要面对旁人的算计。
而我,一个山野丫头,除了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什么都不懂。
我帮不了他,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他的敌人,利用我来攻击他,陷害他。
而另一边,师姐师无情,因为选错了人,对我们充满了嫉妒和怨恨。
她选择了那个假少爷栗踪。
栗踪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
他和师无情联手,给我和栗迁制造了无数麻烦。
最后,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中,我为了保护栗迁,死在了栗踪的剑下。
临死前,我看到栗迁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若有来生,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受这么多苦。
他说,他宁愿不要这泼天的富贵,只想要我平平安安。
梦醒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帐。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腹部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已经没有那么致命了。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
他见我醒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里是……我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
这里是我的别院,很安全。男子说,我是苏长青。
他就是栗踪的舅公。
看来,我们成功逃出来了。
栗踪呢我急切地问。
踪儿他……苏长青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去为你寻药了。
寻药
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京中名医都束手无策。苏长青叹了口气,踪儿说,天山雪莲能救你的命。他……一个人上天山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天山。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凶险异常。
他才多大
他怎么敢一个人去
他走了多久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苏长青连忙按住我,你伤口还没愈合。他已经走了十天了。
十天……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傻瓜。
这个天大的傻瓜。
姑娘,你好好养伤。苏长青安慰我,踪儿他,非同常人。他会的那些东西,足以让他在任何险境中活下来。你要相信他。
我当然知道他非同常人。
可我还是担心。
那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在苏长青的别院里,我安心养伤。
玄叔和他的影卫们,将这里护得固若金汤。
从苏长青口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栗踪,本名不叫栗踪,他叫萧玄踪。
是前朝大萧皇室唯一的血脉。
他的母亲,是前朝的永安公主。
二十年前,大胤起兵谋反,攻破皇城。
永安公主在影卫的护送下,带着襁褓中的萧玄踪逃了出来。
她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后来,永安公主嫁给了一个姓栗的商人。
那个商人,就是栗迁的父亲。
栗父并不知道永安公主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他很爱她,对她言听计从。
永安公主,其实一直在暗中联络旧部,准备复国。
而栗家,就是她选中的,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和提供财力支持的工具。
栗迁,是永安公主和栗父生的儿子。
萧玄踪,是永安公主和前朝驸马的孩子。
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八年前。
永安公主的复国计划败露,引来了杀身之祸。
在最后的关头,她让年幼的萧玄踪和栗迁,坐上了那辆逃亡的马车。
她给了萧玄踪一张地图,和一句嘱托。
活下去。忘了复国,忘了仇恨,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然后,她引开了所有的追兵,葬身火海。
所以,那天的马车,根本不是被普通的劫匪抢劫。
而是被追杀他们的仇家。
而栗家,因为被牵连,也惨遭灭门。
只有栗父,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人,逃了出来。
他们以为,车上的两个孩子,都是栗家的血脉。
他们一直在寻找,想要找回所谓的小少爷。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真相是如此的残酷和复杂。
栗迁和萧玄踪,他们不是什么真假少爷。
他们是亲兄弟。
却因为命运的捉弄,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一个,被师无情塑造成了复仇的恶魔。
一个,却只想遵守母亲的遗愿,当个普通人。
何其讽刺。
那栗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我问。
苏长青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永安公主将他保护得很好。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子弟。
那师无情呢
那个女人……苏长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很聪明。她或许猜到了一些,但她并不在意真相。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被她掌控的,强大的工具而已。
她毁了栗迁。
我沉默了。
是啊。
师无情,她毁了栗迁,也毁了我们所有人。
我的伤,一天天好起来。
可萧玄踪,还是没有回来。
我每天都站在院子里,望着天山的方向,望眼欲穿。
我开始害怕。
怕他是不是遇到了雪崩,是不是掉下了悬崖。
怕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那一天,下着小雪。
院门被推开。
一个浑身是雪的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他背着一个行囊,手里,捧着一个用冰块包裹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朵晶莹剔T-T透的雪莲。
他看到我,咧开嘴,笑了。
师无心……我回来了。
然后,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我冲过去,抱住他。
他的身体,冰得像一块铁。
脸上,手上,全都是冻疮和伤口。
那张曾经粉雕玉琢的脸,如今布满了风霜。
可在我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脸上。
萧玄踪,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08
萧玄踪大病了一场。
他在天山上,九死一生。
不仅要对抗恶劣的天气,还要躲避栗迁派出的追兵。
他能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个奇迹。
那朵雪莲,救了我的命,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在他昏迷的日子里,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给他喂药,擦身,讲我们以前逃亡时的故事。
苏长青说,他求生的意志很强。
我知道,他是在为我而活。
半个月后,他终于醒了。
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
师无心,你的伤,好了吗
我握着他的手,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好了。都好了。
他看着我,虚弱地笑了。
那就好。
萧玄踪醒来后,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们都知道,这种平静,是暂时的。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栗迁在天牢事件后,变得更加疯狂。
他用铁血手腕,清洗了所有反对他的人。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他的恐怖统治之下。
而师无情,则彻底退居幕后,很少有人再见过她。
有人说,她在天牢里,看到我为栗迁挡刀的那一幕后,受了很大的刺激,心神大乱,已经闭关了。
也有人说,她是在暗中,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我更倾向于后者。
师无情,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
萧玄踪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康复。
他长高了不少,眉眼也张开了些,不再是那个粉嫩的孩童模样,渐渐有了少年的轮廓。
他不再叫我师无心,而是叫我无心。
有时候,他会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深情。
看得我脸红心跳。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不再是简单的伙伴,或者姐弟。
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滋长。
但我不敢去触碰。
我怕。
我怕师父的那个孽缘谶语,最终会应验在我身上。
无心。
那天,我们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下棋。
他突然开口。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期盼。
就像以前一样。我给你烤兔子,你教我练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样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
可是……
你不想……复国了吗我问。
不想了。他摇摇头,我娘的遗愿,就是让我好好活着。复国,只会让更多的人流血牺牲。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影卫们,我已经让他们解散了。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我不想再把他们拖入仇恨的深渊。
我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虽然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却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他选择了放下。
和栗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或许,这才是永安公主,真正想看到的。
好。我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得到我的承诺,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梅花的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脸,第一次觉得,未来,或许也不是那么可怕。
所谓的良缘,孽缘。
或许,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玩笑。
就在我们以为,可以彻底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是阿七。
那个背叛了我们的侍卫。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我们的别院门口,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看到萧玄踪,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
小主子……快……快去救她……
救谁萧玄踪急问。
师……师无情……
阿七说完这三个字,头一歪,就断了气。
我和萧玄踪,都愣住了。
师无情
救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七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张纸条。
萧玄踪打开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栗迁疯魔,囚我于水月庵。速来。
落款,是一个情字。
是师无情的求救信。
我看着那张纸条,只觉得荒谬。
师无情,那个把我们害得这么惨的女人。
现在,竟然向我们求救
还是通过一个叛徒
这一定又是陷阱!我说,我们不能去!
萧玄踪却沉默了。
他看着纸条,眉头紧锁。
无心,你还记得吗在天牢里,栗迁刺中你的那一刻,师无情……她哭了。
我当然记得。
那又怎么样我说,她或许只是一时心软。她害我们的时候,可没有丝毫手软!
不。萧玄踪摇头,我了解栗迁。他现在,已经被权力反噬,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连你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师无情,或许是唯一能牵制他的人。但现在看来,她也控制不住他了。
他把她囚禁起来……这封信,我信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我们为什么要救她我还是无法接受,让她被栗迁折磨死,不是正好吗那是她活该!
无心。萧玄-踪-看着我,眼神悲悯,她是你的师姐。
她也曾,真心待你。
我们可以不原谅她。但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是啊。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如果我们真的坐视不理,那我们和冷血的师无情,又有什么区别
和滥杀无辜的栗迁,又有什么区别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
萧玄踪,你总是这样。
用你那该死的善良,来挑战我的底线。
好。我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救。
但救出来之后,我们和她,两不相欠。
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萧玄踪笑了。
他知道,他赢了。
好。他说。
我们决定,再入京城。
这一次,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逃亡。
而是为了,了结这一切。
为了,救赎那个,曾经是我们的亲人,如今却是我们的敌人的人。
也为了,救赎我们自己。
09
水月庵,在京城西郊。
曾是前朝皇家祈福的寺庙,如今早已破败不堪。
据阿七留下的线索,师无情就被栗迁囚禁在这里。
我和萧玄踪再次潜入京城。
这一次,比上次要容易得多。
栗迁的统治,虽然恐怖,却也激起了无数人的反抗。
整个京城,暗流涌动。
他已经自顾不暇,对我们的防备,反而松懈了。
我们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水月庵。
这里果然被重兵把守。
但这些士兵,比起玄叔的影卫,差得太远了。
我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潜了进去。
在庵堂最深处的一间禅房里,我们找到了师无情。
她被铁链锁在墙上,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身上,满是伤痕。
那张曾经清冷绝俗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死寂。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
看到我们,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们……还是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还好吗我走上前,心情复杂。
眼前的她,让我恨不起来。
只觉得,可怜。
她自嘲地笑了笑。
死不了。
她看了一眼萧玄踪,又看向我。
我没想到,来救我的,会是你们。
我也没想到。我说。
栗迁呢萧玄踪问,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提到栗迁,师无情的眼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疯了。
他彻底疯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知道了自己是永安公主的儿子,知道了你才是前朝太子……他觉得,所有人都骗了他,背叛了他。
他恨我,恨我当初没有告诉他真相。
他恨你,恨你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更恨他自己,恨自己身上流着一半‘卑贱’的商人之血。
他要毁了所有人,毁了所有东西,然后,再毁了他自己。
我听得心惊肉跳。
栗迁,竟然知道了真相。
是谁告诉他的
他要干什么我急问。
祭天。师无情一字一顿地说。
后天,是永安公主的忌日。他要在皇城之巅,祭祀他的母亲。
他要用你的血,来洗刷他所谓的‘耻辱’。师无情看着萧玄踪。
他还要用你的命,来告慰他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又看向我。
他要让整个京城,都为我们陪葬。
这是一个疯子的计划。
一个彻头彻尾的,同归于尽的计划。
我们必须阻止他!萧玄踪说。
没用的。师无情绝望地摇头,他掌控了整个京城的兵马,还在城里埋下了无数炸药。我们,斗不过他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拿出短剑,斩断了锁住她的铁链。
师姐,你欠我的,欠栗踪的,也该还了。
帮我们,阻止栗迁。
这是你,最后赎罪的机会。
师无情看着我,眼神剧烈地颤动。
良久,她惨然一笑。
赎罪
我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抓住了良缘,结果,却亲手把他变成了孽缘。
我以为我能掌控命运,结果,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站起身,虽然虚弱,但眼神却重新变得锐利。
好。
我帮你们。
不为赎罪,只为,亲手了结我犯下的错。
我们带着师无情,离开了水月庵。
我们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栗家的祖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栗迁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在栗家祖宅的密室里,我们三个人,制定了最后的计划。
师无情,对栗迁的布防和计划,了如指掌。
她将所有的信息,都告诉了我们。
萧玄踪,则利用他母亲留下的另一份图纸——皇城的地下密道图,规划出了潜入皇宫的最佳路线。
而我,负责主攻。
在祭天大典上,正面迎战栗迁。
这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
成败,在此一举。
行动的前一晚。
月色如水。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擦拭着我的无心剑。
萧玄踪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酒囊。
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是烈酒。
怕吗他问。
怕。我点头,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笑了,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心。
不会的。他在我耳边说,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活着。
等明天过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等你。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不远处,师无情站在屋檐的阴影下,静静地看着我们。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那眼神,充满了说不清的,羡慕和悔恨。
10
永安公主的忌日,到了。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百姓们闭门不出,街道上,只有巡逻的士兵,盔甲森森,杀气腾腾。
皇城之巅,太庙广场上。
栗迁,穿着一身黑色的龙纹祭服,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
他的脚下,是一个用鲜血画成的,巨大的图腾。
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决绝。
他像一个等待着谢幕的演员,要上演最后一场,也是最盛大的一场悲剧。
我和萧玄踪,按照计划,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
师无情,则利用她对栗府的熟悉,去引爆了栗迁存放火药的仓库。
当巨大的爆炸声在城西响起时,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栗迁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派出了大部分兵力,前去查看。
皇宫的守卫,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就是现在!
我从密道口一跃而出,如一道闪电,直奔祭台。
萧玄踪紧随其后。
栗迁!我厉声喝道。
栗迁看到我们,先是一愣,随即狂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终于来了!
我等你们很久了!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萧玄踪。
我的好弟弟,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们的母亲!
他拔出剑,朝萧玄踪冲了过来。
我横剑挡在他面前。
你的对手,是我!
我和栗迁,战在了一起。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充满了暴戾和疯狂。
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根本不是想赢,他只是想毁灭。
而我,在萧玄踪的指导和这段时间的磨练下,剑法早已今非昔比。
我沉着冷静,一一化解他的攻势。
我知道,我不能输。
我身后,是萧玄踪,是我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就在我们缠斗之际。
萧玄踪,并没有闲着。
他绕到祭台后方,用他那些奇特的符号和手法,迅速破坏着祭台的结构。
那是前朝留下的机关术。
栗迁也发现了他的意图,变得更加疯狂。
住手!不准你破坏我母亲的祭台!
他一剑逼退我,转身攻向萧玄踪。
我立刻追了上去,从背后刺向他。
他感觉到了危险,却不闪不避。
他竟然,要用自己的后背,来换取杀死萧玄踪的机会。
这个疯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是师无情。
她引爆了火药库,并没有离开,反而赶了过来。
她挡在了萧玄踪面前。
栗迁那志在必得的一剑,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噗——
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裙。
像一朵在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栗迁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看着缓缓倒下的师无情,脸上露出了和当初刺伤我时,一模一样的,震惊和恐惧。
不……不……师父……
他扔掉剑,想去扶她。
师无情却推开了他。
她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丝,解脱的微笑。
栗迁……错的……是我……
不关你的事……
师妹……对不起……
她最后看了一眼我,眼中,带着深深的歉意。
然后,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啊——!
栗迁抱着师无情的尸体,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最想杀的人没杀死,却亲手,杀死了那个,塑造了他一切,也曾是他唯一依靠的师父。
何其讽刺。
何其可悲。
与此同时,萧玄踪也成功破坏了祭台的核心机关。
巨大的祭台,开始一寸寸地崩塌。
栗迁抱着师无情,站在崩塌的祭台中央,没有逃。
他看着我们,眼神,第一次恢复了清明。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栗迁的,温和而悲伤的眼神。
对不起。
他对我说。
照顾好他。
他对萧玄踪说。
然后,他抱着师无情,和巨大的祭台一起,坠入了深渊。
尘埃落定。
那天之后,京城变了天。
栗迁倒台,朝中大臣拥立了一位贤明的王爷登基。
大胤皇朝,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重新走向了正轨。
玄叔带着影卫们,找到了我们。
他们希望萧玄踪能够站出来,恢复前朝的荣耀。
萧玄踪拒绝了。
他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我们离开了京城。
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们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买了一间小院子,和一片田地。
就像我们曾经约好的那样。
他耕田,我织布。
他给我烤肉,我教他练剑。
日子平淡,却很幸福。
下山那一天,师父对我和师姐说。
我们两个人,一个会遇到此生的孽缘,一个会遇到此生的良缘。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师父说的,不是结果,而是选择。
当你心怀善念,以诚待人,纵使身处绝境,遇到的也是良缘。
当你心怀恶念,机巧算尽,纵使手握珍宝,遇到的也是孽缘。
师无情选了她以为的良缘,却得到了孽缘。
我被迫接受了所谓的孽缘,却最终,收获了我的良缘。
我看着在夕阳下,追着鸡鸭跑的萧玄踪,笑得像个傻子。
他回头看我,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无心,回家吃饭了!
好。
我笑着应道,朝他走去。
这一世,我很幸福。
因为,我不再无心。
我的心,早已被那个叫做萧玄踪的笨蛋,填得满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