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寒夜烬:弃妃不回头 > 第一章

我是沈清漪,曾是宸王妃,用尽力气爱着萧承璟。
直到他为了别人,当众贬我为妾,命我寒冬雪夜长跪。
那一刻,心死身僵,沈清漪便死在了那场风雪里。
活下来的是林晚,一个南疆小镇的医女。
三年后,他带着悔恨跪求我回头。
我看着他,只觉吵闹。
那个雪夜有多冷,他的悔恨就有多可笑。
沈清漪的坟冢立在三年前,林晚此生,永不回头
1
我是沈清漪。
曾经是将门沈家的女儿,现在是宸王萧承璟的正妃——至少,在今天之前还是。
天还没亮透,我就起来了。
厨房里已经飘着我熬了几个时辰的药膳汤的香味。
萧承璟胃不好,早年征战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我一直亲力亲为,小心伺候。
灶膛里的火映着我的脸,有点烫。
我知道他昨晚宿在柳如烟那里,那个他半年前带回来的侧妃。
心里有点闷,但我习惯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过是占着个正妃的名头罢了。
丫鬟小莲替我端着汤盅,一路往萧承璟的书房走。
刚穿过回廊,就碰上了柳如烟。
她穿着簇新的桃红衣裙,头上珠钗闪亮,衬得我身上半旧的素色衣裙更加黯淡。
姐姐起得真早。她笑语盈盈,声音甜的腻人,是在给王爷熬汤吗真是辛苦了。王爷昨夜在我那儿歇息,跟我念叨说夜里凉,姐姐身子弱,以后这些活儿就让下人做吧,可别累着了。她话里的炫耀像针一样扎人。
我还没开口,小莲忍不住了:柳侧妃!王妃伺候王爷是分内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小莲!我低声呵斥她,不得无礼。我看着柳如烟,妹妹有心了,汤快凉了,我先送过去。
柳如烟撇撇嘴,扭着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闷气更重了。
萧承璟宠她,阖府皆知。
我告诫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是正妃,要有容人之量。
2
今天的宸王府格外热闹。
太妃寿辰,宾客盈门。
我作为正妃,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那些女眷,脸笑得有点僵。
萧承璟坐在主位上,一身亲王蟒袍,威严俊朗,只是目光很少落在我身上。
柳如烟坐在他下首,巧笑倩兮,时不时给他布菜倒酒,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我只能默默坐在另一边,像个局外人。
宴席正酣,丝竹悦耳。
我端着酒杯,正欲去给主位的太妃敬酒。
柳如烟端着酒盏,笑盈盈地恰好也朝这边走来。
就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哎呀!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直直朝我撞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扶她一把,却在她撞入我手臂范围时,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毒!
她的肩膀,带着十足的力道,狠狠、极其隐蔽地撞上我端着酒杯的手肘!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哐当!我手中的酒杯根本握不住,瞬间脱手飞出!
啪嚓——!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那飞出的酒杯,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砸在柳如烟自己刻意提前伸出的、戴着那只碧绿通透太妃御赐玉镯的手腕上!
价值连城的玉镯应声而裂,断成几截,狼狈地滚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啊——!!!柳如烟的尖叫声划破了大厅的喧嚣,凄厉得刺耳。
她瞬间捂着手腕,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脸上布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我:王妃姐姐!你……你为何要故意撞我!还毁了我的镯子!这可是太妃娘娘赐下的心头肉啊!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呜呜呜……
她的哭诉哀婉绝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完全懵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手腕被她撞过的地方还在发麻!
我没有!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我急声辩解,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啧,真狠啊……
一个离得近的贵妇用团扇掩着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嫉妒心作祟呗,见不得柳侧妃得宠又有御赐之物。
就是,平日里装得贤良淑德,骨子里竟这般恶毒,连太妃御赐都敢毁!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充满了鄙夷。
这下看她怎么收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个角落里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苍蝇,带着嘲讽和鄙夷扑面而来。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太妃娘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沈!清!漪!
如同惊雷炸响,萧承璟猛地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像看一个最肮脏的垃圾,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砸下:
众!目!睽!睽!你还敢狡辩!酒杯是从你手上飞出去的!碎了太妃的御赐之物!柳氏柔弱良善,岂会用如此珍贵的御赐之物来诬陷于你!定是你嫉妒成狂,怨恨本王宠爱柳氏,积怨已久!今日竟敢在太妃寿宴上,行如此恶毒卑鄙之事!不仅毁御赐之物,更恶意冲撞寿宴,其心可诛!将我宸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将我死死钉在恶毒、善妒、不知廉耻的耻辱柱上!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伺候柳如烟的尖脸嬷嬷突然挤出人群,噗通跪倒在地,对着萧承璟和太妃磕头,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王爷!太妃!奴婢…奴婢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王妃故意撞了我们侧妃!侧妃心善,还想帮她遮掩来着啊!王妃娘娘,您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主子!
这火上浇油的攀咬,更是将我的罪名坐得死死的!
萧承璟眼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消失,只剩下冷酷的裁决:
铁证如山!本王念及沈家旧功,对你一忍再忍!不料你变本加厉,恶毒至此!沈清漪!你!德!不!配!位!即刻起,褫夺正妃之位!贬为侍妾!滚去西院禁足!非召永不得出!来人!给本王拖下去!
拖下去三个字,彻底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侍卫粗暴地抓住我的手臂,冰冷的铁甲硌得生疼。
满堂宾客冷漠鄙夷的眼神,柳如烟藏在泪眼后那抹得逞的冷笑,萧承璟冷酷绝情的侧脸……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羞辱之网,将我死死勒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猛地挣脱侍卫的禁锢,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抬起头,看向那个我曾经倾尽一切爱恋的男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质问:王爷!沈清漪嫁入王府三年,谨守本分,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您、对不起王府之事!今日种种,是非曲直,天在看!您仅凭一面之词和臆断,就这样折辱糟践于我……王爷,您心中,可还有半分公道!
我的质问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无比清晰,却也无比渺小可笑。
回应我的,是萧承璟更加冰冷厌恶的声音:闭嘴!本王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拖下去!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
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绝望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
我猛地甩开再次伸过来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声音冰冷而空洞:不必王爷动手!我自己会走!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一步一步,走出窒息压抑的厅堂。
身后传来柳如烟假惺惺的抽泣声和萧承璟压抑的怒斥。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屈辱地活着,像一个影子一样活在王府最偏僻的角落。
但我低估了柳如烟的狠毒和萧承璟的凉薄。
3
当天夜里,大雪纷飞。
我刚被两个粗使婆子押着搬到西院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柳如烟的贴身丫鬟就带着萧承璟的命令来了。
王爷口谕:侍妾沈氏,今日冲撞寿宴,惊扰太妃,罪不可恕。念其初犯,罚于院中跪省一夜,自思己过!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跪一夜这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西院的院子是石板铺的,寒气刺骨。
我要见王爷!我挣扎着喊道。
那丫鬟冷笑一声:王爷说了,不想见你。让你好好反省!还不跪下!两个婆子粗暴地把我按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裙,侵入骨髓。
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脸上、脖颈里,融化后带来更深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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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发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膝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周围的黑暗和寒冷像怪兽一样吞噬着我。
透过风雪,我依稀能看到主院萧承璟书房明亮的灯火,窗纸上隐约映出他和柳如烟对坐的身影,似乎在谈笑风生。
那个男人,我的夫君,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和他心爱的女人举杯共饮,而他的一道命令,正让我跪在这冰天雪地里慢慢死去。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彻底掏空了,比这冰雪更冷。
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新婚时他掀起盖头时短暂的笑意;他出征时我在佛前祈祷的身影;他胃痛时我彻夜守在床边熬药;他每一次留宿柳如烟处后,我独自在灯下枯坐到天明……
我以为我的付出,总有一天他会看见。
哪怕只有一点点怜惜也好。
原来,都是笑话。
我的深情,我的隐忍,我的付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他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就轻易地判了我死刑,还要亲手执行。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开始模糊。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也好,就这样死了,或许就解脱了。
沈清漪,真傻,真是太傻了……
就在我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似乎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接着好像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很温暖……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4
再次醒来,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窗外阳光明媚,没有风雪。
我还活着
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到我睁眼,松了口气。沈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认得他。
他是楚砚,太医院的年轻太医,偶尔会来王府请平安脉。
他医术很好,为人也正直,曾救过我的贴身丫鬟一命。
楚太医是你救了我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楚砚点点头,脸色凝重:昨日我去王府为太妃复诊,离开时路过西院,发现你倒卧在雪地里,气息微弱。情况紧急,我只能先将你带离王府救治。沈姑娘,你寒气侵体过甚,若非发现及时,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明白。
冻死在雪地里,大概就是我原本的结局吧。
谢谢楚太医救命之恩。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别动,你需要静养。楚砚按住我,眉头紧锁,沈姑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这次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宫胞受损极其严重……恐怕……此生都难以有孕了。
难以有孕
这四个字像重锤再次砸下。
我怔怔地看着他,想哭,却发现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在这深宅大院,一个不能生育的侍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彻底失去价值,连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
何况是在萧承璟那样的人身边。
楚砚看着我绝望麻木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愤怒。
沈姑娘,恕我直言,宸王府对你而言,已是龙潭虎穴。柳侧妃手段狠辣,宸王殿下……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做那个卑微可怜的侍妾等着柳如烟下一次更狠毒的算计等着萧承璟再一次将我推入深渊然后病死或者冻死在那个冰冷的角落,像一粒尘埃一样消失
不!我不要!
那个曾经深爱萧承璟的沈清漪,昨夜已经死在了宸王府西院的风雪里。
活着逃出来的,只是想活下去的沈清漪。
楚太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死寂后的决绝,求你帮我一个忙。
沈姑娘请讲。
帮我,彻底离开宸王府。让所有人,尤其是萧承璟,都以为沈清漪已经死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楚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你想如何做
5
几天后,京城传开了一个消息:宸王府失宠的沈侍妾,不堪受辱,于西院小厨房自焚身亡。
火势不大,但发现时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留下几件烧焦的残破衣物和一个萧承璟曾经随手赏赐给她的、不值钱的旧荷包。
王府草草收殓尸骨,据说宸王殿下只冷淡地说了句晦气,便命人按侍妾礼葬了。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驶出了京城。
车里坐着一个面色苍白憔悴、戴着帷帽的女子,正是已死的沈清漪。
驾车的,是辞去太医职务的楚砚。
他履行了承诺。
那具焦尸,是一个他冒险寻来的刚病死的、年纪身形与我相仿的流民女子。
他布置了自焚的假象,帮我伪造了身份文牒,带我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我们一路向南,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最终在一个靠近边境、名叫清河镇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京城,民风淳朴,没人知道宸王妃是谁。
楚砚在镇子边上买了一处带小院子的干净小屋。
他替我切脉,开方,亲自为我煎药,调理那场大雪几乎摧毁的身体。
他教我辨识草药,告诉我:清漪,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清漪。
他不再叫我沈姑娘,而是直接叫我的名字。
他说,过去的身份已经是坟墓里的东西了。
我用了母亲的姓氏,改名林晚。
身体在楚砚精心调理下,一点点好转,虽然比常人畏寒许多,也无法再有孩子,但至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我开始跟着楚砚学习医术。
或许是死过一回开了窍,也或许是为了生存拼尽全力,我学得很快。
楚砚在镇上开了间小医馆,叫回春堂。
我就在医馆里帮忙,从抓药、整理药材开始,慢慢地学习诊脉、开方。
楚砚从不藏私,倾囊相授。
日子像清河镇外那条清澈的小河,平静地流淌着。
6
三年,一晃就过去了。
林晚姐,药抓好了!医馆的小学徒阿福把包好的药递给一个老妇人。
我笑着点点头:大娘,记得按时煎服,三碗水煎成一碗。
送走病人,我走到后院,坐在小石凳上整理刚晒好的草药。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很舒服。
这三年来,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习惯了清晨捣药的声音,习惯了草药独特的清香,习惯了镇上百姓朴实的笑容。
我和楚砚像亲人,像朋友,也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知他对我的心思,可我心已死,不能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他亦知我无心,却仍愿意默默照顾我。
我的脸上不再有从前在王府时的愁苦和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从容。
皮肤因为常在户外采药而略显粗糙,但眼神清澈坚定。
那个卑微隐忍的王妃沈清漪,真的只存在于模糊的噩梦中了。
我是林晚,清河镇回春堂的女大夫,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心安理得。
这三年里,京城偶尔会传来零星的消息。
听说宸王殿下处置了柳侧妃,似乎是发现了她当年陷害我的证据,将她送去了家庙清修。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迟来的正义,对已死的沈清漪来说,毫无意义。
至于萧承璟……我刻意不去打听。
他于我,已是前尘旧梦,陌路之人。
我只求安稳度日,永不相见。
7
这天,楚砚去邻县出诊,要过两天才回来。
医馆里只有我和阿福。
午后没什么病人,我正专注地捣着药碾里的草药。
忽然,医馆门口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
我以为是病人,头也没抬,习惯性地问:哪里不舒服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压迫感,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蹙眉抬起头。
当看清门口那人的脸时,我握着药碾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
萧承璟。
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汹涌情绪——狂喜、悔恨、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比三年前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冷硬,只是曾经那份高高在上的睥睨,被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所取代。
时间仿佛凝固了。
药碾里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后院晾晒的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恨意。
萧承璟往前踉跄了一步,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清漪……真的是你!你没死!太好了……你还活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我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用木槌一下一下,平稳有力地捣着药碾里的草药。
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清漪!他又急切地喊了一声,大步跨了进来,似乎想靠近我。
我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民妇姓林。
萧承璟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和难以置信:清漪……我知道是你!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冲到我的石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想要解释,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
当年……当年是我糊涂!我被柳如烟那个贱人蒙蔽了双眼!是她陷害你!是她打碎了玉镯诬陷你!我查清楚了,我都查清楚了!我已经把她送去了该去的地方!清漪,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楚砚……楚砚都告诉我了!当年你差点冻死……身体也……是我害了你!清漪,跟我回去!跟我回王府!我什么都给你!正妃之位永远是你的!王府里只有你一个!我用我的余生弥补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他眼中甚至泛起了一层水光,那是骄傲的宸王殿下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
他看着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换做从前,看到他这样卑微恳求的样子,看到他为我流下眼泪,我大概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的我,只觉得可笑,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疲惫。
我平静地看着他,等他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像淬了寒冰的刀子:
王爷,我用了这个久违的、充满距离感的称呼,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萧承璟猛地一震,脸色煞白。
你说认错人了说沈清漪死了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王爷,您说得对。沈清漪,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宸王府西院的风雪里,在您下令让她跪死在雪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是你亲手杀了她。
被烧成灰烬也好,葬入黄土也罢,都是你宸王府的事。我顿了顿,拿起一片草药轻轻掰开,如今活着的,只是农妇林晚。王爷的富贵荣华,滔天权势,民妇高攀不起,也不想攀。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瞬间变得灰败绝望的眼睛,清楚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看到王爷,只会让我想起那个彻骨的寒夜和无尽的屈辱。请您离开,勿扰清净。
我的话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承璟的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痛楚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这个被他亲手推入地狱,又浴火重生、变得无比陌生而决绝的女人。
清漪……他的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濒死般的哀鸣,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份骄傲,竟真的噗通一声,当着我的面,直挺挺地跪在了小院粗糙的石板地上!
那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杀予夺的宸王殿下,此刻卑微地跪在一个他曾经弃若敝履的女人面前。
他的背脊微微佝偻着,头颅低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灰败死寂的气息。
王爷!他身后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惊呼出声,想要冲过来。
滚开!萧承璟猛地回头,赤红着眼睛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
那几个侍卫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半步,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
他就那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水打湿了他昂贵的锦袍,冲刷着他脸上的悔恨与痛苦,混浊不堪。
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那双曾经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哀求,固执地、死死地看着我。
清漪……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只要你别……别不要我……他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的目光从他跪地的身影上平静地扫过,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一丝涟漪。
仿佛跪在那里的不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而只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药槌。
王爷,我开口,声音在淅沥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冷漠,您这样,只会让民妇更加困扰。这里不是宸王府,民妇也不是您该跪的人。请您自重。
说完,我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捣着石臼里的药材。
木槌撞击着石臼,发出笃、笃、笃的有节奏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这单调而规律的声音,成了这压抑小院里唯一的背景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决绝的界限。
时间一点点流逝。
雨似乎更大了些,密集的雨点砸在院中的石板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萧承璟依旧跪在那里,浑身早已湿透,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也许是冷的,也许是别的什么。
但他固执地没有起来,只是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像一座被遗忘在雨中的石雕,固执地用这种自毁般的方式乞求着不可能的原谅。
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几乎要将我穿透的目光,灼热又冰冷,充满了绝望的执念。
但我始终没有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刻钟,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院门口的光线再次被挡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那里,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楚砚。
他显然已经看到了院中的景象,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冰冷的怒意。
晚晚楚砚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确认我安然无恙后,才转向跪在雨地里形容狼狈的萧承璟,声音疏离而冷淡:宸王殿下大驾光临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医馆,不知所为何事还摆出如此阵仗,未免太过惊扰了。
他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萧承璟猛地抬起头,看向楚砚,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汹涌的敌意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嫉妒!
就是这个男人!是他带走了清漪!是他陪在她身边三年!是他见证了清漪重生后的模样!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萧承璟的心。
楚砚!萧承璟的声音嘶哑而充满戾气,是你!都是因为你!清漪才……他想控诉,却又在触及我毫无波澜的目光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低喘。
楚砚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径直走到我身边,将手中的伞稳稳地遮在我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他自己半边身子则暴露在雨幕中。
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拂掉我肩头溅到的一点水珠,动作自然而亲近。
没事吧我回来晚了。他的声音低柔,带着真切的关心。
我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疲惫但真实的笑意:没事。你淋湿了。我指了指他湿了的衣袖。
无妨。楚砚毫不在意,随即看向萧承璟,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疏离:殿下,您也看到了。林大夫身体不好,受不得湿寒,更受不得惊吓。您贵为亲王,在此久跪,于礼不合,更于她的身体无益。还请殿下以身份为重,速速离去。
他直接用了林大夫这个称呼,再一次划清了界限。
离开萧承璟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撑着湿透的膝盖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又狼狈地跌跪回去,溅起一片泥水。
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楚砚护在我身侧的姿态,眼中血丝密布,嫉妒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你凭什么叫我离开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王妃!楚砚,你拐带王妃,该当何罪!
妻子王妃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凌,王爷,您的妻子沈清漪,三年前就死在您的王府里了。是您亲自下的定论,也是您亲自下令埋葬的。此事天下皆知。您现在对着一个民妇指责别人拐带王妃,不觉得荒谬可笑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在萧承璟最痛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身份,在我平静的陈述面前,都成了讽刺的笑话。
至于楚大夫,我侧过头,看向楚砚,语气平和下来,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在清河镇唯一的依靠和朋友。没有他,便没有林晚。
依靠朋友萧承璟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他看着我和楚砚站在一起的身影,在伞下形成一个小小的、他永远无法插入的世界。
呵呵……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绝望,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瘆人。
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狼狈不堪。
王爷,楚砚再次开口,语调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请您离开。回春堂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林大夫需要休息了。
萧承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悔恨、执念、绝望……最终都归于一片死寂的死灰。
他似乎终于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如何卑微乞求,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清漪,再也回不来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湿滑冰冷的石板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膝盖处传来钻心的刺痛,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混着泥泞,狼狈到了极点。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失魂落魄地、踉跄着转身,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麻木沉重的双腿,艰难地挪向院门。
那背影,孤独、佝偻、绝望,再不见半分昔日宸王爷的尊贵与威严。
他的侍卫想上前搀扶,被他猛地挥开。
他就那样独自一人,踉跄着走进了门外更大更密的雨幕之中,背影很快被雨水模糊,消失在小镇青灰色的街巷尽头。
空气中只留下冰凉的雨声,和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许久才被雨水冲刷殆尽。
楚砚轻轻关上了院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那个离去的身影。
他转过身,替我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温声道:进屋吧,外面凉,你受不住的。
我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药槌。
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萧承璟方才跪过的地方。
石板上的积水混着泥浆,一片狼藉,倒映着阴沉的天色。
很快,新的雨水就会落下,将这片狼藉彻底冲刷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我收回目光,转身,和楚砚并肩走进透着暖光和药草清香的屋子。
身后,木门轻轻合拢,将萧承璟彻底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