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龙袍下摆被我的血染透了大片。
萧彻就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抽搐。腹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辅佐了十年的男人,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
为…什么我每吐一个字,都像吞着刀片,我沈家…倾尽所有…助你登基…
萧彻蹲下来,明黄的龙袍扫过地面,沾上我温热的血。他伸手,冰凉的手指拂开我黏在汗湿额角的碎发,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可他的眼神,比这深冬的夜更冷。
知微,他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剧毒,你太聪明了。沈家也太大了。朕的江山,容不下第二个声音。
一口血终于抑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温热的液体溅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点点猩红。他嫌恶地皱眉,掏出明黄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安心去吧。沈家,朕会好好‘照顾’。
他站起身,背影决绝,皇后沈氏,突发恶疾,薨。
殿门在眼前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黑暗吞噬了我,连同那深入骨髓的恨与悔。
意识沉入无边深渊。
……
再次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藕荷色帐顶,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我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浸透了寝衣。
小姐您醒了
帐外传来贴身丫鬟素心带着睡意的声音,她撩开帐幔,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可是魇着了您脸色好白。
我死死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力气大得让她吃痛地轻呼了一声。
今夕…是何年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素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睡糊涂了今儿是承平元年,三月初七啊!您忘了,再过几日,就是您和太子殿下的大婚了!
承平元年…三月初七…
我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我刚被赐婚给太子萧彻,距离我们大婚还有整整三个月的时候!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让我再次晕厥。老天开眼!竟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姐素心见我神色变幻不定,越发担心。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疯狂滋长,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它蒙蔽双眼。
无事,我松开素心,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罢了。
素心松了口气,连忙服侍我起身梳洗。铜镜里映出一张十六岁的脸,眉眼精致,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与娇憨,眼神却已沉淀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幽深和冰冷。
沈知微,回来了。
前世,我是太傅沈崇文捧在手心的嫡女,是京城第一才女,更是萧彻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未婚妻。我倾尽沈家之力,助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最终君临天下。我以为我们会是史书上的佳话,帝后情深,共治江山。
结果呢狡兔死,走狗烹。他刚坐稳皇位,就迫不及待给我灌下剧毒,以莫须有的沈家谋逆为名,将我父兄下狱,抄没家产,沈氏满门忠烈,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最终流放的流放,处斩的处斩。
理由仅仅是我太聪明,沈家太大。
好一个容不下第二个声音!
镜中的少女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森然的戾气。
萧彻,这一世,你欠我的,欠沈家的,我要你连本带利,用你的江山来偿!
国破家亡呵,这才配得上你狗皇帝的名号。
……
大婚在即,我依旧是那个温婉贤淑、满心满眼只有太子的准太子妃。
我按时入宫向皇后请安,姿态恭谨,言语柔顺。皇后拉着我的手,一脸慈爱:知微啊,彻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日后你们夫妻同心,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我垂眸浅笑,恰到好处地染上一抹红晕:娘娘谬赞,能侍奉殿下,是知微的福分。
心底却在冷笑,佳话是催命符才对。
在御花园偶遇萧彻时,我更是将前世对他的痴恋演得入木三分。我含羞带怯地唤他殿下,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和依赖,将精心准备的荷包递给他,里面装着据说能安神的草药——当然,只是普通的香料。前世是我傻,真以为他夜不能寐是忧心国事,现在想来,不过是处心积虑算计我沈家时兴奋得睡不着罢了。
萧彻接过荷包,放在鼻下轻嗅,俊朗的脸上露出温柔笑意:知微有心了。
他伸手想抚我的发,我微微侧头,状似害羞躲开,实则是不想沾染他半分气息。他指尖落空,也不在意,只当是小女儿情态。
婚期将近,知微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孤定为你寻来。
他语气宠溺,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唯一的珍宝。
前世,就是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骗得我死心塌地,连同整个沈家都为他肝脑涂地。
我抬起水润的眼眸,满是依赖和憧憬:殿下待知微极好,知微别无他求。只盼着…日后能常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分忧自然是分你的江山之忧,送你上黄泉路之忧!
萧彻显然很满意我的回答,笑容更深:孤的知微,最是懂事。
懂事是啊,懂事的棋子,用完了才好丢弃。
……
三个月后,大婚如期举行。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将我抬入东宫。仪式盛大而隆重,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太子大婚的喜庆之中。百姓们羡慕着沈家女的福气,朝臣们恭贺着太子的盛事。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烧。
萧彻挑开我的盖头,龙凤喜烛的光映着他意气风发的脸。他眼中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知微,孤终于娶到你了。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逼自己露出最娇媚羞涩的笑容,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声音甜腻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殿下…妾身等这一天,也好久好久了。
久到,等来了剥皮拆骨的仇恨。
红帐落下,掩去所有虚假的柔情蜜意。我闭上眼,任由他动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身体清晰的痛楚提醒自己:沈知微,记住这耻辱!记住这血海深仇!你的目标,是颠覆他的江山!
……
成为太子妃的日子,表面风光无限。
我恪守本分,孝顺帝后,善待东宫侍妾(虽然萧彻此时为了表现对我的深情,并未纳侧妃),将东宫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人都赞太子妃温良恭俭,是难得的贤内助。
萧彻对我似乎也颇为满意和信任。他开始让我接触一些简单的政务文书,美其名曰夫妻一体,为孤分忧。我知道,这是试探,也是他利用沈家资源的开始。
前世,我感动于他的信任,殚精竭虑为他分析利弊,甚至动用父亲在朝中的人脉为他铺路。这一世,我依旧尽心尽力。
殿下,您看这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奏报,我指着其中一行,蹙着秀眉,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河道总督李大人请求拨款加固堤坝,数目不小。但妾身听闻,李大人与工部侍郎王大人似乎私交甚密…这工程,会不会…
我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留白。
萧彻果然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虚报款项,中饱私囊
我连忙摇头,一脸惶恐:妾身不敢妄议朝臣!只是…只是想着殿下监国不易,处处都要用钱,若是这银子花得不明不白,岂不辜负了陛下和万民的信任妾身觉得,不如先派人暗中查访一番,核实清楚再拨款也不迟
一番话,既显得我谨慎细心为君分忧,又成功给萧彻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江南河道总督和工部侍郎,都是他急于拉拢的实权派,但也是前世后来倒戈向其他皇子的墙头草。让他们互相猜忌,给萧彻找点麻烦,何乐而不为
萧彻沉吟片刻,点点头:知微言之有理。孤会派人去查。
他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和更深一层的信任。
看,多简单。只需要一点无心的提醒,就能在他看似铁板一块的势力里撬开一道缝隙。
……
然而,仅仅制造些小麻烦,离我的目标还太远太远。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更隐秘的盟友,需要足以撼动国本的契机。
契机,说来就来。
承平二年春,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同恶魔的阴影,笼罩了京城以北的河朔三州。染病者高热不退,呕血不止,死亡人数每日剧增。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前世,这场瘟疫同样发生。当时,萧彻刚被立为太子不久,根基未稳。他采纳了以户部尚书为首的一派意见,主张严密封锁疫区,任由三州百姓自生自灭,美其名曰舍小保大,避免瘟疫蔓延危及京城和整个帝国中枢。这道冷酷的命令,虽暂时保住了京城,却让河朔三州十室九空,尸横遍野,无数幸存者流离失所,对朝廷的怨恨深入骨髓,也为后来北方流民大暴动埋下了祸根。而萧彻,却借此博得了一个处事果断的美名。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户部尚书赵岩正慷慨陈词,唾沫横飞:…陛下!太子殿下!瘟疫凶猛,非人力可抗!河朔三州已成死地!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所有通道,调集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出入!待瘟疫自然消亡,再行赈济!此乃壮士断腕,实为社稷计!
他身后几个官员纷纷附和。
龙椅上的皇帝面露不忍,却似乎被赵岩的大局论说动,看向萧彻:太子,你以为如何
萧彻眉头紧锁,显然内心也在挣扎。封锁疫区是最省力、看起来最能保住京城和他自己政治前途的选择。他正要开口。
父皇,殿下!万万不可!
我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按照宫规,后妃不得干政,更别说议政。我此举,可谓大胆至极。
皇帝和萧彻都惊愕地看着我。
太子妃萧彻语气带着警告和不悦,此乃朝堂大事,你…
我不等他斥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声音凄切哀婉:父皇!殿下!请恕儿媳僭越之罪!儿媳本不敢置喙朝政,然…然听闻河朔惨状,心如刀绞!那三州之地,亦是父皇的子民,殿下的子民啊!他们非草木,乃活生生的人命!上有父母待养,下有稚子待哺!朝廷若弃之不顾,与禽兽何异此等命令一下,天下万民将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父皇与殿下的仁德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萧彻,将前世他用来麻痹我的仁君面具狠狠扣在他头上:殿下!您常教导儿媳,为君者当以仁德为本,爱民如子!此刻,正是彰显殿下仁德之心,收拢天下民心之时啊!若行封锁之举,民心尽失,纵使保得京城一时安稳,国本动摇,江山何安
我句句泣血,声声控诉,将仁德与民心的大旗高高举起。御书房内一片寂静。那些主张封锁的官员,被我这番妇人之仁的哭诉噎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反驳,毕竟谁敢明说不要仁德
皇帝脸上的不忍之色更重,看向萧彻的目光带上了审视。显然,他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弃民的污名。
萧彻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深知封锁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我这番话,把他架在了道德的烈火上烤。若他坚持封锁,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冷酷储君,必将大失民心,甚至动摇父皇对他的信任。尤其是在他刚被立为太子,急需积累声望的关键时刻。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恼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大概在想,这个一向温顺、满眼都是他的太子妃,怎么会突然如此大胆,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却打乱他计划的话
最终,在皇帝的注视下,在仁德和民心的重压下,萧彻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太子妃…所言,虽出于妇人之仁,却也不无道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父皇,他转向皇帝,躬身道,封锁疫区,实乃下策。儿臣以为,当立即选派得力干臣,携太医、药材、粮食,火速驰援河朔!开仓放粮,设立隔离病坊,全力救治病患!同时严查疫病源头,控制蔓延!所需钱粮,由户部、太医院全力筹措!儿臣…愿亲自督导此事!
最后一句,他说得掷地有声,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皇帝闻言,龙颜稍霁,赞许地点点头:好!太子能有此仁心,朕心甚慰!就按太子说的办!此事,交由太子全权负责!
儿臣遵旨!萧彻领命,目光沉沉地扫过我,那眼神,冰冷如刀。
我知道,我赌赢了第一步。我成功地逼他选择了那条看似仁德实则布满荆棘、消耗巨大的路。河朔三州,将成为拖垮他财政和精力的泥潭!更重要的是,我在这场朝堂博弈中,第一次清晰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是以妇人之仁的方式,却在皇帝和部分朝臣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太子妃,并非只是依附太子的花瓶。
……
驰援河朔的旨意一下,整个朝廷像巨大的机器开始运转。钱粮、药材、人员源源不断调往北方,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耗。萧彻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应对疫区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死亡人数仍在攀升,流民开始冲击官府),又要平衡朝中各种势力趁机提出的要求(比如要求加派自己人去镀金或捞油水),更要承受来自皇帝对他办事不力的隐隐不满——毕竟,他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
他脸上的疲惫和焦躁日益明显,回东宫的时间越来越晚,脾气也越发阴晴不定。偶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审视和压抑的怒火。他大概终于意识到,我这个看似柔弱的太子妃,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而我,要的就是他的猜忌和不安。
与此同时,一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河朔的奏报中——谢清晏。
谢清晏,一个前世被我忽略的名字。他出身寒门,科举入仕,为人刚正不阿,能力卓绝,却因不肯依附权贵,在工部做个小小的六品主事,郁郁不得志。前世,河朔瘟疫被封锁,他因上书反对,言辞激烈,触怒龙颜,被贬至边陲苦寒之地,最终默默无闻地死在了任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一世,因为我的干预,驰援河朔的旨意下达。谢清晏主动请缨,作为工部派出的技术官员,前往疫区最严重的雍州,负责主持修建隔离病坊、疏通被尸体堵塞的河道、改善饮水卫生等极其艰苦危险的工作。
奏报中,他的名字总是伴随着宵衣旰食、身先士卒、颇有成效等词。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危险,硬是在一片混乱和绝望中,稳住了雍州的局面,大大降低了瘟疫的蔓延速度和死亡率。
这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有原则,且对朝廷(或者说对萧彻)并无多少好感的寒门能臣。这不正是我需要的盟友吗
机会很快来了。
河朔疫情初步得到控制,但后续的赈灾、重建、安抚流民等工作千头万绪。朝廷需要派一个重臣前往雍州坐镇,统筹全局。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是大过。朝堂上各方势力推诿扯皮,谁也不愿去趟这浑水。
皇帝震怒,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太子萧彻身上。
萧彻脸色一白。他刚因仁德之名得了些许声望,若此时退缩,前功尽弃。但让他亲自去疫区刚稳、流民遍地的雍州他骨子里养尊处优的贵气和惜命的本能让他犹豫了。
就在这僵持时刻,我再次适时地出现了——以给皇帝和太子送参汤的名义。
父皇,殿下,国事虽重,也请保重龙体。我将参汤轻轻放在御案上,声音温婉。目光扫过御书房内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以及萧彻难看的脸色,心中了然。
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天真和好奇开口:儿媳听闻,此次河朔瘟疫,工部有位谢清晏大人,在雍州立下了大功奏报上说,他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深得当地官民之心
皇帝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一动:哦谢清晏朕似乎有些印象。太子,此人如何
萧彻正烦闷,随口道:回父皇,谢清晏此人,能力尚可,只是出身寒微,性情…过于耿介了些。
耿介好啊!我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国难当头,正需要这等刚正不阿、勇于任事之臣!儿媳虽在深宫,也听闻雍州百姓感念谢大人恩德,称他为‘谢青天’呢!民心所向,尤为可贵。
我看向皇帝,眼神清澈而诚恳:父皇,儿媳愚见,雍州善后,非有大魄力、能得民心之臣不可。谢大人既有经验,又得民心,何不…破格擢用,委以重任一来可显朝廷不拘一格用人才,二来也能激励更多寒门士子为朝廷效力。此乃一举两得,彰显父皇圣明啊!
我再次把民心和圣明的帽子抛了出来。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他需要能办事的人,也需要安抚河朔的民心。谢清晏这个青天的名声,正合他意。至于出身在巨大的烂摊子面前,那都不重要了。
太子妃此言…倒也有几分见地。皇帝捋着胡须,沉吟道,谢清晏…嗯,朕记得他之前只是个主事
萧彻脸色更难看了。他听出了我的意图,更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松动。他本能地不想让一个耿介又非他嫡系的人掌权。但皇帝已经意动,加上我那一顶顶高帽子压下来,他再反对,就显得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父皇,谢清晏确有能力,只是骤然擢升高位,恐难以服众,且雍州事务繁杂,他一人恐难支撑…
太子过虑了。我微笑着打断他,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谢大人既能稳住瘟疫肆虐的雍州,其能其德,已得验证。至于难以服众父皇金口玉言,破格提拔,便是最大的‘众望所归’!再选派几位得力干员辅佐便是。儿媳相信,有父皇的信任,有朝廷的支持,谢大人定能不辱使命,抚平雍州创伤!
一番话,堵死了萧彻所有的退路,把谢清晏架到了火炉上,也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是父皇信任,朝廷支持,不是我沈知微推荐的。
皇帝最终拍板:好!传旨:擢工部主事谢清晏为雍州安抚使,加三品衔,赐尚方宝剑,总理雍州一切赈灾、安民事宜!太子,你亲自挑选几位能员辅佐谢卿!务必尽快稳定雍州,安抚民心!
儿臣…遵旨!萧彻几乎是咬着牙领命。他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忌惮。他知道,谢清晏这颗钉子,是我埋下的。而雍州,这个巨大的包袱,彻底砸在了他的手上,耗费着他本就不甚丰厚的政治资本和国库银钱。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萧彻,这只是开始。雍州的窟窿,会越来越大,大到你填不满。
而谢清晏,这颗我亲手推上高位的棋子,将是我未来撕裂你江山最锋利的一把刀。
……
谢清晏赴任雍州安抚使的消息传开,在朝野引起不小的震动。寒门士子备受鼓舞,而依附萧彻的权贵们则感到了不安。
萧彻对我越发疏离和警惕。他不再让我接触任何政务,甚至以静心养性为由,变相限制我在东宫的活动。他开始频繁召见他真正的心腹幕僚,商议对策,试图弥补雍州这个财政黑洞带来的影响,并暗中打压那些开始向谢清晏靠拢的寒门官员。
他需要一个快速填补国库亏空、转移朝野视线、并巩固自身权力的办法。
很快,他找到了——加税。
以河朔赈灾、重建,边军饷银筹措等名义,在原有的税赋基础上,额外增加三成的平乱捐。这道旨意一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滔天巨浪。
沉重的税赋,像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底层百姓的咽喉。本就因瘟疫、水患而困苦不堪的河朔三州更是雪上加霜,流民数量激增。而其他州府,小商贩破产,自耕农卖儿鬻女,民怨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随时可能喷发。
京城里,表面依旧繁华,但茶楼酒肆、市井坊间,充斥着对朝廷、对太子萧彻的怨愤之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刚遭了灾,朝廷不体恤,反倒加税!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听说雍州那边,谢青天拼了命地安抚流民,开粥厂,组织重建,可架不住上头不停地要钱要粮啊!
哼,什么太子仁德!我看就是个刮地皮的!为了他那点政绩,不管百姓死活!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
这些声音,如同细密的针,刺破了萧彻辛苦营造的仁德假象。他的名声,在底层百姓心中,开始急速崩塌。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时机,正在成熟。
……
一天深夜,素心悄悄引了一个人进入我的内室。来人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袍子,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仆仆风尘和忧色,正是谢清晏的心腹幕僚,林先生。
小人林风,叩见太子妃娘娘。他压低声音,恭敬行礼。
林先生请起,不必多礼。我示意素心看紧外面,压低声音,雍州情形如何谢大人可好
林风脸上露出悲愤:回娘娘,情况…很不好!朝廷加征的‘平乱捐’旨意已到雍州!百姓闻之,如闻丧钟!谢大人据理力争,上书陈情,言百姓困苦已达极致,再加赋税,恐生大变!然…然奏疏如石沉大海!太子殿下…似乎铁了心要收这笔钱!
他眼中满是血丝,如今雍州流民已啸聚山林,小股暴乱时有发生!全靠谢大人威望弹压,才未酿成大祸!但…若朝廷再行逼迫,谢大人…恐独木难支啊!
果然如此!萧彻已经被逼急了,为了填补窟窿,为了巩固权力,他已经不在乎底层百姓的死活!这正是我等待的导火索!
我眼中寒光一闪:林先生,你即刻返回雍州,告诉谢大人八个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林风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
我继续道,声音冰冷而清晰:民心已沸,如干柴烈火。朝廷苛政,便是那浇上去的油!谢大人心系黎民,当知何为‘大义’!一味弹压,终有压不住之时!与其坐等民变失控,玉石俱焚,不如…顺势而为,引导这股力量,让它烧向该烧的地方!
林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娘娘…此举…形同…谋逆二字,他不敢说出口。
形同什么我冷笑,是朝廷逼得百姓没了活路!是太子不顾苍生死活!谢大人若真为黎民计,就该明白,只有彻底掀翻这刮骨吸髓的桌子,才能为天下苍生搏一条活路!否则,雍州,乃至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更大的动荡和血海之中!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道:告诉谢大人,京城,有我在。他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必倾力相助。但我要的,是这腐朽王朝的根基,彻底动摇!是河朔三州的怒火,燃遍天下!是那高高在上的狗皇帝,国!破!家!亡!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决心。
林风跪伏在地,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小人…明白了!必一字不差转告谢大人!娘娘…保重!
他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我知道,燎原的星火,已经点燃。
……
林风离开后不久,雍州的消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在死寂的朝堂上炸开!
以谢清晏为首的雍州官员联名上奏,措辞激烈,泣血陈情,痛陈加征平乱捐之弊,直言此举乃竭泽而渔,驱民为匪,若朝廷执意推行,雍州必乱!奏疏末尾,更是直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朝廷不能体恤民艰,收回成命,臣等…恐无法再效死力,唯有与雍州百万生民共进退!
这封奏疏,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萧彻和户部那些主张加税官员的脸上!尤其是最后那句与雍州百万生民共进退,几乎等同于宣告:朝廷再逼,雍州就要反了!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大胆!谢清晏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这是威胁朝廷!这是要造反!
户部尚书赵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奏疏厉声斥责。
陛下!太子殿下!谢清晏恃功自傲,拥兵自重,其心可诛!当立即下旨锁拿进京问罪!
刑部侍郎立刻附和。
不可!万万不可!
一位老御史颤巍巍地站出来,谢安抚使所言虽有过激,然句句实情!河朔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若再行逼迫,恐真酿成滔天大祸啊!
是啊陛下!雍州局势危如累卵,全靠谢清晏一人勉力维持!若将其问罪,雍州顷刻间便会大乱!流寇四起,直逼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位较为清醒的兵部官员也焦急劝阻。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既愤怒于谢清晏的狂妄,更恐惧于奏疏中所描绘的可怕景象。他猛地看向萧彻,眼神凌厉:太子!这就是你选的好臣子!这就是你治理的雍州!你说!现在该如何收场!
萧彻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万万没想到,谢清晏竟敢如此强硬,公然对抗朝廷旨意!更没想到,父皇会把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他头上!他苦心经营的仁德形象,在谢清晏这封泣血奏疏和雍州可能爆发的民乱面前,彻底成了笑话!
他强压着怒火和恐慌,躬身道:父皇息怒!谢清晏…此乃情急之言!雍州局势…儿臣定会妥善处置!加征‘平乱捐’一事…或可…或可暂缓…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暂缓二字。这意味着,他之前填补亏空、巩固权力的计划彻底破产,还将面临更大的财政危机。
暂缓皇帝怒极反笑,国库空虚,边军饷银,河朔重建,哪一项不要钱你告诉朕,钱从哪里来!
萧彻哑口无言,额头渗出冷汗。
我看着御座上那对天家父子焦头烂额、互相指责的丑态,心中一片冰冷快意。
狗咬狗,一嘴毛。
然而,这还不够。谢清晏的奏疏只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要让这火药桶彻底爆炸,还需要一股更强大的外力,一股足以让萧彻万劫不复的外力。
我的目光,投向了北方。
北境,那个一直对大梁虎视眈眈的狄戎部落。前世,正是在萧彻登基后不久,因他急于削藩、处置功臣导致边防空虚,狄戎大举入侵,一路烧杀抢掠,兵锋直指京城,差点酿成亡国之祸。最后还是靠几位被贬斥的老将临危受命,才勉强击退。但那一战,耗尽了大梁最后一点元气,也彻底暴露了萧彻的无能。
这一世,我何不…让这狼来得更早一些来得更恰到好处一些
……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我,早已埋下伏笔。
我父亲沈崇文,虽已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其在清流文官和部分军中将领中威望极高。他虽不知我重生之事,更不知我对萧彻的刻骨仇恨,但他为官清正,心系黎民,对萧彻登基后的种种苛政和排除异己早已不满。尤其雍州之事,谢清晏的奏疏,更是让他痛心疾首。
一日,我借口回府探望父亲。
书房内,父亲屏退左右,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和探究:知微,你老实告诉为父,雍州之事…谢清晏上书…与你可有干系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委屈:父亲何出此言女儿身居深宫,如何能左右朝堂大事谢大人刚直不阿,为民请命,女儿…只是钦佩其风骨罢了。
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深切的忧虑,只是…父亲,女儿担忧的,不止是雍州啊!
我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指向北境:河朔动荡,民怨沸腾,朝廷威信扫地,国库空虚…父亲,您不觉得,这像极了…前朝末年之景象吗狄戎狼子野心,对我大梁富庶之地觊觎已久。若此时,他们得知我朝内乱…
父亲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舆图上的北境,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你是说…狄戎可能趁虚而入
不是可能,是一定!我斩钉截铁,语气带着先知般的笃定,父亲,您久经宦海,当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如今朝廷疲弱,边军粮饷不继,军心浮动,正是狄戎南下的绝佳时机!女儿只怕…只怕战端一开,河朔未平,北境又陷,我大梁…危矣!
我眼中适时地涌上泪水,充满了对家国的担忧。
父亲沉默了,他死死盯着舆图,眼神锐利如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深知边患的可怕,更清楚当前朝廷的虚弱。我描绘的景象,绝非危言耸听。
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为父虽已致仕,但绝不能坐视江山倾覆,生灵涂炭!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知微,你今日之言,为父记下了。边关…确实需要未雨绸缪。
我知道,成了。父亲虽然不会直接参与我的复仇,但他会动用他残存的影响力,去提醒、去联络那些忠于国家、而非忠于萧彻个人的边关将领。这已经足够了。我要的,就是在狄戎真的南下时,边关的抵抗不会因为萧彻的愚蠢指挥和克扣粮饷而瞬间崩溃。我要的,是让这场外患,成为压垮萧彻和他那腐朽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
承平三年,深秋。
雍州的局势,在谢清晏的强硬姿态和朝廷被迫暂缓加税后,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但民怨的火山只是被暂时压抑,并未熄灭。萧彻的日子越发难过,国库空虚,朝堂上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皇帝对他能力的质疑也日益加深。他变得越发焦躁、多疑、暴戾,东宫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道如同晴天霹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撕裂了京城虚假的平静!
——狄戎十万铁骑,悍然撕毁和约,兵分三路,大举南下!北境重镇云州、朔州,因守将(萧彻的心腹,以贪墨军饷闻名)弃城而逃,接连陷落!狄戎大军一路烧杀抢掠,势如破竹,已突破长城防线,兵锋直指中原腹地!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入京城!
报——!云州失守!守将王猛弃城!
报——!朔州陷落!刺史殉国!
报——!狄戎前锋已至滦河!距京城不足八百里!
一道道染血的军报,伴随着报信骑士凄厉的嘶喊,将亡国的阴云瞬间笼罩在京城上空。
整个朝廷,彻底乱了!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和争吵。
天亡我大梁啊!
十万铁骑!如何抵挡!
速速调集京营!拱卫京师!
京营京营多年未经战阵,如何敌得过狄戎虎狼之师!
议和!必须立刻议和!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先稳住狄戎再说!
荒唐!祖宗疆土,岂可拱手送人!
龙椅上的皇帝,面如金纸,浑身颤抖,指着殿下乱成一团的群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
父皇!
萧彻惊恐地扑上去。
陛下!!
群臣乱作一团。
太医院的人慌忙涌入,一番抢救,皇帝悠悠转醒,却已是口眼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中风了!
国之将亡,君父病危。千斤重担,瞬间压在了监国太子萧彻的肩上。
他站在混乱的金銮殿中央,看着昏迷不醒的父皇,看着吵嚷不休、面无人色的群臣,看着殿外仿佛已能听到的狄戎铁蹄声,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身明黄的太子袍服,此刻仿佛有万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在混乱的人潮中,目光扫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静静地站在大殿的角落,隔着慌乱的人群,隔着亡国的阴云,与他对视。
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是惊惶,是恐惧,是求助,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那一刻,萧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如同厉鬼般的怨毒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质问,想嘶吼,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微微勾起唇角,一个极淡、极冷、充满嘲弄和快意的弧度,无声地开合:
萧彻,你欠我的血债,该还了。
你的国,你的家,该亡了。
他看懂了我的唇语,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
皇帝中风昏迷,太子监国。然而,萧彻的威望和能力,在亡国危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仓促下令,调集京畿附近所有能调动的军队,由他信任的、但毫无大战经验的舅父统领,前往滦河一线御敌。结果可想而知,这支士气低落、指挥混乱的军队,在滦河平原遭遇狄戎铁骑的正面冲击,一触即溃!主将临阵脱逃,数万大军死伤惨重,溃不成军!狄戎前锋,距离京城已不足三百里!
京城,门户洞开!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富商巨贾开始变卖家产,携眷南逃。市井小民惶惶不可终日,流言四起,物价飞涨。朝堂之上,投降派的声音占据了上风,甚至有人暗中联络狄戎,准备献城!
萧彻把自己关在东宫,脾气暴戾到了极点,动辄打骂宫人,连他最宠爱的侍妾都吓得不敢近身。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只剩下无能的狂怒。
我冷眼看着他一步步滑向深渊。
这天深夜,萧彻满身酒气,双眼赤红地冲进我的寝殿。他屏退了所有宫人,踉跄着走到我面前,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绝望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是你…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如同恶鬼,沈知微!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雍州谢清晏!北境狄戎!都是你!是你这个毒妇在背后操纵!你想毁了孤!毁了这江山!
手腕传来剧痛,我却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癫狂扭曲的脸,声音冰冷:殿下醉了,在说胡话。
胡话萧彻猛地将我甩开,我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咆哮:孤没有醉!孤清醒得很!是你!从你逼孤去救河朔开始!从你推荐谢清晏那个反贼开始!你就没安好心!你想为沈家报仇!你想看孤死!想看这江山易主!对不对!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孤真是瞎了眼!竟被你这毒妇骗了这么多年!孤待你不薄!给你皇后之位!你沈家谋逆,孤留你一命,只赐你一杯毒酒!已是天大的仁慈!你竟敢…竟敢如此报复孤!
仁慈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也笑了起来,笑声比他更冷,更尖锐,留我一命赐我毒酒萧彻,你所谓的仁慈,就是让我沈家满门忠烈,背上谋逆的污名,男的斩首,女的充入教坊为妓就是让我这个你口中‘情深义重’的皇后,七窍流血,肠穿肚烂,像条野狗一样死在冰冷的宫殿里!
我一步步逼近他,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字字泣血:萧彻!你听好了!这不是报复!这是你欠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血债!这是你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该得的报应!这江山,是用我沈家的血和骨堆起来的!如今,我要你亲眼看着它,在你手上,一寸寸崩塌!我要你,国破!家亡!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萧彻脸上。他脸上的疯狂和愤怒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灰败取代。他踉跄着后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
你…你这个疯子…他喃喃着,眼神涣散。
我是疯了,我冷笑,从你亲手给我灌下毒酒,看着我父兄人头落地那一刻起,我就疯了!萧彻,好好享受吧,享受这亡国太子的滋味!狄戎的铁蹄,很快就要踏破这东宫的朱门了!
不…不会的!孤是太子!是真龙天子!萧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吼着,孤还有勤王之师!雍州!对!谢清晏!让他带兵来勤王!他手里有兵!他是雍州安抚使!他必须来救驾!
他像是找到了救命良方,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案,抓起笔就要写诏书。
勤王我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冰锥,殿下,您忘了谢大人奏疏里写的什么了吗‘与雍州百万生民共进退’!雍州的兵,是用来保护雍州百姓的,不是用来填你这艘破船的!更何况…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他脸上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熄灭。
您以为,谢大人还会听您的旨意吗您加征‘平乱捐’,逼得河朔民不聊生时,可曾想过有今日您派去的那些‘辅佐’谢大人的‘能员’,克扣粮饷,中饱私囊,处处掣肘时,可曾想过他们会把谢大人和雍州军民,彻底逼向您的对立面
萧彻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污了明黄的袍角。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内无可用之兵,外有虎狼强敌,民心尽失,众叛亲离。他这条破船,注定要沉没在滔天的巨浪之中。
……
京城,已成炼狱。
狄戎的前锋游骑已经出现在京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内彻底失控,暴徒开始趁火打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皇宫内亦是人心惶惶,宫女太监争相逃命,昔日庄严的宫殿一片狼藉。
萧彻把自己锁在象征最高权力的御书房里,拒绝见任何人。他最后的希望——几支距离较远的勤王军队,要么被狄戎击溃,要么观望不前。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终于,在狄戎大军开始攻城的前夜,萧彻的心腹,禁军副统领陈锋,带着一身血腥气,闯进了我的寝宫。他是我父亲早年暗中安插的人,一直潜伏极深。
娘娘!京城守不住了!最多撑不过三日!
陈锋语速极快,神情凝重,末将已安排妥当,今夜子时,西华门会有一刻钟的空隙!请您立刻随末将出宫!沈老大人已在城外安排好了接应,我们护您南下!
南下不。
我摇摇头,异常平静:陈将军,你的忠心,本宫记下了。但本宫不走。
娘娘!陈锋急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狄戎破城,必会血洗皇宫!
死我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和快意,本宫早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亲眼看着萧彻和他的江山一起陪葬,值了。
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上燃起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声音缥缈:陈将军,本宫要你去做最后一件事。
娘娘请吩咐!
去告诉萧彻,我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狄戎的主帅,点名要他这个大梁太子,开城献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陈锋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这是要把萧彻彻底逼上绝路!让他自己选择,是屈辱地投降,还是英勇地殉国无论选哪条路,都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末将…遵命!陈锋深深看了我一眼,抱拳领命,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子时将近。
整个皇宫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和火光,提醒着末日的临近。
我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如同当年初嫁时那般纯净。只是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惨白的花。素心跪在我脚边,哭得不能自已:小姐…您走吧…求求您了…
我扶起她,擦干她的眼泪,将一个小包袱塞进她手里,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和一张通往江南的路引:素心,好丫头,这些年辛苦你了。拿着这些,跟陈将军走,去江南,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忘掉这里的一切。
小姐!奴婢不走!奴婢死也要跟着您!素心死死抱住我的腿。
听话。我的声音不容置疑,替我去看看江南的春天,替我…好好活下去。
最终,素心被陈锋强行带走。寝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然后,我拿起一支锋利的金簪,藏入袖中。
是时候了。
我起身,独自一人,提着一个小小的宫灯,走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如今却如同巨大坟墓的宫殿——太和殿。萧彻把自己关在了那里。
沉重的殿门被我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空旷的大殿内,一片狼藉,奏折、书籍散落一地。萧彻背对着我,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身上还穿着那身明黄的太子袍服,只是早已污秽不堪,皱皱巴巴。他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地望着虚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听到脚步声,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回头,看到是我,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刻骨的怨毒:是你!毒妇!你还敢来!来看孤的笑话吗!
我一步步走近,宫灯昏黄的光晕在我素白的衣裙上跳跃,如同鬼火。
殿下,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平静得诡异,狄戎主帅的最后通牒,您收到了吧
萧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握紧匕首,指节发白:休想!孤乃大梁太子!真龙天子!岂能向蛮夷屈膝投降!孤…孤宁死不降!
哦宁死不降我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殿下真是好气节。那您还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狄戎破城,把您拖出去千刀万剐还是等着您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给您一个痛快
我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手上,落在那把华而不实的匕首上:殿下,您拿得稳吗您有勇气刺下去吗需不需要…臣妾帮您
你闭嘴!萧彻被我刺激得狂怒,猛地从龙椅上跳起来,挥舞着匕首,沈知微!孤要杀了你!都是你!是你毁了孤!毁了这江山!孤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
他状若疯虎,赤红着双眼朝我扑来!
就是现在!
在他扑到近前,匕首带着寒光刺向我心口的瞬间,我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抽出!不是金簪,而是一把更小巧、更锋利、淬了剧毒的短刃!那是我重生后,就秘密藏在身上,等待这一刻的复仇之刃!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萧彻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插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只露出黑色的刀柄。剧痛瞬间蔓延,冰冷的死亡气息攫住了他。
而我,被他扑过来的力道带得后退几步,他的匕首,也划破了我的手臂,鲜血迅速染红了素白的衣袖。但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你…萧彻张着嘴,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他死死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怨毒和极度的不甘。
这一刀,是为我父兄。我看着他迅速灰败下去的脸,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
这一刀,是为我沈家满门忠烈。我手腕用力,将短刃又狠狠推进去一寸!
这一刀,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诅咒,是为前世的我,还有…你即将到来的国破家亡!萧彻,黄泉路上慢些走,等着看你的江山,如何灰飞烟灭!
呃…萧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瞳孔开始扩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倒地,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那双曾经盛满虚伪温柔、后来只剩下疯狂和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描金绘彩的穹顶,再无半点生气。
大梁的监国太子,未来的皇帝,萧彻,死了。
死在了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下。
死在了他亲手辜负、又亲手毒杀的女人手里。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冰冷的盘龙金柱,才勉强站稳。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心口却是一片空茫的冰凉。大仇得报的快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迅速退去,留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虚。
殿外,喊杀声、哭嚎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狄戎,破城了。
我缓缓走到大殿门口,推开沉重的殿门。
外面,火光冲天。昔日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已成人间地狱。狄戎士兵狰狞的面孔,绝望的宫女太监,四处奔逃的身影,交织成一幅末日的图景。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素白的衣裙在火光和夜风中猎猎作响,手臂上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看着这冲天的火光,看着这崩塌的王朝,我忽然笑了。
笑得无声,却畅快淋漓。
萧彻,你看到了吗
你的国,破了。
你的家,亡了。
……
一个月后。
江南,一处临水的小镇。
细雨如丝,敲打着青石板路。我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手臂上的伤已结痂,换了普通的荆钗布裙,面容隐在伞下。
这里无人认识我。京城发生的一切,天翻地覆的巨变,传到这偏远的江南水乡,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传闻和茶余饭后的唏嘘。
听说了吗北边彻底乱了套了!狄戎占了京城,把皇宫都烧了!
唉,作孽啊!好好的大梁,怎么说亡就亡了呢
听说那太子,在城破的时候就自尽了也真是…唉…
自尽我看是吓得尿裤子了吧!要不是他瞎搞,又是加税又是逼反雍州,能亡国吗
嘘!小声点!新朝…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听着路人的议论,脚步未停。
走到巷子深处一间小小的书铺前,我推门进去。柜台后,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气质清朗的男子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沈姑娘,来了。
是谢清晏。
狄戎破京,天下大乱。雍州在谢清晏的治理下,成为乱世中难得的净土,更是抵抗狄戎南侵的重要屏障。他整合流民,联合各地义军,稳住了半壁江山。如今,他化名在此,联络各方志士,图谋恢复山河。而我,在确认萧彻身死、王朝崩塌后,悄然南下,与他汇合。
谢先生。我点点头,将伞收起放在门边。
他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刚到的消息。
我接过,展开。是北边用特殊渠道传来的简报。
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
【狄戎内讧,为争京城财帛女子,各部首领火并,死伤惨重。】
【流民义军趁势反击,收复数镇。】
【伪帝(指狄戎扶植的傀儡)被乱军所杀。】
【狄戎残部,已仓皇北遁。】
【京城…已成一片焦土废墟。】
我静静地看完,将纸条凑近烛火。火苗跳跃着,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为灰烬。
抬起头,窗外,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屋檐和青石板上,照亮了墙角一株新发的、嫩绿的草芽。
谢清晏也望着窗外的那缕阳光,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废墟之上,总能长出新的东西。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我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
那里,是疮痍满目的故国山河。
也是,浴火重生的起点。
萧彻,你的国破家亡,我看到了。
而我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