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知秋,死在1999年秋天的雨夜里。
胃癌,晚期,疼死的。
闭眼前,赵建国,我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握着我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情深似海地说:知秋,你放心走,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真感人。
可惜,我的魂魄没散,飘飘荡荡,跟着他回了家。
然后我就看见,他迫不及待地扑向我的好闺蜜林白露,两人在我尸骨未寒的床上滚成一团。
赵建国喘着粗气说:可算熬死了!这黄脸婆,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我们多少年!
林白露娇笑着:建国哥,以后我们就能光明正大了,还有她攒的那些钱,都是我们的……
我飘在空中,看着这对狗男女在我用命省吃俭用置办的床上颠鸾倒凤,听着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唾骂我这刚咽气的黄脸婆。
一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把我虚无的魂魄都撕裂。
原来,我沈知秋兢兢业业、掏心掏肺的三十年婚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攒下的每一分钱,都成了他们偷情的资本!我的忍让和付出,在他们眼里,是愚蠢,是碍眼!
凭什么!
恨意像岩浆在灵魂里沸腾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吞噬了我。
嘶——
后脑勺一阵剧痛,像是被钝器狠狠砸过。
我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低矮的土坯房顶,糊着泛黄的旧报纸,一根裸露的电线吊着个昏黄的小灯泡。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劣质煤油的味道。
这是……七十年代我下乡插队时住的知青点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低头一看,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花棉被。
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75年,我十九岁,刚下乡到红旗公社向阳生产大队的第三个月。
记忆瞬间回笼。这个时间点,正是我因为淋雨发高烧,昏睡在床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赵建国,那个隔壁生产队、长着一张老实憨厚脸的男知青,打着关心同志的旗号,频频来嘘寒问暖,送热水,送草药,用他廉价的温柔,一点点撬开了我懵懂的心扉。
而林白露,作为我同屋的好姐妹,一边在我耳边吹风说赵建国多可靠多难得,一边背地里和赵建国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这对狗男女,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彻底清醒。
上辈子蠢,被他们当猴耍了一辈子,榨干了血肉。这辈子,老天爷开眼让我重来,不把这俩货的骨头渣子都敲碎了,我沈知秋的名字倒过来写!
知秋,你好点没一个刻意放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我猛地扭头。
林白露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扭着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不动声色地往我脸上瞟。
就是这张楚楚可怜的脸,骗了我一辈子!
白露姐……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装出虚弱的模样,谢谢你,我好多了。
林白露走近,把搪瓷缸放在我床头的小木凳上:建国哥特意熬的姜糖水,让我给你送来,驱驱寒气。他呀,可担心你了,自己队里活儿紧,还惦记着你。
她语气亲昵,带着点暧昧的炫耀。
建国哥叫得真亲热。
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种无意的暗示,一点点推向了赵建国的怀抱。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赵同志……人真好。
可不是嘛!林白露立刻接话,顺势坐在我床沿,知秋,不是我说你,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咱们响应号召下乡接受再教育,干革命工作,没个好身体可不行。建国哥身体壮实,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又实在……
她又开始了。
我垂下眼,看着搪瓷缸里浑浊的姜糖水,心里冷笑。上辈子,我就是喝了这碗加了料的关怀,昏昏沉沉,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赵建国照顾我一辈子的请求,稀里糊涂定了情。
这辈子
我端起搪瓷缸,凑到嘴边,装作要喝的样子。林白露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
手腕一翻。
哗啦——
大半缸滚烫的姜糖水,一滴不剩,全泼在了林白露那条崭新的、据说是她省了三个月布票才做成的蓝布裤子上。
啊——!林白露猝不及防,被烫得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裤子,脸都扭曲了,沈知秋!你干什么!
哎呀!我比她叫得更大声,一脸惊慌失措,白露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没烫着你吧这水太烫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头好晕……
我捂着额头,身体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林白露气得浑身发抖,崭新的裤子湿了一大片,紧紧贴着腿,又烫又狼狈。她看着我虚弱的样子,想发火又找不到由头,憋得脸通红,指着我:你……你……
怎么了怎么了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刻意拔高的、透着关切的男声。
赵建国来了。
时机卡得真准。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军绿色上衣,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憨厚。一进门,目光就焦急地落在我身上:知秋同志,你没事吧听说你醒了,我赶紧……
话没说完,他的视线就被狼狈的林白露吸引过去,看到她湿透的裤子,眉头立刻皱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白露,你这是……
林白露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指着地上的搪瓷缸碎片和湿漉漉的地面:建国哥,我好心给知秋送姜糖水,她……她不知怎么的,全泼我身上了……
赵建国立刻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知秋同志,白露也是一片好心照顾你,你怎么能……
来了来了,上辈子就是这个套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后总是显得我不懂事,需要他们包容。
我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赵建国,打断他:赵建国同志。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种莫名的冷意。
赵建国被我直呼其名和这眼神看得一愣。
首先,我喘了口气,显得很费力,谢谢你和白露姐的关心。但我刚才头晕得厉害,手没拿稳,真不是故意的。白露姐,我再次向你道歉。
林白露咬着唇,委屈地别过脸。
其次,我话锋一转,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赵建国同志,我记得你是隔壁跃进生产队的吧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上工的时间。你们跃进队今天不是在修东边的大渠吗工分任务挺重的。你这么‘关心’我们向阳队的女知青,不怕耽误了你们队的生产任务,被队长批评吗
我刻意加重了关心两个字。
赵建国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七十年代,工分就是命根子,耽误集体生产可是大帽子。
林白露也愣住了,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这个。
我……我是听说你病得厉害,担心你,跟队长请了会儿假过来的……赵建国急忙解释,但语气明显有些慌乱。
哦请假我挑了挑眉,跃进队的刘队长出了名的严格,非亲非故的,他能准你假来‘关心’我们队的女同志
我笑了笑,笑容虚弱却带着刺:赵建国同志,你这份‘关心’,是不是有点太‘特别’了知道的,说你热心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咱们向阳队的女知青,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呢
这话一出,赵建国的脸彻底变了色。
林白露也慌了,赶紧帮腔:知秋!你胡说什么呢!建国哥就是人好!看你一个人病着可怜……
是吗我打断她,目光凉凉地看向她,白露姐,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没说你。还是说……你也觉得赵建国同志对我‘特别关心’,有点不合适
我……林白露被我噎住,脸涨得通红。
赵建国眼神阴沉下来,他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对他温言软语、满眼依赖的沈知秋,怎么病了一场就像换了个人,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句句带刺,还专往要害上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憨厚的表象:知秋同志,你病着,可能心情不好,说话冲了点。白露,你也别往心里去。既然知秋同志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队里还有活。
他转身想走。
想跑门都没有!
等等,赵建国同志。我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背对着我。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慢悠悠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他们心上,这姜糖水,也‘泼’得其所。以后,就不劳烦你‘特别关心’了。我沈知秋,命贱,受不起。
赵建国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没回头,快步走了出去。
林白露狠狠瞪了我一眼,也顾不上裤子湿了,跺了跺脚,追了出去:建国哥!你等等我!
屋子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床头,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林白露娇声安慰和赵建国压抑着怒气的低语,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只是个开始。
赵建国,林白露。
咱们,慢慢玩。
高烧退去后,我像换了个人。
沉默,坚韧,干活异常拼命。挑粪、挖渠、割麦子,男人干的活,我咬着牙也上。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结成厚厚的茧。我不再是那个因为一点苦累就掉眼泪、需要人照顾的娇气女知青。
赵建国和林白露大概被上次的钉子碰怕了,又或者憋着什么坏水,暂时没敢往我跟前凑。只是在田间地头,在知青点院子里,我总能感受到他们黏腻又带着算计的目光,像阴沟里的老鼠。
我不在乎。
我拼命挣工分,省下每一口粮食,每一分钱。我知道,在这个年代,钱和粮票就是底气。上辈子被他们吸干血的教训,太深刻。
同时,我像个最耐心的猎人,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证据。
林白露爱显摆,尤其爱在赵建国面前显摆。她有个习惯,喜欢把赵建国偷偷塞给她的小东西——一块手帕、几颗水果糖、甚至是一小卷粮票——用一块绣着兰花的旧手绢包好,藏在她的枕头芯里。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呵,同住一个屋,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在我刻意留意下,无所遁形。
赵建国则谨慎些。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自负。他总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尤其喜欢在夜深人静时,躲在知青点后面的草垛旁跟林白露私会。那里偏僻,靠近牛棚,气味不太好,一般人不去。
我忍着恶心和蚊虫叮咬,连续蹲了几个晚上。
终于,在一个月亮被云层半遮的夜晚,我听到了草垛后面压抑的喘息和低语。
……建国哥,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病秧子说清楚天天看她那张死人脸,烦死了!是林白露娇嗔的声音。
急什么赵建国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耐烦,她家成分好,听说她爸在城里厂里还是个小组长,以后说不定能帮上忙。再等等,哄着她点,把她手里那点钱和票弄到手再说。她最近邪性得很……
哼!我看她就是装模作样!上次害我丢了那么大脸!我那条新裤子都毁了!林白露恨恨地说。
好了好了,宝贝儿,委屈你了。等把她榨干了,我立马踹了她!到时候咱们……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
我趴在潮湿的草丛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在县里废品站淘换来的、只有巴掌大的旧笔记本和半截铅笔头,借着月光,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快速记录着时间、地点和他们对话的关键词。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猎物,上钩了。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们彻底身败名裂的契机。
这个机会,在一个月后,猝不及防地来了。
公社要组织一场大型的忆苦思甜报告会,各个生产队都要出节目。向阳大队的队长是个转业军人,思想红,要求严,点名让我们知青排个有教育意义的话剧。
林白露自告奋勇当了导演兼女主角,演一个被地主欺压的贫农女儿。赵建国也积极参与,捞了个正面角色——英勇的贫农儿子。
排练就在大队部的空仓库里进行。人多眼杂,这对野鸳鸯不敢太放肆,但眉来眼去、借着对台词动手动脚的小动作不断。
我冷眼看着,默默扮演好我的背景板角色——一个台词只有两句的、被地主婆打骂的可怜丫鬟。
这天下午,排练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坐着喝水、聊天。
林白露大概是演主角演飘了,加上天气燥热,她拿起自己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嗲声嗲气地喊:建国哥,帮我打点水嘛,要井里最凉的那层,我嗓子干。
仓库角落就有一口压水井。
赵建国很享受这种被女神依赖的感觉,立刻屁颠屁颠地拿着缸子去了。
林白露则坐在一条长凳上,拿着剧本扇风,享受着其他几个女知青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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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低头整理自己那身破旧的戏服。
赵建国很快回来了,把盛满清亮井水的缸子殷勤地递给林白露:白露,快喝,凉着呢。
林白露接过,冲他甜甜一笑:谢谢建国哥,你真好。
她仰头喝水,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赵建国站在她旁边,眼神黏在她身上,那目光,赤裸得毫不掩饰。
周围几个知青交换着眼神,有撇嘴的,有低头装作没看见的。这俩人的暧昧,早就不是秘密,只是碍于面子,没人戳破。
我低着头,手指在破旧的戏服上轻轻捻着。
就在这时,林白露放下缸子,大概是喝急了,她哎呀一声,手一抖,剩下的小半缸水,好巧不巧,全泼在了她自己胸前的衣襟上。
碎花衬衫的布料很薄,被水一泼,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里面小衣的轮廓。
啊!林白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双手抱胸,脸上飞起红霞,又羞又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赵建国离得最近,反应最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伸手去帮她擦:白露!快擦擦!
他的手,直接按在了林白露湿透的胸口上!
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仓库里瞬间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男知青们眼神躲闪,女知青们有的捂住了嘴,有的直接别过脸去。
七十年代,男女作风问题,是能压死人的大山!当众做出这种动作,简直是……伤风败俗!
林白露也懵了,僵在那里,任由赵建国的手按在她胸口,忘了反应。
赵建国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解释:我……我不是……我是想帮她……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破了死寂。
我,沈知秋,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几步冲到赵建国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我用足了十成的恨意。
积攒了两辈子的怨毒!
赵建国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起清晰的五指印,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傻了。
赵建国!你这个畜生!我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颤抖,响彻整个仓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就敢对女同志耍流氓!你的思想被狗吃了吗!
我的声音像炸雷,劈醒了所有人。
对!耍流氓!
太不像话了!
简直丢我们知青的脸!
反应过来的知青们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尤其是女知青们,感同身受,看向赵建国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不小心泼了水,我……赵建国捂着脸,慌乱地辩解,语无伦次。
不小心泼了水我猛地转向还呆若木鸡的林白露,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去,林白露!你自己说!他是不是故意摸你的他的手是不是按在你……那里了大家都看见了!
林白露被我吼得一个激灵,对上我冰冷刺骨的目光,再看看周围无数道鄙夷、审视的眼神,她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我不知道……建国哥他……他是想帮我……
她想狡辩,想为赵建国开脱,但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我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帮你帮你需要把手按在你胸上我冷笑,声音拔得更高,确保仓库外路过的人也能听见,林白露!我看你们俩平时就眉来眼去、不清不楚!今天算是抓到现行了!你们这是搞破鞋!是严重的作风问题!是给我们知青队伍抹黑!
搞破鞋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建国和林白露身上,也烫在所有人心上。
这个罪名,在这个年代,足以毁掉一个人。
沈知秋!你血口喷人!赵建国终于反应过来,眼睛赤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朝我扑过来,我跟你拼了!
他彻底撕下了那层伪善的面具。
赵建国要打人!
拦住他!
几个男知青立刻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拦住暴怒的赵建国。
场面一片混乱。
我站在人群中央,看着赵建国像小丑一样被众人按住挣扎咆哮,看着林白露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泣,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引爆点,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仓库外大喊:
快来人啊!抓流氓啊!跃进队的赵建国耍流氓啦!搞破鞋啦!
这一嗓子,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安静的午后,声音传得老远。
仓库外的晒谷场上,正在翻晒粮食的社员们,附近地里干活的人,全都被惊动了。
啥耍流氓
搞破鞋谁啊
好像是知青点那边快去看看!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仓库。
大队部的干部也被惊动了。队长李铁柱,一个四十多岁、黑脸膛的转业军人,带着副队长和妇女主任,沉着脸快步赶来。
仓库里已经挤满了人,水泄不通。赵建国被几个男知青扭着胳膊,还在徒劳地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林白露瘫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看着确实像受了欺负。
李队长一进来,看到这场景,脸更黑了,厉声喝道:怎么回事!都给我住手!松开!
扭着赵建国的人松了手。赵建国像抓住救命稻草,扑到李队长面前,指着我就喊:李队长!冤枉啊!是她!沈知秋这个疯婆子污蔑我!她打我!还煽动群众!
污蔑我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李队长锐利的目光,李队长,各位社员同志!刚才排练休息,林白露同志不小心把水泼在自己身上,赵建国同志,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我们所有知青的面,伸手就按在了林白露同志的胸口!动作极其下流!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是不是
是!我们都看见了!
没错!手按上去了!
太不像话了!
在场的知青们纷纷附和,义愤填膺。社员们一听,看向赵建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呸!看着人模狗样,原来是个流氓!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游街!
唾骂声此起彼伏。
赵建国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我……我没有!我是不小心……
不小心妇女主任王大姐是个泼辣性子,最恨这种欺负女人的事,她上前一步,指着赵建国的鼻子骂,不小心能把手按人家姑娘那地方去你当我们都是瞎子我看你就是存心的!思想肮脏!
李队长眉头拧成了疙瘩,目光扫过哭哭啼啼的林白露:林白露同志,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白露身上。
她瑟缩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泪水涟涟,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赵建国,又看了看周围愤怒的人群,最后对上我冰冷审视的目光。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林白露,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是赵建国对你耍流氓,还是你们俩……你情我愿
你情我愿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如果坐实了耍流氓,赵建国完了。但如果被认定是你情我愿,那就是搞破鞋!他们两个都完了!
林白露浑身一颤,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她。她猛地指向赵建国,尖声哭喊:是他!是他耍流氓!他想占我便宜!李队长,你要给我做主啊!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自己真是无辜的受害者。
林白露!你……赵建国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的情人,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把他卖了。
够了!李队长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闹剧。他厌恶地看着赵建国:赵建国!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身为知青,思想堕落,行为不端,公然猥亵女同志,情节极其恶劣!我们向阳大队容不下你这种败类!
王主任!他转头对妇女主任说,立刻通知跃进生产队,让他们派人来!把这事上报公社知青办!
还有你,林白露同志,李队长的目光转向她,带着审视,虽然你是受害者,但也要注意自身作风,和男同志保持距离!写份深刻检查!
林白露如蒙大赦,只顾着点头哭泣。
赵建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失,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他知道,他完了。流氓罪,在这个年代,轻则批斗劳改,重则……他不敢想。
他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恨意。
我站在人群中央,平静地回视着他。
恨吗
这才哪到哪。
赵建国,这只是开胃菜。你欠我的,你和林白露欠我的,我要你们连本带利,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赵建国被扭送回跃进生产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红旗公社。
流氓罪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公社知青办震怒,迅速做出处理:赵建国被剥夺知青身份,记大过处分,档案留下污点,发配到公社最偏远、条件最艰苦的西山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这个惩罚,在这个年代,几乎等于宣判了他政治生命的死刑。前途尽毁,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林白露虽然被定性为受害者,只写了份不痛不痒的检查,但名声也彻底臭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她是骚狐狸不检点差点被流氓占了便宜。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再也没了往日那种装腔作势的优越感。
知青点里,她更是彻底被孤立。没人愿意跟她说话,没人跟她一起上工。她像个透明人,或者说,像个散发着晦气的瘟神。
我冷眼旁观。
这才哪到哪林白露,上辈子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羞辱,我要你十倍、百倍地品尝!
赵建国被送去农场前,他爹赵老栓,一个干瘦精明的老农民,从跃进队赶了过来。
他找到大队部,又私下里堵住了我。
沈家闺女……赵老栓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却透着精光,你看,建国这事儿……是混账,是他糊涂!他该死!可……可这农场一去,他这辈子就毁了呀!你看在……看在他以前对你不错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跟李队长说说情,就说……就说是个误会你们年轻人闹着玩……下手重了点
他试图用情分打动我。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笑话。上辈子,就是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老头,在赵建国和林白露榨干我之后,还嫌我死得慢,占了我家城里的房子。
赵叔,我扯了扯嘴角,语气平淡无波,耍流氓,是闹着玩这话你敢去跟李队长说吗敢去跟知青办说吗敢去跟全公社的社员同志们说吗
赵老栓被我噎得脸色发青。
他对我不错我笑了,笑容冰冷,是指他一边对我嘘寒问暖,一边跟林白露钻草垛子还是指他打算榨干我的钱和票,再把我一脚踹开
赵老栓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震惊和慌乱: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儿子心里最清楚。我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赵叔,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赵建国犯了法,就该接受惩罚。你与其在这里求我,不如想想怎么教育你儿子,在农场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至于我……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沈知秋,这辈子,跟你们赵家,还有林白露,没完!
赵老栓被我眼中的狠厉吓住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终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佝偻仓皇的背影,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赵家不会善罢甘休,林白露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在等,等一个翻身或者反咬我一口的机会。
而我,也在等。
等一个能将他们彻底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杀机会。
这机会,在一个月后,伴随着林白露突如其来的呕吐和昏倒,悄然降临。
她怀孕了。
孩子,是赵建国的。
林白露的妊娠反应很剧烈。
起初是没胃口,接着是干呕,终于在一天清晨出工时,她当着全队人的面,扶着田埂吐得天昏地暗,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回知青点。
赤脚医生被请来,把了脉,又问了问情况,最后很笃定地宣布:没啥大事,就是有喜了!快两个月了!身子虚,得好好养养。
消息像一颗炸弹,在知青点和整个生产队炸开了锅。
未婚先孕!
在这个作风问题能压死人的年代,这简直是爆炸性的丑闻!
林白露醒来后,捂着脸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说是赵建国那个流氓强迫了她,她是受害者,她不想活了。
一时间,舆论哗然。同情者有之,唾骂赵建国畜生不如的更多。
李队长和妇女主任王大姐头都大了。这事性质太恶劣,必须严肃处理。
但就在大队部准备再次上报公社,给赵建国罪加一等,并讨论如何安置林白露这个受害者时,赵老栓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再卑微讨好,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阴沉。
他直接找到了李队长和王主任,关起门来密谈了很久。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是当门再次打开时,李队长的脸色很不好看,王主任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紧接着,风向开始诡异地转变。
先是有人开始私下议论:
快两个月了赵建国被送去农场才一个多月吧时间对不上啊
对啊!他耍流氓被抓是啥时候再往前推……那会儿他好像还没跟沈知秋闹翻
嘶……你的意思是……
我可没说!就是觉得这时间……有点巧。
流言蜚语像长了脚,开始往我身上攀扯。
紧接着,赵老栓再次找到了我。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和阴狠。
沈家闺女,他堵在我下工的路上,眼神像毒蛇,我知道你恨建国,恨白露那丫头。但做事别做绝了。白露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老赵家的种!时间往前推推,那时候建国可还是你‘对象’!你说,要是传出去,这野种……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狞笑着:到时候,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你一个姑娘家,背个不清不楚的名声,我看你怎么在队里立足!怎么回城!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寒,却又觉得无比可笑。
果然来了。
狗急跳墙,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拖我下水,逼我就范,甚至……想让我当这个便宜娘
赵叔,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儿子搞大了林白露的肚子,现在想赖到我头上你们赵家,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你!赵老栓被我骂得恼羞成怒。
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行啊。你去说。你最好现在就敲锣打鼓,满公社去说,说我沈知秋未婚先孕,怀了赵建国的野种!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引得路过的社员纷纷侧目。
你看我沈知秋怕不怕!我指着自己,我这就去找李队长!去找公社!我要求验!现在就去卫生院验!看我沈知秋是不是黄花大闺女!验林白露肚子里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
你们赵家不是要闹吗好啊!闹得越大越好!让全公社的人都来看看,你儿子赵建国是个什么下流胚子!搞破鞋搞出野种,还想栽赃陷害!看看公社领导是信你们赵家满嘴喷粪,还是信医院的检查单!
我这一番连珠炮似的怒吼,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彻底把赵老栓镇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一个姑娘家,能豁出去到这个地步,敢当众喊出验身这种话。这年代,姑娘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谁敢
他脸上的凶狠凝固了,变成了惊愕和一丝恐惧。周围社员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你……你疯了!赵老栓指着我,手指都在抖。
对!我就是疯了!我红着眼睛瞪回去,被你们这对狗男女,被你们这不要脸的赵家逼疯的!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大家就都别过了!一起死!看谁先完蛋!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感染力十足。围观的社员们看向赵老栓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自己儿子造的孽,还想赖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真够下作的!
赵老栓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唾骂声中,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头土脸地挤开人群,仓皇逃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收起脸上激动的表情,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威胁我
上辈子被你们吃得骨头都不剩,这辈子还想玩这套
做梦!
赵老栓的威胁暂时退却,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一定会利用林白露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目标很可能还是我。
我必须主动出击,拿到能一击毙命的铁证!
我的目光,投向了公社卫生院。
几天后,林白露不小心在知青点门口摔了一跤。
她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
孩子!我的孩子!她凄厉地哭喊起来。
知青点一片兵荒马乱。她被紧急抬往公社卫生院。
消息很快传开:林白露流产了,是被赵建国强迫后留下的孽种,她伤心过度,走路不稳才摔的。
一时间,舆论再次反转。林白露成了被流氓迫害、失去孩子、可怜无辜的苦命女人。不少心软的社员和女知青,开始对她抱有同情。
赵老栓更是上蹿下跳,跑到公社知青办哭诉,说赵建国罪上加罪,害死了他赵家的孙子(虽然他之前还想栽赃给我),要求严惩。
李队长和王主任的压力很大。
我知道,这是他们计划好的苦肉计。用这个流掉的孩子,彻底坐实赵建国的强奸罪名,把他钉死在农场,同时洗白林白露,博取同情,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运作回城或者调去轻松岗位。
想得美!
就在林白露流产的第二天,我拿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灰布挎包,走进了公社卫生院。
我没有去看林白露,而是直接找到了那天给她诊治的刘医生。
刘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戴着眼镜,看起来挺和善。
刘医生您好,我把挎包放在桌上,语气平静,我是向阳大队的知青沈知秋。有点事,想请您帮个忙。
刘医生疑惑地看着我:沈知秋哦,我知道你。有什么事
我打开挎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东西。
一个,是那个巴掌大的旧笔记本,翻到记录着赵建国和林白露草垛私会时间、地点和关键对话的那几页。
另一个,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盖着公社卫生院红章的诊断书复印件——这是前两天,我借口身体不舒服,特意来找刘医生开的、证明我身体状况(尤其是妇科方面)清白的检查单。
我把笔记本和诊断书复印件推到刘医生面前。
刘医生,请您看看这个。我指着笔记本上那些符号标注的日期,这些时间点,是赵建国和林白露在草垛后面私会的时间,还有他们的对话……大概就是商量怎么算计我,还有……怎么瞒着怀孕的事。
刘医生拿起笔记本,皱着眉,仔细辨认着我那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简略文字。她的脸色渐渐变了。
这个,我又指了指我的妇科检查单,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林白露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刘医生放下笔记本,拿起我的检查单看了看,又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沈知秋同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医生,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恳切而坚定,昨天被送来的林白露,她根本没有怀孕,更没有流产!
刘医生眼镜后的眼睛猛地睁大:什么不可能!我亲自……
您亲自诊断的‘喜脉’我打断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刘医生,您再仔细想想。她当时‘呕吐’‘晕倒’,症状是很像妊娠反应。但您给她把脉的时候,脉象真的那么清晰有力吗还是……她当时太过紧张,或者吃了什么东西,干扰了脉象
刘医生愣住了,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努力回忆。
还有昨天,我继续说道,语速不快,却句句敲在她心上,她摔跤‘流产’……您给她检查时,下身出血的情况,真的符合自然流产的特征吗血量颜色有没有组织物排出您看到的‘出血’,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我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
刘医生的脸色彻底变了,变得惊疑不定,甚至有些发白。她猛地站起来,在诊室里踱了两步。
沈知秋同志,你……你有证据吗这话可不能乱说!伪造怀孕流产,欺骗组织,这罪名可不小!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证据我拿起那个旧笔记本,轻轻拍了拍,这上面记录的每一次私会,时间地点,都可以找人证。他们对话里提到‘瞒着’‘怕人知道’,这难道不可疑还有……
我顿了顿,从挎包最底层,又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带着暗红色泽的植物碎屑。
这是‘红鸡冠花’,我看着刘医生,一字一句地说,捣碎了泡水喝,或者塞在……那个地方,能造成类似‘见红’的假象。这东西,在咱们公社后山,不少见。
我指着笔记本上一个不起眼的记录:这是上个月初八,林白露以‘挖野菜’为名,独自去了后山偏僻的东沟,呆了整整一个下午。那里,就长着成片的红鸡冠花。
我把纸包推到刘医生面前。
刘医生,您是专业人士。一个根本没怀孕的人,喝了红鸡冠花水,或者用了其他方法制造出血症状,再假装腹痛……您觉得,在那种紧急慌乱的情况下,能瞒过您的眼睛吗
刘医生死死地盯着那几片干枯的花瓣,又看看我的笔记本和检查单,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过了许久,她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
我……我当时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喃喃道,声音干涩,脉象浮滑但不够有力……出血……出血颜色偏暗,量也不对……但当时她哭喊得太厉害,加上之前诊断过‘有喜’,我就……我就先入为主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后怕,更有被愚弄的愤怒。
沈知秋同志,谢谢你。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这是欺骗组织,陷害他人!我必须立刻向卫生院领导和公社反映!
刘医生,我按住她要去拿电话的手,恳切地说,您先别急。赵家在公社有些人脉,林白露现在又顶着‘受害者’的名头。光凭我这些,还有您的怀疑,他们很可能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
那怎么办刘医生急了。
我们需要铁证。我目光灼灼,让她自己承认!或者,当场抓住她造假的证据!
计划在三天后的夜晚展开。
林白露小产后,按照医嘱,需要卧床静养几天。她独自住在知青点最角落、原本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屋,美其名曰需要清净。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林白露的小屋。是赵老栓。他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
东西带来了林白露压低的声音带着急切。
带来了!省着点用!好不容易弄到的!赵老栓的声音透着紧张和疲惫。他拿出布包,里面是几包暗红色的粉末。按老方子配的,效果猛,你小心点,别真伤着身子!
知道了!啰嗦!林白露不耐烦地抢过药粉,明天公社工作组就要来复查了,不弄真点,怎么糊弄过去怎么坐实赵建国的罪怎么让沈知秋那个贱人好看!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毒。
唉!委屈你了丫头!赵老栓叹气,等这事过去,风头过了,我想办法把你弄回城,或者调去轻松地方……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被人看见就完了!林白露催促道。
赵老栓又叮嘱了几句,才像老鼠一样溜了出去。
他们不知道,小屋后墙的破窗户纸后面,两双眼睛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我和刘医生。
还有闻讯赶来的李队长、王主任,以及公社卫生院保卫科的两位同志。
刘医生气得浑身发抖:无耻!太无耻了!
李队长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
等赵老栓走远,小屋里的林白露开始行动了。她点亮煤油灯,拿出一个搪瓷碗,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暗红色粉末,用水调和……
时机到了!
砰!
小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李队长一脚踹开!
不许动!
几道手电筒的强光猛地射向屋内!
林白露正端着那碗红褐色的药水准备喝,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强光吓得魂飞魄散!
啊——!她尖叫一声,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药水泼了一地,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她脸色惨白如纸,惊恐地看着门口如同神兵天降的李队长、王主任、刘医生、保卫科的同志,还有……站在后面,面无表情的我。
你……你们……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队长大步上前,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装着红色粉末的小布包,厉声喝问:林白露!这是什么!你在干什么!
我……我……林白露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绝望。
刘医生走上前,指着地上泼洒的药水和粉末,声音冰冷:林白露!你根本没怀孕!更没有流产!你之前的一切症状,都是你用药物伪造的!包括今天的‘药’,也是为了继续伪造流产迹象,欺骗组织,陷害赵建国同志和沈知秋同志!是不是!
铁证如山,人赃并获!
林白露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哇——!她嚎啕大哭起来,涕泪横流,我错了!我错了!是赵老栓!是他逼我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建国,才能让沈知秋身败名裂……呜呜呜……我不想这样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她语无伦次,把所有脏水都泼向了赵家父子,试图为自己开脱。
但此刻,她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李队长厌恶地看着她,像看一堆垃圾:带走!把赃物收好!通知跃进生产队,控制赵老栓!上报公社!立刻!
保卫科的同志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林白露拖了起来。
她经过我身边时,抬起满是泪水和怨恨的脸,死死瞪着我,嘶哑地喊:沈知秋!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歇斯底里的丑态,看着她眼中滔天的恨意,如同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臭虫。
林白露,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路,是你自己选的。报应,也是你自己招的。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林白露被拖走了,凄厉的哭喊和咒骂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渐渐远去。
尘埃落定。
李队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知秋同志,委屈你了。组织上一定会给你,给所有被蒙蔽的同志,一个公正的交代!
王大姐也红着眼圈拉住我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要不是你机警,我们都要被这对狗男女骗惨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和轻松。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公社的雷霆处置很快下来了。
赵建国:
流氓罪(猥亵林白露未遂)证据确凿,加之林白露、赵老栓合谋伪造怀孕流产、意图栽赃陷害、欺骗组织等罪行败露,数罪并罚。
处理结果:开除知青身份,剥夺一切政治权利,以流氓罪和诬告陷害罪移送司法机关,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发配至西北某偏远劳改农场服刑。
赵老栓:
作为主谋,策划并实施伪造证据、栽赃陷害、欺骗组织等行为,情节恶劣。
处理结果:撤销其生产队记分员职务(这是他最在乎的),戴上坏分子帽子,交由生产队群众监督劳动改造。
林白露:
参与合谋伪造怀孕流产,欺骗组织,诬陷他人,作风败坏,影响极其恶劣。
处理结果:开除知青身份,记入档案,遣送回原籍(一个偏远贫穷的小县城),交由当地街道严格管制。
通报文件用大红纸抄写,贴在了公社大院门口和各个生产队的宣传栏上。
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
红旗公社彻底轰动了。
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件惊天丑闻。赵建国、赵老栓、林白露的名字,成了道德败坏阴险狡诈的代名词,被人唾弃,遗臭万年。
我,沈知秋,则成了那个忍辱负重、机智勇敢、最终揭穿阴谋、维护了正义的正面典型。公社和大队都给予了表扬。
但这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在宣布林白露被遣送回原籍的那天下午,我拿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公社知青办开给我的证明,证明我在下乡期间表现优秀,思想进步,作风清白,为集体做出了贡献(指揭穿阴谋)。这对我将来回城或者推荐上大学,至关重要。
另一样,是一个薄薄的信封。
里面装着二十块钱,还有二十斤全国粮票。
这是公社领导特批的,对我在这次事件中受到委屈和惊吓的一点补偿。
钱和票不多,但在七十年代,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是我靠自己挣来的底气。
我捏着信封和证明,走出公社大院。
深秋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很轻,带着收获后田野的干燥气息。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湛蓝高远的天空。
上辈子积压在心口几十年的那块沉甸甸、冷冰冰的巨石,终于被这温暖的阳光彻底融化、蒸发了。
身后,是公社大院门口宣传栏上那刺眼的大红通报,是赵建国、林白露他们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污名和即将开始的苦难。
身前,是洒满阳光、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大路。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封和证明仔细地收进贴身的衣兜里,挺直了脊背,迈开脚步。
步履轻快而坚定。
这辈子的阳光,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