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夕阳,晚风,家人 > 第一章

住院部特有的消毒水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浮在下午温煦的空气里,并不浓烈,却像一层透明的薄纱,时刻提醒着此地的属性。父亲坐在住院楼前宽阔的水磨石台阶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形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比往年更加单薄。阳光慷慨地铺洒下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松弛的脖颈皮肤上,映出几近透明的微光。这疗养,是他脑血管旧疾后雷打不动的年节,与其说是身体必须,不如说是他心底对岁月流逝无声的警惕。我们兄妹心照不宣,只当是陪他来这白色的院落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和小妹一左一右挨着他坐下,像两片叶子依附着老树的虬枝。阳光暖融融地熨帖着后背,驱散了病房里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凉。父亲微微眯着眼,脸上松弛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孩童般满足的笑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难得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都吸进肺腑深处。
这台阶,晒得暖烘烘,挺好。父亲的声音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却透着一种松弛下来的舒坦。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台阶旁花圃里几株姿态奇崛的植物,那专注的神情,如同一位老画师在端详自己珍藏的得意之作。
爸,您看那龙爪槐,爪子张得多开!小妹顺着他的目光,指着不远处一株枝条虬曲盘绕、末端尖锐如爪的老树。阳光穿过它繁密的枝叶,在干净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变幻莫测的暗影。
父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熟悉领域的光彩,暂时驱散了病容的黯淡。嗯,龙爪槐,学名叫‘盘槐’,他微微前倾,伸出一根瘦削却依旧修长的手指,隔空描摹着那弯曲枝条的走向,这树啊,讲究的就是个‘势’。你看它这枝,曲得有力,盘得自然,像不像书法里的枯笔苍劲!他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欣赏,手指随着视线缓缓移动,它耐修剪,越是修剪,这姿态就越有味道。像咱们老家院子里那棵,我年轻时候每年都要给它修整,可惜了……
他话语里流露出一丝遥远的惋惜,仿佛那棵精心伺候过的树,还扎根在他记忆深处郁郁葱葱。
那这个呢开得挺热闹。我又指向花圃另一侧几株正盛放的花树,粉紫或洁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像一群喧闹的蝶。
那是木槿,父亲的目光柔和地转向那片绚烂,又叫‘朝开暮落花’。性子坚韧,花期却短,一朵花就一天的光景。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花名与命运的关联,可它开得不管不顾,热烈得很。这粉的,白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头敞亮。他伸出手,虚虚地拢了拢那看不见的花影,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花瓣的梦。
小妹轻轻把头靠在父亲肩上,像小时候听故事那样:爸,您懂得真多,像个老园丁。
父亲没说话,只是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搁在他肩头的手背。阳光流淌在他手背上松弛的皮肤和凸起的青筋上,那曾经能稳稳握住铁锹、推动千斤石料的手,此刻的触碰却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温柔。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讲述修桥往事的父亲,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被时光磨去了棱角、却依旧对世间一草一木饱含深情的赤子。
父亲的目光越过花圃里生机勃勃的木槿与龙爪槐虬劲的枝干,投向住院部院墙之外更辽远的天地。远处,一条蜿蜒的河流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泽,缓缓流淌,像一条嵌在大地上的柔软丝带。河对岸,是起伏连绵、被初夏新绿覆盖得郁郁葱葱的山峦,温柔地拥抱着河谷。山与水之间,点缀着成片深浅不一的树林,绿意盎然,层次分明。天空是澄澈的湛蓝,几缕薄云慵懒地浮游着,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整个世界渲染得明亮、宁静而充满生机。
你们看那边,父亲的声音忽然抬高了些,带着一种被眼前景象点燃的、久违的活力,他抬起手,微微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那片如画的风景,有山,有水,有树林……多好啊,真跟人间仙境似的!
他浑浊的眼眸里映着天光水色,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仿佛要将这久违的广阔与自由,连同这宝贵的、能自由呼吸与远眺的时光,一股脑儿都吸进心里去,填补病房里那四壁白墙带来的逼仄。
他的手指在空中移动,最终定格在河面之上,那道跨越两岸、气势恢宏的钢铁长虹。看见那座大桥没父亲的语气陡然变得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那座桥并非冰冷的钢铁造物,而是他生命长卷中一段凝固的、滚烫的血脉,1972年修的!就是它!
我和小妹的目光立刻被牵引过去。那桥墩坚实,桥身高耸,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现代而宏伟。它与父亲记忆中那个尘土飞扬、靠血肉之躯夯筑的年代似乎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时候修的桥,可不是现在这模样,父亲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回忆的波澜,没有这么宽,也没有这么高,更没有这些亮闪闪的钢铁架子。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现代化的宏伟建筑,直抵五十年前那片烈日灼烤、号子震天的河滩工地。全是人工!一锹一镐,一筐一筐地挖,一车一车地推!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向前用力推搡的动作,肩膀也微微耸起,仿佛空气中真有一辆看不见的、沉重无比的独轮车在与他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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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推车小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求证和难以想象的距离感。
对,独轮车!父亲肯定地点点头,那个推车的姿势在虚空中定格了更久,枯瘦的手臂上松弛的肌肉似乎也绷紧了些许,木头轱辘,木头车架,吱吱扭扭响,推起来死沉死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裹挟着当年烈日下的尘土和汗水的咸腥,肩膀头子就是机器,脊梁骨就是吊车!土方、石头,全靠着这副肩膀、这双手,硬生生地扛上去,推上去!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地落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带着穿越漫长时空的疲惫与辛酸,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远方那座现代化的大桥,仿佛在辨认一个脱胎换骨、几乎认不出的老友。
那……现在这桥我看着那明显加宽了许多、车流如织的桥面,轻声问道。
后来加宽的,父亲的目光顺着桥身缓缓移动,像是在抚摸一道巨大而陌生的伤疤,老了,不够用了,就得撑开骨架,再续上一段。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感慨还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阳光落在他深陷的眼窝和深刻的皱纹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凝视着大桥沉默良久,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剥开了光鲜亮丽的钢铁外衣,直抵其下深埋着的、由无数血肉之躯和简陋工具共同夯筑而成的原始根基。他那双曾推动过千斤土石、如今却连手机都握不稳的手,在宽大病号服的袖口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暮年的身躯囚困于这身蓝白条纹之中,像一株被移栽到陌生花盆里的老树,根系仍在无声地渴望着大地深处的记忆与力量。
父亲不再言语,只是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凝望着远方那条承载着他青春血汗的大桥,以及大桥身后那片被夕阳染上金边的、他称之为仙境的山水。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河面上偶尔传来的几声悠长的汽笛。阳光将我们三人的影子在洁净的水磨石台阶上拉得斜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小妹似乎感受到了父亲沉默下的暗涌,她轻轻晃了晃靠在父亲肩上的脑袋,打破了这片沉静,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爸,您看这夕阳,快落到山后面去了,把云彩都烧红了,真好看。
她抬起手指向天空。
父亲缓缓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西天的云霞确实已燃成一片瑰丽的火海,金红、橙黄、绛紫,泼洒交融,壮丽得惊心动魄。那辉煌的光线慷慨地流泻下来,越过远处山峦的剪影,漫过开阔的河面,最终也温柔地覆盖在我们身上。父亲的病号服,小妹的浅色外套,我的衬衫,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温暖的金边。光线更是毫无保留地涌入父亲微微仰起的脸庞,将他深刻的皱纹、松弛的皮肤、浑浊却映着霞光的眼眸,都照得异常清晰,如同饱经风霜的大地,在落日熔金中坦露着它所有的沟壑与沧桑。
这光芒似乎也点燃了父亲眼底某种沉睡了许久的东西。他凝视着那轮缓缓沉入山峦的巨大火球,浑浊的眼底仿佛也被投入了炽热的炭火,有微弱的火星在深处闪烁、跳跃。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要呼唤一个名字,又像是要发出一声深埋心底半个世纪的叹息。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千钧重物哽在那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沙哑的吐息,随着晚风飘散。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枯瘦的手,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青筋如同苏醒的蚯蚓,微微地、无法抑制地搏动起来。阳光慷慨地流淌,将他病号服下瘦削的身体轮廓勾勒出来,如同河岸边一块被岁月反复冲刷、棱角磨平却依旧倔强存在的岩石。
小妹悄悄拿出了手机,屏幕在夕阳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她调整着角度,将镜头对准我们三人——父亲在中间,望着夕阳出神,侧脸在金光里如同刀刻的塑像;我在右边,身体微微倾向父亲,目光落在父亲映着霞光的白发上;她自己在左边,头亲昵地倚在父亲肩头,手臂依旧环抱着父亲瘦弱的臂膀。背景是那沐浴在万丈霞光中的山河轮廓,以及那座沉默横跨、被镀上金边的钢铁大桥——它既是父亲青春热血的冰冷墓碑,也是此刻连接着往昔峥嵘与当下静谧的时光之桥。
爸,哥,看镜头,笑一笑呀!小妹的声音带着轻快的鼻音,努力地想要抓住这瞬间的暖意。
父亲似乎被这声音唤回,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迎向镜头。脸上深刻的皱纹在金光里舒展,他努力地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松弛的面皮上显得那么生涩,那么费力,如同干涸河床上艰难裂开的缝隙。然而,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那一瞬,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无声地冲出了他低垂的眼睑,沿着那被岁月犁出的深沟,在夕阳熔金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刺目的、晶亮的轨迹,最终沉重地砸落在他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前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滴泪,沉甸甸的,饱含着半个世纪的烈日风沙、血肉模糊的号子声、尘土飞扬中轰然塌陷的绝望,以及此刻面对壮丽夕阳与血脉相依时那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是对逝去力量的悲悼,也是对生命终途温暖的贪恋。
咔嚓!
清脆的电子音在黄昏的静谧中响起,像一枚透明的钉子,将这瞬间死死地钉进了时间的幕布:父亲那含泪的、艰难的微笑,我侧脸上无声的震动与担忧,小妹强作欢颜的依恋,还有那滴在金光里坠落、洇湿了蓝白条纹的沉重泪珠——所有的一切,连同身后那被晚霞点燃的山河与沉默的大桥,都被永恒地封存。光与影在此刻凝固,成为对抗遗忘最锋利的刃。
快门声的余韵仿佛还在暮色渐浓的空气里轻轻震颤。父亲抬起那只枯瘦的手,用病号服粗糙的袖口,飞快而胡乱地抹了一下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羞赧的笨拙,仿佛一个不小心泄露了心底秘密的孩子,急于擦去不该存在的痕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悠长而粗重,像是要把残存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回肺腑深处。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湿痕已被抹去,只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水光,在黯淡下来的天光里微微闪烁。他努力挺了挺那被病痛和岁月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霞光正在急速地褪色,由熔金般的辉煌转为一种深邃而宁静的紫红,如同巨大的伤口在缓缓愈合。河面倒映着变幻的天色,像流淌的丝绸。远处的大桥,轮廓在渐暗的天幕下反而显得更加清晰、冷峻,桥上流动的车灯如同一条苏醒的光之河流,无声地奔涌着,连接着此岸与彼岸无数微小的、温暖的归处。
不早了,父亲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疲惫与安宁,该回屋了。
他说着,双手撑住身下的水磨石台阶,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借力站起来。
爸,慢点!我和小妹几乎同时伸手。我稳稳托住他的一侧臂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臂弯里的瘦骨嶙峋和微微的颤抖。小妹则迅速绕到另一侧,像最可靠的支点,用肩膀和手臂承托住父亲身体大半的重量。我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他的身体轻得像一捆晒干的芦苇,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是漫长岁月和刚刚倾泻而出的情感共同施加的分量。
站直了身体的父亲,并没有立刻挪步。他微微仰着头,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那即将沉入群山怀抱的最后一抹残霞,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向远处灯火渐次通明、车流不息的大桥。那目光悠远而复杂,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又像是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郑重地托付给这沉默的钢铁见证者。
等过两天……精神头再好点,父亲的声音很低,近乎自语,却清晰地传入我和小妹的耳中,扶我去桥头……站站。
他顿了一下,喉结再次滚动,补充道,……看看水。
我和小妹搀扶着他的手同时紧了紧,心头涌上一股温热酸楚交织的暖流。小妹用力点头,脸颊轻轻蹭了蹭父亲瘦削的肩头:嗯!爸,一定去!咱们去桥上走走,吹吹河风,好好看看您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小妹环抱着他手臂的手背,又在我的臂弯上按了按。那简单的动作里,包含着千言万语,是默许,是承诺,是沉淀了半个世纪风雨后,对脚下这片土地和身旁血脉至亲最深沉的眷恋。
我们三人,以父亲为轴心,小妹和我如同沉默而坚定的桥墩,支撑着他,缓缓转身。夕阳的最后一点余烬彻底没入山峦背后,住院部大楼的轮廓在深蓝的暮色中显得越发庞大而安静。几扇窗户已经亮起了白炽灯清冷的光。晚风带着河水的微腥和草木的清气,从空旷处吹来,掠过我们身边,掀动了父亲宽大病号服的衣角,也吹拂着他花白的鬓发。那风里,似乎还裹挟着遥远年代河滩工地上尘土的气息、汗水的气息、号子声沉闷的回响,以及石夯砸落大地时那令人心悸的震动。它们无形,却沉甸甸地萦绕在父亲身畔,也萦绕在我们共同呼吸的空气里。
父亲在我们的搀扶下,迈开了回病房的第一步。脚步迟缓,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带着回音的声响。他的身体大部分重量依靠着我们,却又在每一步落下的瞬间,努力地试图自己承担一点。这微小的努力,如同一种倔强的仪式。他微微佝偻着背,脖颈处松弛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堆叠出更深的褶皱,那上面零星散布着细小的、深褐色的老年斑——那是岁月无可辩驳的印章。然而,就在这暮年衰颓的印记旁,在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后颈皮肤上,一道深色的、扭曲的旧疤痕,如同一条陷入沉睡的蜈蚣,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道疤痕,心头猛地一缩。记忆瞬间闪回父亲手机里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那个在尘土飞扬的桥墩基坑里,与众人合力抬起巨大夯锤的年轻背影。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背心,紧贴在同样年轻却已肌肉虬结的脊背上。就在那个位置,一道新鲜的、深红色的伤口,狰狞地撕裂了古铜色的皮肤,那是被飞溅的碎石或沉重的工具不慎刮开的证明。鲜血混合着泥浆和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年轻的他浑然未觉,只是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量和年轻的嘶吼,都贯注于那即将砸向大地的沉重夯锤之上。
五十年的时光长河轰然奔涌。照片里那道阳光下流血的鲜红伤口,与此刻父亲后颈上早已愈合、只留下深褐色印记的旧疤痕,在昏黄的光线与记忆的叠印中,猝不及防地重合在了一起。一个是青春热血滚烫的烙印,一个是暮年身躯沉默的化石。它们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惊涛骇浪,在此刻这寂静的归途上,完成了宿命般的对接。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目光的短暂停留,又或许只是被那来自往昔的风吹得有些凉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动作带着一种老人特有的瑟缩。那道旧疤痕,也随之更深地埋进了衣领的阴影里,如同一个被岁月精心掩埋的秘密。
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晚风在空旷的院区里打着旋,发出低低的呜咽。住院部大楼的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父亲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的臂弯和小妹的肩头。那是一种微弱的、属于暮年的温热,远不如他讲述修桥往事时眼中迸发出的火焰炽烈,却像深埋地底的炭,在漫长的冷却后,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恒久的暖意。
这暖意,顺着相连的手臂血脉,无声地流淌进我和小妹的身体里。在这座用亲情构筑的、微小而坚韧的生命之桥上,父亲是那道历经沧桑、斑驳却依旧挺立的梁。而我们,是他此刻得以短暂休憩、并继续向前行走的桥墩。我们步履所踏之处,是时光沉淀的土石;掌心相连传递的温度,正是这人间风雨中,永不沉没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