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林树猝死在出租屋
为爱累死的纯情骑士话题引爆热搜,网友涌入他生前送餐的街区
前女友苏晓被网暴成吸血鬼,却靠直播赎罪日进斗金。
主播老白冷嘲：点外卖超度亡灵不如烧点脑白金！
直到他在林树遗物里发现一张确诊晚期肝癌的诊断书——
原来那枚钻戒,是买给病床上母亲的最后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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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七月,又热又焖,持续的高温让空气都发生了扭曲,空气死死糊在城市的每一寸肌肤上,连蝉鸣都带着粘稠的喘息——
西郊,温馨公寓这名字像个美好的童话故事,现实中看到的墙体却是爬满霉斑,细小的裂缝蜿蜒爬行——
302室门缝里渗出的那股味儿,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冲垮了隔壁电竞少年的嗅觉防线,一夜鏖战后,输了一晚上,还闻到这股味,那还得了,是不可忍孰也不可忍！
他骂骂咧咧地报了警,声音里混杂着游戏里虚拟厮杀的亢奋和对现实腐臭的愤怒,烦躁。
砰！砰！
撞门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那股被门板压抑许久的腐败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恶兽,猛地膨胀开来,带着近乎实体的重量,狠狠撞在来人的脸上、肺部,房东老王嗷一嗓子,捏着鼻子连退三步,手电筒昏黄颤抖的光柱,惊恐与一丝好奇的目光,在不足十平米的囚笼里仓皇扫描。
光,首先扫过墙角,看到了几箱印着清泉logo的廉价矿泉水,塑料膜都没拆,沉默地堆叠在角落。
接着掠过一张行军床；一个掉漆的塑料衣柜,木门虚掩着,露出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闪电快送蓝色工装。
最终,光柱沉重地、无可逃避地,落在地板上那个蜷缩的人影。
林树......
或者说,是林树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形态。面部朝下趴着,保持着一种向前竭力伸手的姿势,那身蓝色工装如同他蜕下的蝉壳。
他的手是枯瘦的,指节粗大,距离地上那部旧手机,只有半寸之遥。
哎哟我滴老天爷！造孽啊！这…这…老王腿肚子转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全身几乎瘫软。
身后年轻的片警小张,脸煞白,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掏对讲机的手指都在哆嗦：指…指挥中心…温馨公寓302…发现…发现尸体…高度腐败…请求…请求支援…
法医的初步结论：心源性猝死,过度劳累,死亡时间约48小时前。
本地社会新闻的犄角旮旯里,挤进几行字：外卖骑手出租屋内猝死,疑因过劳,提醒广大从业者注意劳逸结合。
在算法推送的洪流中,这条消息连个微小的涟漪都未曾激起,迅速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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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天后.....
一个名为正义之锤的ID,像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在某个以情感纠葛为食粮的巨型流量池论坛引爆。
标题设计得很醒目：《血泪泣诉！24岁外卖小哥为吸血鬼女友买钻戒活活累死,天理何在！》
帖子配图是精心剪辑的罪证：转账血书！林树手机银行记录截图（马赛克粗糙）,备注晓晓的转账记录,几十、一百,密密麻麻,时间跨度一年多。
几张模糊不清的聊天记录中,晓晓抱怨着：YSL新色号绝了就是贵…
看中个小CK包包好纠结…
同事男朋友送了她Tiffany…
购物订单：那张钻戒页面截图,与法医过劳猝死的新闻截图,被粗暴地拼接在一起,形成最直观的因果链。
还有一张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扒出来的证件照,证件照上林树眼神木讷,模糊的脸被P上了一道圣洁的柔光。
发帖人声泪俱下,控诉晓晓如何用温柔刀凌迟痴情郎,榨干他最后一滴骨髓。兄弟们！正义何在良心何在不能让纯情的好心人死不瞑目！揪出那个捞女！让她血债血偿！
帖子末尾的号召,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把。
互联网这座巨大的情绪反应堆,瞬间被注入超量的道德能量纯情骑士陨落！吸血鬼女友必须下地狱！
话题裹挟着血红的沸字,空降热搜第一,爆炸性的流量让人流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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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树,这个早已冰冷的个体,被无数双无形的手从尘埃里拽出,粗暴地塞进一个预制好的名为悲情圣徒的模子里。
他省吃俭用只吃最便宜盒饭的生存挣扎,被浪漫化为为爱甘愿啃冷馒头喝自来水的深情；
他沉默寡言、几乎没有社交的孤僻,成了眼里心里只有女友一人的专一铁证；
那张钻戒截图,更是被镀上神性光芒,成为用生命兑现爱的终极承诺的铁证,一个当代的尾生抱柱。
一个模糊的、标签化的林树被批量生产出来：底层、卑微、极致深情、被蛇蝎美人吸髓榨干的完美受害者。
他是谁的兄弟
正义之锤的追随者们效率惊人！晓晓的真名——苏晓,以及她工作的地点,市中心一家名为甜蜜时光的连锁奶茶店,被迅速人肉曝光。
3
第一波是线上凌迟,苏晓的个人社交账号瞬间被攻陷。
私信箱里塞满了最肮脏恶毒的诅咒、不堪入目的PS图片和死亡威胁,她的手机被打爆,每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都是劈头盖脸的辱骂,声音里带着正义的亢奋。
紧接着,是线下的血色狂欢。
某个深夜,甜蜜时光光洁的玻璃门上被泼上刺目的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吸血鬼还命！。
次日清晨,一个巨大的、扎着白色挽联的花圈被直接杵在店门口,引来路人侧目。
更有组织的正义使者们,举着打印出的林树照片和血债血偿、诛杀捞女的标语牌,堵在奶茶店门口,向每一个路过的、买奶茶的人散发传单,声情并茂地控诉苏晓的滔天罪行！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店员惊恐的脸和顾客仓皇逃离的背影。
甜蜜时光被迫拉下了卷帘门,暂停营业.....
苏晓感觉自己像被扔在闹市的老鼠,无处可逃,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逃到城市边缘的廉价小旅馆。
房间狭小逼仄,窗帘隔绝了外面那个想要生吞活剥她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酸馊气味。
她蜷缩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是这黑暗洞穴里唯一的光源,映着她几天没洗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泪水干了又流,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泥泞的沟壑。
她像强迫症患者一样,一遍遍刷新着社交平台,那些潮水般涌来的、淬着剧毒的评论和私信,如同亿万根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她早已崩溃的神经。
我没有！我没有逼他！！她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嘶吼,声音干裂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那些转账…是他自己非要塞给我的！我说了不要！不要！钻戒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要钻戒！！！
愤怒的火焰短暂燃烧后,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工作丢了,家不敢回,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在飞速见底,世界仿佛对她关上了所有的门,只留下充满恶意和杀气的光明。
就在她发呆时,手机屏幕顶端,一条来自某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为赎罪直播间的小平台的推送,诡异地弹了出来。
标题触目惊心：《吸血鬼苏晓的深夜忏悔：我对不起林树哥哥》。
鬼使神差的,也许是极致的无助催生了扭曲的好奇,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她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个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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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画面里,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的女孩,只露出一双红肿如桃、泪光盈盈的眼睛。
声音经过劣质变声器的处理,带着一种怪异的、非人的电子哭腔,在狭小的直播背景里回荡。
……是我错了…呜呜呜…是我太虚荣…太不懂事了…女孩的肩膀剧烈地、有节奏地耸动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不该…不该总是暗示他…林树哥哥…他送外卖多辛苦啊…风里来雨里去…冬天冻得手开裂…夏天后背晒脱皮…我…我却只想着自己…想着那些口红…包包…我…我不是人…
她哽咽着,停顿恰到好处,让抽泣声更显真实,那些转账…我…我其实不该收的…我知道他省吃俭用…我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林树哥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弹幕如同失控的电子蜂群,疯狂滚动：
现在知道哭了鳄鱼的眼泪！恶心！
贱人！把林树的血汗钱吐出来！退钱！退命！
唉,听着也挺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吧
【用户‘浪子回头’赠送‘浪漫马车’×1】小姐姐别哭了,买点纸巾擦擦！
刷个‘热气球’（价值100元）！关注了！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剧本！绝对是剧本！这捞女想靠卖惨翻身！
楼上闭嘴！没看见晓晓哭得多伤心吗得饶人处且饶人！【用户‘心太软’赠送‘热气球’×1】
苏晓死死盯着屏幕,盯着那个声泪俱下忏悔的女孩,盯着那些飞速掠过、充满极端恶意或廉价同情的文字,盯着屏幕上偶尔炸开的、炫目而廉价的打赏特效（一架小马车,一个漂浮的热气球）。
她缓缓抬起头,房间里唯一一面布满污渍的穿衣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油腻打绺的头发贴在额角,脸色惨白浮肿,眼袋乌青,嘴唇干裂——一幅标准的、被网暴摧残的吸血鬼形象。几天前,这模样让她恐惧绝望。现在…
一个清晰疯狂的念头带着诱惑在心中串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他们想要一个吸血鬼的忏悔好,那就给他们一个吸血鬼的忏悔！他们想看到眼泪和痛苦那就流给他们看！演给他们看！他们需要祭品来满足他们廉价的正义感和无处安放的怜悯那…这个祭品,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来扮演只要…能活下去！
镜子里的那张脸,嘴角极不受控制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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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的纯情骑士祭奠,如同瘟疫般向线下蔓延。有人在闪电快送西区站点的内部群里（群名早已被改成林树兄弟走好）发出了号召：兄弟们！去林树兄弟战斗过的地方,送他最后一程！让他知道,人间还有真情！还有兄弟！
一场充满后现代魔幻色彩的赛博民俗仪式,在街心小公园入口处拉开了帷幕。
最初,只是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工装的外卖小哥,沉默地走到站点门口,放下一杯插着吸管的珍珠奶茶,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匆匆离开,继续奔向下一个订单。
接着是两个、三个…很快,仪式感迅速异化、增殖,各种品牌的奶茶——
如同被施了复制咒语,开始在小小的街心公园入口处堆积。
这还不够,外卖订单的单据被精心地贴在包装上,或是像招魂幡一样插在食物堆的缝隙里。上面的备注,是献给流量之神的祷词：
林树兄弟,下辈子别这么傻了！喝杯奶茶,一路走好！——你的骑手兄弟小王
纯情骑士不朽！兄弟们给你送行了！捞女biss！——正义网友A
人间不值得,来世擦亮眼！——看透一切的路人
泪目了！兄弟安息！——直播间‘老铁666’
没人关心这些祭品的最终归宿,附近的拾荒者推着吱呀作响、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沉默而高效地将成箱尚未开封的饮料、密封完好的汉堡薯条搬走。几个穿着破烂、眼神浑浊的流浪汉占据了相对干净的角落,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油腻的手指抓起冰冷的炸鸡,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满足地打着充满食物发酵气味的饱嗝。油脂和糖浆从包装缝隙渗出,在地面蜿蜒流淌,混合着尘土,形成一滩滩粘稠、五彩斑斓的污秽。苍蝇被这腐败的盛宴吸引,嗡嗡地飞舞着,数量多到形成一片低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移动黑云。
嗅觉敏锐的主播们蜂拥而至,他们举着自拍杆和补光灯,像秃鹫般在渐渐堆积如山的祭品间穿梭,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能刺激流量的细节：堆积的奶茶山、狼吞虎咽的流浪汉、拾荒者搬运的战利品、路人掩鼻而过的表情…
一个染着刺眼黄毛、穿着紧身豆豆鞋的主播,对着镜头,表情夸张地哽咽：家人们！看看！看看这堆积如山的爱心！这都是兄弟们沉甸甸的心意啊！林树兄弟！你在天有灵看到了吗我们不会让你白死的！正义不会缺席！！
他身后,另一个女主播正尖着嗓子,和一个试图搬走几箱红牛的拾荒老头争执：哎！老头！放下！这是给林树兄弟的贡品！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懂不懂规矩！
人越聚越多,真假难辨的哭声、义愤填膺的咒骂声、主播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流浪汉满足的咀嚼和饱嗝声、苍蝇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混杂着食物加速腐败的酸馊气、汗臭味、廉价香水味和垃圾的恶臭,将这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入口,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与令人窒息作呕的巨型马戏场,一场以死亡和正义为名,实则供奉着流量、表演欲、窥私癖和无处发泄戾气的盛大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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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的直播间,冷眼观察的标题下,今晚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深海。
背景音乐早被他掐了,只剩下他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老旧木质桌面的声音：哒…哒…哒…像丧钟的倒计时。屏幕上,弹幕如同失控的泥石流,裹挟着最恶毒的诅咒和正义的狂热,疯狂冲刷：
冷血动物！林树兄弟尸骨未寒！
为捞女洗地你他*收黑钱了吧恶心！
取关！人渣！畜生！不配做人！
纯情骑士永垂不朽！打倒冯畜！
白哥是不是也当过舔狗被戳肺管子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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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火索是十分钟前,一个顶着为林树兄弟讨公道金光闪闪ID的网友,刷了一串最廉价的小星星礼物,留言质问：白哥,对兄弟们给林树堆的奶茶祭坛怎么看说两句
老白当时正叼着烟,下意识地读出了这条弹幕,劣质烟草的烟雾从鼻孔喷出,在镜头前缭绕。
怎么看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充满嘲讽堆成山的奶茶汉堡嚯,好大的排场！知道的以为是祭奠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搁这儿搞过期食品博览会呢,或者…食品银行被劫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凑近镜头,眼神锐利如刀,点外卖超度亡灵兄弟们,你们这脑回路是连的WIFI还是蓝牙有这闲钱,不如给自个儿亲爹妈烧点脑白金,好歹补补钙,预防老年痴呆,别像你们似的被人当枪使,再不济,捐给山区孩子买几本课本,也比堆这儿招苍蝇、养肥几个拾破烂的和流浪汉强吧哦,对了
他像是恍然大悟,嘴角咧开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还能养活他们,也算你们积阴德了,虽然这德积得有点馊。
这番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了。
老白看着屏幕上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诅咒,脸上没出现什么波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角那个磕碰掉漆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劣质高碎茶叶的苦涩在舌尖猛烈地蔓延开。
急了他放下杯子,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穿透了弹幕的喧嚣,被我戳着咯吱窝了还是戳着肺管子了他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因海量举报和辱骂而亮起刺眼红灯的直播间状态警告,你们点奶茶,是真疼那个死了的、连名字都快被你们忘掉的小哥还是疼那个‘为爱累死’的、你们自个儿颅内高潮脑补出来的琼瑶剧深情男主又或者…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了,就他妈单纯想找个靶子,把你们生活里那点房贷车贷、老板骂娘、女朋友跟人跑的憋屈,找个由头,一股脑儿砸过去,听个响儿,爽一下嗯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不断弹出的该直播间涉嫌违规的黄色警告框,嘴角扯了扯。
省省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傻逼,散了,该搬砖搬砖,该舔屏舔屏去
他像驱赶一群围着腐肉嗡嗡叫的苍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直播信号。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老白重重地靠回吱呀作响的电脑椅背,摘下眼镜,用力揉捏着山根,仿佛想碾碎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主机风扇的声音,邮箱里,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IP鬼影：正义之锤发帖账号的IP地址,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数次诡异的跨国跳转。
班表疑云：林树猝死前一周的外卖站点排班表截图,显示他被连续安排了远超常人的、几乎无缝衔接的深夜班和早高峰班次。
绝望录音：一段极其模糊、背景嘈杂的电话录音片段（技术恢复）,是林树猝死前一周打出的,一个嘶哑疲惫的男声在近乎哀求地重复：药…妈…再等等…钱…钱快够了…就快够了…
电话那头似乎是个中年女声,虚弱地咳嗽着,声音断续听不清。
这些碎片指向的深渊,远比捞女逼死痴情男的单薄剧本要复杂、肮脏、令人窒息得多。
但他清楚,现在把这些碎片抛出去,只会瞬间被滔天的情绪洪流撕得粉碎,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这届网友的脑子,只装得下140字的情绪口号和二元对立的狗血剧情。
他烦躁地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桌角那份印着江城XX快递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那是他托一个在警队混了半辈子的老同学,冒着风险弄出来的、关于林树案子的非正式卷宗副本,薄薄的,没什么分量。
犹豫只持续了一秒,他撕开了封口——
7
小旅馆的房间,苏晓坐在唯一一把塑料凳上,面前架着手机。
屏幕上,苏晓的赎罪之路直播间里,在线人数像失控的火箭：5000…10000…30000…数字还在疯狂跳动！
她没有戴帽子,只戴了一个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几天没洗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和鬓边,反而增添了几分被摧残的真实感。
她刻意没有化妆,让黑眼圈和浮肿的眼袋完全暴露。刚才开播前,她躲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用手指狠狠揉搓眼眶,直到眼球布满血丝,泪水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对着镜头,声音刻意放得柔弱、沙哑,带着浓重的、仿佛哭了三天三夜的鼻音,微微颤抖,大家骂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是我活该…是我太不懂事…太自私了…
她适时地吸了吸鼻子,让一滴艰难挤出的眼泪,恰好滑过口罩的边缘,留下一道湿痕,在补光灯下清晰可见。
林树哥哥…他…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是我不配…我总是…总是那么虚荣…那么贪心…她低下头,肩膀开始轻微耸动,酝酿着更汹涌的情绪,他跟我说…他胃疼得厉害…腿也肿了…我还…我还嫌他烦…怪他不能多接几单…多挣点钱…呜呜…我不是人…我该死啊…
哭声陡然拔高,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悔恨。
弹幕的洪流更加汹涌：
现在知道哭了贱人！鳄鱼的眼泪！
退钱！把林树哥哥的血汗钱一分不少吐出来！吸血鬼！
唉,听着心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希望你是真心悔改吧…
【用户‘相信光’赠送‘浪漫马车’×1】小姐姐别哭了,看到你哭我也难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用户‘慈悲为怀’赠送‘热气球’×1】支持你赎罪！
剧本！绝对是剧本！这演技不去横店可惜了！
楼上的闭嘴！你心是石头做的吗没看见晓晓多痛苦【用户‘守护晓晓’赠送‘比心’×10】
苏晓红肿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了那条浪漫马车和紧随其后的热气球打赏提示,以及后台收入数字的跳动。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更猛烈地狂跳！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上瘾。
她哭得更投入了,肩膀耸动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哽咽破碎：我…我会还的…我一定想办法…把林树哥哥给我的钱…都还上…虽然…虽然我现在…连住店的钱都快没了…工作也丢了…家也不敢回…但我发誓…我一定…
她抬起泪眼婆娑（努力挤出的）的脸,看向镜头,充满了脆弱和决心。
【用户‘浪子回头金不换’赠送‘梦幻城堡’×1（价值500元）】！主播加油！我们相信你能改过自新！用行动证明给大家看！
【用户‘心太软看不得女人哭’赠送‘热气球’×2】！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向前看！我们支持你！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抽动,口罩的遮掩下,那张被泪水糊花的脸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隐蔽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扭曲的、近乎痉挛的弧度。原来,被憎恨,也能值钱。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带着刺眼金色边框的付费置顶弹幕,慢悠悠地滑过屏幕顶端：
冷眼老白：赎罪直播间剧本写得还行,眼泪挤得挺努力,下次记得哭的时候,直接把收款码贴在眼角,效率更高,省得兄弟们还得找打赏按钮。
哦,对了,赎罪基金记得公开透明,别又私吞了。
苏晓的哭声和表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真实的、猝不及防的、被当众扒光的惊恐和慌乱！弹幕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停滞了半秒,随即以更猛烈的态势爆炸开来：
白畜滚出克！阴魂不散！
白狗又来泼脏水了！保护我方晓晓！
管理员呢把这个垃圾封了！
白哥话糙理不糙…细思极恐…这直播确实…
傻子！你是不是被苏晓包养了这么护着她
苏晓看着那条引起轩然大波的弹幕和那个冰冷的ID冷眼老白,她戳向结束直播的按钮！
世界瞬间清净,屏幕漆黑,映出她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她拉风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刚才直播带来的那点病态的快感和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后怕和如同站在悬崖边的茫然。
她像一滩烂泥,从塑料凳上滑落,瘫软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刚才那场短暂直播的收益分成数字——￥7,326.80。一个她过去在奶茶店站断腿、陪尽笑脸干两个月也未必能挣到的数字。
钱还在,恐惧也在,未来像窗外被厚重窗帘隔绝的夜色,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8
街心公园入口的祭品山,在持续不断的供奉下,已经膨胀到了一个荒诞绝伦、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它不再是一个小山包,而是一座散发着浓烈恶臭、流淌着油腻汁液的垃圾圣殿,几乎堵塞了大半条人行道,严重影响了交通,苍蝇的数量多到形成了一片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的乌云,盘旋在圣坛上空,偶尔有大胆的野狗冲进来,叼走一块发白的炸鸡,迅速消失在巷尾。
这里已然成了城市的一个奇观和毒瘤！
路过的行人无不掩鼻疾走,面露厌恶,主播们依旧热情高涨,甚至带来了更专业的设备,无人机嗡嗡地在垃圾山上空盘旋,多角度拍摄着这场人间真情的盛况,声嘶力竭地解说着。
老白穿着最普通的灰色旧T恤和运动裤,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冷漠观察者,远远站在街对面梧桐树的浓密树荫下,看着那片喧嚣混乱、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场。
他手里紧紧捏着几张刚从打印店出来的、还带着墨粉余温的A4纸,那是林树案卷宗里几张关键记录的复印件,薄薄的纸张,此刻却重逾千斤。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纸上的每一个字：
1.
死亡判决书：林树母亲,张桂芬,在老家清水县人民医院的住院记录复印件。
入院诊断栏,打印着冰冷刺眼的六个字：肝恶性肿瘤（晚期）后面跟着一长串令人绝望的并发症名称。
2.
汇款单：林树生前最后三个月的银行流水。除了零星给晓晓（苏晓）的、加起来不到两千块的小额转账,最大的一笔、也是最后的一笔支出,是在他猝死前两天,从至少五个不同的网贷APP（名字都带着快、捷、融等字眼）东拼西凑出来的65800元,汇入了清水县人民医院的收费账户。汇款备注栏,只有两个字：住院费。
3.
被删除的遗言：技术部门恢复的林树手机里一条被删除的备忘录,日期是他死亡前一天深夜：
妈,钱凑够了。明天一早就汇过去。别怕,医生说了,新药有希望…再坚持一下…戒指…再等等,等妈好了,能下床了,我就带她亲自去看…她肯定喜欢…亮亮的…
老白的目光从纸上抬起,再次投向街对面那片喧嚣的、流淌着真情的垃圾山,投向那些在镜头前表演悲愤的主播,投向那些在圣餐中饕餮的流浪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风化的岩石...
他拿出手机,是一部按键诺基亚老式备用机,他对着那片散发着恶臭的圣坛,缓缓举起手机,镜头避开了那些喧闹的人群,避开了主播们亢奋的脸,只聚焦在那些堆积如山、正在腐败流脓的奶茶杯和快餐
咔嚓,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城市噪音淹没的快门声。
夕阳如血,给那座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垃圾山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边,让它看起来像一座真正在熊熊燃烧的巨型祭坛。烈焰焚天,浓烟滚滚而祭坛上真正的牺牲品,那个叫林树的年轻人,他想给母亲买的戒指,连同他母亲在病床上望眼欲穿的等待,以及那份冰冷的诊断书所揭示的、比死亡更残酷的绝望,早已被这场盛大的、狂欢的、以正义和真情为名的饕餮盛宴,咀嚼得粉碎,彻底遗忘在狂欢的尘埃里,无人问津,无声无息。
9
几天后,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江城。
街心公园那座巨大的奶茶祭坛在雨水的冲刷下彻底坍塌、解体。
油腻的污水混合着腐烂的食物残渣,像黑色的、污秽的血液,漫过人行道,涌向下水道。
一张被雨水泡得发胀、墨迹模糊的纸片,在污水中载沉载浮,隐约可见诊断…晚期…几个字,最终被一个浑浊的漩涡吞没,消失不见。
苏晓的赎罪之路直播间,在线人数稳定在五万以上。
标题改成了：《赎罪第9天》。镜头里的女孩,虽然依旧戴着口罩,但眼睛红肿消退了许多,甚至戴上了美瞳,背景换成了一个看起来稍好一些的单间公寓。
弹幕里,加油、支持、心疼和退钱、骗子依旧交织,但打赏的特效,从未停止闪烁.....
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高端写字楼里,一个运营总监看着后台苏晓赎罪话题持续飙升的热度和带来的广告收益,满意地抿了一口咖啡。他随手划掉了一个关于清理违规祭奠垃圾的投诉邮件。
城市的脉络里,更多的林树在奔命.....
更多的祭坛在无声地垒起,更多的真相,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就被亿万条新的、更刺激的热搜彻底淹没.....
祭坛永不熄灭！祭品,源源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