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一股刺鼻的红糖姜水味扑面而来。
那个京圈太子爷,我的四年男友傅斯年,正半跪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喂他藏了四年的白月光。
他朋友发来信息:你演了四年完美男友,双双姐该同意你转正了吧
原来,我的深情男友,只是一个正在拼命转正的实习生。
1
推开那扇沉重的黄铜门时,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腻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是红糖姜水的味道。
我不爱吃甜,傅斯年更是对这种女人玩意儿嗤之鼻鼻。
我的脚步僵在玄关,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嗅到了危险。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暧昧不清。
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像一只慵懒的猫,蜷在傅斯年几万块一条的羊绒毯里,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得意的倦怠。
而傅斯年,那个被整个京圈捧着、连领带都从不自己系的傅斯年,此刻,正半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用小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女人嘴边。
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凿穿,连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空洞的巨响。
斯年,你就不怕你那个小古董闻到这红糖味儿吃醋女人开了口,声音娇嗲,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
她叫傅斯年斯年。
而我,叫了他四年的傅斯年。
他头也没抬,像是没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他轻笑一声,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带着讨好和宠溺的声线。
蔓蔓,四年了。
四年的实习期,该给我转正了吧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连同那四年自欺欺人的美梦,彻底碎了。
原来我不是他的终点。
我只是他通往另一个女人路上的一场漫长实习。
我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完了那碗刺鼻的红糖水。
那个叫乔蔓的女人终于发现了我。
她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起身,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
哎呀,你女朋友回来了。她故意扬声。
傅斯年的身体猛地一僵,端着空碗的手停在半空,然后,他缓缓地回过头。
他的脸上没有被抓包的狼狈,只有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他站起身,将碗随手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像是在为我这场盛大的悲剧伴奏。
你怎么回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质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语气生硬地解释:蔓蔓身体不舒服,我照顾一下她。
是啊,乔蔓懒洋洋地接过话头,每一个字都在炫耀,我胃寒,来例假就疼得死去活来。斯年最会煮红糖水了,比暖宝宝还管用。
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眼神却冰冷如刀。
苏小姐,你不会介意吧你这么懂事,应该能理解吧。
懂事。
四年来,他所有的朋友都这么夸我。
说我安静,不粘人,从不给他惹麻烦,是京圈里最让人省心的女朋友。
原来在他们眼里,懂事的潜台词,就是好糊弄。
傅斯年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沉默感到不耐。
他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摸我的头,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苏沁,你又闹什么脾气
乔蔓适时地发出一声轻哼,带着几分病弱的委屈:斯年,算了,既然你女朋友不高兴,我还是自己走吧。别因为我,让你们吵架。
她说着,作势就要下地。
傅斯年果然立刻紧张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胡闹!你这样怎么走我送你回去。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动作熟练又自然。
乔蔓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像一只得胜的孔雀,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到了吗你四年都得不到的,我一句话就够了。
经过我身边时,傅斯年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蔓蔓的身体最重要,我送她去医院看看。你早点睡。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他对我这个反应很满意,抱着乔蔓,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震碎了我最后一丝支撑。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甜到发腻的红糖水味。
它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五脏六腑。
四年了。
整整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
所有人都说,我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让游戏人间的傅斯年浪子回头,对我专一不二。
我也曾以为,我是那个特别的例外。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不是例外,我只是个笑话。
一个长达四年的,极其可笑的,活生生的笑话。
2
那一夜,傅斯年没有回来。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天黑等到天亮,身体里的温度一点点流失,直到心脏都结了冰。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脖子僵硬得像要断掉。
是傅斯年的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理所当然的命令:我昨晚落在书房的一份合同,立刻给我送到公司来。九点钟开会要用。
我握着电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了吗苏沁!他不耐烦地催促。
……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挂了电话,我像个游魂一样走进书房,那份合同就随意地扔在桌上。
他的笔记本电脑没关,屏幕还亮着,一个聊天窗口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本该立刻关掉它,转身离开。
可我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鼠标。
聊天对象是一个叫阿哲的人,是傅斯年最好的哥们。
对话框停留在昨晚。
阿哲:【疯了啊你真把乔蔓带回你跟苏沁那儿了就不怕穿帮】
傅斯年:【怕什么她今天正好回来撞见,省得我再费心思了。】
阿哲:【行啊你,够狠的。准备什么时候跟正主摊牌】
傅斯年:【不急,乔蔓还没松口,我这场戏就得继续唱下去。】
【再说了,苏沁那边,分了也好。】
我的呼吸停滞了。
眼前阵阵发黑,我几乎要站不稳。
我撑着桌子,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说真的,跟她在一起这四年,我都快被她身上那股子尘土味给熏死了。】
【你知道的,他们搞古籍修复的,一天到晚对着那些发霉的破纸,无趣得要命。】
【要不是为了让乔蔓看看,我傅斯年也能修身养性当个二十四孝好男友,我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尘土味。
无趣。
狗都不碰。
原来,四年前他对我的那场惊天动地的追求,他说我修复古籍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他说我身上有种遗世独立的安静气质……
全都是他妈的屁话。
全都是他演给乔蔓看的一场戏。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股咸腥的血味。
我关掉电脑,拿起那份合同,像完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
出门时,膝盖重重地撞在书桌的锐角上,刮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很痛。
但我心里更痛,痛到麻木。
傅斯年的催命电话又打了过来,语气恶劣到了极点:苏沁你死了吗!一份文件送半天!
我顾不上处理伤口,一瘸一拐地冲出家门。
早高峰的交通像一头瘫痪的巨兽,我最终弃车,在人潮里狂奔。
当我把文件送到他办公室门口时,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黑着一张脸,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你怎么搞的不知道这份合同多重要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周围来往的员工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被他骂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他公司,以前,他总说办公室是处理正事的地方,不让我来。
可此刻,我隔着那扇虚掩的门,清楚地看到了坐在他老板椅上的乔蔓。
她正端着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朝我投来一个轻蔑又得意的眼神。
我的腿好痛,血浸透了裤子,黏糊糊的。
他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出去。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当着我的面关上了门。
巨大的羞辱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几乎要滑坐到地上。
林小姐,您……您的腿受伤了。一个小助理模样的人跑了过来,递给我一张创可贴,眼神里带着同情,傅总他也是太着急了,您别往心里去。
我接过那张小小的创可贴,像接过最后一根稻草。
我勉强地对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回到那个被称作家的空壳,我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就在这时,傅斯年的电话又追了过来,语气缓和了许多,像是打了一巴掌后给的一颗糖。
晚上阿哲他们组了个局,给你赔罪,地址我待会儿发你。
我皱眉,刚想拒绝。
他已经不容置疑地挂断了电话。
也好。
就在今晚,做个了断吧。
3
我到人间会所的时候,包厢里已经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同情。
包厢正中央的沙发上,乔蔓像只没有骨头的猫,亲昵地倚在傅斯年怀里。
而傅斯年,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并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那一刻,我仿佛是一个闯入别人主场的笑话。
苏小姐来了啊。乔蔓勾着傅斯年的脖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得天真又恶毒,我跟斯年闹着玩呢,你不会这么小气,连这个也要介意吧
我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你们随意。
我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四年了,我依旧无法融入他们这种喧闹的场合。
每一次,我都只是安静地坐着,等他玩够了,带我回家。
只是这一次,我心里那根回家的弦,断了。
傅斯年似乎被我这种过分的安静刺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
恰好这时,乔蔓端起一杯颜色妖艳的鸡尾酒,作势要喝。
傅斯年眉头一皱,立刻夺下酒杯,语气带着责备:你胃不好,还敢碰这个
乔蔓嘟着嘴,晃着他的胳膊撒娇:就喝一小口嘛,再说了,有你看着我,我怕什么呀。
阿哲在一旁大声起哄:就是!人家蔓蔓还没答应跟你复合呢,傅少你这就管上了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包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傅斯年的脸上也漾开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直到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与角落里的我,在空中相撞。
他的笑容,瞬间僵硬。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用拳头抵着唇边,干咳了一声:阿哲,别胡说八道。
阿哲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无比荒唐。
我像一个多余的道具,杵在这里,观看着一出与我无关,却又将我凌迟的戏。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乔蔓突然叫住了我,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光喝酒多没劲,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她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回座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苏沁,你也一起来。
游戏很简单,真心话大冒险。
瓶口,精准地对准了我。
乔蔓笑靥如花地看着我,像个宣布审判结果的女王。
大冒险吧。
她说。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她拍了拍手,一个侍应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满满的红酒。
以及一本……被修复了一半的,线装古籍。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傅斯年非要我带来的,说要在他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我的手艺。
那是一本宋代的刻本,是我导师托付给我,最重要的项目,我耗费了三个月的心血,才刚刚修复好三分之一。
苏小姐,你的大冒险就是……乔蔓端起那杯红酒,走到我面前,笑容诡异,验证一下,这宋朝的纸,防水效果怎么样。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场好戏。
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护住那本书,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你敢!
乔蔓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玩不起啊她回头,看向傅斯年,语气娇嗔,斯年,你看她,好凶啊。
我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傅斯年。
那是我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只是坐在那里,淡淡地抽着烟,烟雾模糊了他英俊的脸庞。
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开口,声音冷漠得像冰。
苏沁,不过是个游戏,别那么小气。
蔓蔓跟你开玩笑呢,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凉了,碎了。
乔蔓得到了他的默许,胆子更大了。
她端着那杯红酒,一步步向我逼近,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苏沁,我帮你选。
说着,她手腕一斜。
那杯猩红的液体,像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不偏不倚地,全部泼在了那本古籍上。
脆弱的宣纸迅速被浸透,墨迹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污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看到,我三个月的心血,我视若生命的东西,就这么被毁了。
被轻易地,残忍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扑过去就要撕烂她那张得意的脸。
傅斯年反应极快,猛地起身,一把将乔蔓护在身后。
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挡住了我。
开口时,语气冷得能掉下冰渣。
够了!苏沁!你发什么疯!
不就是一本破书吗你至于吗
破书……
至于吗
我红着眼,看着他,看着他护在身后的乔蔓,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看笑话的脸。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我玩不起。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对着傅斯念说。
傅斯年,我告诉你,这个游戏,老娘不玩了。
我们分手吧。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猛地推开挡路的人,摔门而去。
4
冲出人间会所,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吹不散我心里的那团火。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路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也许,我现在就是个疯子。
一个被愚弄了四年,最后被当众羞辱,踩碎了尊严和灵魂的疯子。
路过一栋写字楼,光洁的玻璃幕墙映出我狼狈不堪的倒影。
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像个被抽干了精气的鬼。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抱住自己的膝盖,放声大哭。
哭我那四年喂了狗的青春。
哭我那一片狼藉的真心。
哭我那本再也修复不了的宋版书。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我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时,已经是凌晨。
傅斯年竟然在。
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影隐在昏暗里,指尖的烟头明灭不定。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见我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他似乎有些无奈,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苏沁,回来啦。
蔓蔓她就是爱玩闹,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玩闹
毁掉一个修复师耗费数月心血的作品,叫玩闹
当众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叫玩闹
傅斯年,你的玩闹,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我天生就不是巧言令色的人,此刻更是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见我不说话,他以为我还在生气,掐灭了烟,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然后,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好了,别生气了。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刺眼的光。
明天我让人去拍卖行,拍一本比你那本更古老的书赔给你,好不好
别为了一本破书跟我闹脾气了,嗯
又是破书。
在他的世界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
我的心血,我的尊严,我的痛苦,在他眼里,就是一条项链,一本更贵的书,就可以抵消的吗
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混着他身上高级古龙水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让我阵阵作呕。
我猛地推开他。
不用了。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傅斯年,我什么都不要。
他愣了一下。
这四年来,我从未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也从未拒绝过他任何东西。
他似乎想到了我在包厢里说的那句分手,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滚烫的吻就要落下来。
我偏过头,躲开了。
空气瞬间凝固。
傅斯年的眼神暗了下来,闪着危险的光。
他掰过我的脸,不顾我的挣扎,狠狠地吻了上来,带着惩罚和宣示主权的意味。
直到我的嘴唇都快要被他咬破,他才放开我。
他喘着粗气,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放软了一些,带着几分哄诱。
沁沁,别闹了,好不好
这几天我要去趟欧洲出差,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欧洲。
我想到白天在他电脑上看到的那段聊天记录,他说要去向乔蔓做最后的成果汇报,盛大的告白仪式,地点就在巴黎。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他都有些不自在。
我问:傅斯年,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瞬间,一丝一毫,骗我也好。
傅斯年怔住了,眼神闪烁,避开了我的问题。
乖,别胡思乱想。
他最后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温柔得像一场幻觉。
等我回来。
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讥讽和荒凉,苦涩地笑了一声。
是啊。
等你回来。
等你告白成功,和你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然后,再一脚把我这个碍事的活道具踢开。
5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傅斯念已经走了。
桌上破天荒地放着他准备的早餐,三明治和牛奶,还是温热的。
是在弥补吗
还是他这场完美男友大戏里,一个惯性的动作
我已经不想去猜了。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然后,开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修复工作。
不是修复古籍,是修复我自己。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平静地走进衣帽间,拿出那个最大号的行李箱。
四年来,我所有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
他给我买的那些名牌衣服、包包、首饰,我一件都没有碰。
它们不属于我,它们属于那个叫苏沁的,被他塑造出来的完美女友。
我只带走了我自己的几件素色棉麻衣服,几本专业书籍,还有我那套用了多年的,德国产的修复工具。
它们像我沉默的战友,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孤寂的日夜。
当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装进行李箱后,整个衣帽间瞬间空了一半。
而那个金碧辉煌的公寓,也终于露出了它原本冰冷而陌生的面目。
这里不是我的家。
从来都不是。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导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沁沁啊。导师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老师。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我……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导师打断了我,叹了口气,那本宋版书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傅家那样的门第,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高攀的。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老师,我想通了。我擦干眼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之前您提过的,国家博物院那个《永乐大典》的抢救性修复项目,还缺人吗
《永乐大典》,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大的百科全书,历经战火,散佚殆尽,每一页残卷都是国之瑰宝。
能参与它的修复,是每一个古籍修复师毕生的梦想。
但项目基地远在京城,封闭式管理,一去,至少就是三五年。
当初,因为傅斯年,我犹豫了,放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导师惊喜的声音。
缺!当然缺!他们一直都在等你的答复!沁沁,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快意。
傅斯年,谢谢你。
谢谢你用最残忍的方式,让我看清了真相。
也谢谢你,把我从那场长达四年的荒唐大梦中,彻底打醒。
现在,梦醒了。
我也该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6
拖着行李箱,走出公寓大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叫了一辆车,直奔机场。
在候机大厅里,我看着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奔赴着不同的终点。
而我的终点,是京城,是国家博物院,是我失而复得的梦想。
飞机起飞前,我想了很久。
我还是拿出手机,给傅斯年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也没有诀别的悲伤。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傅斯年,祝你转正成功。这四年的薪水,我就不跟你算了。
发完,我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以及社交账号,全部拉黑,删除。
干干净净,就像修复一本古籍时,清除掉那些腐朽的霉斑一样。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载着我,冲上云霄。
窗外,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斑点。
再见了,傅斯念。
再见了,我愚蠢的四年。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巴黎。
塞纳河畔,一场极尽奢华的告白仪式正在准备中。
傅斯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空运过来的,罕见的蓝色妖姬,站在一座古堡的露台上,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看到了苏沁发来的那条信息。
薪水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烦躁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决定等搞定了乔蔓,再回去收拾她。
他就不信,那个除了他一无所有的女人,真的能离开他。
乔蔓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姗姗来迟。
斯年,等久了吧她笑着,走上前来。
不久,为你,等多久都值得。傅斯年单膝跪地,将花递到她面前,眼神深情款款,蔓蔓,四年的考验,我通过了吗现在,你愿意做我真正的女朋友了吗
乔蔓接过花,却没有立刻答应。
她低头嗅了嗅花香,慢悠悠地问:你跟那个小古董,分干净了
当然。傅斯念毫不犹豫地说,那种无趣的女人,怎么能跟你比。我早就想甩了她了。
乔蔓满意地笑了。
她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为了她,耗费四年光阴,上演一场深情大戏。
喜欢这种,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胜利者的感觉。
她伸出手,捏住傅斯年的下巴,像在逗弄一只听话的宠物。
那……就看你以后的表现咯。
她说完,转身,款款离去,留下一个暧昧不清的答案,和心情复杂的傅斯年。
7
我在京城安顿了下来。
生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安宁填满。
每天,我穿着最简单的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在恒温恒湿的修复室里,面对那些承载着千年历史的泛黄纸页,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永乐大典》的残卷,带着火烧水浸的伤痕,静静地躺在我的工作台上。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黏连的纸张,用特制的糨糊,弥补破损的边角。
这里的空气里,没有昂贵的香薰,只有纸墨和历史的沉静气息。
这才是我熟悉的,尘土味。
我不再是傅斯年的附属品,那个懂事的小古董。
我是苏沁,一个古籍修复师。
我的导师,顾老,是国内这个领域的泰斗。他看我,像看一块失而复得的璞玉,倾囊相授。项目组里的同事们,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们讨论技法,争论方案,简单而纯粹。
偶尔,我会和一位叫林森的师兄搭档,他性格温和,话不多,但总会在我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这样,在平静中走向新生。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京城下着深秋的冷雨,我结束工作,和林森师兄一起走出博物院大门。
然后,我看到了他。
傅斯年。
他就站在雨幕中,没有打伞。昂贵的定制西装被雨水浸透,狼狈地贴在身上。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里是翻涌的血丝和我不懂的偏执。
林森师兄察觉到了我的僵硬,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了我身前。
苏沁。傅斯年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跟我回去。
他的语气,依然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的命令。
仿佛我这三个月的销声匿迹,只是一场离家出走的小打小闹。
我甚至都懒得回答他。
这位先生,请你离开。林森师兄的语气礼貌而疏离,这里是国家单位,请不要在这里纠缠我们的工作人员。
傅斯年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林森,那是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怒。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拉我。
我终于有了反应,我看着他,平静地开口,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
傅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
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
傅先生。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沁沁……他喃喃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回来……
他说他错了。
可是,他真的知道他错在哪儿了吗
大概率,他只是厌倦了乔蔓的骄纵,又或者,是忽然发现他那个安静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不见了。
所以他不习惯了。
这无关爱情,只关乎占有欲。
我拉了拉林森师兄的衣袖:师兄,我们走吧。
林森点了点头,撑开伞,护着我,朝马路对面走去。
我们没有再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透过车窗的后视镜,我看到,傅斯年跪下了。
他就跪在那片冰冷的雨水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全世界抛弃的雕像。
一如当初,他跪在乔蔓面前,喂她那碗红糖水一样。
只不过,那一次是表演,这一次是绝望。
可那又与我何干
你那颗心是铁打的吗我的新室友兼同事,在听完我的简述后,一边咋舌一边问我。
我摇了摇头。
不,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说,我的心是纸做的,已经被他亲手毁过一次了。现在这一颗,是石头做的。
石头,不会再痛了。
8
我以为,傅斯年跪过那场雨,尝到了被彻底无视的滋味,就会像个正常的成年人一样,体面地退场。
我还是低估了他的偏执,或者说,低估了他那种被毁掉玩具后的不甘心。
他没有再来博物院门口堵我。
他换了一种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
几天后,顾老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凝重。
沁沁,傅氏集团提出要独家赞助我们整个修复项目,并且,指名道姓,要你担任这次赞助合作的首席联络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师,我拒绝。
顾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拒绝。我已经帮你回绝了。但是,沁沁,傅家在京圈的势力盘根错节,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开始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
我们项目组急需的一批特种修复宣纸,被一家公司以高出市场价三倍的价格全部买断,而那家公司的背后,就是傅氏的影子。
林森师兄的家人在老家开的厂子,忽然被各种部门轮番检查,最后以消防不合格为由,被勒令停业整顿。
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傅斯年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向我施压,向我身边所有的人施压。
他在逼我。
逼我低头,逼我回去。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乔蔓。
她找到我的住处,盛气凌人地堵在门口,一身香奈儿最新款的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像一只来巡视领地的骄傲孔雀。
苏沁,我真没想到,你还挺有手段的。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欲擒故纵这套,让你玩明白了。
我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我的沉默激怒了。
你别得意!斯年只是一时新鲜,他很快就会玩腻你的!他现在找你,不过是因为他从没被人甩过,不甘心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她扬起下巴,像在宣布主权,傅斯拿是我的男人,你最好识相一点,离他远一点!别自取其辱!
我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于是,我笑了。
乔小姐,我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她听清楚每一个字,几个月前,你不是还把他当成你的实习生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给他转正了
乔蔓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
还有,我打断她,眼神扫过她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你搞错了。我不是在跟他玩什么欲擒故纵。我是在扔垃圾。
傅斯年,他曾经是你用来检验他品性的试金石。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最锋利的刀子,插进她的心脏。
但现在,他是我扔掉的废石。
乔小姐,你如果还想要,就自己弯腰把他捡回去吧。只是,别在我面前晃,脏了我的地。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乔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也没想到,我跟她的这番对话,还有第三个听众。
傅斯年,就站在楼道的拐角处,听完了全程。
他本是追着乔蔓而来,怕她伤害我。
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诛心的审判。
原来在他念念不忘,以为我在闹脾气的时候,在她心里,他已经成了一块,脏了地的废石。
那天之后,所有针对我们项目组的刁难,都消失了。
9
傅斯年的反扑,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疯狂。
他不再搞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他开始动用傅氏集团真正的力量,试图从根源上,掐断我的事业,摧毁我的骄傲。
他成立了一家文化投资公司,以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天价,从海外一个私人藏家手里,买断了我们下一步修复计划中,最关键的一卷《永乐大典》孤本。
没有这卷孤本,我们的整个修复链条就会断裂。
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的命脉。
他派人传话,只要我答应跟他见一面,他就把那卷孤本,捐赠给国家博物院。
顾老气得在办公室里直拍桌子。
无耻!卑鄙!这是在用国家瑰宝,来要挟一个一心为国的修复师!
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告诉顾老:老师,别担心。他想要挟我,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几天后,一则新闻,震惊了整个文化圈。
外交部发言人在例行记者会上,严正声明,对于流失海外的中华文物,我们保留一切追索的权利,并点名了傅氏集团高价收购的《永乐大典》孤本,称其为通过非法途径流转的被盗文物,敦促相关方,无条件归还。
傅斯年花天价买回来的,不是一件可以用来谈判的工具。
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件沾染了国际官司的赃物。
他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外交压力下,他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将那卷孤本无偿归还给了国家。
他输得一败涂地。
这场交锋,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背后,不是只有顾老,而是整个国家。
他的钱,他的权,在我所处的这个领域里,第一次,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却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开始变得颓废,酗酒,飙车,频频登上各种社会新闻的版面。
曾经的京圈太子,如今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阿哲,他最好的那个朋友,找到了我。
在博物院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阿哲一脸疲惫地看着我,声音嘶哑。
苏沁,你回去看看他吧。他快把自己折磨死了。
他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就抱着你以前用过的一个茶杯,坐在那间空荡荡的公寓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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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才知道,那四年不是你在演戏,是他离不开你。
他说,只要你肯回来,他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静静地听着,手里搅动着咖啡,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们以前都对不起你。是我混蛋,我不该……阿哲说不下去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可是,苏沁,他真的爱上你了。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
爱
这个字从他朋友嘴里说出来,是多么的讽刺。
阿哲。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毁掉信任,只需要一瞬间。而建立信任,却需要一辈子。
他用四年时间告诉我,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我凭什么要用我的后半生,去赌他是真的
回去告诉他,我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别再来打扰我了。我苏沁,没有捡垃圾的习惯。
尤其是,已经被别人捡过,又被嫌脏扔掉的垃圾。
10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转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里,傅斯年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偶尔会从一些财经新闻的角落里,看到关于傅氏集团的消息。
股价大跌,项目亏损,核心高管离职。
听说,傅斯年因为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已经基本不参与集团的决策,傅家的老爷子不得不重新出山,收拾烂摊子。
而我,在古籍修复这个安静的世界里,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们的《永乐大典》修复项目,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两年后的一天,国家博物院召开了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展示我们这两年来的修复成果。
发布会那天,我作为项目组的青年专家代表,需要上台发言。
我穿了一身得体的白色套裙,化了淡妆,站在后台,看着台下乌泱泱的记者和闪光灯,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紧张。
这两年,我见过更大的场面,面对过更珍贵的国宝。
一颗心,早已被磨砺得坚韧而平静。
轮到我上台时,我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走上讲台。
我对着发言稿,娓娓道来。
讲述着那些残卷背后的故事,讲述着我们修复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突破,讲述着中华文明的坚韧与伟大。
发言结束,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鞠躬致谢,抬起头的一瞬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
然后,在最后一排,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傅斯年。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风衣,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像一个不敢见光的幽灵。
头发乱糟糟的,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我。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有绝望。
更有一种,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深深的仰望。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他亲手捏碎,却又在另一个世界里,重塑金身的女神。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半秒。
我没有躲闪,也没有停留。
只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就像看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
11
发布会结束后,我被一群记者围住。
正当我准备抽身离开时,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阿哲。
他看起来也沧桑了不少,脸上带着讨好又卑微的笑。
苏沁……不,苏老师。他恭敬地改了口,斯年他……傅总他想见你一面。
我皱了皱眉,语气疏离:我跟他,没什么好见的。
就一面,求你了!阿哲的眼圈红了,他今天看了你的发布会,回去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叫都不开门。我怕他……怕他想不开。
苏老师,你去看一眼吧,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可怜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当年,他们把我的尊严当成游戏一样肆意践踏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对我的可怜
但我最终,还是去了。
我不是为了傅斯年,我是为了阿哲口中那一句想不开。
我不想我的新生,沾染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和血腥。
还是那间熟悉的公寓。
两年没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和尘封的霉味。
傅斯年的房门紧锁着。
阿哲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片漆黑。
傅斯念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怀里,抱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听到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像两口枯井。
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
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我走过来,将手里的木盒,像献祭一样,递到我面前。
沁沁……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看,我把它……修好了。
我低头,看向那个盒子。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我认得那个盒子。
里面装的,是那本,曾经被乔蔓用红酒毁掉的,宋版孤本。
我的手有些发抖,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它。
书,确实被修复了。
被红酒浸染的部分,纸张被换掉了,用的是最顶级的古法宣纸。
晕开的墨迹,被国内最顶尖的书画名家,一笔一划地,模仿着原版的样子,重新写了上去。
从外观上看,天衣无缝。
任何外行人,都会赞叹这是一场完美的修复。
但是,只有我知道。
它已经死了。
它原来的纸张,带着宋朝的阳光和空气,被换掉了。
它原来的墨迹,带着刻书匠人的心血和精神,被描摹取代了。
它的灵魂,没有了。
这根本不是修复。
这是一场,用金钱和技术堆砌起来的,更加残忍的,第二次的,亵渎。
傅斯年没有看出我眼中的悲凉,他还在急切地,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孩子一样,邀功。
我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团队……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他们说,跟原来的一模一样……沁沁,你原谅我,好不好书,我赔给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我伸出手,轻轻地,合上了那个木盒。
傅斯念。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有些东西,一旦腐烂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我说的,不是书。
是人心。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他眼中迅速熄灭的光。
我知道,我这句话,比任何一把刀子,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12
从傅斯年的公寓出来,京城正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很大,落在肩头,凉飕飕的。
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澄澈的晴空。
傅斯年的事,对我而言,在那一刻,已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后来,我听阿哲说,那天我走后,傅斯年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差点就没抢救回来。
病好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酗酒,不再闹事。
他把那本被我宣判了死刑的宋版书,匿名捐赠给了国家博物院。
顾老知道内情,没有拒绝。
而是把它,放进了一个特殊的展柜。
展柜的说明牌上写着:一件因不当干预而失去修复灵魂的藏品——论对文物修复伦理的敬畏。
它成了一个反面教材,一个警示。
一个,傅斯年亲手为自己的愚蠢和傲慢,立下的,永恒的耻辱柱。
一年后,我正式升任为国家博物院古籍修复中心的主任,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授聘仪式那天,来了很多媒体和业内同仁。
林森师兄站在我身边,替我挡开拥挤的记者,他如今已经是我的副手,也是我生活中,最默契的伙伴。
我们的关系,水到渠成,温暖而安稳。
仪式结束,我在助理的护送下离场。
在人群的尽头,我又一次,看到了傅斯念。
他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大衣,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一直地,追随着我的身影。
像是信徒,在仰望自己遥不可及的神祇。
我没有停留,挽着林森的胳膊,上了车。
车子开动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一片雪花,落在他僵硬的指尖,迅速融化,像一滴无声的眼泪。
我收回目光,靠在林森的肩头。
车窗外,是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是属于我的,光明的未来。
而傅斯年,将永远地,被囚禁在他为我建造,却最终困住了他自己的那座,漫长无边的,悔恨的火葬场里。
直到生命燃尽,灰飞烟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