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不算重,塞着些零碎物件:一个边缘磨白的马克杯,几本卷了边的房产资料册,最上面,躺着个透明水晶奖座——年度销冠:苏玥。冰冷的棱角硌着手臂,透过干净的玻璃,能清晰看到办公室里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却都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只留下模糊晃动的轮廓和压低的、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
啧,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吃差价胆子也太肥了,活该!
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穿透玻璃,扎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微麻的刺痛。我挺直脊背,下颌线绷紧,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隔绝的玻璃门。鞋跟敲击光洁的瓷砖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孤绝、刺耳。
经理王海肥胖的身体堵在通道尽头,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堆砌着虚伪的惋惜和刻意放大的正义凛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足以让整个销售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玥!公司念在你过去几年……呃,也算有点苦劳的份上,对你这种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私自侵吞客户巨额差价的行为,已经是从宽处理了!只是开除,没追究你法律责任,你要懂得感恩!
他顿了顿,绿豆小眼扫过全场,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继续扮演着铁面无私的审判者:收拾你的东西,立刻离开!从今往后,行业里都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这是你应得的下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裹挟着毫无根据的恶意,狠狠砸过来。
感恩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五天前,王海那张堆满横肉的脸凑到我面前,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贪婪,压低了声音:小苏啊,这季度报表……得‘润色润色’。你签的那几单‘云顶’大客户,实际成交价往上提个百分之十,差价嘛……老规矩,你三我七,大家发财!他油腻的手指捻动着,仿佛在捻着无形的钞票。
当时我胃里一阵翻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王经理,这是造假,坑客户的钱,我干不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像一张劣质的面具裂开了缝,阴鸷的眼神死死钉在我脸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玥,别给脸不要脸。想清楚后果。
后果就是今天这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我挪开目光,掠过王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张薇身上。张薇抱着手臂,倚在饮水机旁,精心描绘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轻蔑,嘴角那抹刻薄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对上我的视线,她非但不躲,反而夸张地扬了扬精心修剪过的眉毛,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佻地朝我这边点了点,无声地做着口型:活、该。
就是这个张薇,仗着和王海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业绩永远垫底,却总能分到最优质的客户资源。她眼红我连续五年的销冠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王海要整我,她绝对是冲在最前面递刀子的那个。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这群跳梁小丑。抱着纸箱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玻璃门感应到我的靠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就在我即将迈出公司大门的瞬间,张薇那刻意拔高、尖利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办公区的虚伪寂静,狠狠砸了过来:
哟!我们的前销冠,这就滚蛋啦她踩着细高跟,哒哒哒地快走几步,故意挡在我和门之间,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用那种打量垃圾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我。苏玥,别以为你以前卖出几套房子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像云顶壹号那种顶级豪宅,你这种货色,就算不吃不喝干十辈子,也买不起它一个厕所!懂吗一个厕所!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猖狂。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她身上,有同情,有冷漠,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奋。王海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显然默许甚至纵容着张薇的挑衅。
云顶壹号那是整个城市最顶尖的别墅区,矗立在半山腰,俯瞰全城,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极致。是张薇这种人,连在梦里都不敢肖想的云端存在。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极度的荒谬感,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却又在下一秒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压了下去。血液似乎在耳膜里奔涌,发出轰鸣。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对张薇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脸。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委屈的辩解。我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近乎虚无的笑意。这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封的锐利。
是吗我的声音异常平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盖过了空调的嗡鸣。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在张薇轻蔑的嗤笑和王海皱眉的不耐烦中,在所有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我腾出一只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点几下,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优雅的慢条斯理。
然后,我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
屏幕上,银行APP的界面异常简洁。最上方,是账户总览。而那个代表着余额的数字,赫然显示着:
**¥80,000,000.00**
八个零,像一串冰冷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密码,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八千万!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不知从哪个角落炸响,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紧接着,是更多倒抽冷气的声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办公区。无数道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屏幕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贪婪,以及一种世界观被瞬间颠覆的茫然。
张薇脸上的得意和刻薄像劣质的墙皮一样簌簌剥落,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僵硬的、死灰般的惨白。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王海脸上的虚伪正义和那点掌控全局的得意也彻底消失了。他的胖脸先是涨得通红,像一块吸饱了血的猪肝,随即又飞快地褪成一种难看的铁青色,腮帮子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我清晰地感受着那无数道目光的灼烧,感受着张薇和王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混乱气息。胸中那股郁结的冰寒,终于被这串数字带来的灼热气流冲开了一丝缝隙。
我迎上张薇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钉入死寂的空气:
巧了。我顿了顿,欣赏着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我刚用上个月那笔‘云顶壹号’的中介费,买下了那栋别墅。全款。
嗡——!
整个销售大厅彻底炸开了锅!像一锅滚油被泼进了冷水,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八千万的冲击尚未平息,云顶壹号和全款这几个字眼叠加在一起,如同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
云顶壹号!她买的……是云顶壹号!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劈了叉。
全款!八千万全款!我的天……她……她上个月那单佣金到底是多少旁边的人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定是P图!有人歇斯底里地喊,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那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更汹涌的声浪里。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幸灾乐祸,在这一刻都被粉碎了。人们忘记了立场,忘记了刚刚的冷漠和嘲讽,只剩下被巨大财富和权势碾压后的本能反应——震惊,狂热,以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窥探欲。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聚焦在我身上,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虚假的痕迹。
张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高跟鞋鞋跟咔哒一声脆响,险些崴倒。她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世界观崩塌的茫然。她涂得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脸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王海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着,铁青的脸色瞬间又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额角青筋暴跳,如同几条丑陋的蚯蚓在蠕动。他猛地往前冲了一步,伸出肥胖短粗的手指,指着我,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失控而变得尖利扭曲:苏玥!你……你哪来的钱!你一定是挪用了公司的钱!一定是!保安!保安!给我拦住她!报警!快报警!他语无伦次,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试图用最后的疯狂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预想中保安冲上来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大厅入口处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此刻正伸长脖子,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充满了对王海命令的迟疑,以及对我的……敬畏
我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抱着那个装着水晶奖杯的纸箱,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孤傲的松柏。在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交织成的网中,在张薇失魂落魄的惨白和王海歇斯底里的咆哮背景音里,我转身,一步,一步,从容而稳定地迈出了那扇象征着屈辱和终结的玻璃大门。
身后是彻底失控的喧嚣漩涡。而前方,是灼热的阳光,和通往云顶的路。
三天后,清晨。
一辆低调却线条流畅的黑色大型SUV,碾过云顶壹号入口处那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路面。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有车身沉稳的引擎低鸣,如同猛兽收敛爪牙时的呼吸。车身光洁得能映出两旁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罗汉松和远处城市天际线的模糊轮廓。
巨大的雕花铁艺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蜿蜒向上的私家车道。道路两旁,是仿佛望不到边际的、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和错落有致的名贵花木。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某种昂贵绿植特有的冷冽香气。
司机兼安保队长陈默,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如山的男人,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我。我靠坐着,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阳光透过深色玻璃,柔和地勾勒出侧脸的轮廓。三天前那场闹剧带来的所有冰寒和喧嚣,似乎都被彻底隔绝在了山下的尘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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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驶过一片人工湖,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几株姿态优美的垂樱。最终,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平台前。平台正前方,便是那栋我买下的别墅——云顶壹号的核心,王海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巴结的客户,最终却由我买下的那栋龙脊。
巨大的白色主体建筑带着古典的优雅和现代的简洁线条,依山势而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如同镶嵌在山体上的水晶,将山下整座城市的繁华与远山的苍翠尽收眼底。宽阔的门廊下,几名穿着统一深色制服、气质精干的物业人员早已垂手肃立。
陈默率先下车,动作利落地为我拉开车门。山间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瞬间涌入。
苏女士,欢迎回家。为首的物业管家,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沉稳干练的女性,微微躬身,声音温和而恭敬。
我点点头,目光掠过眼前这栋象征着顶峰的宅邸,没有任何初次拥有者的兴奋或局促,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三天时间,足够我将所有必要的手续处理干净,也足够让山下那个世界发酵出该有的味道。
辛苦了。我的声音平淡。
应该的。管家微笑回应,侧身引路,您的行李已经安置在主卧套间。需要我带您熟悉一下环境吗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抬步走向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装饰的入户大门。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一种绝对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奢华却并不张扬的玄关。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我走进去,身后的门悄然合拢,将山间的风与尘世的喧嚣彻底隔绝。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绝对的安静。我穿过挑高近十米的恢弘客厅,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如同天然的巨幕,将整个城市的繁华与天际线的辽阔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阳光慷慨地洒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侧面的一个小型会客厅。这里的视野同样开阔,但更显私密。我在一张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坐下,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那条蜿蜒而上的私家车道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间的光影缓慢移动。终于,在接近正午时分,一辆熟悉的、略显陈旧的黑色奥迪A6,带着一种与云顶格格不入的局促和疲惫感,吃力地爬上了那条私家车道。它小心翼翼地停在平台边缘,距离我的龙脊还有一段象征性的距离。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王海。三天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原本油光满面的胖脸垮塌下来,眼袋浮肿乌青,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他身上那套名牌西装皱巴巴的,像是胡乱套上去的。他一下车,就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神慌乱地扫视着这栋巨大的别墅,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
紧接着,副驾驶的门被推开,张薇几乎是踉跄着跌了出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脱皮,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像一团枯草堆在头顶,身上那件艳丽的连衣裙也皱巴巴的,沾着可疑的污渍。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栋别墅,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
王海深吸了几口山间清冷的空气,似乎想给自己鼓点劲。他转过身,对着车后座的方向,脸上努力挤出一种近乎谄媚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下气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半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一个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明显带着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人,沉着脸从后座钻了出来。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锐利而焦躁,扫过眼前的别墅时,带着一种评估和极度不满的情绪。他正是我们公司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李振邦。
李振邦一下车,目光就锐利地扫向王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怒火。王海浑身一颤,肥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矮了半截,慌忙凑到李振邦耳边,一边擦着汗,一边语速极快地低声解释着什么,手指还不停地指向别墅的方向。张薇则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王海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头埋得更低了,肩膀抖得厉害。
李振邦听完王海的汇报,脸色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猛地一甩手,似乎想推开王海,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西装领口,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恢复一点属于老板的威严。他迈开步子,王海和张薇如同两个卑微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朝着别墅那扇紧闭的、气势逼人的入户大门走来。
三人停在距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李振邦清了清嗓子,试图喊话,但声音在山间空旷的环境里显得单薄而无力:苏玥!苏玥你在家吗我是李振邦!开开门,我们谈谈!
无人应答。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李振邦的脸色更难看了。王海急得满头大汗,捅了捅旁边的张薇,低声呵斥:愣着干什么!喊啊!求啊!想想你的饭碗!
张薇猛地一哆嗦,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屈辱,眼泪混杂着汗水糊了一脸。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哭腔,尖利而绝望地响起:
苏玥!苏玥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诬陷你!都是王海逼我的!是他让我伪造证据!是他想吞你的客户!苏玥姐!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条贱命吧!求你了!公司不能倒啊!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泪俱下,膝盖一软,竟是真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台阶前。她匍匐着,额头几乎要磕到地面,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王海见状,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也顾不得什么经理的体面了,肥胖的身体笨拙地往前一倾,双膝砸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跟着张薇一起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地哀求:
苏玥!苏总!是我王海不是人!是我混蛋!是我嫉妒你的业绩!是我贪心!我该死!我向您磕头认错!求您高抬贵手,放公司一马吧!现在公司……公司快完了!银行催债,客户解约,股票跌停了!只有您……只有您能救我们了!您要是肯回去,您就是公司的救命恩人!总经理的位置,不,整个公司都是您的!求求您了!
他说着,竟真的作势要把头往地上磕。
李振邦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如同两条丧家之犬的手下,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强忍着怒火和巨大的屈辱感,提高了音量,对着那扇依旧紧闭的大门喊道:
苏玥!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我是李振邦!只要你肯出手,解决现在的麻烦,条件随你开!股份!位置!年薪!你说了算!过去的事情,是公司管理失误,对不住你!我代表公司,向你道歉!但公司上下几百号人的饭碗,不能就这么砸了!你也是公司老人了,总得讲点情分吧
情分
隔着一尘不染的巨大落地玻璃,我坐在宽大舒适的扶手椅里,手里端着一杯管家刚刚送来的、温度恰到好处的锡兰红茶。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一点窗外的景象,却让那三个人的姿态显得更加清晰而可笑。
王海和张薇像两条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额头沾上了台阶的灰尘。李振邦则像一头被拔掉了爪牙、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强撑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所谓体面,试图用情分和几百号人饭碗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道德绑架。
多么讽刺的画面。三天前,在同一个城市,另一扇玻璃门内,他们是如何趾高气扬地宣布我的罪状,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践踏我的尊严,如何用最轻蔑的眼神判定我永世不得翻身
红茶温润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我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小口。苦涩回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如同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
山下的世界,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崩塌。我买下龙脊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何止是涟漪那是海啸!尤其是在我恰好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将王海和张薇联手伪造我吃差价证据、意图侵吞我客户资源的小故事,以及公司多年来在账目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的线索,精准地投递给几家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和金融媒体之后。
舆论瞬间爆炸。金牌销冠被构陷离职,反手全款买下顶级豪宅的戏剧性转折,叠加公司财务造假、管理层腐败的重磅黑料,如同一场完美的风暴,瞬间将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房产中介公司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银行抽贷,客户解约,监管介入调查,股价断崖式暴跌……李振邦口中的快完了,已经是经过粉饰的客气说法。大厦将倾,而他们,不过是最后几只在废墟上徒劳哀鸣的蝼蚁。
窗外的哀求声还在继续,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张薇的哭声尖锐刺耳,王海的磕头声沉闷而可笑,李振邦的喊话也渐渐失去了底气,只剩下干巴巴的重复。
情分
我放下骨瓷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窗外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哀求,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个姿态各异、却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最后落在镶嵌在沙发扶手上的智能触控面板上。指尖在冰凉的玻璃面板上轻轻划过,唤醒屏幕。幽蓝的光映亮指尖。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别墅外的实时监控画面,三个人的脸孔在镜头下扭曲变形。下方,是一排简洁的选项:灯光、空调、安防、服务……
我的食指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点开了安防图标。二级菜单弹出。
在紧急呼叫、布防撤防、周界报警等选项之中,那个红色的、画着盾牌和警示符号的按钮——呼叫巡逻安保——显得格外醒目。
指尖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提示音,在我身处的这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响起。
但这声提示,如同无形的号令。
不到一分钟,窗外平台两侧连接安保岗亭的通道上,传来一阵沉稳、迅捷而整齐的脚步声。四名穿着笔挺深蓝色制服、佩戴着专业通讯设备、身材高大健硕的安保人员,如同一道骤然出现的钢铁屏障,瞬间出现在跪地的王海、张薇和站立的李振邦面前。
他们步伐一致,训练有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为首的那位安保队长,正是早上为我开车的陈默。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对着通讯器低声而清晰地汇报了一句:目标位置,三人,已控制。
随即,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跪在地上、涕泪糊了满脸的王海和张薇,最后落在脸色铁青、强自镇定的李振邦身上。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冰冷的金属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幕墙:
私人领地,禁止喧哗滞留。三位,请立刻离开。
王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鼻涕眼泪和尘土,惊恐地看着眼前高大如铁塔般的安保,嘴唇哆嗦着:我……我们找苏玥……苏总……我们是她以前的……
苏女士并未授权任何人拜访。陈默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宣读既定程序,请勿重复滞留。最后一次警告,请即刻离开。他身后的三名安保同时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压下。
张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尖叫,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抓住王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李振邦的脸由铁青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他纵横商场多年,何曾受过如此赤裸裸的驱逐尤其是在两个刚刚还跪在自己面前的手下面前!巨大的耻辱感和山穷水尽的绝望,让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别墅巨大的落地窗,试图穿透那深色的玻璃,找到我的身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吼,几乎是嘶喊出来:
苏玥!你狠!你真狠!见死不救!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陈默眼神一冷,不再废话,对着通讯器果断下令:目标情绪失控,强制驱逐。
指令刚落,两名安保如同猎豹般迅捷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情绪崩溃、试图挣扎的李振邦。他们的动作专业而有力,瞬间就控制住了他挥舞的手臂。另一名安保则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将还跪在地上、试图抱头躲避的王海和张薇拽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李振邦徒劳地挣扎咆哮。
请配合。安保的声音依旧冰冷,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王海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提溜起来,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饶命、苏总救命的呜咽。张薇被拽得一个趔趄,高跟鞋差点崴断,发出凄厉的哭喊:别碰我!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啊——!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而狼狈。三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他人命运的人,此刻如同被驱赶的丧家之犬,在几名铁塔般安保的护送下,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被拖离别墅大门前的平台,粗暴地塞回了那辆破旧的黑色奥迪里。引擎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咆哮,车子像逃命般,仓惶地沿着来时的私家车道,歪歪扭扭地冲了下去,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道拐弯处。
平台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模糊的背景音。
会客厅内,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如同一幅完美的画框,将山下的繁华、远山的苍翠,以及刚刚上演的那场闹剧的尾声,尽收眼底。
我端起茶杯,杯中的红茶温度刚刚好。浅金色的茶汤在骨瓷杯里微微晃动,映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半年时间,足以让一座商业帝国的崩塌尘埃落定,也足以让新的秩序在废墟上悄然建立。
云顶壹号别墅区中心会所顶层的露台,视野开阔得令人心悸。脚下是如翡翠般点缀的私家园林和波光粼粼的镜面泳池,远处是钢铁森林般耸立的城市CBD,更远处,一线江水平静地流向天际。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这里正在举行新一届业主委员会的成立仪式,气氛轻松而矜持。穿着考究的男女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侍者端着香槟无声地穿梭。
苏女士,恭喜当选主席!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也是上一任主席,微笑着将一枚象征性的、设计简约却分量十足的铂金徽章递到我手中。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温和而真诚的掌声。
林老客气了,是大家抬爱,为邻居们服务而已。我接过徽章,指尖感受着金属微凉的质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业主,他们都回以友善甚至带着一丝敬意的笑容。在这个以亿为计量单位的圈子里,实力和手腕,永远是无声却最有效的通行证。
仪式结束,婉拒了几位邻居共进午餐的邀请,我走向专属电梯。电梯门由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恭敬地拉开。
回‘龙脊’,谢谢。我对陈默说。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如山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半年前更添了几分沉稳的锐利,微微颔首,按下了直达车库的按钮。
黑色的库里南平稳地驶出云顶壹号那气派非凡的大门,汇入山下的车流。午后的阳光透过深色车窗,在车内投下温暖的光束。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山顶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活力。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待漫长的红灯。街边人行道上,挤满了步履匆匆的行人。小贩推着简易的餐车,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油烟味。巨大的广告牌下,几个人影正费力地向路人派发着五颜六色的传单,动作机械而麻木。
陈默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外,如同精密的雷达。忽然,他的视线在某一点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人行道边缘,靠近一个积着污水的垃圾桶旁,站着一个穿着不合身、明显是廉价地摊货的肥大灰色外套的女人。她头发枯黄油腻,胡乱地挽着,脸上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她手里攥着一大叠厚厚的、印着某不知名楼盘广告的彩色传单,正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向每一个经过的路人递过去,嘴里含糊地念叨着:看看房吧……特价……便宜……
绝大多数路人皱着眉,像避开垃圾一样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偶尔有人不耐烦地接过,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或者旁边的垃圾桶里。每当这时,女人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会短暂地闪过一丝更深的绝望和麻木,然后继续重复着递传单的动作,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劣质的机器人。
是张薇。
虽然那张脸被半年的风霜和困苦侵蚀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粗糙黝黑,早已不复当初在公司里那副精心打扮、趾高气扬的模样。但那五官的轮廓,尤其是此刻那麻木中透着一丝神经质的眼神,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红灯的读秒还在缓慢跳动。几十秒的时间,足够看清很多细节。她脚上那双沾满泥污的廉价运动鞋已经开胶,裤脚磨损得起了毛边。那件肥大的灰色外套袖口磨得发亮,领口处还有一块洗不掉的油渍。她递传单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每一次弯腰去捡路人丢在地上的传单时,动作都显得僵硬而笨拙。
库里南安静地停在车流中,如同蛰伏的猛兽,与街边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城市灰尘和快餐味道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卷过十字路口。张薇手里那一大叠传单,如同被惊起的廉价蝴蝶,呼啦一下挣脱了她无力的抓握,猛地向上飞扬,四散飘舞!
啊!张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踩到尾巴般的惊叫,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那点微薄的收入来源!她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扑向那些在空中乱舞的纸张,动作笨拙而绝望,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徒劳地抓取救命稻草。
几张花花绿绿的传单,被风卷着,歪歪扭扭地朝着马路中央飘来。其中一张,不偏不倚,啪的一声,轻轻贴在了库里南宽阔光洁的前挡风玻璃上,恰好正对着我这一侧。彩印的劣质楼盘效果图,配上醒目的跳楼价!首付三万起!的粗体字,在豪车冷峻的线条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荒诞。
张薇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张传单,当看到它贴在这样一辆显然价值不菲的豪车车窗上时,她那张麻木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巨大的惊恐和慌乱。她认不出这车,但她知道能开这种车的人,绝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下意识地想冲过来捡,却又被车流阻隔,只能徒劳地伸着手,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催促的声浪传来。
陈默没有立刻启动车子,他透过后视镜,无声地征询着我的指令。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车窗外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与路边的垃圾桶并无本质区别。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张贴在挡风玻璃上的廉价传单上。劣质的油墨,浮夸的广告语。透过传单和玻璃,能看到张薇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写满了对未知惩罚的恐惧。
半年前,在云顶别墅冰冷的台阶上,她匍匐在地,声嘶力竭地求我饶命。半年后,在这喧嚣的十字路口,一张被风吹走的廉价传单,就能让她吓得魂飞魄散。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魔术师。
库里南强大的引擎发出低沉浑厚的轰鸣,车身平稳启动。就在车子将要汇入前行车流的前一秒,我降下了我这侧的车窗。
一只手臂伸出窗外。干净,稳定,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精准地捏住了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传单边缘,轻轻一揭,便将它取了下来。
车窗外,张薇猛地停住了所有慌乱的动作,像被施了定身法。她那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了这只突然伸出的手,然后,顺着那只手,视线艰难地、颤抖地向上移动——
她的目光,终于穿透了深色的车窗玻璃,落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脸上的惊恐、慌乱、卑微、麻木……所有的表情如同被瞬间抽空的泥塑,彻底僵住、碎裂。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先是极致的茫然,仿佛大脑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随即,像是被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狠狠劈中,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爆发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深入骨髓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恐惧!
那是一种比半年前在云顶台阶上更甚百倍的恐惧!一种看到自己所有噩梦源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彻底的绝望!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
她认出了我。
库里南的车窗无声地、平稳地继续下降,直至完全降下。
喧嚣的城市噪音瞬间涌入车内——汽车的鸣笛,路人的喧哗,小贩的叫卖。但这片噪音,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我与张薇之间那片无形的、冰冷的气场之外。
我捏着那张劣质的彩色传单,目光平静地落在她那张因极致恐惧而完全扭曲的脸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盯着我,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厉鬼。
我微微侧过身,手臂伸出窗外,动作从容不迫。
那张印着虚假繁荣的传单,被我轻轻一折,然后,精准地、缓慢地,塞进了她身上那件肥大、肮脏的灰色外套,敞开的、油腻腻的领口里。
我的指尖甚至没有碰到她任何一寸皮肤。
传单粗糙的边缘,蹭过她粗糙的颈项皮肤。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却连一丝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更剧烈的、筛糠般的抖动。
做完这一切,我的手臂收回车内。
就在车窗即将升起的瞬间,我的目光依旧平静地锁在她那双因极致恐惧而彻底涣散的瞳孔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绝对的漠然。
然后,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窗的缝隙,如同冰珠落入死水潭,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这单,我顿了顿,欣赏着她濒临崩溃的绝望,我买了。
一张崭新的、挺括的、印着伟人头像的百元钞票,从我指间飘落。
它打着旋儿,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炫目的红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张被她死死攥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散落的、皱巴巴的传单上。
钞票的红,传单的劣质彩色,她死灰般的脸,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不用找零。
车窗无声地、平稳地升了上去,将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孔,彻底隔绝在车外喧嚣而廉价的尘世里。深色的玻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库里南强劲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车身如同离弦之箭,平稳而迅猛地汇入了前方奔涌不息的车流之中,将十字路口那个呆若木鸡的灰色身影,连同那张飘落的百元钞票一起,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都市钢铁森林的喧嚣背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