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下午,佛罗伦萨的阳光正好,工作室里只有机芯零件的细微声响。
门上的风铃响了,我头也没抬。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不接单了。
脚步声没有退开,反而停在了我的工作台前。
一片阴影投下来,裹挟着一股熟悉的、被烟草浸透了的味道。
我手里的镊子停在半空,过了两秒,才缓缓放下。
我抬起头。
来人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却满是褶皱。
她凌乱的发丝,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憔悴不堪,是那张刻在我记忆里的脸。
谢雨欣。
她看起来比财经杂志上还要疲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气,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躯壳。
叶今安。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叫着我的新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我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身体向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
我拿起桌上的放大镜,公事公办地问。
女士,有预约吗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百达翡丽怀表,动作僵硬地放在绒布垫上。
它不走了。
她的声音更低了。
我拿起怀表,熟练地打开后盖,用放大镜凑近观察。
表盘精致,后盖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ZX,子轩。
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份昂贵的生日礼物。
进水了,游丝黏连,齿轮也有部分锈蚀,保养得很差。
我做出专业的判断,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麻烦,修起来很贵。
她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理会,拿出维修单,开始填写信息。
称呼
她嘴唇微动了一下。
谢雨欣。
我笔尖一顿,然后在客户一栏写下了一个谢字。
多一个字都懒得写。
联系方式
她报出一串号码,是她从未换过的私人号码。
我记录下来,将一联回执撕下,推到她面前。
修复周期大概六周,费用预估会短信发给您。修好后,凭单取件。
一套流程走完,我便低头继续整理工具,把她当成了空气。
今安......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乞求。
我们......能谈谈吗
我终于再次抬头看他,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服务业的微笑。
女士,工作时间,只谈业务。
我把女士两个字咬得清晰无比。
况且,我和您也不熟。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
就在这时,风铃又响了。
纪璇探进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两支冰淇淋,用她那蹩脚的中文兴奋地喊。
今安！开心果味的！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
她看见谢雨欣,愣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了笑。
哦,有客人,那我等你。
她很有分寸地退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口。
工作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谢雨欣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把回执单又朝她推了推。
女士,还有别的业务吗没有的话,我要准备关门了。
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背上青筋暴起。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背影狼狈又萧索。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
我拿起她留下的那块怀表,在指尖转了转。
我看着后盖上那两个字母,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然后啪的一声,扔进了最角落的待修托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