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了我十年。
教我优雅,予我奢华,将我雕琢成最像她的模样。
十八岁生日那夜,我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他说:欢欢,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
可当他的白月光回国,他亲手将我送进手术室。
冰冷器械刺入身体时,他附耳低语:乖,打掉这个错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后来,我纵身跃下他囚禁我的金丝笼。
死前,我看到他惊惶崩溃的脸。
真痛快。
孟婆面前,她摇头:怨气太重,不入轮回。给你三天,了却执念。
再睁眼,我回到被他占有的第二天清晨。
这一次,我抢先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
倒出白色药片。
当着他的面吞下。
1
白色药片。
圆形的。
躺在我掌心。
像一颗微型的、冰冷的月亮。
指尖微颤。
不是因为害怕。
是恨。
深入骨髓的恨意。
在血管里叫嚣。
身后床榻深陷处。
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和他低哑的、刚睡醒的、带着餍足慵懒的鼻音。
欢欢
这两个字。
裹着蜜糖般的亲昵。
曾是我十年间赖以生存的毒药。
我没回头。
目光死死锁住掌心的药片。
前世就是这粒小小的东西。
被他温柔又残忍地哄骗着吃下。
连同我腹中那个刚刚萌芽的错误。
一起化为乌有。
喉咙干得发紧。
像被沙漠的热风灼过。
抬手将药片送入口中。
舌尖触到一丝微苦。
毫不犹豫吞咽下去。
干涩的摩擦感。
顺着食道一路向下。
像吞下了一粒烧红的炭。
十分灼痛。
你在吃什么
他的声音靠近了。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温热的呼吸。
几乎喷在我的后颈。
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2
我缓缓转过身。
动作很慢。
像无情的机械。
对上他的眼。
厉沉舟。
这个掌控我十年生死的男人。
此刻半倚在床头。
晨光透过昂贵的丝绒窗帘缝隙。
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英俊得如同堕天使。
眼神却温柔得能溺死人。
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等待猎物沉沦的网。
前世我就是溺死在这片温柔海里的鱼。
他的视线落在我空无一物的掌心。
又滑向我微微滚动的喉咙。
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那温柔的笑意。
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像完美的面具。
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欢欢
他又唤了一声。
声音里的慵懒褪去。
手里拿的什么
我看着他。
这张爱了十年、恨入骨髓的脸。
心脏的位置。
空得发慌。
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在盘旋。
我举起手。
那个小巧的白色药瓶。
瓶身标签清晰可见。
左炔诺孕酮片。
紧急避孕。
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我晃了晃瓶子。
里面药片碰撞。
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这个。
我的声音。
平静得可怕。
像结了冰的湖面。
刚吃了一粒。
24小时有效。
厉先生可以放心了。
不会再有‘错误’发生。
3
死寂。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凝固成巨大的、透明的琥珀。
将我们两人。
死死封存在里面。
厉沉舟脸上的温柔。
寸寸碎裂。
剥落。
露出底下寒铁般的冷硬。
他坐直身体。
丝绸薄被滑落。
露出精壮胸膛上。
我昨夜失控留下的抓痕。
像一道道屈辱的烙印。
谁给你的他问。
声音很低。
沉得像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
每一个字。
都裹着冰渣。
砸在地上。
他的目光。
锐利如刀。
扫过床头柜。
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
最后。
钉在我手中的药瓶上。
像要把它烧穿一个洞。
重要吗我扯了扯嘴角。
试图弯出一个笑。
失败了。
脸上肌肉僵硬如石。
厉先生。
我迎着他越来越冷的视线。
第一次。
不再用那声软糯的沉舟哥哥。
十年。
谢谢您的‘教养’。
把我教得……
足够识趣。
我顿了顿。
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的眼。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
知道什么该要。
什么……
不该妄想。
4
林以欢!
三个字。
从他齿缝间挤出来。
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戾气。
他猛地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
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和昨夜残留的,令人作呕的亲密气息。
床垫剧烈地弹动。
他一把攫住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谁准你吃这个
他低吼。
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
那双总是盛满虚假温柔的眼眸里。
此刻是赤红的怒火。
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恐慌
不。
一定是错觉。
前世冰冷的器械刺入身体的剧痛。
仿佛在这一刻复苏。
顺着被他抓住的手腕。
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痛得闷哼一声。
却没有挣扎。
只是抬起头。
用尽全身力气。
直视他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那眼神。
空洞。
冰冷。
带着死过一次的,毫无生气的麻木。
像在看一个死人。
或者说。
像死人看着活人。
不然呢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等着您……

再亲手送我去一次手术台吗
厉先生。
5
你……
厉沉舟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刺中了。
攫住我手腕的力道。
猛地一松。
他眼底翻涌的暴怒和那丝诡异的恐慌。
瞬间凝固。
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像要从我空洞的瞳孔里。
挖出那个曾经对他满眼痴恋、予取予求的林以欢。
但没有了。
那里只有一片废墟。
冰冷的。
死寂的。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我趁机抽回手。
手腕上。
赫然一圈青紫的指痕。
像一道丑陋的枷锁。
不再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愤怒
惊疑
还是终于撕破伪装的冷酷
都与我无关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属于自己的衣物。
廉价又朴素,与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格格不入。
一件件沉默地穿上。
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套上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
我挺直单薄的脊背。
像一根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
走向那扇厚重的、雕花的、象征囚禁的门。
手搭上冰凉的黄铜门把。
林以欢。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嘶哑干涩。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昨晚……
他停顿。
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空气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
几秒后只有三个字。
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却莫名透着一丝狼狈。
不准走。
我没有回头。
指节用力扭动门把。
厉先生。
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
清晰得如同最后的丧钟。
金丝雀……
也是会死的。
死过一次的鸟……
最不怕的……
就是笼子了。
门打开了。
6
门在身后合拢。
沉重闷响。
像棺盖落下。
隔绝了那间充斥着雪松冷香、奢华与屈辱的牢笼。
隔绝了厉沉舟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
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死寂得可怕。
我靠着冰冷的、描金画银的墙壁。
滑坐下去。
浑身力气被瞬间抽干。
像一具被掏空的破布娃娃。
手腕上的青紫。
在冷白灯光下。
狰狞刺眼。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药片的苦涩。
混合着前世的痛苦记忆。
猛烈地灼烧上来。
呕——
我捂住嘴。
干呕。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生理性的泪水。
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
是恨。
是劫后余生。
是彻骨的冰冷。
7
三天。
孟婆给的三天。
像一个悬在头顶的、无声滴答的倒计时沙漏。
每一粒沙落下。
都在提醒我。
这偷来的时间。
只为了彻底斩断那名为厉沉舟的剧毒执念。
离开。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我撑着墙壁。
摇摇晃晃站起来。
身体隐秘的不适。
和药效带来的阵阵虚冷。
让我脚步虚浮。
像一个幽灵。
穿过这座巨大而冰冷的宅邸。
佣人投来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
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无所谓了。
我所有的东西。
少得可怜。
一个旧背包就能装满。
里面没有一件是他恩赐的奢侈品。
只有属于林以欢这个人的。
最廉价的必需品。
走出那扇沉重的、象征权力与禁锢的鎏金大门。
外面阳光刺眼。
空气却带着自由的味道。
尽管这自由。
浸透了前世的血泪。
8
城西。
破败的筒子楼。
墙壁斑驳。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油烟的气息。
这是我真正的家。
或者说。
是厉沉舟找到我之前。
我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地方。
外婆去世后。
这里就空了。
积满了灰尘和回忆。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带着时光腐朽的味道。
没有开灯。
径直走向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床。
倒下。
身体陷入冰冷僵硬的床板。
像沉入深海。
疲惫。
排山倒海般袭来。
意识开始模糊。
前世手术台冰冷的灯光。
厉沉舟冷酷的眉眼。
还有……最后纵身跃下高楼时。
耳边呼啸的风声。
和他那张瞬间惊惶扭曲的脸……
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
将我拖向深渊。
9
嘀嗒……嘀嗒……
不是水声。
是幻觉。
是倒计时的声音。
在空荡的房间里。
在混沌的脑海里。
清晰地回响。
第二天:20小时47分。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身体一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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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热。
像被架在火上烤。
又像被丢进冰窟。
我挣扎着睁开眼。
视线模糊。
天旋地转。
我发烧了。
这具身体。
经历了昨夜的荒唐。
清晨的激烈对峙。
情绪的大起大落。
和那粒强力避孕药的副作用。
终于不堪重负。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
每一次吞咽。
都像刀割。
想喝水。
但床边空空如也。
积蓄了一天的虚弱。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
飘摇下坠。
黑暗吞噬一切之前。
我仿佛听到楼下。
传来刺耳的、急促的刹车声。
10
砰!
破旧的木门。
被一股巨大的力量。
从外面狠狠撞开!
木屑飞溅。
刺目的光线。
和一道裹挟着凛冽寒风与滔天怒意的高大身影。
一同闯入这昏暗、狭小、弥漫着灰尘与病气的空间。
厉沉舟。
他站在门口。
逆着光。
像一尊煞气腾腾的凶神。
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
领带歪斜。
呼吸急促。
胸口剧烈起伏。
那双总是运筹帷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翻滚着骇人的风暴。
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
他的视线如同探照灯。
瞬间锁定了床上蜷缩成一团、烧得人事不省的我。
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11
林以欢!
他低吼。
声音嘶哑得可怕。
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几步冲到床边。
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灰尘。
他俯身。
带着一身外面凛冽的寒气。
和浓得化不开的雪松气息。
瞬间将我包围。
一只滚烫的大手。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猛地探向我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滚烫皮肤的瞬间。
他的身体。
几不可察地。
剧烈地。
震颤了一下!
该死!
一声压抑的咒骂从他齿缝间挤出。
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怒。
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怎么烧成这样!
他像是在问我。
又像是在质问这该死的命运。
我没有回答。
也无法回答。
意识沉浮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黑暗之间。
那只手。
那只曾温柔抚摸我头发。
也曾冷酷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手。
此刻带着惊人的热度。
紧紧贴在我的额上。
然后
顺着汗湿的鬓角滑下。
滑向我的脖颈。
像在确认什么。
指尖不经意地。
划过我左侧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极其隐秘的。
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
前世外婆重病。
我走投无路时。
曾尝试割腕未遂。
厉沉舟的指尖。
猛地顿住!
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他的呼吸。

那一瞬间。
彻底停滞。
时间仿佛凝固。
12
厉……厉总。
一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他的助理。
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手里还拎着一个……医药箱
叫医生!厉沉舟的声音陡然炸响。
如同平地惊雷。
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
立刻!马上!
给我把最好的医生带到这里来!
十分钟!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助理吓得一个哆嗦。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是…是!厉总!
厉沉舟没有再理会助理的仓惶离去。
他的目光死死地。
盯在我的手腕上。
盯在那道被他指尖无意触碰到的、几乎被遗忘的旧疤痕上。
他的眼神。
复杂得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
震惊。
难以置信。
一种被欺骗的狂怒。
还有……
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
尖锐的刺痛
像有什么东西。
在他坚不可摧的世界里。
轰然崩塌了一角。
他猛地伸出手。
不再顾忌力道。
一把将我滚烫的身体从破床上捞起!
紧紧箍在怀里!
力道之大。
像是要把我揉碎。
嵌入他的骨血。
林以欢……他低下头。
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
声音嘶哑。
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像是对我。
更像是对他自己。
想死
没那么容易!
你的命……
是我的!
身体腾空。
我被他打横抱起。
熟悉的雪松气息。
混杂着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
强势地侵入我的感官。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
我仿佛听到。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依旧在清晰地回响:
第二天:20小时09分。
13
刺骨的冷。
像赤身裸体坠入冰海。
然后是灼烫。
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冰与火的炼狱里。
意识沉沉浮浮。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
带着血色的噪点。
疯狂闪现。
烈日灼烤着贫瘠龟裂的土地。
土腥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
还有……腐烂的气息。
林医生!小心——!
嘶吼声被巨大的爆炸声吞没。
气浪掀翻一切。
灼热的弹片。
撕裂皮肉。
嵌入骨骼。
剧痛……
不。
更深的痛。
来自灵魂深处。
手术室。
无影灯惨白的光。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器械碰撞的金属声。
清脆刺耳。
像死神的低语。
乖,欢欢。
打掉这个错误。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厉沉舟的声音。
温柔却淬着世间最毒的冰。
贴在我汗湿冰冷的耳边。
他的手骨节分明。
曾经温柔地拂过我的发梢。
此刻却冷酷地按在手术同意书上。
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判了我和腹中骨肉的死刑。
不要——!
一声凄厉的嘶喊。
猛地冲破我的喉咙!
在死寂的病房里。
炸开!
14
眼前的白光剧烈晃动。
聚焦。
不是手术室的冷光。
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墙壁。
喉咙干裂剧痛。
像被砂轮磨过。
急促的喘息。
在耳边轰鸣。
是我自己的。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欢欢
一个嘶哑紧绷的声音。
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带着一种从未听过的。
惊惶和小心翼翼。
我僵硬地转动眼球。
对上厉沉舟的脸。
近在咫尺。
他坐在病床边。
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
白衬衫领口敞开。
露出紧绷的颈线。
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一夜之间。
那个永远矜贵从容、掌控一切的男人。
似乎被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击中。
憔悴疲惫。
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像蛛网死死缠绕着他深陷的眼窝。
他的眼神死死锁着我。
像濒临绝境的困兽。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
惊涛骇浪。
和一种近乎脆弱的……恐惧
恐惧
为了谁
我扯了扯干裂的嘴角。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
想笑。
却牵动了高烧的神经。
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的大手猛地伸过来!
带着滚烫的温度。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想要触碰我的额头。
别碰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
猛地偏开头!
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却带着淬毒的恨意。
那只手僵在半空。
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微微颤抖。
空气凝固成冰。
15
嘀嗒…嘀嗒…
脑海里。
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依旧清晰。
第二天:18小时33分。
时间不多了。
我闭上眼。
不再看他。
抗拒的姿态。、
像竖起尖刺的刺猬。
她需要安静。
一个冷静的女声插了进来。
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站在稍远的地方。
她手里拿着病历夹。
眼神复杂地看着厉沉舟。
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看向我。
厉先生,病人高烧未退,情绪激动对她恢复不利。
请您……
医生的话没说完。
滚出去。
厉沉舟的声音响起。
低沉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狂暴戾气。
头也没回。
像在驱赶一只苍蝇。
医生的脸色变了。
没敢再说话。
匆匆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沉重的呼吸声。
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16
手腕上的疤。
厉沉舟的声音。
突兀地响起。
打破了死寂。
每一个字。
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砸在地上。
带着沉重的回音。
我闭着眼。
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他追问。
声音绷得更紧。
像拉满的弓弦。
下一秒就要断裂。
前世这道疤。
是我最深的耻辱和绝望。
在他找到我。
把我带离这个贫民窟。
给我锦衣玉食和虚假的宠爱之前。
外婆重病无钱医治。
我跪遍了所有能想到的门槛。
磕破了头。
换来的只有冷漠和驱赶。
走投无路。
万念俱灰。
在同样一个冰冷的雨夜。
在这间破败小屋的角落。
我用捡来的碎玻璃片。
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流出来的时候。
并不太痛。
只觉得冷。
无边无际的冷。
我没死成。
被收水电费的邻居发现。
救了回来。
醒来后。
看着外婆浑浊老泪纵横的眼。
我发誓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后来厉沉舟像天神一样降临。
用金钱和权势。
轻易解决了外婆的医药费。
也轻易地……
买走了我的一生。
这道疤被他发现过吗
或许有。
或许没有。
在他眼里。
那时的我。
只是一个需要精心雕琢的赝品。
一个寄托对沈薇思念的容器。
容器上的瑕疵。
根本无关紧要。
17
说话!
厉沉舟的耐心似乎耗尽。
猛地俯身!
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床沿上!
将我困在他高大的身影和浓烈的雪松气息里!
灼热的呼吸。
带着压抑的狂怒。
喷在我的脸上。
那道疤!
林以欢!
回答我!
他低吼。
眼睛死死盯着我紧闭的眼。
像要撬开我的嘴。
挖出深埋的真相。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
除了愤怒。
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受伤
像被最信任的人。
从背后捅了一刀。
为什么
真是可笑的问题。
我缓缓睁开眼。
目光空洞地穿过他。
落在病房惨白的天花板上。
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字字如刀。
在……
厉先生您大发慈悲……
找到我这件‘替代品’之前。
在……
我外婆快要病死……
而我跪在地上……
像狗一样……
也求不来一分救命钱的时候。
这个答案……
您满意了吗
17
厉沉舟的身体。
猛地僵住!
撑在床沿的手臂。
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双猩红的眼眸里。
翻涌的暴怒瞬间凝固。
化为一片惊骇的空白。
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
狠狠劈中!
他看着我。
像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看着我这双空洞的。
承载了太多苦难和死寂的眼。
看着我这具单薄的。
曾经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试图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的身体。
空气里。
只剩下他粗重得吓人的喘息。
还有……
我脑海里。
那个冰冷无情的倒计时。
第二天:18小时15分。
18
砰!
病房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带着一阵香风。
和刻意拔高的、娇柔又带着哭腔的女声。
沉舟哥哥!
我听说欢欢病了!
她怎么样了
严不严重
天啊,怎么会这样……
沈薇。
厉沉舟心尖上真正的白月光。
前世间接将我推向地狱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
妆容精致。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焦急。
踩着高跟鞋。
像一只花蝴蝶。
急切地扑向厉沉舟。
却在看到病房内景象的瞬间。
脚步顿住。
厉沉舟依旧保持着那个俯身困住我的姿势。
背对着门口。
宽阔的脊背绷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
而我躺在床上。
脸色惨白如纸。
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手腕上还残留着未消的青紫。
和输液留下的胶布痕迹。
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沈薇脸上的担忧瞬间僵住。
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
和……浓烈的嫉恨
随即她调整表情。
更加楚楚可怜地走向厉沉舟。
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胳膊。
沉舟哥哥,你别太担心了,欢欢她……
滚。
一个字。
冰冷。
嘶哑。
像淬了毒的冰锥。
从厉沉舟紧抿的薄唇间挤出。
没有回头。
沈薇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
难以置信。
沉舟哥哥……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受伤的颤抖。
厉沉舟终于缓缓直起身。
他转过身。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翻涌着沈薇从未见过的。
暴戾厌烦。
和一种……深沉的、近乎毁灭的疲惫。
他的视线落在沈薇精心修饰的脸上。
却像穿透了她。
落在遥远的、未知的虚空。
我让你……
他开口。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将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冻结。
滚出去。
现在。
立刻。
19
沈薇脸上的血色。
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那双总是盛满对她温柔宠溺的眼睛里。
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让她恐惧的荒漠。
沉舟哥哥……
她还想说什么。
声音带着哭腔。
别让我说第三次。
厉沉舟的声音更冷。
像一阵可怕的寒风。
刮过她的皮肤。
沈薇浑身一颤。
怨毒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我。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蛇信。
最终她咬着唇。
含着屈辱的泪水。
转身仓惶逃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慌乱远去。
门再次关上。
病房里重回死寂。
厉沉舟站在原地。
背对着我。
高大的身影。
在惨白的灯光下。
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
孤寂
和……崩塌的脆弱
他慢慢地。
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曾温柔抚摸过沈薇脸颊。
也曾冷酷地签下我手术同意书的手。
此刻指尖。
正无法控制地。
剧烈地颤抖着。
20
嘀嗒…嘀嗒…
倒计时的声音。
在脑海里。
在死寂的病房里。
敲打着最后的时间。
第三天:01小时59分。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消失。
厉沉舟离开了。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脚步沉重。
带着一身化不开的疲惫和无声的风暴。
离开了病房。
没有再看我一眼。
门关上的瞬间。
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我撑起依旧虚弱的身体。
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血珠渗出。
像一颗小小的、绝望的红痣。
三天。
偷来的三天。
执念的毒藤。
并未如预期般枯萎。
反而在厉沉舟那崩塌的眼神和颤抖的手指尖。
汲取了混乱的养分。
缠绕得更紧。
恨吗
恨。
深入骨髓。
可那恨意深处。
是否还残留着一丝……
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被叫做不甘的余烬
不。
林以欢。
清醒一点。
前世冰冷的器械。
还有纵身跃下时耳边呼啸的风……
还不够痛吗
21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是厉沉舟。
一个穿着护工衣服的陌生中年女人。
低着头端着药盘进来。
林小姐,该吃药了。
声音平板。
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我的脸。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看着她没动。
她放下药盘。
里面是几粒白色药片和一杯水。
动作有些僵硬。
厉先生吩咐的。
她补充道。
目光躲闪。
厉沉舟
他还会关心我吃什么药
心念电转。
前世被哄骗吃下流产药的记忆。
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猛地窜上来!
我猛地抬手!
一把打翻药盘!
哗啦——!
水杯碎裂。
药片滚落一地。
你干什么!
护工吓了一跳。
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惊慌和一丝……心虚
我不吃。
我的声音冰冷。
盯着她。
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护工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胡说什么!
这是医生开的退烧药!
是吗
我冷笑。
撑着身体下床。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走向她。
那你自己吃一颗给我看看
护工眼神慌乱。
下意识后退一步。
疯……疯子!
厉先生怎么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的目光。
落在了她因为慌乱而微微敞开的领口。
那里戴着一个东西。
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
翅膀断裂的。
金色小鸟吊坠。
22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前世我纵身跃下高楼。
被风卷走的。
除了我的生命。
还有脖子上那条。
厉沉舟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夜。
亲手给我戴上的。
象征着金丝雀身份的。
黄金小鸟项链!
吊坠的翅膀。
就是在那绝望的一跃中。
被护栏刮断的!
它……
怎么会在这个护工的脖子上
电光火石间!
前世临死前。
厉沉舟那张惊惶崩溃的脸。
和沈薇在葬礼上。
那看似哀伤。
眼底却藏着一丝快意的眼神……
瞬间串联!
一个可怕的。
令人作呕的猜想。
猛地窜上心头!
这项链……我的声音嘶哑。
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指向她的脖子。
哪来的
护工脸色剧变!
猛地捂住领口!
眼神惊恐万状!
没……没什么!
我自己买的!
撒谎!
我猛地逼近一步。
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摇晃。
眼神却锐利如刀。
它的翅膀断了!
断口很新!
是摔断的!
对不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护工彻底慌了。
转身就想逃。
23
站住!
一声冰冷彻骨的低吼。
在病房门口炸响!
厉沉舟!
他竟然没走!
去而复返!
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像一尊煞神!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和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毁灭性的真相!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护工脖子上。
盯在那枚断裂的金色小鸟吊坠上!
护工吓得魂飞魄散!
腿一软瘫倒在地!
厉……厉总!
不关我的事!
是……是沈小姐!
是沈小姐给我的!
她说……她说这是从林小姐身上掉下来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让我处理掉……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沈薇。
厉沉舟咀嚼着这个名字。
声音低沉。
每一个字。
都裹着地狱的寒风。
和滔天的杀意!
他缓缓走进来。
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回响。
像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他蹲下身。
巨大的压迫感。
让地上的护工抖得更厉害。
他伸出手。
没有碰护工。
而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
捻起了那枚断裂的、沾着灰尘的金色小鸟吊坠。
指腹摩挲过那崭新的断口。
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然后他抬眼看我。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痛苦。
悔恨。
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灭顶般的绝望。
像有什么东西。
在他心底。
彻底碎掉了。
24
欢欢……
他开口。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和……无法言喻的痛楚。
他拿着那枚吊坠。
向我伸出手。
像是想把它还给我。
又像是想抓住什么。
她骗了我……
他艰难地说。
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
她一直……都在骗我……
我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破碎和痛楚的眼。
看着那枚象征着十年屈辱的吊坠。
心口那片呼啸着恨意的空洞。
突然安静了下来。
很奇怪。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也没有释然。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重要吗
我的声音响起。
平静无波。
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厉先生。
你和沈小姐……
谁骗谁。
与我何干
厉沉舟伸出的手。
猛地僵在半空!
脸上的血色。
瞬间褪尽!
惨白如纸。
像被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狠狠捅穿了心脏!
25
嘀嗒…嘀嗒…
脑海里倒计时的声音。
变得无比清晰。
无比急促。
第三天:00小时05分。
最后的沙粒即将流尽。
执念……
了了吗
我看着厉沉舟瞬间灰败下去的脸。
看着他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痛悔的眼。
看着那枚躺在他掌心、断裂的金丝雀吊坠。
前世的爱。
前世的恨。
前世的痴。
前世的痛。
像褪色的潮水。
汹涌而来。
又……
悄无声息地退去。
留下空旷寂寥的沙滩。
原来了却执念。
不是复仇的快感。
也不是他的痛悔。
而是……
彻底的。
无悲无喜。
无爱无恨。
他厉沉舟。
终于在我心里。
彻彻底底死了。
26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从灵魂深处升起。
像卸下了背负三生三世的枷锁。
我甚至对着他。
缓缓地弯起嘴角。
露出了一个。
重生以来。
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干净。
纯粹。
带着解脱的释然。
厉沉舟看着我这个笑。
瞳孔骤然缩紧!
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一股灭顶的恐慌!
瞬间攫住了他!
欢欢!不——!
他嘶吼出声!
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绝望!
猛地朝我扑过来!
但太迟了。
我后退一步。
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撞开了身后——
那扇通向医院天台的厚重铁门!
凛冽的寒风。
瞬间灌入!
吹乱了我的头发。
27
天台。
空旷。
高远。
下面是蝼蚁般的车流。
夕阳如血。
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壮的橙红。
像极了前世。
我纵身跃下的那一刻。
厉沉舟疯了一样冲上天台!
目眦欲裂!
欢欢!回来!
求你!回来——!
他的声音凄厉破碎。
带着泣血的绝望。
踉跄着朝我奔来。
我站在天台边缘。
单薄的身体。
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转过身。
面对着他。
脸上依旧带着那个释然的微笑。
厉沉舟。
我开口。
声音被风吹散。
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像最后的诀别。
你看……
金丝雀……
就算断了翅膀……
也还是……
更向往……
死在外面的自由啊。
说完。
不再看他那张瞬间被巨大恐惧和绝望吞噬的脸。
张开双臂。
像拥抱久违的自由。
身体向后倒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起。
这一次没有不甘。
没有怨恨。
只有一片澄澈的……
宁静。
脑海里。
最后一声倒计时的轻响。
第三天:00小时00分。
尾声:
地府。
忘川河畔。
执念已了
孟婆苍老的声音问。
我站在桥头。
看着浑浊的河水。
眼神清澈。
再无波澜。
了了。
端起那碗浑浊的汤。
一饮而尽。
前世种种。
爱恨痴缠。
厉沉舟最后那张惊痛绝望的脸……
都在汤入喉的瞬间。
化为飞灰。
抬步踏上奈何桥。
身影没入轮回的光晕中。
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