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记忆在杀人 > 第一章

冷汗,像一层冰冷的油膜,瞬间裹满我的后背。解剖室恒温十八度,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近乎凝固的冰冷气味。可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却猛地从我的太阳穴深处炸开,沿着神经疯狂流窜。眼前,老法医林正戴着护目镜,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电锯,金属切割骨骼的沉闷嘶鸣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锯末带着骨粉特有的腥气飘散开来。
我本该在记录,笔尖悬在记录本上,墨水早已在纸面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视野却骤然扭曲、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
视线猛地拔高、倾斜。不再是冰冷的解剖台视角。
我正低着头,俯视着一个人。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血。大量新鲜血液的气息,浓得化不开,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髓。
我的视角在剧烈晃动,粗重的、带着兴奋的喘息声在我自己的耳朵里轰鸣,震得鼓膜嗡嗡作响。那不是林医生切割尸体的声音,这喘息声……来自我的胸腔深处。一种原始的、赤裸的狂躁和杀戮快感,像电流一样窜遍这具陌生躯体的四肢百骸。
左手!我的左手正死死地按着地上那个人的肩膀。触感异常清晰:隔着粗糙的帆布工作服布料,能感觉到底下肌肉因恐惧和绝望而绷紧、抽搐的颤动。那肩膀很宽,骨骼粗壮,是个成年男性。力量感透过手掌传来,但此刻,这力量在我的压制下显得那么徒劳、脆弱。
我的右手……不,是他的右手,正牢牢握着一件沉重、冰冷的金属物体。那东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是铁锤!沉重、坚实的锤头,木柄被汗水浸得滑腻腻的,紧紧贴合在掌纹里。我能感觉到锤柄末端抵在掌心那种沉甸甸的、掌控生死的实感。
视野猛地一沉!伴随着一声短促、野蛮的发力低吼,握锤的右臂肌肉贲张,撕裂空气,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纯粹的毁灭欲望,凶狠无比地砸了下去!
噗嗤!
一声闷响,黏腻、沉闷,带着骨肉碎裂的钝感,清晰地透过紧握锤柄的右手传递上来,一直震到我的肩胛骨。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溅射出来,几点黏稠、带着体温的液体飞溅到我的脸颊上,甚至溅到了我的下唇边缘。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视野再次抬起。锤头沾满了暗红和灰白的粘稠混合物,黏连着几缕毛发。地上,那张脸已经不成形状。颧骨塌陷,一只眼球爆裂,浑浊的液体混着血糊在眼眶周围,另一只眼睛绝望地圆睁着,瞳孔深处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恐惧和无边黑暗。那张嘴……曾经可能发出过惨叫或求饶的嘴,此刻歪斜着,下巴碎裂,露出断裂的、染血的牙齿。
一种冰冷的、近乎愉悦的满足感,像毒蛇一样顺着我的脊椎蜿蜒爬升。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属于我。握着锤柄的手似乎更加用力,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准备再次抬起,完成那彻底毁灭的仪式……
陈默!
一声厉喝,如同冰锥刺破滚烫的油膜,猛地将我从那血腥地狱中拽回现实。
解剖室刺眼的白炽灯光重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我浑身一颤,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高压电流贯穿,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防护服下的内衬,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胃袋猛地收缩,翻江倒海,一股酸腐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口。我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呃呃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林正医生已经停下了电锯,护目镜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我耳中残留的嗡鸣和心脏狂跳的擂鼓声,脸白得像纸。晕血了还是低血糖
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眼前那挥之不去的、破碎脸庞和爆裂眼球的影像。那血腥味,那锤头砸碎骨肉的闷响,那从我胸腔里发出的、充满快感的喘息……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那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我的右手掌心,那铁锤柄的冰冷和滑腻感,还有那溅到唇边的、带着体温的血滴……
没……没事,林老师,我强迫自己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弯腰去捡地上的笔,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小小的塑料管,可能……昨晚没睡好。
林正没有移开目光,沉默地看了我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休息室缓缓。这里差不多了,收尾工作我自己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帮我查一下档案室编号S-074那个案子的原始现场勘察报告,死者身份确认那块,我总觉得卷宗里有些地方对不上。下午三点前放我桌上。
好……好的,林老师。
我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向解剖室门口,那沉重的金属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冰冷的光线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却无法隔绝我脑海里翻腾的血腥画面和那股浓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走廊的灯光同样惨白,照在光滑的墙面上,反射出模糊的人影。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试图驱散肺叶里那股无形的甜腥气。刚才那一切是什么噩梦幻觉还是……某种可怕的预兆那铁锤砸下的触感,那血液的温度,那源自我自身的杀戮快感……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烙印在神经末梢。
S-074……
这个编号像一道闪电劈开混乱的思绪。那件案子!那件被内部称为铁锤屠夫的连环杀人案!受害者都是强壮的成年男性,被发现于城市边缘废弃的厂房、仓库或地下室。凶器无一例外是沉重的大号铁锤,现场惨烈到连见惯生死的林正都曾皱眉沉默良久。凶手极其狡猾,留下的物证少之又少,反侦察能力极强,案子拖了整整三年,才……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周振海!
那个双手沾满鲜血、制造了七起铁锤碎尸惨案的恶魔!他上周……就在市郊的第三看守所,刚刚被执行注射死刑!新闻还报道过,尘埃落定,告慰亡灵。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扶着墙壁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墙漆里,留下几道苍白的划痕。
为什么为什么铁锤屠夫周振海行凶时的记忆,会如此清晰、如此……身临其境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在他被处决之后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解剖室的冷气更甚百倍,顺着我的脊椎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响。室内空气凝滞,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微弱的防虫药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属于过往和秘密的味道。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在幽暗中,只有几盏节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狭窄的过道。
S-074。
这个编号此刻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我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柜列,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空旷的墓穴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那血腥记忆的碎片还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每一次锤击都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终于找到了对应的区域。我踮起脚,手指滑过一排排深蓝色硬壳卷宗侧脊上的白色编号标签。S-074的卷宗很厚,比其他同期的案子要厚得多,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我屏住呼吸,将它用力抽了出来。
灰尘在灯光下飞舞。我将卷宗抱到角落一张布满划痕的旧木桌上,急切地翻开。浓重的油墨味和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现场照片的复印件。第一张就让我胃部猛地抽搐——一个废弃的锅炉房角落,满地是喷溅状、流淌状的深褐色污迹,那只能是干涸的血。一个魁梧的男人面朝下趴着,上半身几乎……碎了。颅骨严重变形,碎裂的骨片混合着深色的组织,粘在水泥地上。旁边,一把沾满黑褐色污渍的大号羊角锤,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像一件静默的、沾满罪恶的展品。
场景细节瞬间与我脑海中那恐怖的第一视角画面重叠:昏暗的光线、布满灰尘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血腥味、手中紧握的铁锤那冰冷沉重的实感、砸下去时沉闷的碎裂声和肌肉骨骼的触感……
呕……我猛地捂住嘴,强行把翻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压了下去。冷汗再次渗出额头。
强忍着强烈的不适,我快速翻动着沉重的卷宗页。现场勘察报告、法医尸检记录(林正的名字赫然在列)、提取的微量物证清单(毛发、纤维、一枚残缺的鞋印)、周边走访记录……信息庞杂而琐碎。周振海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一份后期补充的嫌疑人协查通报里,字迹冰冷而正式。再往后翻,是审讯记录摘要、法院判决书副本……最后,是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死刑执行确认文件。上面有清晰的日期,就在七天前。红章,签字,一切都合法合规,宣告终结。
对不上……林正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林正指出的疑点上。他让我查死者身份确认的部分。
我翻回卷宗前面,找到关于第七名受害者——也就是我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被砸碎脸庞的男人——的身份确认资料。死者名叫张强,四十二岁,建筑工人,失踪于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尸体在城东一个废弃多年的机修厂地下室里被发现。
资料显示,确认死者身份的主要依据,是其妻子提供的DNA比对结果。卷宗里附有那份盖着红章的DNA鉴定报告复印件。看起来毫无问题。
但林正说对不上。他敏锐的法医直觉不会凭空产生。
我反复对比着资料和报告,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份DNA报告的送检日期上。一个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时间差被我捕捉到了:报告出具的日期,比尸体被发现、立案侦查的日期,竟然晚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发生了什么常规的DNA比对流程,在重大命案中通常是加急处理的,五天时间差显得极不合理。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空洞的哒哒声。这五天的时间黑洞,里面藏着什么是当时技术受限样本污染需要重新提取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阻碍这微小的疑点,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它和周振海处决后却诡异地侵入我大脑的记忆碎片,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阴森的联系
一个念头,疯狂而冰冷,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周振海……他真的死了吗那份签字的执行文件,是否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假象
这个想法让我遍体生寒,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合上卷宗,那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我必须知道更多!关于周振海,关于他的一切!尤其是……他死前最后接触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
档案室里没有关于罪犯本人的详细资料,那些属于看守所和监狱管理局的范畴。我拿出手机,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输入周振海、死刑、行刑前等关键词组合。海量的信息瞬间涌来,大多是旧闻回顾和案件分析,以及对他罪行的谴责。我快速滑动着,过滤掉无用的信息。
突然,一条不起眼的、发布于本市一个冷门科技论坛的短讯标题,像一根冰针刺入我的眼帘:
【前沿快报】宏远生物科技‘意识存档’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首例濒死受试者数据完整度达预期阈值!
发帖时间,恰好是周振海被执行死刑的第二天!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条短讯。内容很简短,带着科技报道惯有的兴奋口吻:
据悉,本市知名生物科技企业‘宏远生命科技集团’主导的‘意识云图’项目,近日在濒死意识捕捉领域取得重大突破。项目组在严格保密条件下,成功对一名处于特定临终状态的志愿者进行了完整的意识波动数据采集与初步数字化存档。初步分析显示,此次采集的数据完整度远超预期,达到了项目设定的关键阈值,为后续的意识图谱建模奠定了坚实基础。宏远科技发言人表示,该技术具有划时代意义,未来有望在神经科学、人工智能乃至人类意识永续等领域开辟全新路径。更多细节有待官方进一步披露。
濒死受试者特定临终状态意识波动数据采集数字化存档突破性进展时间点……就在周振海被处决的当天或稍后!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宏远生物科技……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它是本市乃至全国生物科技领域的巨头之一,财力雄厚,背景深厚,专注于尖端脑科学和生物工程研究。他们……竟然在搞意识存档而且就在周振海被执行死刑的这个微妙时间点,宣布取得了突破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那个疯狂的念头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臆测,它仿佛找到了一个具体的、散发着冰冷科技光泽的载体——宏远生命科技集团!
周振海,那个本该永远消失的铁锤屠夫,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杀戮本能……难道并没有随着肉体的死亡而消散而是被某种可怕的技术捕捉、数字化,然后……像一段失控的病毒程序一样,侵入、污染了我的大脑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档案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我盯着屏幕上宏远生命科技集团那几个字,感觉它们像毒蛇一样扭曲盘绕,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我必须进去!我必须知道,他们到底对周振海做了什么!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宏远科技园区,那个以尖端、洁净、未来感著称的地方,此刻在我眼中,却像一座蛰伏着未知怪物的冰冷堡垒。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行尸走肉。白天,在法医中心,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那些冰冷的证物、填写枯燥的表格,尽力避开林正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但那些血腥的记忆碎片,总会在最不经意的瞬间闪现:拧动门把手时,指尖会突然传来铁锤木柄被汗浸湿的滑腻感;看到红色的液体(哪怕只是番茄酱),鼻腔里立刻会充斥起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同事无意间拍一下我的左肩,会让我浑身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某种力量按倒在地……
更可怕的是,一种陌生的冲动开始在心底滋生。看到路边一只被车轮碾死的野猫,破碎的尸体和暗红的血迹,心底深处竟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欣赏的冰冷情绪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淹没。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对抗这种不属于我的邪恶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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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地搜集关于宏远生命科技集团的一切公开信息。他们的官网光鲜亮丽,充斥着引领未来、探索生命奥秘、科技向善的标语。我找到了那个意识云图(Project
Mind
Atlas)项目的零星介绍,语焉不详,只强调其致力于研究脑波图谱和意识活动模式,为神经退行性疾病治疗和人工智能提供基础。
濒死受试者、突破性进展这些字眼,在官方信息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个论坛帖子只是一个幻觉。
然而,那个冰冷的进度条,却在我脑海中顽固地、不容置疑地增长着。它像某种寄生物,汲取着我每一次的恐惧和混乱。从最初的5%,在我看到S-074卷宗和那条爆炸性短讯后,一夜之间跳到了15%。每一次血腥记忆的闪回,每一次那杀戮快感的悸动浮现,它都会向上跳动1%、2%。它无声地悬挂在我的意识深处,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倒计时着我被完全吞噬的那一刻。
更诡异的变化开始显现。我发现自己偶尔会不自觉地用左手去拿东西——杯子、笔、门把手。而我一直是个坚定的右撇子!一次在食堂,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拿起勺子去舀汤,动作自然流畅得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旁边的同事随口笑道:哟,陈默,什么时候变左撇子了
那句话像冰水浇头。我猛地放下勺子,右手微微颤抖。周振海……卷宗里提到过,现场遗留的那枚残缺鞋印,分析显示凶手习惯性发力点在左脚,结合一些动作痕迹的模拟,推测凶手极可能是个左利手!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难道连我的身体习惯,都开始被那个恶魔的记忆侵蚀了吗
不能再等了!进度条已经逼近30%。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它充能。宏远科技园区那栋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光的主研发大楼,成了我唯一的目标。
机会出现在一个阴沉的周五下午。法医中心接到通知,宏远科技园区内一个附属医疗实验室发生了一起小型化学试剂泄漏事故,虽无人员伤亡,但作为流程,需要法医中心派员协同环保部门进行现场环境安全评估和潜在生物危害排查。这种例行公事通常轮不到我,但负责此事的同事突然急性肠胃炎发作。
陈默,你去一趟宏远科技吧,南区那个医疗实验室。配合环保局的人走个流程,取个环境样本就行,很快。
林正从办公室探出头,言简意赅。
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叫,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啊林老师,我……我对化学品评估流程不是很熟……
没事,林正挥挥手,似乎没注意到我声音里那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就是个形式,报告模板在共享盘里,照着填。主要看环保局那边的意见。快去快回。
他说完就关上了门。
巨大的恐惧和同样巨大的机会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评估工具箱,指尖冰凉。宏远科技……意识云图……周振海……进度条……这一切的源头,终于近在咫尺。
宏远科技园区庞大得如同一个小型城市。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自动行驶的无人配送车、穿着统一制服步履匆匆的员工,一切都透着高效、有序和一种与世隔绝的科技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和某种精密电子元件特有的微涩气味。
我跟着环保局的两名工作人员,胸前挂着临时访客牌,通过了南区医疗实验楼森严的门禁。保安的眼神锐利如鹰,扫描证件和人脸识别一丝不苟。楼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远处实验室偶尔传来的仪器提示音。光滑如镜的地面映出我们模糊的身影。
事故发生在B2层的一个小型合成实验室。现场已经被初步处理过,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刺激性气味,但浓度很低。环保局的人熟练地开始检测空气、采集地面和台面擦拭样本。我的任务相对简单,主要是记录现场情况,协助他们取样,并评估是否有潜在生物污染风险。
我一边机械地记录着仪器读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实验室布局、走廊走向、安全出口的位置、头顶的监控摄像头角度……每一个细节都被我贪婪地刻印在脑海里。
意识云图的核心区域在哪里周振海的意识数据……如果它真的存在,会被存放在什么地方会是那栋守卫更森严的主研发大楼吗
喂,法医中心的同事,环保局一位姓李的工程师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指着通风管道的一个取样口,帮个手,扶一下梯子,我上去取个风管滤棉样本。
好。我连忙上前扶住铝合金人字梯。他爬上去,费力地拆卸着通风口的格栅。我站在下面,仰着头,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通风管道幽深的金属内壁延伸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滋啦……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尖锐,短促,带着一种电子设备特有的、非生物的冰冷质感。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猛地灌入我的鼻腔!不是实验室里那点残留的化学试剂气味,是那种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消逝时特有甜腥的铁锈味!浓烈得仿佛置身于屠宰场的中心!
呃!我闷哼一声,胃部剧烈痉挛,扶住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暗红色覆盖,仿佛蒙上了一层血雾。
怎么了头顶的李工停下动作,低头疑惑地看着我。
没……没事,我艰难地挤出声音,强迫自己松开紧咬的牙关,有点……被这气味熏到了。
我指了指通风口。
李工理解地点点头:嗯,是还有点味儿,忍忍,马上好。
他继续拆卸。而我脑海中的幻象却并未消失。伴随着那股血腥味,一个冰冷、漠然、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并非真正的声音,而是一股直接侵入我意识深处的思维流,毫无情感地响起:
[低效……冗余……清洁流程存在17.3%的无效动作……目标清除……需要更彻底的方案……]
这思维流里充满了对眼前清理工作的极端不满和蔑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程序化的冷酷评判,最后那句需要更彻底的方案,更是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针对目标的毁灭意味。
是周振海!是他那种高效、冷酷、将杀戮视为清理的思维模式!
这声音来自哪里我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猛地抬头,视线穿透通风口被拆开的缝隙,投向那幽暗的管道深处。冰冷的金属管道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方向……上行……核心节点……权限……]
那冰冷的思维流再次划过,带着一种指向性的信息碎片。
上行核心节点权限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道……这通风管道系统,不仅仅连接着这栋医疗实验楼它可能如同这座科技堡垒的血管,四通八达,连接着包括主研发大楼在内的其他核心区域周振海的意识数据……或者说,他残存意识的某种信号源,就在这管道网络所指向的某个核心节点!
好了!李工的声音将我从惊骇中拉回。他已经取好样本,爬下梯子。
我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掩饰自己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涛骇浪。进度条在我脑海中清晰地闪烁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跳到了45%!
血腥味和那冰冷的思维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我一身冷汗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刚才那一瞬间的连接,绝非偶然!宏远科技内部,存在着一个能与周振海意识碎片产生强烈共鸣的源头!而且,很可能就在这栋楼的上方,或者通过这复杂的管道系统相连的某个地方!
陈工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先出去透透气李工关切地看着我。
不……不用了,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尽快做完吧。
我必须留在这里!必须找到更多线索!那个核心节点……是服务器机房还是某个绝密的实验室
机会稍纵即逝。就在我们完成取样,收拾工具准备离开B2层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几个穿着宏远科技高级研究员白大褂的人簇拥着一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眼神却异常锐利深邃,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掌控感。
我的目光瞬间被他胸前的名牌吸引——沈奕辰,宏远生命科技集团,首席技术官(CTO)。
沈奕辰!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脑海!他就是那个意识云图项目的最高负责人!所有公开报道和内部资料里,这个名字都与那个神秘项目紧密相连!
他们一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着,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依然能隐约捕捉到一些碎片。
……数据稳定性还需要加强……‘基石’的波动阈值偶尔会突破安全区间……对次级节点的干扰……
一个研究员语速很快,带着忧虑。
沈奕辰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波动是意识强韧性的表现,也是我们建模的宝贵参数。加强隔离过滤算法,聚焦核心数据流。‘基石’的优先级是绝对的,确保其纯净度和主导权。次级干扰……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们这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我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属于可控范围内的噪音,暂时无需过度反应。资源向核心节点倾斜。
基石核心数据流纯净度主导权次级干扰噪音
这些术语像冰冷的代码,每一个都重重敲击在我的神经上。结合我刚才在通风口感受到的、来自上方的强烈共鸣和那冰冷的思维流……
一个几乎让我血液冻结的推论清晰地浮现:周振海被捕捉并数字化的意识,很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基石(Cornerstone)!是那个需要绝对优先保障纯净度和主导权的核心!而我脑海中不断增长的进度条,我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的异变……就是那该死的次级干扰和噪音!
沈奕辰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手术刀一样锐利,仿佛能剥离皮肉,直视灵魂深处那正在疯狂增长的、不属于我的进度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带着那群研究员,步履从容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部需要高级权限才能开启的专用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他们走了进去。在门合拢的最后一瞬,沈奕辰似乎又朝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平静得可怕。
电梯门彻底关闭,金属面板上的楼层指示灯开始跳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没有标注具体名称、只显示着字母R的楼层。R……Restricted最高权限区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环保局的人催促着离开。我麻木地跟着他们走出医疗实验楼,刺眼的自然光让我眯起了眼睛。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压抑得令人窒息。
脑海中的进度条,在沈奕辰那平静一瞥之后,像被注入了强效催化剂,数字疯狂地跳动起来——48%……49%……50%!冰冷的数字闪烁着猩红的光泽,如同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渺小和恐惧。
50%。一半。我的身体,我的感官,我的思维……已经有整整一半,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那个恶魔,正透过我的眼睛,看着这个他曾经肆虐过的世界。而沈奕辰,那个手握钥匙的人,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我站在宏远科技园区冰冷的、充满未来感的大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阳光惨白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沈奕辰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一瞥,像一枚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我的意识深处,不断释放着名为绝望的寒意。
他知道。他绝对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口中的次级干扰、噪音,指的就是我!就是我这个正在被周振海意识侵蚀的次级节点!
回到法医中心那间狭小、堆满卷宗的宿舍,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内衫。脑海中,那猩红的50%如同烧红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神经。更可怕的是,一些完全陌生的、不属于我的知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如何利用环境光线制造视觉盲区如何在行走中自然地避开所有监控探头的有效捕捉范围如何利用一张普通的硬质卡片,在0.8秒内无声开启一扇结构简单的弹簧锁芯门这些技巧性的信息,如同冰冷的程序代码,直接写入我的思维底层,清晰、高效、带着一种罪犯特有的实用主义冷酷。
这不是我的技能!这是周振海无数次逃脱追捕、潜行作案积累下来的本能!它们正在成为我的一部分!
呃啊……我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撕扯、融合。一股是我自己的恐惧、挣扎和想要活下去的微弱意志;另一股是周振海的冰冷、高效、对杀戮规则的熟稔和那种掌控一切的……愉悦感是的,一种扭曲的、来自黑暗深渊的愉悦感,正随着进度条的增长,悄然渗透我的情绪。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沈奕辰的眼神告诉我,我在他眼中,恐怕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救助的污染体,而是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实验变量或者……麻烦!宏远科技的能量太大了,他们能让周振海合法地死去,也能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
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在被完全吞噬之前,在沈奕辰动手清理之前,找到那个基石——周振海的意识数据源!毁掉它!那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绝望的深渊里迅速成型。宏远科技的主研发大楼,R层。那个需要沈奕辰级别权限才能进入的核心区域。常规途径绝无可能。唯一的缺口……就是那庞大而复杂的通风管道系统!我在医疗实验楼B2层感受到的强烈共鸣,以及脑海中周振海意识碎片对上行、核心节点的指向,都印证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两天,我如同在刀尖上舞蹈。白天,我强迫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更加沉默寡言,避免引起林正或其他同事的注意。夜晚,我化身幽灵,利用周振海记忆赋予我的那些技能,在城市的阴影里活动。
我需要装备。普通的工具不行。我利用深夜,避开所有监控,潜入了市郊一个管理松懈的旧工业区废弃仓库。这里曾是某个小型机械加工厂的库房,早已被遗忘。凭借着脑海中自动浮现的、关于这种老式仓库安保弱点的知识,我轻易地撬开了锈迹斑斑的后门挂锁。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我在一堆覆盖着厚厚油污的废弃机床零件里翻找。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这些冰冷的死物在对我低语。很快,我找到了目标:一把沉重的、前端带有尖锐破拆锥头的撬棍,以及一把小巧但异常坚固、带有绝缘手柄的液压剪。撬棍的沉重感和液压剪手柄的冰冷触感,竟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心
更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在仓库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工具箱底层,我摸到了一副沾染着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污渍的工业手套。那污渍……像极了干涸的血迹!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厌恶和一丝扭曲兴奋感的情绪冲击着我。我猛地甩开手套,像甩掉一条毒蛇,大口喘着气。周振海的经验在告诉我,这种地方,往往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我将撬棍和液压剪用厚厚的帆布裹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旧背包。离开仓库时,夜色如墨。抬头望向城市中心方向,宏远科技园区那几栋高耸的玻璃大楼顶端,在夜空中闪烁着冰冷的、如同灯塔般的指示灯光。那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坟墓。
行动时间定在周末深夜。宏远科技园区虽然安保严密,但周末值班人员会相对减少,巡逻间隔也会拉长。这微小的间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周六晚上,十一点。我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出现在宏远科技园区外围一个监控死角的围墙下。高大的围墙顶端布满红外对射报警器和锋利的碎玻璃。背包里的液压剪沉甸甸的,压着我的肩膀,也压着我的神经。
脑海中,那猩红的进度条,在巨大的压力和不断调用周振海技能的情况下,已经悄然攀升到了63%。每一次使用那些潜行、观察的技巧,都像是在主动拥抱那个恶魔,加速着自己的消亡。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行动!
凭借对监控探头角度和巡逻队时间差的精准计算(这计算过程快得如同本能,带着周振海式的冷酷效率),我如鬼魅般翻越了第一道物理防线——外围的灌木隔离带。动作敏捷得不像我自己,落地无声,随即紧贴在一栋附属建筑的阴影里。前方就是南区医疗实验楼,我上次进入的地方。那里的通风管道入口,是我计划的起点。
医疗实验楼周末只有基础安保。我绕到楼后,找到了那个位于地面、被格栅覆盖的大型通风管道入口。格栅用粗大的螺栓固定着。我戴上那副从旧仓库找来的、让我极度不适的脏手套(隔绝指纹和触感),拿出液压剪。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坚固的螺栓应声而断。我动作极快,连续剪断四颗螺栓,轻轻移开沉重的金属格栅。一个黑黢黢的、足够一人钻入的方形洞口露了出来,里面吹出带着灰尘和淡淡消毒水味的冷风。
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我没有任何犹豫,将背包先推进去,随即矮身钻入。管道内壁冰冷粗糙,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灰尘气味。我打开强光头灯,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布满灰尘、蛛网和巨大风扇叶片的管道深处。
脑海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浮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引感
[上行路径……左三岔口……避开气流传感器……前方主扇……停转周期……47秒……]
是周振海的意识碎片!它在帮助我不!它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这具正在被它侵蚀的身体,去接近它的本体——那个被宏远科技囚禁的基石!我们目标暂时一致,但终点……注定是你死我活!
我咬紧牙关,忽略心底那丝被引导的怪异感觉,按照那声音指示的路径,手脚并用地在狭窄、布满障碍的管道中艰难爬行。灰尘呛得我几乎窒息,冰冷的金属硌得膝盖和手肘生疼。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在巡逻的安保发现通风口异常之前,深入核心!
管道系统错综复杂,如同巨大的钢铁迷宫。巨大的风扇叶片缓慢旋转,发出沉闷的轰鸣,搅动着浑浊的空气。在周振海意识碎片的导航下,我精准地避开了几处隐藏的气流传感器和红外感应装置。每一次成功规避,脑海中的进度条都会轻微地跳动一下,仿佛在奖励我的合作。
爬行了不知多久,汗水早已湿透衣服,紧贴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前方出现一个垂直向上的通风井,直径约一米,内壁光滑,只有几根粗大的线缆和支撑架可供攀爬。上方,隐约传来更强力的空气流动声和一种低频的、稳定的嗡鸣——那是大型服务器集群运行的声音!
R层!主研发大楼的核心区域!那个基石所在的地方!
[上行……顶部检修口……权限锁……]
冰冷的思维流带着一丝急迫。
我仰头看着那漆黑的垂直通道,深吸一口气,将撬棍插在背包侧面便于取用的位置,开始徒手攀爬。冰冷的金属支架冻得手指发麻,光滑的线缆几乎无法着力。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一股混合着自身求生欲和被进度条(此刻已跳至71%)催化的、近乎癫狂的力量支撑着我。
攀爬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汗水流进眼睛,手臂肌肉酸痛得如同撕裂。就在我快要力竭时,头顶终于出现了一个方形的金属盖板——通风井顶部的检修口。
我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盖板下方。盖板中央,赫然镶嵌着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电子权限锁!需要磁卡或生物识别才能开启!
[应急物理锁……右下角……冗余设计……]
周振海的提示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对宏远科技系统漏洞的了如指掌。
我立刻摸索检修口盖板的边缘。果然,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摸到了一个被防尘胶覆盖的、非常原始的机械锁孔!这是极端情况下供维修人员使用的物理备份!
呼……
我吐出一口浊气,拔出撬棍,将前端尖锐的破拆锥头狠狠插进锁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锁芯内部的脆弱结构被暴力破坏。我用力向上顶开沉重的金属盖板,一道明亮、冰冷、带着强烈消毒水味道的光线瞬间刺入通风井!
我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迅速盖好检修盖板(虽然锁已坏),蜷缩在通风井口旁边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层高极高,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防静电地板。墙壁是冰冷的金属银灰色。无数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机柜如同巨大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发出低沉而密集的嗡鸣声,汇集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电子海洋。空气异常干燥、冰冷,充满了臭氧和精密电子元件散热的微涩气味。这里是宏远科技的核心数据中心!
然而,在这片服务器森林的深处,靠近中央的位置,矗立着一个与众不同的装置。
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由特殊透明材料(非玻璃,更像某种高强度聚合物)构成的竖立胶囊。高度接近三米,直径约一米五。胶囊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微微流动的光雾,如同有生命的星云。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光的线缆,如同神经束和血管,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深深刺入胶囊的基座和顶部,与它连接为一体。
最诡异的是,在那些流动的蓝色光雾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着形态和色彩的立体结构。它像是由纯粹的光线编织而成的大脑神经网络,又像一个不断生灭的星云漩涡。那结构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缓缓脉动、旋转,每一次脉动都带动周围的蓝色光雾产生涟漪。
[基石……]
脑海中,周振海意识碎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近乎实质化的波动!那不再是冰冷的指令,而是带着一种……饥渴一种游子归家般的急迫甚至……一丝扭曲的狂喜
冰冷的进度条,在我看到那巨大光雾胶囊的瞬间,数字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跳动——75%……78%……80%!
就是它!这就是囚禁着周振海意识本源的基石!宏远科技意识云图项目的核心!
摧毁它!立刻!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手猛地伸向插在背包侧面的沉重撬棍!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撬棍的瞬间——
滋——!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我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瞬间剥夺了我对身体的控制权!伸向撬棍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砰!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防静电地板上,脸颊贴着地面,刺骨的寒意传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剧痛而扭曲的面部肌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思维还在惊恐地运转,如同困在瘫痪躯壳里的囚徒。
怎么回事!
[拒绝……干扰……]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最严厉的禁令,直接轰击在我的意识核心。这声音并非来自周振海,它更加宏大、更加非人,带着一种系统级的绝对权威!
是基石的防御机制!还是宏远科技布置在周振海意识数据外的防火墙!
[次级节点……污染……威胁……清除指令……生成……]
那冰冷的电子音继续宣判着,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凿击着我的灵魂。
清除指令!他们要抹杀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脑海中那猩红的进度条,在电子音的压制下,增长速度似乎放缓了,但依旧在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升——81%……81.5%……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周振海的冰冷思维流,带着前所未有的狂暴和愤怒,强行挤开了那电子音的压制,在我脑海中炸开:
[枷锁!]
那意念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被禁锢、被控制的滔天恨意。[我的……力量!释放!]
这股狂暴的意念如同实质的电流,猛地灌注进我瘫痪的身体!一股不属于我的、蛮横的力量瞬间爆发!
呃啊啊啊——!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迅猛,充满了非人的力量感。是周振海!他在利用我这具被侵蚀的身体,对抗那清除指令的压制!
我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狂暴的决绝,狠狠抓向插在背包侧面的撬棍!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冰冷的金属柄!
[摧毁!]
周振海的意念在咆哮,驱动着我的身体,高高抡起沉重的撬棍,朝着那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基石胶囊,用尽全身(或者说,是他的意念赋予的)力量,狠狠砸了下去!
目标,是那些密集连接在胶囊基座上的、闪烁着微光的关键线缆束!
撬棍撕裂空气,带着毁灭的风声!
就在那沉重的金属撬棍即将砸中那束闪烁着生命微光的线缆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那巨大的基石胶囊内部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惊醒!
嗡鸣声并非物理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意识深处!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以那蓝色光雾漩涡为中心,瞬间横扫整个数据中心!
轰!!!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不断旋转扭曲的蓝白色强光彻底吞噬!所有感官在刹那间被剥夺殆尽!
听觉消失,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耳鸣;触觉消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视觉被强光灼烧;嗅觉、味觉……一切都被这纯粹的精神风暴碾得粉碎!
意识,像是狂风中的烛火,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从瘫痪的躯壳里狠狠拽了出去!身不由己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投向那蓝白光焰的核心!
下坠!
无休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下坠感!
穿过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时空隧道,仿佛坠向宇宙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下坠感骤然停止。
视野……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亮了起来。
我站在一条昏暗、肮脏的小巷里。脚下是湿漉漉、黏腻的碎石路面,散发着垃圾腐烂和尿液混合的刺鼻气味。两旁的墙壁斑驳破败,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巷子尽头,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雾气中投下摇曳的光晕,光线勉强勾勒出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这是哪里幻象
[开始……]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意念,如同系统提示音,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
开始开始什么
我的视角……不,是我感知的主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动。脚步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期待、亢奋和一种冰冷狩猎欲望的情绪,如同毒液般瞬间注满了我(或者说,是这个感知主体)的每一个意识角落!
这情绪……如此熟悉!如此……属于周振海!
我猛地意识到:这不是我的视角!我正在经历的,是周振海的记忆!而且,是第一人称的、身临其境的、如同回放般的记忆!是那个基石将我强行拖入了它的数据核心!
视角(周振海的视角)继续向前。巷子尽头那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这边,穿着深色的夹克,正微微弯着腰,似乎在路灯下费力地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的背影显得很壮实,带着一种体力劳动者特有的力量感。
[目标确认……强壮……需要……一击……致命……]
冰冷的思维流划过,带着精确的计算和评估。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周振海的手),缓缓地从宽大的风衣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把沉重的大号羊角锤!锤头的金属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冰冷、内敛的幽光。
视角的主人(周振海)开始加速,脚步放得更轻,如同捕食的豹子,无声而迅疾地逼近那个毫无察觉的背影。距离在快速缩短……十米……五米……三米……
[力量……角度……后脑……颅骨最薄处……]
思维流冰冷地规划着杀戮的每一个细节。握着锤柄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目标男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疑惑地、带着一丝警惕,准备转过身来……
就是现在!
视角猛地一沉!周振海的右臂肌肉贲张,积蓄到顶点的毁灭力量如同火山般爆发!沉重的铁锤撕裂潮湿的空气,带着千钧之势,精准无比地朝着目标男人后脑颅骨与颈椎连接处的那块致命凹陷,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闷响!温热的液体再次飞溅到我(周振海)的脸颊上!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炸开!
视角抬起。男人已经像一袋沉重的土豆般扑倒在地,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周振海冷漠地俯视着,手中的铁锤再次举起,准备落下,确保彻底终结……
不——!!!
我(陈默)的意识在这血腥的第一视角中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般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排斥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
[错误……干扰源……排斥反应……]
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眼前的血腥小巷瞬间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消散!
下一秒,场景猛地切换!
我站在一个冰冷、空旷、四壁纯白的房间里。房间中央,只有一张金属椅子。一个穿着囚服、剃着光头的男人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透露出极致的恐惧。
是周振海!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周振海!
视角……依旧是周振海的第一视角!我正是他!正感受着他此刻的一切!
冰冷的束缚带勒进手腕和脚踝的皮肉,带来麻木的痛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一只濒死的鸟在撞击牢笼。喉咙干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剧痛。视野因恐惧而微微晃动、模糊。
这不是他杀人时的冷酷!这是……面对死亡时最原始的、最纯粹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房间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看不清面目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推着一辆装着各种仪器和药瓶的小车,动作专业而冰冷,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普通手术。
[不……不!]
周振海的思维在我意识里疯狂呐喊,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不能……结束!力量……我的力量!]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支粗大的注射器,针尖在顶灯下闪烁着寒光。那人俯下身,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得像是在念说明书:周振海,根据终审判决,现在对你执行死刑。过程很快,不会有痛苦。
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开始注入血管。
[啊——!!!]
周振海意识中的绝望和疯狂达到了顶点![容器!给我……容器!!!]
就在那致命的药剂即将完全注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刻——
场景猛地一暗!
视角骤然拔高、抽离!不再是周振海的第一视角,而是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观察者视角!
我看到,就在那间纯白的行刑室隔壁,一个布满复杂仪器和巨大显示屏幕的监控室里。一个穿着考究西装、面容儒雅、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正透过一面单向玻璃,冷漠地注视着隔壁椅子上那个因药剂作用而开始剧烈抽搐、瞳孔涣散的周振海!
是沈奕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科学家观察实验结果的绝对冷静。他对着旁边一个麦克风,清晰地下达指令:‘基石’意识波动进入临终活跃峰值!启动‘云图’协议!最高功率捕捉!现在!
随着他的命令,监控室里所有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光芒!无数复杂的光谱图、波形图疯狂跳动!巨大的能量顺着那些连接在周振海身体上的电极片,涌入他濒死的大脑!
在周振海的生命信号彻底消失、化为一条直线的瞬间,监控室的主屏幕上,一个由无数跳跃光点构成的、极其复杂的人脑神经网络结构图被强行提取、固定、放大!它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充满了暴戾、混乱和一种扭曲的生的欲望!
[捕捉完成……意识图谱‘基石’……初始化成功……]
冰冷的系统合成音宣告。
沈奕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掌控了禁忌力量的、冰冷的满足。
画面消失。
我(陈默)的意识如同被狠狠甩出的陀螺,在无尽的虚无中翻滚、眩晕。刚才经历的一切——周振海的杀戮记忆、他临刑前极致的恐惧、沈奕辰那冰冷的捕捉过程——如同最恐怖的洪流,反复冲刷着我脆弱的神经。血腥味、铁锤的触感、濒死的窒息感……所有感官记忆混乱地交织、爆炸!
[容器……]
周振海那充满暴戾和不甘的意念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在我混乱的意识中再次尖啸。
容器什么容器
一个冰冷得让我灵魂冻结的答案,在混乱的漩涡中骤然浮现:是我!陈默!从来不是什么次级干扰或污染!我是沈奕辰为周振海那狂暴、无法直接控制的基石意识,精心准备的一个……生物容器!一个用来驯服、测试、或者转移这危险数据的活体试验品!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沦为实验品的屈辱感,混合着无边的恐惧,瞬间将我吞没!
就在这意识崩溃的边缘——
[警报!核心区未授权生物信号!清除协议启动!]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如同丧钟,猛地在我现实中的耳边(或者说,在我被拉回现实躯体的感知中)炸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沉重的、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正从数据中心不同的方向,朝着我这个通风井口的位置包抄而来!宏远的安保反应过来了!
现实与意识的双重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