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宣布要出书那天,热搜直接爆了。
词条很统一,带着斩钉截铁的嘲弄:笨蛋美人写科幻,中专学历的原罪。
经纪人王姐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她在电话那头对我咆哮,声音尖利。
林若星!你疯了!你想自杀别拉着公司!
他们联合起来,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等着看我被行业封杀,身败名裂。
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却不知道,我写的不是一本小说。
是我亲手为自己准备的一场盛大葬礼,以及一封血淋淋的遗书。
1.
若星,恭喜获得本年度最具潜力风尚艺人奖!
镁光灯下,主持人将一个水晶奖杯递到我手里。
奖杯冰冷沉重。
最具潜力风尚艺人,说白了,就是年度花瓶。
一个资本用来看好你未来的商业价值,而不是肯定你现在任何实力的安慰奖。
我穿着品牌方赞助的高定礼服,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虚假的光芒。
我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八颗牙微笑,对着镜头鞠躬。
谢谢大家,谢谢主办方,谢谢我的公司,也谢谢一直支持我的粉丝们。
台下坐着我的对家夏晴,她今天拿的是分量最重的年度最佳女主角。
她穿着简约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知性,正低头和旁边的著名导演谈笑风生,仪态万方。
她不经意间瞥了我一眼,眼神轻飘飘的像在看一个漂亮的摆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胜利者的从容。
圈里人都知道,我跟她斗了三年,从十八线斗到二线,我次次都输得片甲不留。
她是京华大学的高材生,书香门第,演技精湛,路人缘好到爆棚。
而我,除了这张脸,一无所有。
流程走到获奖感言的最后,主持人按照台本,笑意盈盈地问我:若星,除了在时尚领域继续发光发热,接下来有什么新的计划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说,接下来有部新戏,或者要上什么综艺,然后机械地背出团队准备好的通稿。
我握紧了手里的水晶奖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我此生最真诚、也最天真的声音说:
是的,我……我写了一本科幻小说,叫《在时间尽头呼唤你》,很快就要出版了。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三秒。
我看到台下的摄影师大哥手一抖,镜头差点歪掉。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她的大脑大概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
随即以她专业的素养强行圆了回来:哇哦!真是太令人惊喜了!我们的若星真是一位宝藏女孩!不仅外形靓丽,还这么有才华!让我们一起期待若星的大作!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和藏不住的错愕眼神。
我能清晰地听见前排某个时尚博主的嗤笑声。
我看到夏晴停下了和导演的交谈,她侧过头直直地看着我,知性优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荒谬和看好戏的表情。
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我读懂了。
她说的是:疯子。
我知道,我亲手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一下台,经纪人王姐就一个箭步冲上来,她脸色铁青,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奖杯,压低声音怒吼:
林若星!你脑子被驴踢了谁让你说这个的!台本上写的是这个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王姐,这是我的梦想。我轻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梦想你的梦想就是让全天下人看你的笑话吗
她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中专毕业!林若星!你连函数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写科幻你写《霸道总裁爱上我》都嫌你文笔烂!
你忘了上次让你念个品牌方的赞助商名字,你把『戛纳』念成了『嘎那』被全网嘲了一个月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向保姆车。
车门刚关上,王姐的手机就疯了一样响起来。
热搜第一:林若星写科幻小说后面跟了个紫红色的爆字。
点进去,是铺天盖地的嘲讽。
笑死我了,今天最大的笑话,笨蛋美人要去探索宇宙了她知道宇宙不是她家后花园吗
姐妹们,我紧急去考古了一下林若星的学历,中专毕业,专业是……服装表演。我蚌埠住了,真专业对口啊,是要去给外星人走秀吗
她是不是对科幻有什么误解以为王子公主在太空谈恋爱就是科幻麻烦这种人别来祸害科幻圈了好吗!
前面的别尬黑,说不定是找枪手写的呢。就她那脑子,能写超过八百字的检讨书我都算她努力了。
一张精心制作的长图被疯狂转发。
左边是我穿着华丽礼服眼神空洞的照片,大标题是中专才女林若星,下面罗列着我这些年因为说错话念错字而闹出的笑话集锦。
右边是夏晴和其他几位以才女著称的女星,清一色的985、211甚至海外名校的博士、硕士学位。
标题格外刺眼:【学历原罪:当笨蛋美人开始碰瓷文化圈】。
心疼科幻,林若星请放过读书人……
各种各样的词条,像一场流量狂欢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夏晴的粉丝冲在吃瓜第一线,她们的P图技术堪称一绝。
一张是我穿着宇航服,手里却拿着一个粉色吹风机,配文:修理空间站,从做个好发型开始。
另一张是我坐在飞船驾驶舱里,对着复杂的仪表盘涂指甲油,标题是:紧急迫降等我涂完这个颜色再说。
极尽讽刺之事。
午夜时分,夏晴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配图是她在看一本加缪的《局外人》。
她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底蕴是装不出来的。
评论区瞬间沸腾了。
姐姐内涵得好!一针见血!
晴姐yyds!这才是真才女,不像某些人,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保护我方夏晴,远离文盲病毒!
哈哈哈哈,想到某个中专生可能连加缪是谁都不知道,就觉得好好笑哦。
我关掉手机,车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像一张巨大的网。
王姐在一旁接电话接得焦头烂额,她挂掉一个,又打进来一个。
她偶尔用怨毒的眼神剜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
内心平静。
这场流量盛宴,才刚刚开始。
他们嘲笑我一个中专生不配仰望星空,却不知道,那片星空早已是我唯一的避难所。
2.
舆论的发酵比我想象得更猛烈,也更……高级。
如果说第一波攻击还停留在网友的群嘲和对家的狂欢,那么第二波,则是来自精英阶层的降维打击。
先是一位在国内科幻圈颇有声望的大佬,发了一篇长微博,标题是《资本的喧嚣下,请为科幻留一片净土》。
他通篇没有提我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都在说我。
……近来,一些毫无科学素养的艺人,凭借自身流量,轻易跨界到科幻写作领域,这不仅是对科幻文学的亵渎,更是对无数呕心沥血的创作者的侮辱。
他们将宇宙简化为廉价的恋爱背景板,将星辰当作无病呻吟的装饰品。
这种行为,本质上是资本对文化的侵蚀和傲慢……奉劝某些人,不要把无知当有趣,不要把愚蠢当个性。
文章写得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瞬间被各大读书博主奉为圭臬。
说得太好了!科幻是有门槛的!
某些流量明星,还是先去补补初中物理吧,别闹笑话了。
紧接着,一位更重量级的人物下场了。
京华大学文学院的李博明教授,以治学严谨言辞犀利著称,是无数文学青年心中的偶像。
夏晴就是他的得意门生。
他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我为什么不看好<在时间尽头呼唤你>》的文章。
他甚至都没等我的书出版。
这就是所谓的,预判式审判。
……一个连主谓宾都时常弄错的公众人物,我们如何指望她能构建一个逻辑自洽的宏大世界观一个沉迷于浮华表象的人,我们又如何相信她能探讨宇宙深处的哲学命题
恕我直言,这更像是一场哗众取宠的商业闹剧,其目的昭然若揭。
当然,我非常乐意在书出版后,第一时间拜读‘大作’,并为广大学子和文学爱好者们,写一篇详细的‘勘误报告’。
文字的验尸官,有人在评论区这样形容李教授。
他的文章像一枚深水炸弹,将这场闹剧彻底推向了高潮。
连一向对我客客气气的时尚杂志,都开始旁敲侧击地暗示,我这种行为有损品牌形象。
曾经敲定的几个代言合作,也都被对方以品牌调性不符为由,无限期搁置了。
王姐拿着公司的最后通牒冲进了我的公寓。
那是一份解约意向书,和一封早就拟好的道歉声明。
林若星!公司给你最后的机会!
她把文件摔在桌子上,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马上发微博,就按这个声明上写的,说你写书只是一次不成熟的玩笑,向公众道歉,向科幻圈道歉,向李教授道歉!然后,这本书永远不准出版!
我拿起那份道歉声明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由于我个人的年少无知和认知浅薄,发表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给科幻文学这个神圣的领域带来了困扰,也伤害了广大读者的感情……
字字句句,都在逼我承认自己是个笑话,是个跳梁小丑。
我不。我把声明推了回去。
你说什么王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王姐,你可以说我是花瓶,是文盲,但你不能拿走我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本书,必须出版。
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的事业不是吗你的钱不是吗王姐气得笑了起来,眼圈都红了,林若星你清醒一点!你不是夏晴!
你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你的一切都是公司给的!你现在是在献祭你的流量,你的星途,你的一切!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一个真实的,而非营业性的微笑。
王姐,你错了。我说,我从来就没有过流量,我只是一个被资本和舆论随意拿捏的空壳。现在,我想把我自己的灵魂找回来。
她愣住了,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最终,她拿起桌上的文件,丢下一句狠话:林若星,你完了!公司不会再管你,你好自为之!
门被重重地摔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孤立,才刚刚开始。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二天,我受邀参加一个高端珠宝品牌的时尚晚宴,这是早就定好的行程。
按合同,我必须出席。
我到的时候,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可当我走进去,原本热闹的谈话声,总会突兀地停一下。
那些曾经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的品牌公关、杂志编辑、圈内同行,此刻都像约好了一样,眼神躲闪,默默地转身,假装和别人热聊。
我像一个误入派对的幽灵,身上仿佛带着瘟疫。
我被安排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独自坐着,桌上的香槟冒着细小的气泡,和我一样孤单。
夏晴众星捧月般地被围在人群中央,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优雅得像一只白天鹅。
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我这边,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悲悯。
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
我端起酒杯,想去露台透透气。
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侍应生,他托盘里的红酒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我米白色的礼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林小姐!侍应生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鞠躬。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夏晴和她身边的几个女星正看着这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没关系。我说了句,声音沙哑。
我狼狈地提起沾满酒渍的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向了无人的露台。
晚风微凉,吹在身上,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红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又屈辱。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城市的车水马龙。
每一盏灯,都像一个遥远的星球,与我无关。
我,林若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躲清静
一个低沉的,带着点沙哑磁性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了顾淮声。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曾是乐坛的顶流,写一首歌,能让整个亚洲的女孩为之疯狂。
但他太固执,在所有人都拥抱流量和市场的时候,他偏要去做小众的实验性概念专辑。
结果可想而知,他输给了时代。
现在,他是个过气的、几乎被人遗忘的怪人。
公司还留着他,大概也只是因为解约费太高。
他今天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旧西装,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懒洋洋地靠在门边。
曾令无数人沉迷的桃花眼此刻带着几分嘲弄和疏离,看着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被人泼了酒他挑了挑眉,视线落在我狼狈的裙子上。
嗯,不小心。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打量我。
他只是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靠着栏杆,沉默地喝着酒。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威士忌的凛冽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半晌,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星星漂亮吗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今晚云层很厚,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只有城市霓虹反射的、浑浊的橙红色光晕。
今晚……没有星星。我说。
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一整片宇宙的黑洞。
在露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瞳孔里仿佛真的映出了细碎的光。
我不是说天上的。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耳语,我是说,你眼睛里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是冰封的湖面被人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热气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烫得我眼眶发酸。
这是风暴开始以来,第一个人,没有嘲笑我,没有审判我,甚至没有提起那些不堪的纷扰。
他只是看到了我眼睛里的东西。
或许,那不是星星。
是我在黑暗中燃烧自己时,迸发出的最后的火光。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在这一方小小的露台上,找到了片刻的栖身之所。
活动结束时,公司果然发表了声明,措辞官方而冰冷:
关于旗下艺人林若星女士近日的个人言论及行为,均属其个人决定,与本公司无关。本公司一向尊重并倡导专业精神……
我被彻底切割了。
就像一艘漏水的船,被舰队毫不犹豫地抛弃。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我拔掉了网线,关掉了手机。
世界彻底与我隔绝。
也好。
我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
嘲讽、谩骂、背叛,像遥远的噪音,渐渐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
我写着那个文明失语症的故事。
一个曾经拥有璀璨诗篇和动人歌曲的文明,因为一场席卷整个星系的蓝色瘟疫,逐渐丧失了用语言表达复杂情感的能力。
他们还能说出面包、水、寒冷,却再也说不出我爱你、我好难过、我原谅你。
他们的社会结构因此崩塌,爱人反目,亲人成仇。
因为误解,因为无法沟通。
最终,整个文明走向了孤寂的灭亡。
我写着那个叫阿雅的女孩,她是一个时间囚徒。
她被永远地困在了她十六岁生日那天。
每天早上醒来,都是家人为她唱生日歌的场景,每天晚上睡去,都是看着烟花在窗外绽放。
她一遍一遍地经历着同样的快乐,但这快乐,最终变成了最残酷的诅咒。
她无法长大,无法逃离,被全世界的爱,囚禁成了一座孤岛。
这些,都是我。
我就是那个失语的文明,有满腔的痛苦和热爱,却无人能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毁灭。
我就是那个时间的囚徒,被永远地困在了中专花瓶、笨蛋美人这个标签里,反复被观看,被定义,永世不得挣脱。
窗外,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我的手机在被我关机前,还在疯狂震动。
是王姐发来的最后几十条信息轰炸。
林若星,你完了!彻底完了!
夏晴那边刚宣了一个大IP改编剧的女主!原作者就是李博明教授的学生!你斗得过吗你!
李教授的书评稿都提前写好了!就等你这本书上市,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你现在跪下来求饶都来不及了!你等着被全行业封杀吧!蠢货!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充满怨毒的文字,然后平静地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黑掉的那一瞬间,我敲下了小说的最后一个句号。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我的小说,完成了。
这封写给我自己的遗书,也终于封了口。
3.
我的书,《在时间尽头呼唤你》,在一片死寂中出版了。
没有发布会,没有宣传,甚至连出版社的官方微博,都只是悄无声息地发了一条上架链接。
仿佛它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文字的验尸官们,早已磨刀霍霍。
书上架不到三个小时,李博明教授那篇蓄谋已久的验尸报告就发布了。
洋洋洒洒近万字,标题极具煽动性:《一场对科学与文学的双重谋杀:评林若星的<在时间尽头呼唤你>》。
他从牛顿第一定律,一路剖析到黑洞的史瓦西半径,用密密麻麻的学术名词和公式,证明了我的小说里关于宇宙的描写,充满了低级的、可笑的、甚至反智的科学常识性错误。
……比如书中描写的‘玫瑰星云的眼泪’,作者将其描述为一种具有情感记忆的晶体。
稍有天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星云是气体和尘埃的集合体,何来‘眼泪’这种将少女幻想强加于宇宙之上的写法,不是浪漫,是无知。
……更不必说那个所谓‘文明失语症’的设定,一个文明的语言系统是何其复杂,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瘟疫’就精准地丢失掉情感表达部分这完全是违背社会学和语言学基本原理的胡编乱造。
他最后总结:这本书,是伪装成科幻的言情故事,是用廉价煽情包裹的空洞内核。它侮辱了科幻,也侮辱了文学。
我给予它的最终评价是:一本不合格的、失败的、令人失望的涂鸦之作。它甚至不配被称为垃圾。
这篇文章,瞬间被各大营销号疯转。
夏晴的团队,第一时间买了热门,将林若星小说被教授痛批、林若星连初中生都骗不了两个话题,稳稳地送上了热搜前排。
评论区一片幸灾乐祸的狂欢。
我就说吧!文盲就是文盲!装都装不像!
李教授太敢说了!撕下流量明星的遮羞布!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笑死,‘玫瑰星云的眼泪’,我以为在看郭敬明,哦不,郭敬明都比她有文化。
夏晴的粉丝过年了!正主拿大奖,对家被钉上耻辱柱,爽!大写的爽!
我的微博广场,再一次沦陷。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恶毒言语,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像潮水一样涌来。
林若星滚出娱乐圈!
退钱!你这个骗子!浪费我的时间和钱!
真可怜,花钱买了一堆差评,这下彻底凉透了吧坐等退圈去厂里打螺丝。
王姐说的没错,我完了。
在关于资格的流量蜂拥里,我被来自智识顶端的权威,宣判了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然而,就在这片唱衰和嘲讽的汪洋中,一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浪花,悄悄地翻涌起来。
最先发出不同声音的,是一个叫兔牙妹妹的美妆博主。
她有几百万粉丝,平时都发一些化妆教程和产品测评。
那天深夜,她突然发了一条与她账号风格格格不入的长文。
姐妹们,我失眠了。不是因为喝了奶茶,是因为看了一本书。就是那本全网都在骂的,林若星写的《在时间尽头呼唤你》。
说来好笑,我是网上买东西的时候,平台给我推错了,我以为是本化妆书就下单了。收到才发现是小说,还是科幻小说。我当时就想扔了,但睡不着,就随手翻了翻……
然后……然后我就哭成了一条狗。
我根本不懂什么狗屁的物理定律,也不在乎星云到底会不会流眼泪。我只看到了一个文明,因为没办法好好说话,就走向了灭亡。
‘文明失语症’的设定,我的妈呀,这不就是我们现在的网络世界吗每个人都在嘶吼,都在用最恶毒的话攻击别人,都在贴标签,都在审判……
我们吵赢了全世界,却忘了最开始只是想说一句‘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还有‘时间囚徒’,她被困在最幸福的一天,反复重复。
这不就是我吗
困在房贷、KPI和日复一日的工作里,那个曾经有梦想的自己,好像也永远停留在了毕业那天。我们谁不是时间的囚徒
这哪里是什么科幻小说啊!这分明就是作者剖开自己的心,用血写的一封遗书!每一个设定,都是她正在经历的痛苦!我真的……我破防了……
林若星,对不起。我之前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过你。现在我郑重地向你道歉。谢谢你,写出了我的孤独。
这条微博,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一开始,评论区还是质疑和嘲笑。
博主收了多少钱啊这么尬的文都能洗
哭我笑了。这么弱智的设定也能看哭现在的人泪点这么低吗
但慢慢的,开始出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博主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是被简介里的‘宇宙级孤独’吸引去看的,我也看哭了!真的哭到抽搐!
楼上的,别听那些‘专家’的。他们只看得懂公式,看不懂人心。这本书写的根本就不是科学,是情感寓言!是写给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神话!
我一个大男人,看到玫瑰星云那段,眼泪止不住。
那个设定是,一个文明在被黑洞吞噬的最后一刻,他们最后的幸存者将整个文明对爱人的思念,压缩成了一枚数据晶体,射向了宇宙深处。
这枚晶体,就是‘玫瑰星云的眼泪’。这他妈该死的浪漫!
对!李教授说这不科学,可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本身,就他妈不科学啊!
口碑,从这些非科幻圈的、感性的、边缘的读者群中,以一种野火燎原的姿态,开始发酵。
他们不在乎这本书是否硬核,他们只在乎,自己那份无处安放的孤独,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宏大又悲伤的方式书写了出来。
他们读懂了我的神话科幻,读懂了我藏在星辰宇宙背后的,那颗血淋淋的心。
就在这时,顾淮声发了一首新歌。
没有任何预告,直接空降各大音乐平台。
歌名很奇怪,叫《失语者的回声》。
编曲空灵又破碎,像是宇宙深处传来的信号,带着无尽的寂寥和一丝顽固的温柔。
歌词写的,赫然就是文明失语症的故事。
我忘了月亮,忘了诗行/忘了如何描摹你温柔模样/喉咙里只剩下沙/每一个字都滚烫/刺穿了胸膛……
他们说,爱是谬妄/他们说,梦是痴狂/他们用公式丈量,我破碎的心脏……
他没有艾特我,微博只配了一句文案:献给所有孤独的仰望者,以及一本伟大的小说。
评论区炸了。
!!!!!!是林若星那本书!是她的故事!
我的天!顾神居然也看了!他看懂了!这歌词写得我头皮发麻!
‘他们用公式丈量,我破碎的心脏’,这句词简直就是指着李博明的鼻子骂!太屌了!顾淮声yyds!
这首歌,就是对那些‘文字验尸官’最有力的回击!艺术的共鸣,是超越公式和逻辑的!是灵魂与灵魂的碰撞!
他甚至没说书名,因为他知道,能听懂这首歌的人,自然会找到那本书。这是神仙之间的默契啊!磕死我了!
顾淮声的入场,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李博明和那些精英批评家的脸上。
舆论场,彻底撕裂了。
一边,是以李博明为首的学院派,他们愤怒地指责这是一场民粹的狂欢,是情感绑架理性的胜利,他们坚持这本书是伪科幻垃圾,是在偷换概念,是在毒害读者。
李博明甚至又发了一条微博,讥讽顾淮声:一个过气歌手,和一个无知演员,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另一边,是无数普通的读者,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在各个平台为这本书辩护。
他们说:你们看得懂科学,我们看得懂孤独。你们有资格审判知识,但没有资格审判情感。谁规定了,仰望星空的人,必须先拿到一张物理学的博士证书
一场关于资格的战争,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我这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人,被推到了风暴的最中心。
4.
在舆论撕裂到最顶峰的那个晚上,我那个长久沉寂、由我自己打理的工作室账号,发布了一条直播预告。
明晚八点,林若星直播。不带货,不聊天,只为读一封信。
消息一出,全网哗然。
要出来回应了是卖惨还是硬刚
我赌五毛,绝对是哭着道歉,说自己年少无知。
夏晴和李教授的粉丝已经准备好键盘了,就等你开播!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出来哭诉,或者反击,或者像个胜利者一样,享受迟来的荣光。
他们都猜错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始。
数千万人涌进了我的直播间。数据还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镜头亮起的那一刻,弹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画面。
但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播的背景,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豪宅,也不是精心布置的直播间。
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书房。
背后是一个塞满了旧书的书架,旁边是一台看起来用了很久的旧电脑。
整个房间色调偏冷,唯一的暖色,来自一盏小小的台灯。
而我就坐在这盏台灯下。
我没有化妆,脸上甚至还带着熬夜留下的淡淡黑眼圈。
头发用一根皮筋随意地扎在脑后,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色T恤。
我看起来很疲惫,但我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和清澈。
像暴雨过后被冲刷干净的天空。
弹幕停滞了一秒,然后以更疯狂的速度滚动起来。
我靠!这是林若星她家怎么这么破不是说她年入千万吗
素颜……也太能打了吧……皮肤好得发光……
装什么呢,故意卖惨博同情绿茶!
所以呢今天是要出来和李教授对线吗快点快点,我瓜子都准备好了!别磨叽!
我没有理会弹幕里的任何一条。
我的目光越过纷杂的文字,仿佛看到了镜头背后一双双或好奇、或嘲讽、或期待的眼睛。
我对着镜头,轻轻地,开口了。
大家好,我是林若星。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稳。
今天,我想读的,不是一封信。
我停顿了一下,拿起身边那本已经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在时间尽头呼唤你》。
我想读的,是我小说里,我最喜欢的一段。也是我,动笔写下的第一段。
我翻开书,翻到最后一章。
弹幕还在刷着来了来了,开始表演了朗诵课文吗笑死。
我无视了一切,开始朗读。
……当蓝色的瘟疫吞噬了最后一个音节,卡拉索斯星,迎来了它永恒的静默。我是阿克尚,这个文明最后的幸存者。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无关的古老故事。
……我走过昔日繁华的中央广场,那里曾有最伟大的诗人吟诵过献给星辰的诗篇。如今,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我想告诉风,我很悲伤,但我忘了‘悲伤’该如何诉说。
……我来到爱人的墓前,她曾教我唱第一支歌。我想对她说,我还爱着她,永不停歇。但我张开嘴,只能发出干涩的、无意义的气音。
我读着读着,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积压在我心里几个月,甚至几年来所有的委屈、孤独、愤怒、不甘、绝望,以及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热爱,全部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们化作阿克尚的痛苦,通过我的声音,倾泻而出。
我不是在演,我是在重现。
重现我被孤立在派对角落的夜晚,重现我看着解约信时内心的冰冷,重现我独自一人,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空白文档流泪的时刻。
……我耗尽了飞船最后一点能源,驾驶着它,冲向这颗星球最寒冷的极地冰原。在这里,万物寂静,时间永恒。
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书页上,晕开墨迹。
直播间的弹幕,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那些看热闹的,骂人的,催促的,都渐渐消失了。
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别哭了我……有点难过。
……我走出飞船,用我仅剩的力气,和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在广袤的冰面上,开始刻画。
我刻下的,不是复杂的文字,也不是精妙的公式。
只是一个最原始的,最简单的,在我族文明的源头,代表着‘给予’和‘拥抱’的符号。那个符号,在失语症降临之前,我们叫它——‘爱’。
我的声音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
但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镜头。
屏幕前的我,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可我的脸上,却绽放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甚至堪称灿烂的笑容。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读出了最后一句。
当最后一个笔画刻下,阿克尚倒在冰原之上,坦然化为星尘。
宇宙,终于彻底静默。
但也第一次,被真正地,记住。
我读完了。
整个直播间,死一般地寂静。
没有一条弹幕。
仿佛数千万观众,和我一起,经历了那个文明的失语与死亡。
我没有哭诉,没有辩解,更没有反击。
我只是轻轻地,合上了我的书。
然后,我对着镜头,用一种告别的语气,也像是一种新生的宣言,轻轻地说:
我写完了。
我的宇宙,它曾经存在过。
谢谢。
说完,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伸出手,毫不留恋地按下了结束直播的按钮。
屏幕,瞬间变黑。
将所有的震撼、错愕、泪水和思考,都留给了漆黑一片的另一端。
5.
那场直播,后来被网友称为内娱最悲壮也最浪漫的一场行为艺术。
它精准地剖开了这场舆论流量战的核心资格论。
当所有人都在争论我有没有资格写科幻时,我用一场直播告诉他们:我不是在写科幻,我是在求救。
直播结束后,舆论彻底反转。
林若星直播哭了她不是笨蛋美人,她是阿克尚我们都欠林若星一个道歉,这几个词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上热搜,并且挂了整整三天。
李博明教授的微博评论区彻底沦陷了。
教授,你用公式算出了星云不会流泪,却算不出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哭。
请问李教授,‘爱’这个东西,符合逻辑吗它能用公式推导吗你否定它,是因为它不科学吗
你治学严谨,你高高在上,你剥夺了一个女孩最后呐喊的权利。你赢了科学,输了人心。你配当老师吗
之前痛批我的科幻大佬,偷偷删除了那篇长文。
夏晴的微博下面,也充满了质问。
夏晴,你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站在高处,嘲笑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人吗
都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大的恶意
你的底蕴,就是看着别人被网暴,然后轻飘飘地点个赞吗
夏晴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舆论反噬的滋味。
她紧急删除了那条关于《局外人》的微博,并且团队开始疯狂公关删帖,但为时已晚。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知性才女人设,一夜之间碎得稀里哗啦。
听说她和李博明教授学生那个大IP剧的合作,也因为资方担心她路人缘崩盘,暂时搁置了。
她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后来她通过共同好友传话,说想约我见个面,好好聊聊,说一切都是误会。
我只是笑笑。
误会
不,那不是误会,那是傲慢。
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对她认为不如自己的人的,天然的傲慢。
我已经不需要她的道歉了。
我的书,彻底爆了。
销量呈几何级数增长,出版社的电话被打爆,不停地加印、加印、再加印。
线上线下全面断货。
曾经那些对我避之不及的品牌方,又舔着脸找上门来,开出了比之前高出数倍的代言费。
王姐也给我发了几百条微信。
若星!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你回来吧,公司给你最好的资源,给你成立独立工作室,给你股份!
若星,夏晴那边彻底糊了!你现在是独一份儿!是现象级!
若天仙!求求你了回个信吧!我们再创辉煌好不好!
我看着卑微的文字,心中毫无波澜。
辉煌
我的辉煌,在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就已经结束了。
至于外面的世界,那是他们的狂欢,与我无关。
那场直播之后,我扔掉了手机卡。
拔掉了公寓的网线。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一个简单的背包,走出了那个禁锢了我太久的房间。
我把公寓的钥匙留在了桌上,旁边放着那份已经生效的解约书。
我不知道外界的舆论是否反转,不知道我的书到底卖了多少本,也不知道那个叫李博明的教授,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我甚至不知道,夏晴又拿了什么新的代言,王姐是不是已经气得摔了手机。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走在清晨空旷的大街上,初升的太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风吹过,带着自由的、清新的味道。
我赢了。
不是赢得了世界的认可,不是赢得了这场荒唐的战争。
我只是,赢回了定义我自己的权利。
我看见街角的报亭,一个戴着耳机、面容清冷的男人,正抬头看着天空。
是顾淮声。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的T恤,和那天直播时的我,竟有几分相似。
他似乎也看见了我。
我们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他没有走过来,我也没有。
他只是对我举起了手,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和祝福。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
是重获新生后,最轻松,最灿烂的笑容。
我的宇宙,的确存在过。
而现在,我要去寻找一片,新的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