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乔宁被起哄着玩大冒险。
旋转的酒瓶对准了曾经的校草林哲:抱一下,十秒钟!
哄笑声中,她硬着头皮环住对方的腰。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谁也没注意到窗外那双阴鸷的眼睛。
乔宁看着丈夫岑凛撕碎的机票:解释
他掐灭烟头冷笑:脏。
第一章
包间里喧闹得能把屋顶掀翻。毕业十年,当年青涩的同学如今都变了模样,有人发福,有人秃顶,也有人像乔宁这样,努力在生活的磨砺里保持着还算过得去的体面。空气里弥漫着酒气、香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成年人的世故与试探。
来来来!宁宁,该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别想逃啊!当年班上最活跃的文艺委员,如今是一家公关公司高管的王莉,一把将乔宁从角落的沙发里拉起来,推到人群中央。她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显然喝了不少。
乔宁有些无奈,又不好扫兴。她向来不喜欢这种过于热闹的场合,尤其是这种带着点暧昧和起哄性质的游戏。但今天,班长李强做东,包下了这间豪华酒店的大包房,大家兴致都很高,她也不好太不合群。
大冒险吧。她选择了相对安全的选项,心想无非是喝杯酒或者唱首歌。
哇哦!有勇气!王莉夸张地拍手,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坐在斜对面的男人。那是林哲,当年的校草,篮球队队长,迷倒过不知多少女生。如今他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总监,气质沉淀下来,少了些张扬,多了份沉稳的儒雅,在人群里依然很打眼。
宁宁,王莉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促狭,看到我们林大帅哥没这么多年,风采不减当年啊!这样,你的大冒险就是——过去,给林哲一个爱的抱抱!要抱满十秒钟哦!计时开始!
哈哈哈!这个好!
抱一个!抱一个!
林哲,你小子有福了!
乔宁,别害羞嘛!
起哄声瞬间爆开,像潮水一样把乔宁淹没。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火烧一样。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哲,对方也有些错愕,随即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包容的微笑,似乎在说都是游戏,别介意。
王莉,别闹了…乔宁试图挣扎。
不行不行!王莉叉着腰,游戏规则!李总,你说是不是她看向今天做东的班长李强。李强挺着微凸的啤酒肚,手里晃着红酒杯,闻言哈哈一笑:老王说得对!宁宁,愿赌服输嘛!林哲都不介意,你怕啥赶紧的!大家还等着下一轮呢!
李强开了口,其他人起哄得更起劲了。王莉更是直接上手,半推半搡地把乔宁往林哲那边送。乔宁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兴奋、好奇、看热闹的意味。她甚至看到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
骑虎难下。乔宁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林哲面前。包间的水晶吊灯光线有些晃眼,林哲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温和的笑意带着安抚的力量。
抱歉,林哲。她声音很低,带着歉意。
没事,游戏而已。林哲的声音温和,带着理解。
乔宁伸出手,动作僵硬地、轻轻地环住了林哲的腰。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尽量只让手臂外侧接触到对方的衣服。林哲也配合地、绅士地虚虚回抱了一下,手只是礼貌性地搭在她肩膀外侧,隔着衣物,保持着最大的距离。
即便如此,乔宁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以及周围骤然加大的哄笑声和口哨声。她觉得这十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耳边是王莉夸张的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时间到!
乔宁如蒙大赦,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飞快地退后两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角落。
哇!精彩!王莉带头鼓掌。
林哲,感觉怎么样啊哈哈!有人调侃林哲。
乔宁脸皮还是这么薄!李强也笑着点评。
闪光灯突兀地亮了一下,是有人抓拍到了刚才拥抱的画面。乔宁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朝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望去。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隔着厚厚的玻璃和喧闹的人声,外面的一切都显得模糊而遥远。但就在那一瞬间,乔宁似乎捕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锐利如刀,穿透了窗外的黑暗和喧嚣,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她再定睛看时,窗外只有流动的车灯和远处模糊的楼影。
肯定是自己太紧张,看错了。乔宁按了按狂跳的心口,勉强压下那股莫名的心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应付着周围的调侃,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坐回角落,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大口,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却浇不灭那股从心底升起的、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第二章
回到她和岑凛的家时,已经接近午夜。别墅区一片寂静,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乔宁掏出钥匙,动作放得极轻,心里那点不安在寂静的夜色里被放大了。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推开门。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晕。岑凛就坐在那片光晕的边缘,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看书,只是那么坐着,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很长一截,烟灰颤巍巍地悬着,随时可能掉落。袅袅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却让那双在阴影里的眼睛显得更加深不见底,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冷的寒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乔宁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包带。岑凛你…还没睡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岑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落地灯的光线终于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英俊依旧,棱角分明,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翻涌的黑色风暴,死死地锁住乔宁。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乔宁皮肤生疼。她从未见过岑凛这样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压抑的暴怒,还有一种……让她遍体生寒的失望。
玩得开心吗岑凛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却像冰锥一样刺进乔宁的耳朵。
乔宁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还…还好。就是同学聚会,大家闹得有点晚……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楼梯方向挪,我…我先去洗澡了,一身烟酒味。
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站住。
冰冷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钉子一样把乔宁钉在原地。
岑凛抬起夹着烟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猩红的火点骤然明亮,映着他冷硬的唇线。他缓缓吐出烟雾,目光穿过缭绕的青灰色,直直刺向乔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只是‘闹’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毫无笑意,闹到需要当众投怀送抱了
轰——!
乔宁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听我解释!巨大的恐慌让她声音都在发颤,那是游戏!大冒险!他们起哄,我没办法……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急切地想要靠近他,真的!只是抱了一下,马上就松开了!林哲他……
林哲岑凛打断她,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的寒意瞬间又降了几度,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剧毒。他掐灭了烟蒂,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狠厉,烟头在昂贵的紫檀木茶几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乔宁。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乔宁,他俯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脏。
这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乔宁的心脏最深处。剧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屈辱瞬间席卷了她全身。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岑凛!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那只是游戏!一个该死的、无聊透顶的游戏!你凭什么……
凭什么岑凛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打她,而是从沙发靠垫的缝隙里,精准地抽出了一张照片。
啪!
照片被狠狠地摔在乔宁面前的茶几上。
水晶茶几光滑冰冷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照片上的画面——正是包间里那个让她难堪无比的瞬间!闪光灯下,她手臂环在林哲腰上,林哲的手搭在她肩侧,两人身体靠得很近。拍摄的角度很刁钻,看起来竟有几分……暧昧。
乔宁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岑凛,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不是错觉!窗外真的有人!是他!他一直看着!
解释岑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惨白的脸,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冻土般的冰冷和汹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暴戾。用这张照片解释你的‘没办法’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身,大步走向玄关,一把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决绝。
岑凛!你去哪乔宁慌了,下意识地追上去。
别跟着我。岑凛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温度。他拉开门,冬夜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乔宁一个激灵。在你想到足够‘干净’的理由之前,别出现在我面前。
门被重重地甩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关门声像丧钟一样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震得乔宁浑身一颤,耳朵嗡嗡作响。她僵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冰冷厚重的门板,仿佛那是隔绝了她和岑凛世界的壁垒。
茶几上,那张刺眼的照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晶表面。照片旁,是岑凛刚才掐灭烟头留下的焦黑印记,像一个丑陋的伤疤。
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乔宁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失声痛哭。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知道,岑凛的怒火才刚刚开始。而那句冰冷的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第三章
岑凛的消失是彻底的。他没有回家,电话永远是无法接通或转接到冰冷的语音信箱。乔宁发出去的信息和语音留言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偌大的别墅空旷得可怕,只剩下她一个人,像一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囚徒。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煎熬,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离去时那冰冷的怒意。
她尝试过去他常去的静域会所找他。那地方隐秘而高级,安保严密。她刚走到门口,就被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客气而坚决地拦住了。
抱歉,岑太太。岑先生交代过,他不想被打扰。保安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
我是他妻子!我有急事找他!乔宁试图强调自己的身份。
保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像一堵冰冷的墙:岑先生特别嘱咐过,尤其是您,太太。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他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乔宁看着眼前这堵沉默的人墙,一股无力感和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岑凛这是彻底切断了与她的联系。她失魂落魄地离开,深冬的寒风刮在脸上,却比不上心里的冷。
就在乔宁被巨大的恐惧和孤独吞噬,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外面世界的风暴却以一种诡异而迅猛的方式拉开了序幕。那风暴的中心,精准地指向了同学会上那几个起哄得最欢的人。
首先是班长李强。他的建材公司规模不小,是本地几家大型地产公司的稳定供应商。就在同学会后的第三天,他最大的客户,也是岑氏集团旗下某地产公司的一个关键项目,突然毫无预兆地单方面宣布终止与李强公司的所有合作!理由含糊其辞,只说是基于战略调整。这个项目占了李强公司年营收的近百分之四十!消息传来,李强如遭雷击,瞬间慌了神。他动用所有人脉疯狂打听,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手脚冰凉——岑氏集团的核心决策层直接下达的指令!他立刻想到岑凛那张冰冷的脸,想到同学会上自己带头起哄的场面,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疯狂拨打岑凛的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忙音。他托人递话,想登门道歉,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岑总很忙。
紧接着是王莉。她引以为傲的公关公司,一夜之间失去了好几个重量级的长期客户。更可怕的是,一些合作多年的媒体突然转变口风,开始翻她公司几年前处理过的一些争议案例的旧账,质疑她们的专业性和职业道德。行业内开始流传一些对她公司不利的小道消息,客户流失的速度快得惊人。王莉焦头烂额,四处灭火,却收效甚微。她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精准地操控着一切。她想起那天自己是如何兴奋地推搡乔宁,如何夸张地起哄计时……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试图联系乔宁,电话接通了,乔宁的声音疲惫而沙哑。王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关系,乔宁只疲惫地回了一句王莉,对不起,我现在真的…帮不了你,也做不了什么,便挂断了电话。王莉听着忙音,心彻底沉了下去。
最后是林哲。他的麻烦来得更直接,也更致命。他负责的一个核心生物医药研发项目,前期投入巨大,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临床前阶段。就在这时,主要的几家风险投资机构突然集体撤资!理由出奇的一致:经过重新评估,认为项目风险过大,回报周期过长。同时,实验室合作的两家高校也委婉地表达了技术路线需要进一步论证的意思,暂停了部分技术支持。资金链瞬间断裂,项目濒临流产。林哲四处奔走,寻求新的资金支持,但得到的反馈都是极其消极的。他敏锐地意识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行业里下了封杀令。他想到了岑凛,那个在商界以手腕强硬、睚眦必报著称的男人。他也想到了那张拥抱的照片,想到了岑凛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他尝试联系岑凛,结果和李强、王莉一样,石沉大海。他甚至辗转托一位与岑氏有合作的长辈递话,那位长辈回来后只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短短一周时间,三个在各自领域都算得上成功的人士,如同遭遇了一场精准打击的无声雷霆,事业根基被撼动,前途蒙上浓重的阴影。他们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交流,但都心知肚明这场灾难的源头在哪里——同学会上那个失控的游戏,和他们自己当时肆无忌惮的起哄。
这场风暴在乔宁生活的城市悄然刮起,虽未直接落在她头上,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和对岑凛冷酷手段的恐惧,却让她夜不能寐。她看着财经新闻里偶尔提及的某建材公司遭遇重大客户流失、某公关公司陷入信誉危机、某生物科技项目疑遭资本冷遇等字眼,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个看似只是一时难堪的拥抱,点燃了怎样一座恐怖的火山。而岑凛的怒火,足以将那些曾让她难堪的人,轻易地碾碎。
第四章
岑凛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回来的。距离同学会,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乔宁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发呆,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了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岑凛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大衣,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他没有看乔宁,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将手中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随意地扔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乔宁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里面是什么离婚协议她不敢想。
你…你回来了。乔宁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岑凛这才抬起眼皮看她。那眼神依旧冰冷,像淬了寒冰,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他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沙发背上,动作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收拾一下,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下达工作指令,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去冰岛。
乔宁愣住了。冰岛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计划去度蜜月的地方,后来因为岑凛一个重要的项目启动而搁置了。这个地名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甜蜜的、充满期待的过往画面汹涌而至,与此刻冰冷窒息的现实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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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冰岛乔宁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心底深处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计划而荒谬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死灰复燃般的希望。他…他还记得他是不是…气消了一些这算不算一个和好的信号
嗯。岑凛冷淡地应了一声,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动,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看极光。你以前不是说想看他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这句平淡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乔宁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还记得!他记得她说过想看极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猛地冲上鼻尖,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以为他早已忘了,连同那些关于爱的承诺。
岑凛…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向前走了几步,试图靠近他,那天的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那真的只是游戏!我以后再也不会参加这种聚会了,我……
机票在文件袋里。岑凛打断了她带着哭腔的解释,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她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端着酒杯,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但那眼神里没有怜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审视和……一种让她心头发毛的、冰冷的评估。
他一步步走近她,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直到距离近得乔宁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和威士忌的醇香。他抬起手。
乔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以为他要做什么。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越过了她的肩膀,伸向了她身后沙发靠垫的位置——那个他曾抽出照片的地方。
他又摸出了一张照片。
依旧是那个包间,依旧是那个拥抱的瞬间。但这一张抓拍的角度更加刁钻,林哲的手似乎在她背上停留得更久,她的侧脸看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羞涩
乔宁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照片,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到底有多少张他找人拍的他一直在监视她吗
看极光岑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讽刺。他捏着那张照片,另一只手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张崭新的、印刷精美的机票。
乔宁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两张代表着希望的机票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岑凛捏着机票的手猛地用力!
刺啦——!
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得可怕的客厅里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开在乔宁耳边。
那两张承载着她荒谬希望的纸片,在岑凛修长有力的手指间,被干脆利落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愤怒和决绝,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从他指间飘落,散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散落在乔宁的脚边,也彻底粉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你配吗岑凛的声音低沉如冰,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乔宁的心脏。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又抬眼看向她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冰冷彻骨的失望。对着这张照片,告诉我,你还配站在极光下吗
他手一松,那张角度暧昧的照片也飘然落下,覆盖在机票的碎片上。照片上她的脸,在碎片中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乔宁呆呆地看着脚边那堆狼藉的碎片和照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撕裂声还在她脑海里嗡嗡回响。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巨大的打击让她彻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冰冷。
他记得冰岛,记得极光。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刻,更彻底、更残忍地告诉她——她不配了。
那堆散落在地毯上的碎片,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婚姻,支离破碎,再无拼凑的可能。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岑凛放下空酒杯时,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冷酷的一声轻响。
第五章
机票被撕碎的第二天,一份文件被送到了乔宁面前。
没有争吵,没有铺垫。岑凛的律师,一位姓陈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表情专业而疏离,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准时出现在了别墅的客厅里。
岑太太,您好。陈律师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乔宁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平稳无波,这是岑先生委托我送来的。请您过目。
乔宁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离婚协议书》。那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心脏猛地一缩。尽管早有预感,但当它真正被如此冰冷、正式地摆到面前时,那股灭顶的绝望还是瞬间将她淹没。
她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条款清晰而冷酷,像岑凛本人一样,没有丝毫温情可言。财产分割部分占据了大量篇幅,详细列出了岑凛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股权、基金……数目庞大得令人咋舌。而给她的部分,被单独列在后面——几处地段不错的房产,几笔数额可观的现金和固定收益理财,还有一笔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的信托基金。
客观来说,这份协议在经济上对她极其优厚,甚至可以说是慷慨。岑凛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但越是这样,越显得冰冷无情。这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清算和买断,用巨额的金钱,斩断与她之间最后的情感纽带。
乔宁的目光越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死死地钉在财产分割之后的那个条款上:双方确认无子女,无抚养权争议。
无子女……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要孩子。岑凛说忙,说还不是时候,她也理解他事业上升期的压力。可如今,无子女三个字,在这份离婚协议里,显得如此刺眼和……方便。方便他毫无牵挂地彻底摆脱她。
岑先生的意思很明确,陈律师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乔宁窒息般的沉默,协议上的条件,是最终方案。他希望您能尽快签署,避免不必要的拖延和麻烦。如果您对条款细节有疑问,我可以为您解答。
乔宁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陈律师:他人呢我要见他!我要亲自跟他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陈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波澜不惊:抱歉,岑太太。岑先生目前不想与您进行任何直接沟通。他全权委托我处理此事。他让我转告您,律师顿了顿,清晰地复述着委托人的原话,‘签字,拿钱,离开。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
乔宁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沙发靠背,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巨大的屈辱感和悲伤像海啸般冲击着她。他不肯见她,连最后当面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用律师,用金钱,用最冰冷高效的方式,将她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他…他就这么恨我乔宁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砸在离婚协议冰冷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陈律师沉默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平静:岑先生没有提及‘恨’这个字眼。他只表达了希望尽快结束这段关系的意愿。作为受托人,我的职责是协助双方高效、合法地完成离婚程序。岑太太,我建议您冷静下来,仔细阅读协议内容。如果您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
不用了!乔宁突然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空洞和麻木。她看着那份厚厚的、象征着终结的协议,又抬头看向律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告诉他,她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心已经死了,这字,我不会签的。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除非他亲自来见我,亲口告诉我,他不要我了。
陈律师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棘手:岑太太,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岑先生的态度非常坚决。您这样拖延,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只会增加无谓的痛苦和……
痛苦乔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我现在还不够痛苦吗他连见一面都不肯,就用一纸协议打发我你告诉他,想让我签字,就让他自己来!否则,就拖着吧!我看他能拖到什么时候!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乔宁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回荡。陈律师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起了职业性的劝说。他整理了一下文件,站起身。
岑太太,您的话,我会如实转告岑先生。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法律程序有其规则,拖延并不能改变结果,只会让过程变得更艰难。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告辞。陈律师微微颔首,拿起公文包,转身离开,脚步从容,没有一丝停留。
厚重的大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乔宁最后一丝虚妄的期盼。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份摊在茶几上、如同判决书一样的离婚协议。
她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协议上岑凛已经签好的、龙飞凤舞的名字。那熟悉的笔迹,此刻却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她的心。
岑凛……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在空荡冰冷的空气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六章
岑凛负责的东海大桥项目,是本市乃至全国瞩目的超级工程。这座连接海岸线、横跨复杂海域的斜拉桥,设计难度极高,投资巨大,被誉为城市新动脉。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和首席设计师,岑凛的名字几乎和这座桥的成败紧紧捆绑在一起。过去两年,他几乎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这座桥上,吃住都在项目指挥中心是常事。
乔宁知道这个项目对他的意义。那不仅是他事业的一座丰碑,更是他作为顶尖桥梁工程师的梦想和骄傲。所以,当电视新闻里突然插播紧急快讯,女主播用凝重急促的声音报道东海大桥在建主桥墩发生严重坍塌事故,现场伤亡情况不明时,乔宁正在厨房机械地清洗着一个杯子。
哐当!
玻璃杯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粉身碎骨。尖锐的碎片四溅开来,像极了那天被撕碎的机票。但她完全感觉不到,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倒流,冲向冰冷的心脏!
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客厅,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航拍的画面:狂风呼啸,暴雨如注,浑浊的海浪疯狂地拍打着海岸和桥墩。在惊涛骇浪的背景中,那座原本已经初具规模、雄伟壮观的桥体,靠近海岸线的关键主桥墩部分,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缺口!扭曲断裂的钢筋如同巨兽狰狞的骨骼,从断裂的混凝土中刺出,大量的建筑材料散落在汹涌的海水里。现场一片狼藉,警灯闪烁,救援车辆和人员像蚂蚁一样在风雨中艰难移动。
……事故发生在今日下午两点十五分左右,据现场初步反馈,疑因极端暴雨天气及复杂地质因素叠加所致……目前救援工作正在全力进行中,伤亡人数尚在统计……项目总负责人岑凛先生已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指挥处置……
女主播的声音被巨大的背景噪音和风雨声盖过了一些,但岑凛两个字清晰地钻进乔宁的耳朵里,像重锤砸下!
东海大桥……坍塌……伤亡不明……岑凛在现场……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炸弹在她脑海里引爆!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车祸生病那些她曾经担心过、岑凛用来原谅她的理由都太温和了!此刻,他正置身于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电视画面切到了现场混乱的采访区。风雨交加,记者们穿着雨衣,狼狈地拥挤着,对着镜头语速飞快地报道。突然,镜头一阵晃动,捕捉到了混乱人群中的一个身影!
是岑凛!
他穿着一件被雨水彻底打湿、紧贴在身上的深色外套,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色在惨白的闪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被一群愤怒的记者、情绪激动的工人代表和闻讯赶来的遇险者家属团团围住!
岑总!请解释一下事故原因!
是不是偷工减料!
我儿子在下面!他要是出事我跟你们没完!
你们要负全责!
说句话啊!哑巴了吗!
岑凛!你这个黑心工程师!还我老公命来!
无数的质问、指责、愤怒的咆哮如同暴风雨般砸向他。有人激动地推搡着,试图冲破安保人员的阻拦。话筒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岑凛被围在风暴的中心。他挺直着脊背,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和冷静,但乔宁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锐利、深邃、掌控一切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沉重、痛苦和……一丝狼狈的、被逼到悬崖边的茫然。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声音却被更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一个情绪失控的中年妇女猛地将一瓶矿泉水砸向他!
瓶子砸在他肩膀旁边的防护栏上,水花四溅,淋了他一身。他闭了闭眼,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那瞬间的脆弱和狼狈,被镜头无情地放大,传递到千家万户。
乔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在风雨飘摇中、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男人,那个她深爱的、恨过的、此刻却让她心疼得快要碎掉的男人。什么离婚协议,什么拥抱照片,什么冰冷对峙……所有的一切,在生死未卜的灾难面前,在看到他如此狼狈脆弱的瞬间,都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什么恨什么怨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和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本能——她要到他身边去!立刻!马上!
岑凛……乔宁失声叫了出来,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疯了一样冲向门口,甚至顾不上换鞋,一把抓起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
让开!那是我丈夫!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嘶喊出声,仿佛要驱散所有阻挡她的东西。然后,她拉开门,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外面同样肆虐的风雨之中。
第七章
外面早已是天昏地暗。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疯狂地抽打着大地。雨水倾盆而下,砸在车顶、路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地左右摇摆,也只能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刮开一片模糊的扇形视野,转瞬又被密集的雨水覆盖。
乔宁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前方几乎被雨幕完全吞噬的道路,油门被她踩到了底。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黑色的轿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暴风雨中劈开浑浊的水浪,朝着东海大桥的方向狂奔。
电台里还在持续播报着事故的最新情况,女主播凝重的声音混合着风雨声钻进耳朵:……救援现场发现多名被困人员……伤亡数字恐进一步上升……项目总负责人岑凛先生正接受相关部门紧急问询……现场家属情绪激动……
被困人员、伤亡上升、情绪激动……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敲击着乔宁紧绷的神经。岑凛的脸,他眼底那抹狼狈的脆弱,不断在她眼前闪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岑凛……你千万不能有事……她咬着嘴唇,低声呢喃,声音被淹没在风雨和引擎的咆哮声中。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越靠近事故区域,道路越是拥堵。警灯闪烁,交警在暴雨中艰难地指挥着交通。刺耳的警笛声、救护车鸣笛声、人群的喧哗声,穿透厚重的雨幕传来,交织成一曲混乱而绝望的交响。
前面封路了!所有车辆绕行!一个穿着雨衣的交警挥舞着荧光棒,拦住了去路。
乔宁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降下车窗,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警官!让我过去!我是岑凛的家属!我丈夫在里面!她对着交警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焦急和寒冷而颤抖。
交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她焦急万分的脸,又看了看她车子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女士,里面非常危险!现场混乱,还在下雨,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灾害!家属暂时不能进入核心区!有消息会统一通知……
不行!我必须进去!他现在需要我!乔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求你了!让我过去!我保证不添乱!我只想找到他!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绝望和坚定,交警最终还是侧开了身子,指了指旁边一条被临时清理出来的、泥泞不堪的狭窄通道:从那边绕!只能到外围警戒线!里面千万不能硬闯!
谢谢!乔宁顾不得多说,立刻升起车窗,猛打方向盘,车子歪歪扭扭地冲上了那条泥泞的小路。
车子在泥水中颠簸前行,底盘不断传来刮擦的声音。终于,在冲破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一片混乱的景象骤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已经是核心区的外围。巨大的桥墩断裂处像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在风雨中。救援车辆巨大的探照灯在雨幕中交叉扫射,将浑浊的海水和凌乱的废墟照得一片惨白。穿着各色雨衣的救援人员如同蚂蚁般在废墟和吊臂间穿梭,呼喊声、机械的轰鸣声、海涛的怒吼声震耳欲聋。警戒线外,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记者,有焦急等待的家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悲伤和愤怒。
乔宁停下车,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透,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顾不上这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目光焦急地在混乱的人影中搜寻。
岑凛!岑凛!她大声呼喊,声音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
突然,前方警戒线附近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骚动和更大的哭喊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是救援队的!
担架!担架抬出来了!
快看看是谁!
人群像炸开了锅一样往前涌。乔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挤了过去。透过晃动的人影和密集的雨线,她看到几名穿着橙色救援服的队员,抬着一副担架,正艰难地从核心区往外撤。担架上盖着毯子,看不清下面的人。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乔宁!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栽倒在泥水里。
岑凛……她失魂落魄地喃喃,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击垮的瞬间,她的目光猛地扫过警戒线内侧,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的蓝色遮雨棚。
棚子下面,几个穿着西装、戴着安全帽的人正围着一个人激烈地说着什么。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背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即使穿着被泥水浸透、狼狈不堪的深色外套,那背影她也刻骨铭心!
是岑凛!
他还站着!他没有在担架上!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乔宁全身,冲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她甚至没看清他此刻的状态,只觉得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紧接着又被汹涌的心疼和迫切填满。
岑凛!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穿透了风雨和嘈杂!
她再也顾不得警戒线,也顾不得脚下泥泞湿滑,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向那个蓝色的遮雨棚!泥水溅满了她的裤腿,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眼中只有那个背影!
让开!都让开!她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我丈夫!
她像一头护犊的母狮,粗暴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岑凛身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他!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脸颊流淌,浸透了他们同样冰冷的衣服。乔宁的脸紧紧贴在他宽阔却同样冰冷湿透的后背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瞬间濡湿了他的衣衫。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后怕和剧烈的奔跑而不停地颤抖,双臂却像铁箍一样,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在这片风雨里。
岑凛……岑凛……你吓死我了……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无边的心疼,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被突然抱住的岑凛,身体猛地一僵。
第八章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后背传来的剧烈冲击和那瞬间环绕上来的、同样冰冷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拥抱,让岑凛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
他正被巨大的压力包围着。事故原因初步指向设计未能充分预估极端天气下复杂地质结构的联动效应,这几乎是作为总设计师和总负责人的致命失误!现场混乱,伤亡数字还在攀升,家属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相关部门负责人的严厉质问更是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正竭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理性和应对方案。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一切彻底压垮、窒息而亡的瞬间,那个拥抱来了。
冰冷,颤抖,却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绝望的力度。隔着湿透的衣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剧烈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撞击着他的背脊。那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烫穿了他冰封坚硬的外壳,直直地烙在了他疲惫不堪、千疮百孔的心上。
是她。乔宁。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闯进来的她浑身湿透,声音抖成这样……她刚才以为担架上的人是他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楚瞬间攫住了他。他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协议和无法弥合的裂痕,他以为她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可她却在这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如同从天而降般冲进这风暴中心,用这样笨拙又决绝的方式抱住了他,告诉他你吓死我了。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酸涩得让他眼眶发胀。他僵硬地站着,被她死死地抱着,周围所有的喧嚣——家属的哭喊、记者的追问、负责人的质问——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消音键,变得遥远而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后背传来的、她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滚烫的眼泪。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冰冷坚硬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滚烫泪水的拥抱,撞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这位女士!你是谁这里是事故核心区!不能擅闯!一个穿着指挥部马甲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厉声呵斥,试图上前拉开乔宁。
她是岑总的家属!旁边有人认出了乔宁,低声提醒了一句。
工作人员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围在岑凛身边的几个负责人和工程师也面面相觑,看着这突兀的一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因为这突然闯入的拥抱而变得有些微妙。
乔宁却像什么都没听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真实的、还站着的岑凛。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恐惧、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庆幸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他。
岑凛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涌入肺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温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曾撕碎过机票、冷酷地递出离婚协议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覆盖在了乔宁紧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上。
他的手冰冷,她的手同样冰冷,但肌肤相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他转过身。
动作有些僵硬,带着风雨中奔波的疲惫。当他终于面对面地看向乔宁时,乔宁的心猛地一抽。
眼前的岑凛,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脸上沾着泥点,嘴唇因为寒冷和紧绷而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深重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但就在那片疲惫和沉重的底色下,她清晰地看到了一种东西——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深触动的、脆弱的光芒。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就这样看着她,目光复杂得如同此刻翻涌的海面。隔了这么多天的冰冷、对峙、伤害和绝望,他们终于再次如此近地看到了彼此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乔宁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仰着脸,不管不顾地看着他,声音哽咽沙哑: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我看到新闻,看到他们……她说不下去了,想起刚才担架抬出的画面,心有余悸。
我没事。岑凛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他看着乔宁同样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和冻得发青的嘴唇,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心疼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伪装的冰冷和强硬。他抬起另一只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用指腹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
粗糙的指腹划过脸颊,带来一丝微痛,却奇异地安抚了乔宁濒临崩溃的情绪。她贪婪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指尖那一点点微弱的温度,仿佛这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你怎么来了岑凛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冰冷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这里很危险。
我…我担心你……乔宁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我看到电视……看到他们那样对你……我……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害怕……
一句我害怕,彻底击碎了岑凛最后的防线。他看着她通红的、盛满了恐惧和心疼的眼睛,想起自己撕碎机票时说的脏,想起律师转达的签字,拿钱,离开……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当时被愤怒和嫉妒蒙蔽了双眼,只看到她拥抱别人的瞬间,却忘了她是谁,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岑总,一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官员走了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只有两人的凝望,省应急调查组的同志已经到了,需要您立刻过去汇报情况,时间紧迫。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岑凛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但那份沉重并未消失。他握了握乔宁的手,低声道:在这里等我,别乱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但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托付。
乔宁用力点头,眼泪还在掉:我等你!你…你一定要小心!
岑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松开她的手,转身跟着官员走向另一个更大的、灯火通明的临时指挥棚。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乔宁能感觉到,那份沉重的担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份被绝望和冰冷包裹的坚硬,被刚才那个拥抱,撬开了一丝缝隙。
乔宁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幕和临时板房的门后。冰冷的雨水依旧打在身上,但她却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了。心口那个被撕裂的巨大伤口,似乎因为刚才那个拥抱和他指尖的温度,而开始传来一阵阵微弱却真实的、带着酸涩的暖意。她抬手,轻轻碰了碰他刚才擦拭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粗糙触感。
她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不再看那混乱的事故现场,而是走到遮雨棚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支撑柱,蜷缩起身体,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间灯火通明的指挥棚门口。
她要等他。无论多久,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次,她不会再离开。
第九章
时间在风雨的咆哮和救援的嘈杂中缓慢流逝。乔宁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仿佛要钻进骨头缝里。但她一动不动,目光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那间临时指挥棚的门口。每一次有人进出,她的心都会跟着揪紧。
她看到神色凝重的专家匆匆进出,看到穿着不同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文件疾步穿梭。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救援现场巨大的探照灯光芒刺破雨幕,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海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宁几乎以为自己要冻僵在这片冰冷里时,指挥棚的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岑凛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比刚才更加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透支后的虚弱。但他一步步走得很稳,穿过雨幕,径直走向乔宁所在的角落。
乔宁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寒冷和久坐而麻木僵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岑凛快走几步,在她跌倒前扶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掌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倦意。
乔宁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所有想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反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岑凛没有开车。他带着乔宁,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泞混乱的现场外围,走向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那是他助理小张的车。小张一直等在那里,看到他们过来,立刻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岑总,乔小姐!小张的声音带着担忧,递过来两条干燥的大毛巾。
岑凛接过毛巾,先将一条严严实实地裹在乔宁身上,动作有些笨拙,却很仔细。然后他才用另一条随意地擦了擦自己头发和脸上的水。
车子发动,暖气开到了最大。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住冰冷的身体,乔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才感觉冻僵的四肢开始慢慢回暖,伴随着一阵阵针刺般的麻痒。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的低鸣。小张专注地开着车,目不斜视。
乔宁裹着厚厚的毛巾,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但心却依旧悬着。她偷偷看向身旁的岑凛。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湿透的外套被他随意脱掉扔在一边,里面的衬衫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疲惫的轮廓。
事故……乔宁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情况…严重吗
岑凛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里面盛满了沉重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痛苦。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排出去。
初步判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是设计模型对极端天气下深层地质结构的液化效应预估不足……加上暴雨冲刷……导致关键承重桩基失效……他说得很慢,很艰难,像在陈述一份带血的判决书,……主要责任……在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自我否定。
乔宁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他承认这沉重的责任,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谴责,她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揪住了一样疼。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覆上他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手。
他的拳头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僵硬。
不是的……乔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知道你为了这座桥付出了多少……这不能全怪你……她不知道具体的技术问题,但她了解岑凛。他对工作的严谨和投入近乎苛刻。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归咎于粗心或失误的事故。
岑凛的手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了头枕上。一滴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窒息,而是多了一种沉重的、互相依靠的意味。乔宁的手一直覆在他的拳头上,用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暖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车子最终没有驶向他们那个曾经充满冰冷对峙的别墅,而是停在了市区一处岑凛偶尔会去落脚的顶层公寓楼下。
岑总,到了。小张停稳车,低声说。
岑凛睁开眼,眼神依旧疲惫,但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他点点头,推开车门。
乔宁也跟着下车。雨已经停了,但夜风依旧带着寒意。她裹紧了身上的毛巾。
小张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简单的行李袋递给岑凛:岑总,您吩咐的东西都在里面了。我先回公司处理一些后续,有事您随时吩咐。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乔宁,眼神有些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上车离开了。
公寓顶层,视野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渐渐平息的灯火。房间里是岑凛一贯喜欢的冷色调装修,线条简洁,一尘不染,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岑凛将行李袋放在玄关,径直走向客厅的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他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乔宁站在玄关,有些局促不安。她看着这间陌生的、充满岑凛个人气息却毫无烟火气的房子,又看看岑凛疲惫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岑凛放下水杯,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依旧裹着那条毛巾,头发半干,凌乱地贴在脸颊,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去洗个热水澡。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已经平静了很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浴室在那边。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浴袍。他指了指方向。
乔宁愣了一下,顺从地点点头:好。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冰冷和泥泞,也暂时冲散了紧绷的情绪。乔宁穿着宽大的白色浴袍出来时,发现岑凛也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外面沉寂的城市夜景。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餐厅的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几碟清淡的小菜。
过来,吃点东西。岑凛没有回头,声音传来。
乔宁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粥的温度正好,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
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凝滞,却不再有之前的剑拔弩张。巨大的事故阴影和过往的裂痕横亘在中间,不是一碗粥就能轻易化解的。但此刻的平静,却显得弥足珍贵。
那个拥抱……乔宁放下勺子,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她知道,这个问题必须面对,必须说清楚。她抬起头,直视着岑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的侧脸,真的只是游戏。他们起哄,我……我一时糊涂,抹不开面子。我发誓,只有那十秒钟,我和林哲没有任何其他关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苍白,很愚蠢……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和悔恨,对不起,岑凛。真的……对不起。
岑凛握着勺子的手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过了许久,久到乔宁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乔宁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有审视,有残留的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乔宁几乎不敢确认的、极其微弱的释然。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照片的角度……后来我找人确认过现场其他人的完整录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艰难地放下什么,是我……被愤怒冲昏了头。
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是原谅她的理由,而是承认了自己的失控和偏执。
乔宁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了上来。不是为了开脱,而是因为他这句迟来的、带着自我剖析的知道。这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那桥……乔宁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在巨大的责任和伤亡面前,显得如此轻飘无力。
桥塌了,责任在我。岑凛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直面深渊的沉重,我会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调查、问责、赔偿……一样都不会逃避。他看向乔宁,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嫌恶,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坦诚,至于我们之间……
他停顿了,目光扫过乔宁紧张而期盼的脸,最终落在她那双依旧红肿、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里。
那张离婚协议……岑凛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乔宁心上,撕了吧。
乔宁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岑凛没有说原谅,没有说和好如初。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先这样吧。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不确定的、却愿意暂时搁置争议的妥协,太累了……我们都……先休息。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甜蜜的承诺。只有一句撕了吧,一句先这样吧,和一个充满了巨大伤痕、沉重责任与微弱希望的、冰冷的黎明。
但乔宁知道,那扇彻底关闭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门后不是繁花似锦,而是一片需要共同面对的、充满废墟和未知的荒原。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
她看着他沉默而疲惫的侧影,轻轻地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却不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心酸、释然和微弱希望的复杂暖流。
好。她轻声应道。
窗外的天际,墨色正在一点点褪去,透出一丝灰白。漫长而寒冷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