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黑暗中醒来,头痛欲裂,记忆一片空白。身旁是四个同样迷茫的陌生人,我们被困在一座封锁的山庄里。墙上的古董电话刺耳地响起,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宣布,我们是五件即将拍卖的藏品。杀戮已经开始,唯一的幸存者,将成为完美拍品,获得最终的胜利。
……
1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放下话筒,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除了我,还有四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
一个神情紧张的女人。
还有一个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我们五个,都是被抽走了记忆的空壳。
这里没有镜子,墙上挂画的地方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钉子。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更看不清他们脸上那些细微到极致的表情。
我们甚至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代号。
那个魁梧的男人是士兵。
优雅的女人是艺术家。
紧张的女人是医生。
角落里那个是编织者。
而我,他们叫我学者。
突然,士兵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拆解、擦拭什么东西的动作。
那个动作精准而又流畅,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一瞬间,客厅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四道视线全部锁向了他那双手上。
恐惧和猜忌,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疯狂发酵。
我强迫自己屏蔽掉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恐惧。
情绪是逻辑最大的敌人。
我的手指在沙发的皮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大脑。
我的脑海中,这栋山庄的建筑结构草图自动浮现,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就像是我亲手绘制的一样。
哪一堵是承重墙,哪里有通风管道,壁炉后面是否藏着一个早就废弃的夹层……
这些记忆不属于我,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脑子里。
恐惧被冷静强行压了下去。
我们五个人没有说话,各自找了一个房间。
第二天清晨,我们被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惊醒。
声音来自二楼的钢琴房,但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脖子。
我疯了一样冲上楼。
推开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
另外三个人已经在钢琴房里。
艺术家倒在黑色的三角钢琴边,双眼瞪得极大,瞳孔里凝固着死前的惊骇,再也没有了任何神采。
她的喉咙被一道干净利落的伤口切开,鲜血还在汩汩地向外冒。
现场很干净。
没有凶器,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干净得令人发指。
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有人用她的血,画了一个无法辨认的符号,猩红刺目。
恐慌像一场无声的瘟疫,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2
医生浑身颤抖着,根本没有勇气上前检查。
编织者吓得腿都软了,直接瘫坐在门边。
只有士兵异常镇定。
他甚至没有走近尸体,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审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
他的冷静,在此刻的我看来,就是最大的嫌疑。
我们被迫开始合作,寻找任何可能指向凶手的线索。
当然,这种合作,不过是为了自保而结成的、一触即碎的暂时假象。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在士兵的房间里,我们在床垫下面,翻出了一枚沾着干涸泥土的旧勋章。
勋章已经氧化发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上面镌刻的鹰徽,依旧锐利得仿佛要刺穿人的眼睛。
这是他失落的过去,一个冰冷的证明。
在死去的艺术家房间,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复杂的乐谱。
乐谱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其中有一小串音符,被人用红色的水笔粗暴地画了一个圈,显得极不和谐,像是硬生生闯入的杂音。
这看起来,像某种密码,或者是一个警告。
而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在自己外套的内袋里,摸到了一个厚实的信封。
信封是空白的,没有署名,也没有邮票,像是被人趁我不注意时,直接塞进去的。
我没有选择隐藏。
当着剩下三个人的面,我撕开了它。
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协议书,条款模糊,措辞暧昧。
通篇都在讲什么资产转让和风险自负,却没有写明,具体是什么资产,又要承担什么狗屁风险。
落款处,签名栏是空白的。
线索越来越多,却彼此矛盾,让本就紧张到极点的关系,更加混乱不堪。
我们可能是随机被抓来的仇人,也可能是早就互相认识的同伙。
甚至,我们可能都是这场杀人游戏的共犯。
每个人都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试探,眼神每一次交汇,都充满了算计和戒备。
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将所有搜集到的线索,全部摊开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
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强行进行分类、筛选、重组。
一条条逻辑链条,在我的脑海中一环扣一环地生成,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首先,勋章。
这枚鹰徽勋章,代表士兵有过极其专业的军事背景,这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何能在目睹死亡后,还能保持超乎常人的镇定。
其次,专业的军事素养,让他具备了完成精准杀戮的能力,并且懂得如何清理现场,不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再次,钢琴上的血字符号。
我推断,那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某种军用战术标记,一种宣告,代表着目标已清除。
最后,他的沉默。
那不是源于恐惧,而是早已习惯了杀戮和死亡的冷漠。
他就是那个完美的罪犯。
3
我走出书房,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医生和编织者正坐立不安地待在客厅里,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士兵站在壁炉前,背对着我们,正在用一块布擦拭着那几根生了锈的铁架子,动作一丝不苟。
我走到两个女人面前,压低了声音。
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她们耳边响起。
我没有给她们提问的机会,将我所有的推理,全盘托出。
从勋章到血字符号再到他的异常冷静,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每一个证据都无可辩驳地指向那个沉默的男人。
我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也是最强的粘合剂。
在我的论证之下,医生看向士兵背影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憎恨。
一直瑟瑟发抖的编织者,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他……他会杀了我们,对不对就像杀死‘艺术家’一样。编织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决绝。
医生也附和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下一个……下一个就可能是我们!
我们三个人,达成了共识。
一个脆弱却又致命的联盟,瞬间形成。
必须先下手为强。
我们必须联手,制服士兵,结束这场随时会掉脑袋的噩梦。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
利用这栋别墅的结构,利用我们人数上的优势,也利用他此刻的轻敌。
我看着那个依旧在擦拭铁架的宽厚背影,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为了活下去,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
哪怕,是让双手沾上鲜血。
我们选择在书房动手。
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将这片空间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这是我选定的地方,符合逻辑,也最安全。
医生守在门口,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有一种被我说服后的决绝。
一直胆怯的编织者则躲在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尖冰冷。
士兵被我们堵在书桌后,他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压抑。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肌肉紧绷,眼中燃烧着无法理解的怒火。
为什么要这样他低吼,声音沙哑。
我推了推鼻梁上没有镜片的眼镜,金属的冰凉感让我头脑更加清醒。
因为凶手就是你。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书房里,每个字都像一枚钉子。
你床下的勋章,证明了你的军事背景。
‘艺术家’喉咙上那干净利落的切口,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技巧。
还有钢琴上那个血字符号,我查阅了这里的军事书籍,那是一种特种部队用来标记‘目标已清除’的符号。
我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气势上完全压制了他。
你沉默寡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你早已习惯了杀戮带来的死寂。
你,就是我们之中唯一的职业杀手。
我的逻辑链条天衣无缝。
每一个证据都精准地钉死了他。
医生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憎恶。
我身后的编织者抖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暴起伤人。
士兵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失去了记忆,无法为自己的过去辩驳。
他只能承受这份由我精心构建的罪名。
4
不是我!他终于挤出三个字,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就是你!我用手指着他,感觉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向我倾斜。
只要制服他,这场血腥的游戏就能结束。
就在我享受着推理成功带来掌控感的这一瞬间。
一阵剧痛从我后背猛然炸开。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蛮不讲理地刺穿了我的身体。
力量,在一瞬间从我的四肢百骸抽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推理、算计,都在这极致的痛楚中化为泡影。
我难以置信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一寸地缓缓回头。
世界在我眼中开始旋转。
倒地前的最后一秒。
我看见了那把从书桌上拿来的,插在我背后的小裁纸刀。
刀刃没入我的身体。
握着刀柄的,是那双我一直以为柔弱无力的手。
是那个一直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最不起眼的编织者。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杀戮的快感,没有得手的兴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平静地看着我。
这个裁纸刀真难用。
伤口不浅,痛得我几乎要昏厥,没有捅到要害,却足够让我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想说什么,却只涌出腥甜的液体。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了她。
医生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士兵也愣在原地,眼中的愤怒被巨大的错愕所取代。
编织者拔出裁纸刀,甩掉上面的血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她一脚踢开我身边那份散落的协议书,协议书滑到了士兵的脚边。
她冷笑着,对另外两个惊呆的人说:别那么惊讶。
杀人而已,这是规则。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和颤抖。
她说出了一句颠覆我们所有人认知的话。
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
我趴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背后的伤口,剧痛让我无法思考。
编织者走到那份协议书前,用脚尖将它挑起。
在进入这里之前,我们都是现实里走投无路的失败者。
我们自愿签署了这份协议,来参加这场死亡游戏。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只要赢了,就能获得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奖金。
失忆,只是为了让游戏更‘公平’,更有趣。
她将那份协议书对着壁炉的火光。
在特定的角度下,一行细小的水印清晰地浮现出来。
【自愿资产转让协议】
我杀‘艺术家’,现在又捅伤这个自作聪明的‘学者’,她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为了赢得比赛。
别挡我的路。
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不是在追查真相的侦探。
我不是在为死者寻找凶手。
我只是一个挡了别人财路的游戏玩家
我所有的推理,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剧痛和真相带来的双重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一个冷血的职业玩家。
一个被吓傻的新手。
一个被冤枉的莽夫。
还有我这个重伤垂死、自以为是的理论家。
我该怎么从这场游戏活下来。
5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壁炉里的火苗无声地跳跃,将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扭曲着投在墙壁上。
医生的脸上一片煞白,比墙壁的颜色还要惨淡。
她嘴唇哆嗦着,视线在那份协议书和编织者平静的脸上来回移动。
不……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抗拒。
不可能。
你在撒谎。
编织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只是一种肌肉的牵动。
我撒谎
她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那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们会失去记忆
为什么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们,活到最后就是胜利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医生脆弱的神经上。
我们是受害者!
医生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歇斯底里的腔调。
她转向士兵,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你告诉她!我们是被绑架来的!
士兵没有说话。
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编织者,眼神里混杂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愤怒,有错愕,还有一丝……恐惧。
是的,是恐惧。
这个浑身散发着暴力气息的男人,在害怕。
医生的希望落空了。
她又把目光投向我。
我正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背后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抽搐的剧痛。
血腥味和铁锈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我的鼻腔。
我试图对她摇头,想告诉她,现实比噩梦更荒谬。
但我做不到。
我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编织者看穿了她的崩溃。
看看我们自己,她悠悠地开口,一个医生,一个士兵,一个艺术家,一个学者。
多完美的配置。
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社会实验。
她向前走了两步,绕开了我。
但主办方显然高估了你们。
你们根本不是玩家,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只有我,是来赢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医生的理智。
疯子!
你这个疯子!
她尖叫着,不再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她的眼神死死锁定了编织者手中那把还沾着我鲜血的裁纸刀。
那把刀,成了她所有恐惧和绝望的出口。
她认为,只要拿到那把刀,一切就能改变。
多么天真的想法。
就像我之前一样天真。
我要杀了你!
医生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猛地朝编织者扑了过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把刀。
编织者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侧面轻巧地一闪,就躲开了医生的扑击。
她的动作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舞者。
医生扑了个空,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再次转身,双眼通红,不顾一切地再次冲了上来。
这一次,编织者没有躲。
她只是举起了那把裁纸刀,刀尖对着医生。
医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是对武器的本能畏惧。
编织者利用了这零点一秒的犹豫。
她没有刺,而是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缓缓向后退去。
她退向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那里光线昏暗,充满了未知的阴影。
医生的理智已经被怒火烧尽,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站住!
她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士兵似乎想动,他向前迈了一步,但又停住了。
他不知道该帮谁。
或者说,他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我趴在地上,像一个卑微的观众,被迫观看这场荒诞的追逐。
背后的伤口在流血。
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看见编织者退到了楼梯的第三级台阶上。
她停了下来,背靠着扶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冲过来的医生。
医生冲上了楼梯。
她伸出手,去抓编织者握刀的手腕。
就在她们的手即将触碰到的瞬间。
编织者的脚,动了。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
她只是用脚尖,轻轻地,勾了一下医生的脚踝。
一个在追逐中极容易被忽略的,小小的绊倒动作。
医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把刀上。
她完全没有防备。
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
我看见她脸上闪过最后的惊恐和不解。
看见她挥舞的手臂在空中抓不到任何东西。
然后,是重物坠落的沉闷声响。
6
砰!
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
一切都安静了。
医生躺在楼梯下的地板上,身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姿态。
她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眼睛还睁着,里面空洞洞的,映不出任何东西。
她身下,深红色的血液迅速蔓延开来,浸润了华丽的地毯。
她死了。
士兵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着医生的尸体,又抬头看看站在楼梯上的编织者。
编织者正低着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刚刚死去的是一个被她随手清除的游戏障碍。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从容地走下楼梯。
高跟鞋踩在木质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脏上。
她走到医生的尸体旁,蹲下身。
我以为她要做什么。
她只是伸出手,探了探医生的颈动脉。
确认死亡。
一个冷静到冷酷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我和士兵。
现在,又少了一个。
她轻描淡写地说。
士兵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怎么
编织者歪了歪头,看着他。
觉得我残忍
别忘了,我们签了协议。
这是比赛,不是过家家。
她把那把裁纸刀在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然后收了起来。
我只是,比你们更认真地对待规则而已。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学者’。
你的推理很精彩,可惜,你算错了人性。
你以为这是解谜游戏,但其实,这是生存游戏。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
我的推理,我的骄傲,我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成了笑话。
我输得一败涂地。
不只是输给了她的诡计,更是输给了她对生命毫无敬畏的功利心。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落在了士兵身上。
一个废人。
一个蠢货。
还有一个,是最后的赢家。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傲慢和自信。
士兵没有被她激怒。
他眼中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平静。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看清了谁才是真正的威胁。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编织者的身上。
山庄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紧张的气息。
我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
但我的求生本能,却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就这么成为别人游戏的牺牲品。
我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强忍着。
我看向士兵。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但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同样的信息。
一个临时的,脆弱的,却又必须存在的联盟。
在这一刻,形成了。
我和他,对上了那个真正的冷血玩家。
游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7
寂静是新的酷刑。
医生的尸体还躺在楼下,血迹铺在木地板上。
编织者就站在楼下,像一个等待颁奖的冠军。
她没有清理现场,也没有隐藏自己。
她在享受这份血腥的战利品。
我和士兵站在二楼的走廊,阴影将我们与她隔开。
背后的伤口在持续地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
士兵的身体紧绷如弓,沉默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最沉重的铠甲。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但目标前所未有地一致。
杀了她,或者被她杀死。
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超越了疼痛。
她很自信,甚至自负。
她认为我这个重伤员已经失去了威胁。
她认为士兵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这是她的思维盲区,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战场,一个能将我的智慧转化为力量的战场。
我的目光扫过这栋古典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旁的栏杆上滑动。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本能的熟悉感。
我仿佛能看透墙壁,感知到这栋建筑的骨骼。
哪里是承重墙,哪里是后期改建的薄弱环节。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巨大壁炉上。
它看起来太大了,与房间的比例有些失调。
壁炉上方有一块装饰性的家族徽章。
我一点点爬向壁炉。
士兵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警惕着楼下的动静。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的石制徽章。
我的手指,以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顺序,按压了徽章上的几个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机械声响起。
壁炉侧面的一块墙板,无声地向内缩进,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一条满是灰尘的通风管道。
监控的死角。
士兵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变成了决然。
我们没有时间犹豫。
我率先钻了进去,冰冷的铁皮和浓重的灰尘瞬间包围了我。
士兵紧随其后,并从里面将入口重新关上。
我们被彻底的黑暗吞噬。
管道里狭窄、压抑,只能匍匐前进。
我的伤口在粗糙的铁皮上摩擦,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但我咬着牙,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爬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点的空间,似乎是管道的交汇处。
我们暂时停了下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能听到士兵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图书馆。我用气声说,声音嘶哑。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转向我。
那里的书架,有问题。
我继续解释。
我之前观察过,图书馆的书架是老式的,通顶设计,又高又重。
其中一排,靠西墙的,底部有修补过的痕迹。
承重结构不稳。
这是我那该死的肌肉记忆告诉我的。
当我第一次走进图书馆时,我的身体就对那排书架产生了本能的警惕。
士兵沉默了几秒钟。
怎么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一丝怀疑。
他信任我。
一个曾经被我当成凶手的人,现在成了我唯一的盟友。
8
你需要把她引到那里。我说。
引到书架的尽头,一个死角。
我会提前设置好陷阱,你把她带进去,剩下的交给我。
这个计划很粗糙,也很疯狂。
最危险的一环,就是他这个诱饵。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追问,没有恐惧,只有接受。
我们又在黑暗中潜行了许久,根据我对建筑结构的感知,找到了通往图书馆区域的一个出口。
出口在一个不起眼的杂物间里。
我们悄无声息地出来,图书馆就在隔壁。
山庄里异常安静,编织者似乎失去了耐心,正在主动寻找我们。
这正好。
我们潜入图书馆,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尘埃的味道。
我指向那排巨大的红木书架。
士兵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从杂物间里找来一根结实的绳子。
我指挥着他,将绳子的一端牢牢地绑在书架一侧最下方的支架腿上。
那是一个巧妙的力学支点。
只要用力拉动,整个书架的重心就会被破坏。
士兵将绳子的另一端,沿着书架底部,穿过一排排书,拉到了图书馆另一头的一个立柱后面。
那里是我的藏身之处。
我忍着剧痛趴在柱子后,手里紧紧攥着绳子的末端。
士兵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旁边的一张椅子踹倒。
砰!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图书馆里回荡。
陷阱,已经启动。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着。
一秒。
两秒。
十秒。
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图书馆门口传来。
编织者的身影出现了。
她手里依旧拿着那把裁纸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原来躲在这里。她笑了,像猫发现了耗子。
士兵站在我们计划好的路线上,背对着她,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怎么不跑了,大块头她嘲弄道。
士兵猛地转身,朝图书馆深处跑去。
他没有走直线,而是按照我们商量好的,绕了一个圈,故意暴露出一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想跑
编织者立刻追了上去,她的速度很快,动作轻盈。
一场死亡追逐,在书架组成的迷宫里上演。
士兵沉重的喘息声,她尖锐的嘲笑声,在图书馆里交织。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士兵成功地将她引向了那排被动过手脚的书架。
他冲进了那个由书架和墙壁构成的死角。
编织者也跟着冲了进去,脸上是即将得手的狞笑。
游戏结束了。她举起了裁纸刀。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拉动手中的绳索!
背后的伤口仿佛被撕裂,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直冲头顶。
我的眼前一黑,但我没有松手。
嘎——吱——
巨大的红木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开始倾斜。
编织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她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
重达数吨的书架和书籍,像一道巨浪,狠狠地拍了下来。
将那个死角,将她整个人,彻底掩埋。
漫天尘埃飞扬,纸张如雪花般飘落。
世界,安静了。
9
我松开绳子,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尘埃渐渐散去。
我看向那片废墟。
一只手从书堆里伸出来,手指扭曲着,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赢了。
我们赢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看士兵的情况。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也倒在地上,离废墟不远。
书架倒塌时,边缘的一块重物崩飞出来,砸中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下,一滩血正在迅速扩大。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身边。
士兵!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嘴里不断涌出鲜血。
她……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死了。我哽咽着说,她死了。
他笑了。
那是一个解脱的,甚至有些欣慰的笑容。
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冰冷,没有力气。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天花板,眼神变得复杂而遥远。
仿佛看到了这场游戏之外的东西。
活下去。
他看着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士兵死了。
山庄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
他最后的话,像一枚针,扎在我的脑海里。
我跪坐在他身边,周围是书的残骸和同伴的尸体。
我赢了。
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我的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边的空虚和疲惫。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
士兵的身体就在我的旁边,已经开始变得冰冷。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浮雕,但那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环顾四周。
艺术家的血迹还留在钢琴房。
医生的尸体还躺在二楼的楼梯下。
编织者被埋在书架和知识的坟墓里。
而现在,士兵也死了。
我们五个人,五个代号,现在只剩下一个。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再次裂开,剧痛一阵阵袭来。
我不在乎。
我扶着墙,一步步走出图书馆,回到那间有着壁炉的大厅。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就是我们最初醒来的地方。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又好像已经走完了全部的人生。
我在等。
等待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等待它宣布我的胜利,宣布我将获得那笔所谓的巨额奖金。
山庄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空洞。
叮铃铃——
墙上的古董电话,终于响了。
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催命的号角。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电话前。
我拿起冰冷的话筒,放在耳边。
恭喜你,‘学者’。
还是那个没有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你的坚韧和智慧,让你的‘买家’非常满意。
买家
data-fanqie-type=pay_tag>
10
你已成为本次拍卖会最完美的拍品。
拍品。
这个词像一根毒针,扎进我的耳朵,瞬间麻痹了我的神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奖金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干涩得不像话。
我的奖金在哪里
电话那头,第一次传来了类似情绪的波动。
那是一种夹杂着电流的尖锐嘲讽。
奖金
那个声音说。
协议写得很清楚,你们‘自愿转让’的是‘资产’。
我握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你们这些现实里的失败者,最有价值的资产,就是你们这具年轻、健康的身体。
我的呼吸停滞了。
所谓的拍卖,是买家竞拍你们之中脑力和体力综合起来最强的个体,以便将自己的意识下载进去,获得新生。
失忆,是为了让容器变得干净,给买家腾地方。
代号,不过是买家为你们的天赋贴上的商品标签。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我所做的一切。
我的挣扎,我的推理,我的恐惧。
我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
我亲手设下陷阱,杀死了编织者。
我握着士兵冰冷的手,答应他要活下去。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我不是游戏的参与者。
我就是游戏本身。
我努力地活到最后,用尽了全部的智慧和力气,只是为了赢得一个被抹除自我、让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我身体的资格!
我的胜利,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诞到极点的骗局。
我输了。
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一个输家。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买家’已确认。
拍卖师的声音恢复了它惯有的冰冷和愉快,像一个完成了交易的商人。
意识上传程序,即将启动。
话音刚落。
整个山庄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那光芒不是来自任何一盏灯,而是凭空出现,穿透了墙壁,穿透了我的眼皮。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从脑中响起,振动着我的耳膜,振动着我的骨骼。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
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分毫。
我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标本。
我拼命地想记起什么。
我的名字。
我的过去。
我的家人。
我到底是谁
在进入这里之前,我究竟是谁
可是,记忆的碎片像被投入烈火的胶片,在刺目的白光中迅速卷曲、变形、消融。
那些模糊的影子,那些不成形的画面,都在离我远去。
我的大脑,正在被清空。
我的存在,正在被抹除。
我的意识,像沉入深海。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遥远。
【系统正在格式化……】
【原住民人格清除……10%……30%……70%……】
【清除完毕。】
【准备载入新意识程序……】
【程序,开始载入。】
我,即将不再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