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抱着粗陶坛在江上漂了三个月。
船夫总说:郎君,这坛子比命还重
他笑而不答,只护着坛中母亲骨灰。
风暴夜水匪登船,刀架颈间逼他丢弃不值钱的陶罐。
沉船时他死死抓住浮木,却见母亲骨灰随波远去。
昀儿,松手...幻听中母亲温柔低语。
他嘶吼着扑进激流:这次绝不松手!
1
江上的重担
船桨划破青绿色的江水,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哗啦——哗啦——声。两岸是望不到头的青山,在薄薄的晨雾里连绵起伏,像两道没有尽头的墨绿色屏风。李昀坐在狭小的船舱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陶坛子。坛子不大,表面粗糙,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每一次晃动,都让李昀下意识地把手臂收得更紧些。那坛子沉甸甸的,压着他的腿,也压着他的心口。
老船夫张伯在船尾掌着舵,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风浪的痕迹。他撩起衣襟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舱里那个几乎与李昀融为一体的粗陶坛子,忍不住又开了口,声音像被江风吹得沙哑:郎君啊,这都漂了快仨月喽!老话讲‘千里不捎书’,您倒好,千里万里抱着这么个粗陶罐子。它……比命还重
李昀的目光从坛子上抬起,越过船舷,投向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一个极淡的笑,没说话,只是抱着坛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粗糙的陶面磨蹭着他掌心薄薄的茧,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踏实感。里面是娘的骨灰,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也是最重的牵挂。他答应过娘,带她回家,回洛阳。
张伯见他不答,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叹息很快被江风吹散。桨声水声,再次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2
水痕里的刀光
天说变就变。傍晚时分,原本还算平静的江面骤然起了风。铅灰色的云层像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西边最后一丝残霞。风越刮越猛,卷起浑浊的浪头,凶狠地拍打着单薄的船身。小船像一片被狂风玩弄的枯叶,在越来越汹涌的浪涛里剧烈地颠簸、旋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抓紧!抓紧喽!张伯嘶哑的吼声在狂风暴雨中显得那么微弱。他佝偻着背,拼尽全力扳着舵柄,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雨水混着汗水在他脸上纵横流淌。
李昀把自己死死抵在船舱最坚固的角落,双腿用力蹬住对面的船板。每一次剧烈的摇晃,他都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唯一不变的,是将那个粗陶坛子牢牢护在怀里,用整个胸膛和臂弯为它筑起一道屏障。冰冷的雨水从破烂的篷布缝隙里灌进来,打得他浑身湿透,寒意刺骨,但贴着心口的那一小片陶壁,却固执地保留着一点点温意,仿佛娘最后的气息。
娘,别怕……他在心里默念,牙齿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咯咯作响,就快到家了……就快到了……颠簸中,坛子粗糙的边缘硌得他肋骨生疼,他却觉得这疼痛是好的,是实在的,证明他护住了。
就在小船被一个巨浪猛地抛起,又重重砸回水面,船舱里灌进半舱浑浊的江水时,几道更暗、更迅捷的黑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从雨幕和浪涛的掩护中冲出!几条简陋却异常坚固的舢板,借着风浪的势头,凶狠地撞了过来!
砰!咔嚓!剧烈的撞击声盖过了风浪的嘶吼!小船被撞得猛地横移,几乎倾覆!几条钩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甩过来,死死扣住了船舷。几个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汉子,嘴里发出凶悍的呼喝,像猿猴般敏捷地攀爬跳跃,瞬间就登上了剧烈摇晃的甲板。冰冷的刀光在昏暗的天色和肆虐的雨水中骤然亮起,带着死亡的气息。
3
要命还是要罐子
冰冷的刀锋,带着江水的腥气和铁锈味,猛地贴上了李昀的脖子。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横肉的水匪头子,像铁塔一样堵在狭窄的舱门口,雨水顺着他乱草般的胡须往下淌。他布满血丝的牛眼,凶狠地扫过这简陋到一目了然的船舱,最后死死钉在李昀死死抱在怀里的粗陶坛子上。
晦气!水匪头子啐了一口,浓痰混着雨水砸在李昀脚边的积水里,穷酸书生!还以为捞到条肥鱼,妈的,除了几件破衣服,就剩个腌咸菜的破罐子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指那坛子,声音像破锣,小子!把你怀里那不值钱的玩意儿扔了!碍手碍脚!老子搜搜你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货没有!
刀锋又往李昀的皮肉里压进半分,一丝锐痛传来。李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感到怀里的坛子从未如此沉重,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弓起背,把坛子更紧地护在身体和船舱的夹角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它嵌进船板里去。
大…大王…李昀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被风雨声撕扯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这…这坛子…不能…不能扔…
嗯水匪头子浓眉一竖,凶光毕露,显然没料到这看着文弱的书生竟敢违抗。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皮靴踩得船舱里的积水四溅,船舱剧烈摇晃。他娘的!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一个破瓦罐,比你的狗命还金贵他手中的刀示威性地扬了扬,寒光在李昀眼前一闪,最后说一遍!扔了它!不然老子现在就把你脖子抹了,连人带罐子一起喂王八!
旁边另一个矮壮的水匪不耐烦地嚷道:老大,跟他废什么话!宰了干净!这破船看着快散架了!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李昀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脖子上的刀锋随时会切开他的喉咙。理智在尖叫:松手!活命要紧!可就在这灭顶的恐惧中,另一个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在他灵魂深处炸响,带着灼烧灵魂的力量——那是娘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抓着他,浑浊的眼里全是哀求和不舍,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刀刻进他骨髓的声音:昀儿…带娘…回家…回…洛阳…答应娘…
4
沉舟断誓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李昀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狂暴的风雨!那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恐惧、绝望,还有一股豁出一切的疯狂!在刀锋即将加力的刹那,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侧面船舱壁狠狠撞去!
砰!一声闷响!李昀用尽全身力气的撞击,加上小船本身在风浪中剧烈的颠簸,让那个堵在舱门的水匪头子猝不及防,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操!水匪头子惊怒交加地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挥刀去砍,刀锋却因为身体的失衡和李昀的闪躲,只险险地擦破了他肩头的衣服,带出一道血痕。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李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抱着坛子,不顾一切地从水匪头子身侧那狭窄得几乎不可能的缝隙里,猛地向外冲去!冰冷的雨水和狂风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脸上,几乎让他窒息。甲板湿滑得像抹了油,他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边缘。
拦住他!宰了他!水匪头子暴跳如雷的咆哮在身后响起,充满了被蝼蚁挑衅的狂怒。
李昀眼前只有船头!只有那翻滚着白沫、如同巨兽咆哮般的浑浊江水!他只有一个念头:跳下去!带着娘跳下去!就算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不能让她落入这些水匪手里,连最后的安宁都失去!
他扑向船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坛子向上托举,试图在入水前给它争取一丝缓冲。然而,就在他身体腾空,即将跃入那吞噬一切的怒江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身后炸开!伴随着木头令人牙酸的、彻底断裂的哀鸣!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巨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后背!李昀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位了,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抛飞出去!他怀中的坛子再也无法抱紧,在猛烈的撞击和失控的翻滚中,脱手飞出!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瞥,他看到的是自己乘坐的那条小船,被另一条失控撞来的、更大的匪船拦腰撞得粉碎!粗大的原木船体像脆弱的枯枝般断裂、解体,巨大的碎片在滔天的浊浪中四散飞溅、翻滚!水匪的怒骂、惨嚎、落水声,瞬间被风浪的怒吼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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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江水,带着巨大的力量,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耳道!窒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身体像石头一样沉重,不受控制地被浑浊的激流卷着向下沉去。
5
残夜孤魂
呃……冰冷的江水灌入喉咙、胸腔,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死亡的冰冷黑暗如同厚重的裹尸布,一层层包裹上来,要将李昀拖入永恒的沉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一股近乎本能的、对生的渴望猛地在他濒死的身体里炸开!求生的欲望像最后一点火星,在无边的冰冷黑暗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咳!咳咳!他猛地挣扎起来,手脚在冰冷刺骨、浑浊一片的江水中疯狂地扑腾、抓挠!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腥咸的江水。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在灭顶的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混乱中,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一块漂浮的、粗糙的硬物!
是木头!一块断裂的船板!仿佛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昀用尽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了它!木头粗糙的断茬深深刺入他的手臂和胸膛,带来尖锐的痛楚,但这痛楚在此刻却无比真实,是生的触感!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剧痛和江水的腥味,冰冷的空气涌入,稍稍驱散了那灭顶的黑暗。
他趴在浮木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随着汹涌的波涛起伏。暴雨依旧疯狂地抽打着江面,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咆哮的风声和浪涛的嘶吼。破碎的船板、散落的杂物在浊浪中沉浮,如同地狱的碎片。
娘……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冻得发紫、不住颤抖的嘴唇里溢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雨幕和黑暗中疯狂地搜寻!心口那片被坛子焐了三个月的温热处,此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江水和深入骨髓的空洞!
在哪里娘的坛子在哪里!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翻滚的浊浪。突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在距离他约莫五六丈远的地方,另一块稍小的浮木正被一股湍急的暗流裹挟着,飞快地打着旋,向更远、更黑暗的江心漂去!而就在那块浮木之上,那个熟悉的、粗粝的、沾满了泥水的粗陶坛子,正稳稳地立着!在无边风雨和黑暗中,像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坐标!
娘——!!!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撕裂了风雨!李昀目眦欲裂,巨大的绝望和惊恐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就要松开抱着浮木的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远去的坛子!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得不可思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狂暴的风雨和时空的阻隔,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让他魂牵梦绕的暖意:
昀儿……
是娘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像羽毛拂过心尖。
松手吧……
那声音里没有痛苦,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令人心碎的怜惜和解脱般的温柔。
好孩子……松手……
这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沦的安宁力量,瞬间抚平了他几近疯狂的绝望。身体里那根支撑着他一路漂泊、一路挣扎的弦,仿佛真的就要在这温柔的抚慰中,轻轻地、彻底地……松开了。抱住浮木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动了一分。冰冷的江水立刻涌上来,舔舐着他的手腕。
6
归雁衔书
不!
就在指尖即将彻底离开那粗糙的浮木边缘的刹那,李昀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比江水更冷、比死亡更尖锐的痛楚,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那不是解脱!那是放弃!是背叛!
他答应过娘的!他发过誓的!带她回家!带她回洛阳!这誓言刻在骨头上,融在血里!这三个月,这坛子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它比他的命重!它比这滔天的风浪重!它比这冰冷的死亡重!
啊——!!!
一声野兽般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不甘和决绝的嘶吼,猛地从他胸腔最深处炸裂出来!这吼声盖过了风雨,盖过了波涛,是他灵魂被撕碎又强行粘合的悲鸣!他松开了浮木!
但不是沉沦!是进攻!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甚至榨干了灵魂里最后一丝潜能,像一支离弦的血箭,朝着那在浊浪中越漂越远、越来越小的粗陶坛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冰冷的、汹涌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阻力拉扯着他的四肢,死亡的寒意再次包裹上来。
这次……绝不松手!呛水的嘶吼在浑浊的水下变成一串绝望的气泡。他手脚并用地疯狂划动,每一次动作都耗尽生命最后的余烬。眼睛在浑浊的水中瞪得滚圆,死死锁定前方那个模糊的、随着水流起伏的陶影。距离在拉近,死亡也在拉近。手臂每一次伸出,都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肺快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又开始模糊。
娘……等我……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的咸腥混着江水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就在他感觉力气即将耗尽,身体要被暗流彻底卷走的刹那,指尖猛地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粗糙的硬物!
是它!是那熟悉的粗粝!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他张开手臂,像拥抱失而复得的至宝,更如同拥抱自己的生命本源,用尽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了那个在激流中沉浮的粗陶坛子!这一次,他的手指如同铁钳,深深扣进坛壁粗糙的缝隙里,指甲瞬间翻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带着他和坛子一起翻滚、沉浮。他死死抱着它,用身体为它抵挡水流的冲击,像护住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冰冷的江水无情地冲刷着他,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反复沉沦又挣扎着浮起,唯一清晰的感知,就是怀中那冰冷粗粝却无比真实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李昀再次被冰冷的江水呛醒时,他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湾。他死死抱着坛子,半截身子还泡在浅水里,身下是冰冷的淤泥和碎石。天……快亮了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透出了一线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执着的鱼肚白,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那光亮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劈开混沌、宣告新生的力量。
残夜将尽。
李昀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泥水。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那个完好无损、只是沾满了更多污泥的粗陶坛子,一点点、无比艰难地从冰冷的浅水里爬上了岸。湿透的身体沉重得像山,一上岸就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但他怀里,依然死死地抱着那个坛子,如同抱着他仅存的生命和整个世界。
他侧过头,脸贴在冰冷粗糙的陶壁上,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泥水和血污,无声地流淌下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哑声音:
娘……我们……上岸了……
三年后。洛阳城,南市。
初春的气息已悄然浸润了这座古老的都城。柳枝抽了新芽,嫩绿得晃眼。一家新开张不久的小药铺前,悬着济安堂的朴素牌匾。铺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药清香。
一个穿着半旧青色布袍的年轻男子正低头耐心地为一个老妇人把脉。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眼神却沉静温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清瘦却挺拔的侧影上。他便是李昀。
张阿婆,您这是老寒腿又犯了,加上春日肝火有点旺。不碍事,我给您开几味药,温经散寒,疏肝理气就好。李昀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
哎,好,好!李大夫,多亏了你啊……老妇人连连点头。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日头已微微偏西。李昀仔细地洗净了手,轻轻拂去布袍上沾染的一点药尘,转身走向药铺后面那个小小的、安静的天井院落。
院子里,没有名贵的花草,只有几株高大的辛夷树。此时正是花期,满树紫红色的花朵,如同无数只小小的、燃烧的灯盏,在春风里轻轻摇曳,将浓郁的、带着辛辣感的芬芳洒满了整个小院。这香气,像极了娘生前最喜欢的味道。她说,辛夷花开了,春天就真的来了。
院落一角,一个小小的石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石台之上,静静地安放着那个陪伴他走过千里风霜、历经生死劫波的粗陶坛子。坛子被清洗得很干净,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温润质朴的光泽。
李昀走过去,在石台前缓缓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坛子,望着那满树灼灼盛放的辛夷花。风过枝头,落英缤纷,几片紫红的花瓣打着旋,轻柔地飘落下来,一片,恰好落在了那粗糙温暖的陶坛顶上,像一个小小的、温柔的句点。
暮色四合,洛阳城炊烟袅袅。归巢的鸟儿掠过染上金边的屋檐,发出啁啾的鸣叫。李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坛壁,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粗粝触感。他微微抬起头,望向西边天空那轮渐渐沉落却依旧温暖的红日,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对着坛子,也对着这满院春光,轻轻诉说:
娘,洛阳的辛夷花……开了。
风更柔和了,带着满院辛夷的暖香,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梢、肩头,也拂过那静默的粗陶坛。夕阳的金辉将他的身影和坛子的影子,长长地、安宁地投射在开满细碎野花的青石地上,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