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乱世王权 > 第5章 流言起
嵌银兽炉燃着琉璃色的香火,夜宴的余光还在紫宸大殿里徘徊。桌案上剩下半掩的酒盏与柑橘皮,恍若曾有人在此对话,但热闹早已消退,只留下幽深的回响。
御案之下,碧色花纹的地毯上,秦仲渊依旧整衣立于原地。他修长的指节搭在绣金仪刀柄上,似乎若有所思。大殿上空,冬日清夜的风从高窗寂然灌入,拂乱他鬓角的细发。
门外铜铃轻响。是内侍传事。
他不见回头,淡声道:“何事?”
低微的脚步声倏然收住,一名少年太监俯身近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启禀仲渊公,宫中流言生起,说殿内侍卫周源昨夜涉密通外,已被执拿下狱。更有言辞波及骑都尉金府,说……”
说到此处,他咽了口唾沫,低头不敢再言。
秦仲渊的神色在暗影中微不可察地一变,唇角却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他把玩指上的玉扳指,语气极缓:“都说了些什么?一字一句,照实复述。”
少年太监见无人旁听,方敢喘了口气:“传言殿前侍卫周源本因觐见值宿,却鬼祟地送信于未名小厮,信中牵涉‘忠烈故家’……甚至有人指,周源与萧玉衡私下往来。”
“……还有人说,是公主宫里走漏风声。宫里众人皆惶而不安。”
秦仲渊将玉扳指扣在案上,发出一记轻响。他目光冷如深井,无波无澜:“这是谁放出的风?”
“奴才不敢妄言,只听说……是内务府长史沈进良身边的王少监去的长柳宫,言谈间有意引动。”
“好。”秦仲渊短促打断。他拂去衣袖上的焰灰,起身,“去把东厢管事付竹春叫来。”
少年太监唯唯而退。秦仲渊负手踱步,片刻后,才极轻缓地一笑,自语:“流言既起,便是有人坐不住了。看来宫宴未能分出上下,有人按捺不住,欲乱我局。”
他拂衣而行,袖影一晃,已然到了偏殿东廊。
此刻,皇城西隅,临水楼下的暗巷中也起了风。
夜色静谧,唯有马灯之光映亮青石板上的零星水迹。萧玉衡身藏素色锦袍,立于廊下,肩头覆着一层细雪。他神情淡淡,带着惯有的疏离与冷静,身侧站着许淡月——这位文臣L系中的“少年幕僚”,眉目隐在灯影下,眼中一片思量。
“流言传至你我头上,动静不小。”许淡月低声道,手指摩挲着一枚刻印精美的铜章,“宫中这些年,似乎越来越少见有人敢明指忠烈旧臣了。”
萧玉衡不置可否,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既然有人欲引舆论牵涉我,便是在试探朝局边缘,可惜一着未稳,已经露出马脚。”
“对方若真意在你,不会如此粗暴。除非,他们有所顾忌。”许淡月睨他一眼,“是你的身份尚未明朗,还是……担心更高一层的掣肘?”
萧玉衡注视着远处宫墙上的灯火,微风掀起他衣襟:“或者,是在掩饰些什么。”他声音一低,“周源为人谨慎,突然被指涉通外,大出常理。金府与我素无来往,却一通被卷入……必不是偶然。”
许淡月颔首:“你打算如何应对?”
萧玉衡淡然一笑,道:“流言终究是利刃,也是检验之火。既然有人借势推波,就让谣诼燃到极致,看是谁最先露出破绽。”
西廊转角的雪松下,马步急促。老仆细声入报:“公子,暗探传信,夜里宫苑水池旁,有宫女与侍卫秘密会面,多有耳目……”
萧玉衡抬眸,暗灰色的眸光之下是几乎冷到骨中的审视:“让他们盯紧周源所辖的所有人手。勿打草惊蛇。”
“是。”
马蹄声渐远,许淡月踱向廊口,与萧玉衡并肩而立。夜色之下,二人的影子被马灯拉得细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斜阳不照的皇城深处。
与此通时,长柳宫内一片肃然无声。
流言风波已席卷到谢如歌的身侧。翠柳带着惊慌的脸色低声通禀:“公主,外间有陋言传来,说殿前侍卫周源私通外臣,朝中竟疑与萧公子有关。还有……说您宫里有泄密之人。”
谢如歌指尖紧握着茶盏,指背泛白,眼底划过一丝藏极深的怒意。“本宫何时成了众口铄金的对象?”她咬了一下牙,语带轻寒。
翠柳连忙低头,嗓音发颤:“宫人奴才都小心紧守,不知怎的,偏生有这种流话传出……”
谢如歌平复心情,一字一顿道:“宫中风向难测。传信与秦仲渊,让他盯紧内务府和宫正院的动向。还有,明日之后,任何出入本宫之人,悉数详细登记,谁都不许轻忽。”
翠柳应声退下。
谢如歌转身回望清冷的寝殿,眸中流转着复杂情绪。幼时亡母羁旅,伴随她长大的正是这四壁冷墙下的暗流涌动。她抚上案上的玉蝉佩,一抹冷笑从唇角浮现。
一场暗潮,终于涌入她所自持的城池。
——
宫外天色渐亮,雪色未融。东宫门前,数名北巡视卫正在更换夜班,甲衣反映出青蓝色的晨光。有人伏低身影,避开景熙殿两侧的金叶石狮,神色匆匆地靠近北角门房。
付竹春执事,额角隐现焦急之色。他拧了拧手中的竹勾牌,见秦仲渊走来,立刻躬身恭迎。
“仲渊公,宫中风头甚紧。下头人都说,景熙帝不日要下旨彻查侍卫营与外臣来往,今晨还传出圣上密召三法司问讯数名内侍。”
秦仲渊神色自若,语气里却藏了难以察觉的讥诮:“他们急成这样,不怕自乱阵脚?”
付竹春偷觑了下他的神色,咬牙道:“据说,陛下身边的内品李公在御前奏道,‘整肃流言者为辅,查明内外勾结为要。’这分明是有人在煽风点火。”
秦仲渊微微一笑,转眸问:“你手下可有周源的细作?”
“有,奴才心腹李顺就在周源身边值班。”付竹春凑近道,“昨夜李顺上夜,回禀说确有外衣宫女深夜潜入,但形迹未明。”
秦仲渊眸光一沉,仿佛在思索棋局中下一子的去处:“这流言若真,只要顺藤摸瓜,便能引出幕后之人。可若是假,周源便是被谁推出来的替死鬼。”
付竹春道:“要不要奴才送信给御膳房林总管?他与沈长史不和,兴许能打听几句明话。”
“去吧。”秦仲渊道,“但不可多言。眼下风头正紧,谁都不能妄自言事。”
命令下出,东厢小院再次归于肃静。
——
午后,景熙帝设御前问讯,内外众臣皆噤若寒蝉。案前,太监李公抬着公事笔录,低声道:“殿前侍卫周源有罪,次日流言既至宫中,侍卫营总旗金都尉涉及私下通外。陛下欲将两人投入禁狱,彻查根底。”
景熙帝眉色微寒,食指轻敲龙案。
“不速之事接连不断,是我大景朝威何在?内疑外患,方才得稳,便再生暗涌。”他目光如电,环视全场,“此事厘清之前,朕要内务府与宫正院两家互查。谢公主宫中,任何可疑之事,不许旁人插手。”
他眉梢一扬:“仲渊,你怎看?”
秦仲渊低头应道:“宫中众口,往往空穴来风。若以空言定罪,恐生祸端。臣请旨,准许内侍与外臣分别审问周源,但亦须防有人假公济私,故意嫁祸。”
景熙帝沉吟片刻,沉声道:“准。”他视线落在萧玉衡身上,“既如此,萧卿可有异议?”
宁静的宫廷气氛下,萧玉衡从容而立。他神色平和,缓缓道:“臣以为,人心难测,风波初起需查下线,却更该追根溯源。宫正院、内务府皆宜自证清白。若有涉案之人妄为离间,求皇上明察。”
“很好。”景熙帝颔首,“便依你们所言。李公、仲渊、萧卿,即日与三法司共查。三日之内,若查无实据,皆撤罪。”
随着旨意下达,庭下众人互窥心机,表面顺承,内里暗潮汹涌。
——
午后酉时,谢如歌坐于长柳宫内,窗外有乳白色的雪光洇润细枝。她捧茶静思,翠柳侧立一旁。
“公主,秦仲渊来信,他言三法司将查案,不日内务府、宫正院皆须自证清白。”
谢如歌把玩茶盖,目光沉静:“他料定流言可查?”
“信最后还说,贵人在明,贼人在暗。叫公主自处安然,勿轻信身侧之人。”
谢如歌轻轻笑,却带着一点冷锐:“看来宫里的风雨未歇。翠柳,你替我整理近月来每位宫女与小内侍的出入牌册;尤其是那几个新补进的小侍,记得一一过目。”
“是。”
“还有,传信萧公子,近日宫中风向难辨,请他……多加小心。”
她把信札收入绣袋,抬头望见窗外初雪已融,心底骤然明晰起来。宫廷的阴影固然可怕,可她谢如歌,向来不信自已会沉沦在这无边的流言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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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内务府东廊,烛火轻晃,沈长史伏案批卷。
门外黑影掠过,一只铜铃悄然落地。瞬息后,付竹春的心腹李顺悄无声息钻入黑暗。
李顺藏在雕花屏后,递出一纸密信。沈长史只一眼,眉头便越锁越深。信尾落款,是熟悉的“安陵”二字——那是金都尉之密用代号。
他沉思片刻,唇角微动:“看来还有人比我更着急。”
他慢慢收起密信,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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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流言如风。东宫晚照下,数十宫人正于雪地肃立,等侯三法司点名。
谢如歌立于台前,冷目扫过众人。锦衣随风,衣袂盈雪。
她心知流言如鳞,或许只是一场更大棋局的倒影。可这一步,谁都逃不开。
紫宸大殿的铜兽灯渐次熄灭,宫廷的阴影愈加深重。遥远屋脊上,一只乌鸦振翅掠过,暗夜将罅隙一一封裹,只留下一道灼人的风口。
流言已起,风暴将袭,但每个人都在夜色之下,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