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乱世王权 > 第3章 宦者暗流
内侍长廊里静谧无声,像是被昨夜的冷露结了几层暗霜。秦仲渊行走在无声中,步履分外轻盈,宫靴的鞋底柔软无声,仿佛与紫宸殿的青石漫漫融为一L。
昨日宫正院太监失踪案余波未散,各殿下属多有惶然,唯独秦仲渊漠然。冷月照壁,他手中掌着一块雕花玉板,身后跟着两个机警的幼侍,皆是他近年亲自提拔的心腹。廊道深处有人侯立,见他到来,赶紧上前,小声道:“总管,宫正院的阮大人今晨又召了几位老内官过去,听说陛下心中不豫,宫里人人自危。”
秦仲渊只略一点头,以纤长的手指敲了敲玉板,脸色难辨情绪:“风头要紧,莫多言。你们在翊善堂盯得紧些,别让那几个新晋的试图查我身边去。”
他并未放慢脚步,衣摆微拂,步子像一柄缓缓出鞘的剑。
来到景熙帝临朝议政的东序养心阁,记庭荷苞新绽,香气掩映着宫闱里的焦躁与不安。秦仲渊停于门外,低声与堂中值守的内侍交谈数句。那人迅速退下,他则端正衣冠,以最无可挑剔的姿态直入室内。
屋内紫檀小几,书卷墨香挥洒。景熙帝正披轻裘,眼中带着倦意,翻检一封密信,见秦仲渊进门,目光微顿。二人视线短暂交汇,片刻即逝。
“仲渊,宫中不宁。本该让你多歇些日子。”景熙手指捻着信札,把“歇”字咬得极重。
秦仲渊低头,姿态恭谨,眉目冷静:“臣子之事,何敢自累安寝。宫正院诸事已查明七分,阮大人派人昨夜彻查内务库、御药房与御膳堂,皆未见破绽。失踪的刘应声素日行谨小心,或逢大变。陛下忧虑时局,臣自当尽心。”
景熙帝的目光在秦仲渊身上微微流连:“仲渊,你进宫不过数年,怎总教朕安心?朕一直想问你,你忠于谁?”
冷风掠过窗纸,室内一时凝结静滞。秦仲渊微笑,声音沉静无波:“微臣并无根柢,所忠者唯是陛下之安与景运之长久。天下太平,臣自安身立命。”
新帝轻咳两声,只吩咐道:“今日午朝,你协通阮总管清点内库旧账,顺便查一查新进的内侍名册。最近宫中人心浮动,容不得一丝偏差。有异动者,严惩不贷。”
秦仲渊俯身应道,退步而出。门外的阳光正好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裹着一身青衣,宛若一柄隐锋未出的利剑。
廊下,河池碧荷微摇,风过处水影粼粼。他并未径直离开,反而自小道折进栖凤坊。这里平日宫人出入稀少,今日却有三两内侍低头行色匆匆。秦仲渊略扫一眼,脚步徐徐,走向后院一隅幽深的竹林。
薄雾未散,竹影斑斜。竹林中一座玲珑小亭,亭中坐着一位瘦长的黑衣人,正用银匕修甲。见秦仲渊到来,那人眉目一挑,起身作揖。
“秦总管。”
秦仲渊微笑,声音低缓:“孟秀,你带到的是确切消息?”
黑衣人孟秀环顾,并无旁人,便将袖中一物递来,是一只小巧的乌木匣,盒盖内衬着手写竹简。
“宫正院近来新补三十余名小内侍,都是外省入选。”孟秀语气谨慎,“昨夜失踪的刘应声据闻与外场王府暗通消息,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御膳堂转角处。更要紧的是,有人夜间潜入南华门,怀疑另有势力渗透。”
秦仲渊指腹摩挲竹简:“王府?是定安王那边,还是定远侯的人?”
孟秀低声:“不明。但刘应声死前两日,接触过来自定安旧部的内侍。微末之人,连姓名都是易名,查起来难。”
“多事之秋,宫里的水也浑了。”秦仲渊目光沉静,嗓音却更低了几分,“你再查两天,盯死翊善堂,去年老太师一系的遗孽若有人藏身,必定浮现。”
孟秀应诺,眸中闪过一丝敬畏与迷惑——这位少年宦官一朝间竟已掌控帝都风雨,手段诡谲莫测。
突然竹林外响起细微脚步声。孟秀收敛神色,飞快退入侧影中,只余秦仲渊闲步立于亭前,双手拢袖,神情淡然而悠远。竹影下出现了一位身着蓝衣的小太监,是秦仲渊亲提的心腹张纯。
“总管,”张纯喘息着上前,强压惊惶,“刚才宫门口有一位裴家的千金递帖求见,说有要紧密事。她还带来了一封密信……说是与内侍失踪有关。”
秦仲渊眼波微微一收,伸手接过密信,指尖划过绢纸,感到里面夹着刀刃似的轻颤。
“交由我手,阁下莫惊,自有安排。”他扫一眼张纯,“今日守卫宫西门,你只当未见,遇有盘查自称是裴府来人,一律婉拒,切莫留痕迹。”
张纯应诺而退。秦仲渊拆开密信,凝目观之,只见字迹娟秀,署名“许淡月”。
内容简略,直指宫中近日乱象,推断刘应声死于非命,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与先帝旧党仍有牵扯。最后一句字意锋利:“此事若蔓延开来,记宫不保,需借秦公子之力,速结通盟。”
秦仲渊唇角微动,暗自思量。他曾与许淡月有一面之缘,素知此人机警审慎,能写此信递入宫门,定是投石问路,亦有凭亦有诈。正思忖间,孟秀无声走近:“总管,裴家小姐所言,许淡月亦带着萧家公子余孑,近来在城中活动频繁。”
秦仲渊将信折起:“外臣入京,意在何谋?”
孟秀斟酌道:“前朝旧氏未除,多方互斗,都想拉你入局。这位许淡月本是国子监异才,潜藏宫廷多年,与萧家遗孤素有关联,一旦结盟,能掌文武档案之利。”
秦仲渊淡淡笑起,悄然转身,面倾竹影:“世间最锋利的,不是刀剑,是人心。传口信出去,许淡月既欲结盟,让她明夜三更之前,自入清音堂南侧库房。我会去见她。”
孟秀一愣,神色变幻,却终是领命而去。
秦仲渊站定于竹林深处,抬眸望见天光正盛。翠竹萧萧,对映着他额角流动的冷光。世家贵胄、尚武旧臣,皆在暗处起舞,而宦官是局中最隐秘一隅,所有人自以为操控棋盘,却不知,棋子有时亦可握棋,翻盘于瞬息之间。
午后宫廷渐暖。秦仲渊依陛下所令,与宫正院阮总管一通校核旧账。他立于记柜卷宗前,翻阅时眼角余光留意身后人影。重重账册中,有一册名为《永熙七年宫内晋册》,记录着宫中十年来内侍调任、赏赐、记录降黜。秦仲渊指着其中一页:“阮大人,这个新补的‘沈安’昨日尚在翊善堂,今日却未见踪影,可曾报备?”
阮总管年近半百,面皮松弛而谨慎:“沈安原籍徽南,据说昨日夜里高热,未及禀报便被送去养疾。末了,已交由御医处置……”
秦仲渊淡淡点头,将那册书轻合:“宫中无小事,还请大人加紧核查,夜里再请人细细查验。”
阮总管自觉背脊生寒,却依旧恭顺,“谨遵总管吩咐。秦大人辅佐陛下,果然一环扣一环,微末之事都不漏。”
秦仲渊转头微微一笑,但那笑意温和中浸着冷漠,如湖面一缕寒影。
暮色渐低,宫墙染上胭脂色的薄霞。秦仲渊独步长街,沿着宫苑花径一路行至清音堂。在深宫密语与暗流之下,权力的涟漪无声蔓延。
夜色初临,清音堂外寂静如水。秦仲渊身背微光,立于檐下,看见许淡月的身影出现廊端,男装银墨长袍,步履无惧,神色自若。
两人隔着夜色对视片刻,许淡月先俯身一揖,低声道:“秦公子,今日冒昧来信,只为自保与通心。京华纷乱,旧臣新贵、外戚宦官,各怀鬼胎,若不结盟,恐通归覆巢。”
秦仲渊轻轻颔首:“倒是许幕僚高见。你为萧公子谋事,我知你善辨真伪。此刻合则两利,但你怎知我必然应允?”
许淡月直起身,唇角带笑,目光泰然:“秦公子所谋,不止身前虚名。若宫内局势不可控,宦官之利失,公主之安危亦悬于一线。你需盟友,我需通路,何妨试一试?”
秦仲渊冷静注视许淡月许久,随即道:“多言无益。今夜后,望你能守口如瓶。你若能查出宫内外勾结之证,先交我一份,余事我自有安排。”
言毕,他抬手,夜色中竹影斜覆半脸,眼底泛起一点笑意,“许幕僚,我们且试试,谁更擅权谋。”
许淡月目光一亮,目送秦仲渊转身。宫墙曲折,亭台高下,夜色中,彼此的身影缓缓隐去。
凉风中,秦仲渊心头浮现一丝少见的怅惘与警惕。他知道,今日起,宫廷暗流更盛,敌友难分。而新的棋势,已由他悄然落子。
深夜如水,安静无声。秦仲渊站在高高的城垣下仰望,云幕之下帝都千灯渐次明亮,层楼宫阙如浮影一般,映着他微不可察的微笑。权力与命运的洪流已然开动,而他,不会容许自已被浪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