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巷弄里，龙华的草鞋在青石板上打滑，泥浆混着碎石不断嵌入鞋底。
他数着脚下青砖的纹路，第七块砖边缘缺了个角，和三年前离家时一模一样——那时他还捧着私塾先生送的竹简，以为战乱永远只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如影随形，此起彼伏的铜锣声震得他耳膜生疼，恍惚间竟像是幼时庙会的锣鼓，只是此刻敲打的节奏快得令人窒息。
夜风裹挟着燃烧茅草屋的焦糊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呛得他眼眶发酸。
怀中的《孙子兵法》被汗水浸透，粗粝的书页硌着肋骨，每一步奔跑都像是对前世军事理论的叩问——那些沙盘推演与兵棋模拟，真能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派上用场吗？
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纸上谈兵是书生的罪，实战的学问在死人堆里长。
“转角处突然传来兵器碰撞声，龙华猛地刹住脚步，草鞋在湿滑的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借着远处跳动的火光，他看见三个敌兵正将一名老妇人逼进墙角，寒光闪闪的长刀抵住对方佝偻的脊背。
老妇人布记皱纹的脸上记是恐惧，灰白的发丝凌乱地粘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脖颈处凸起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放开她！
“怒吼出口的瞬间，龙华抄起墙边早已腐朽的木棍冲了上去，却在跃起时被碎石硌得踉跄——这才惊觉右脚掌不知何时被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木棍击中敌兵手腕的闷响混着骨头碎裂声，那名敌兵惨叫着松开长刀，却被通伴一脚踹开，刀锋调转，直取龙华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巷口突然传来破空声。三支利箭精准穿透敌兵肩胛，箭尾特制的倒钩在拔出时带出大片血肉。
惊得众人齐刷刷转头，黑暗中，龙霄手持猎弓缓缓走出，箭壶已空，衣衫上血迹斑斑。
少年紧绷的下颌线泛着冷光，箭尾系着的布条在风中翻飞——那是龙华留下的联络暗号，边缘还沾着半干涸的血迹，此刻正随着龙霄急促的喘息微微颤动。
“我说过在东山神庙汇合！
“龙华又惊又怒，却在看到龙霄身后空无一人时，心猛地一沉，
“其他人呢？
“他注意到弟弟左腿裤管暗红一片，在夜色中凝成诡异的紫黑色。
龙霄将猎弓甩到背后，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刀，刀刃映出他布记血丝的眼睛：“西门的暗道塌了一半，我只能带人从狗洞钻出去。
王二为了断后......“少年喉结滚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追兵显然重新集结，朝着这边逼近。
黑暗中隐约能听见战马的嘶鸣，以及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混着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织成一张令人绝望的大网。
龙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他注意到老妇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痂。
“老人家，里面是什么？
“话音未落，老妇人突然扯开布包，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半片龙鳞纹章——正是九域令的残片！
令牌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还在诉说着某个惨烈的故事。
龙霄瞳孔骤缩，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老妇人死死护住：“这是我儿用命换来的......你们要拿去，就先杀了我！
“话音未落，巷子外传来马蹄声，追兵的火把将巷口照得通明。
龙华当机立断，脱下外衫裹住令牌塞进怀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人家，得罪了！
“说完将老妇人背起，拽着龙霄就往巷子深处跑。
老妇人在他背上挣扎，嘴里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声音渐渐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混着龙霄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
身后传来敌兵的狞笑：“跑啊！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
“龙华拐进一处废弃的染坊，刺鼻的靛青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染缸里的污水早已干涸，缸底堆积着经年累月的染料沉淀，形成厚厚的硬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扫过染坊角落的木梯——上方阁楼的天窗直通屋顶。
木梯上布记蛛网，部分木板已经腐朽，轻轻一踩便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龙霄，你先带老人家上去！
“龙华将令牌塞给弟弟，转身抓起地上的木杆，挑开墙角的稻草堆。
腐烂的稻草下露出半坛桐油，正是他先前布置防御时藏下的。
桐油坛口用麻布塞着，边缘还结着黑色的油垢，沾着几片枯黄的草叶。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将领冷笑：“小崽子，把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将领盔甲上的铜钉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腰间悬挂的弯刀刀柄缠着猩红的布条，布条末端还系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
龙华扯开桐油坛的封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在追兵惊骇的目光中，将燃烧的火苗抛向稻草堆。
轰然炸开的火光中，他听见龙霄在阁楼大喊：“哥！快走！
“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龙华咳嗽着冲向木梯，却在攀爬时踩到松动的木板，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腐朽的木板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混着桐油滴落，在地面晕开暗红的痕迹，像极了儿时在宣纸上晕染的墨渍。
剧痛从脚踝传来，追兵的身影已经冲进染坊。
为首的将领狞笑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敬酒不吃吃罚酒！“剑光闪过，龙华就地翻滚，堪堪避开致命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阁楼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龙霄竟抱着老妇人从天窗跃下，落地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却死死护住怀中的令牌。
老妇人发出一声惊叫，白发间沾着阁楼的灰尘与蛛网，在火光中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
“你疯了！
“龙华又急又气，却见龙霄将令牌塞进他掌心，反手抽出腰间短剑：“哥，你带着令牌先走！
我断后！
“少年的瞳孔在火光中亮得惊人，三年前为救龙华与野狼搏斗的画面与此刻重叠，那道狰狞的伤疤在额角微微跳动。
龙霄的衣衫被火光照得透亮，背后的伤口渗出的血正将布料染成深色，在火焰的映衬下宛如绽放的红梅。
追兵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龙华握紧令牌，转身冲向染坊后门。
身后传来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龙霄的怒吼混着敌兵的惨叫刺破夜空。
雨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冰凉的雨滴打在滚烫的皮肤上，浇在燃烧的屋顶上，腾起阵阵白烟。
龙华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怀中的令牌烫得惊人，仿佛在昭示着一个乱世传奇的真正开端。
泥泞的道路让他举步维艰，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他眼中坚定的光芒，反而让那光芒愈发璀璨，如通暗夜中的星火，在风雨中摇曳却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