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十点,顾言深都会亲手为我泡一杯安神茶。念念,喝了你才能睡得好。他温柔地拭去我唇边的水渍。可自从喝了这茶,我的记忆就碎成了拼不齐的残片。浴室镜上莫名出现的血字别喝,总在第二天消失无踪。直到我在他书房暗格里,翻出整整一柜子贴着不同日期的空药瓶。标签上印着同一个名字——苏念,我的名字。当晚,我假装饮下那杯茶。黑暗中,顾言深抚着我沉睡的脸喃喃:快了,等这颗心彻底习惯你……他掀开我睡衣,冰冷听诊器贴上心口。我猛地睁开眼,将藏起的茶匙尖抵住他喉咙:这颗心,到底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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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
是意识从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里挣扎上浮时,第一个捕捉到的声音。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单调而绵长,带着一种隔绝世界的湿冷。然后,是气味。不是医院消毒水那种凛冽的死亡气息,而是一种更温吞、更暧昧的暖香——昂贵的雪松木香薰,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里,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茶气息。
苏念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模糊,像蒙着一层毛玻璃。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晕,勾勒出房间奢华而陌生的轮廓。深灰色的丝绒窗帘厚重地垂落,将窗外的雨夜隔绝,只留下沉闷的敲击声。
我在哪
我是谁
这两个问题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空茫一片的大脑里激不起任何回响。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记忆被彻底清洗,只留下冰冷光滑的内壁。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缓缓收紧。
她转动着僵硬的脖颈,试图看清更多。身下是极其柔软昂贵的床垫,身上盖着触感细腻的蚕丝被。房间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奢华风格,每一件家具都线条利落,价值不菲,却透着一股样板间般的疏离感。
目光最终落在床边。
一张深灰色的单人沙发椅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极其优越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温润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即使闭着眼,他身上也沉淀着一种沉稳内敛、掌控一切的气场。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衬得他肩线宽阔。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静谧的深海,此刻,深海表面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是关切是如释重负还是某种更深沉、苏念无法解读的东西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穿透般的专注。苏念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
醒了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低音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优雅,走近床边时投下的阴影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与沉稳的木质调须后水气息,温和地笼罩过来。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的触感,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熟稔的亲密,轻轻拂开她额前被薄汗濡湿的碎发。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真切的担忧。
苏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男人立刻转身,动作流畅地从旁边的恒温壶里倒出小半杯水。水是温热的,恰到好处。他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另一手将杯沿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慢点喝,念念。
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念念是她的名字吗听起来如此陌生。
我……她艰难地吞咽着,眼神依旧茫然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我是谁你……是谁
男人凝视着她,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痛惜的温柔。他放下水杯,温热干燥的掌心极其轻柔地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珍视。
别怕,念念。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地戳进她空白的意识,你叫苏念。我是顾言深,你的丈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那专注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包裹进去。
我们结婚两年了。你之前出了点意外,头部受了撞击,医生说……可能会有暂时的记忆混乱。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慢慢来,你会想起来的。
丈夫意外记忆混乱这些词语像漂浮的碎片,无法在她空白的脑海里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画面。她看着顾言深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浸透了时光的深情,只觉得更加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违和感。那深情太厚重,太完美,像一个精心打磨的玉璧,找不到一丝裂纹。
顾言深似乎并不期待她立刻接受。他收回手,那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稍稍退开。你需要休息,别想太多。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入微,我就在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像一只被小心呵护在昂贵水晶罩里的蝴蝶,在顾言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缓慢地恢复着身体的基本机能。
顾言深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他耐心地告诉她关于苏念的一切:她喜欢安静,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海。她讨厌吵闹,对花粉轻微过敏。他们是在一个艺术展上相识,他几乎对她一见钟情。他描绘着他们婚后的生活,平淡温馨,细水长流。那些故事听起来真实而温暖,充满了生活细节的毛茸茸感。
苏念安静地听着,努力地想要在那片空白的幕布上投射出顾言深描述的影像。有时,某个词语会让她心头莫名一跳,某个场景会让她眼前闪过模糊的光影碎片,但当她试图抓住,那些碎片又瞬间消散无踪,只留下更深的空洞和隐隐的头痛。
他对她太好了。好得无可挑剔,好得让人窒息。
他会亲自下厨,按照她失忆前的口味准备清淡可口的餐点。他会调暗灯光,用低沉舒缓的嗓音为她读一些优美的散文诗集(他说她以前最爱听)。他会在她试图在画架上涂抹几笔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地注视,带着纯粹的欣赏,从不干涉。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习惯,甚至她蹙一下眉,他就能适时递上温水或柔软的毛毯。
他的目光像温暖的阳光,无处不在,始终笼罩着她。无论她是在看窗外的雨,还是在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只要她一抬眼,总能撞进他那双深邃的、带着无尽包容和温情的眼眸里。
然而,这种无孔不入的好,却让苏念心底那丝微小的违和感,如同暗处的苔藓,悄然滋长蔓延。
她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顾言深在说谎。他的深情无懈可击,他的照顾体贴入微。这座位于半山腰、视野绝佳的奢华别墅,每一个角落都似乎印证着他雄厚的财力和社会地位——他是顾氏集团的掌舵人,一个在财经杂志上时常出现的名字。这样的男人,似乎没有理由编织一个如此庞大的谎言来囚禁她。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底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恐惧为什么这座看似完美的婚姻堡垒,让她感觉像一座没有牢笼却无处可逃的金丝笼
直到那个每晚十点,雷打不动的仪式开始。
那天晚上,苏念靠在起居室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对着壁炉里跳跃的仿真火焰出神。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雨声。顾言深处理完工作,从书房出来,步履从容地走向厨房区域那个精致的小吧台。
念念,他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足以让任何女人心动的笑容,该喝安神茶了。
苏念的心,毫无预兆地微微一沉。
顾言深动作优雅而专注。他取出一套细腻的白瓷茶具,用银质小勺从一个素雅的青瓷罐里舀出暗红色的茶叶。滚水注入,馥郁的红茶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果木的甘醇,是顶级的锡兰红茶。他耐心地等待茶汤浸润,然后滤去茶叶,将琥珀色的、清澈透亮的茶汤注入小巧的骨瓷茶杯中。最后,他打开旁边一个带密码锁的小型恒温冰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深棕色小玻璃瓶,用滴管小心翼翼地往温热的茶汤里滴入几滴透明的液体。那液体融入茶汤,瞬间消失无踪。
整个过程,他做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他端着那杯热气氤氲的茶,走到苏念面前,单膝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让视线与她齐平。他将茶杯轻轻递到她唇边,温热的瓷壁触碰着她的皮肤。
乖,喝了吧。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像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不容置疑的诱哄,喝了才能睡得好。你最近总是睡不安稳,我看着心疼。
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充满了不容错辩的关切和爱意。壁炉温暖的光跳跃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茶香萦绕,热气蒸腾。
苏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最深的夜空,倒映着壁炉的火光和她自己苍白茫然的脸。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他是她的丈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这杯茶是为了让她安眠。
她顺从地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汤。茶味醇厚甘甜,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微涩。
看着她喝下大半杯,顾言深眼中漾开满意的、温柔的涟漪。他放下茶杯,抽出丝质手帕,动作无比轻柔地、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拭去她唇角沾染的一点点水渍。他的指腹温热,擦过她的皮肤。
真乖。他低语,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那晚,苏念果然睡得很沉。沉得像坠入了无梦的深渊,意识被彻底剥离。
然而,当第二天清晨,她在陌生的、奢华的主卧大床上醒来时,一种更加深重的茫然和恐惧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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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入睡前的记忆……变得极其模糊。顾言深温柔的笑脸,那杯琥珀色的茶,他指尖的温度,他落在额头的吻……这些画面如同被水浸泡过的油画,色彩斑斓却边缘溃散,细节丢失。她用力回想,只换来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对更久远的事情——比如昨天白天做了什么,前天又发生了什么——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她能想起顾言深为她读诗时低沉的声音,能想起餐桌上精致的菜肴,能想起窗外连绵的雨……但这些记忆碎片像是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无法串联成线。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昨天有没有走出过这个房间!
失忆带来的空白感,被一种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迷雾所取代。这迷雾,似乎就是从每晚那杯温热的安神茶开始的。
苏念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这张脸无疑是美丽的,眉眼精致,带着一种易碎的、楚楚可怜的气质。可镜中人的眼神,空洞、迷茫,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惊惶。
她是谁苏念这个名字像一个空荡荡的标签,贴在一个没有内容的容器上。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镜面。就在她的指尖离开镜面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子的右上角……有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苏念屏住呼吸,猛地凑近梳妆镜。
在镜面靠近边缘、光线稍暗的地方,似乎……似乎有极其浅淡的、暗红色的痕迹
那痕迹歪歪扭扭,像是用什么东西蘸着液体仓促写下的,笔画断续,几乎要融入镜子的边框阴影里。
是两个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的字:
别喝
血!苏念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梳妆凳,发出刺耳的响声。
怎么了念念顾言深关切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苏念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顾言深已经推门进来,穿着剪裁合体的家居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没……没什么!苏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颤,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镜子的方向,不小心……绊了一下。
顾言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深邃的眼眸似乎洞察了她细微的慌乱,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走上前,动作自然地扶起翻倒的梳妆凳,然后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整理了一下她睡乱的长发。
小心点,别伤着自己。他的声音温和依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面巨大的梳妆镜。镜面光洁如新,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那个角落,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暗红色的字迹
苏念僵硬地站着,任由他整理自己的头发。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镜子里……刚才明明……是幻觉吗还是……真的存在过
顾言深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片刻,他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温和的笑意:早餐好了,有你喜欢的虾饺。
苏念浑浑噩噩地被顾言深带下楼。那顿精致的早餐如同嚼蜡。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楼上主卧的方向,那个镜面上的血字如同烙印,深深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是幻觉是记忆错乱还是……某种警告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陷入了更深的恐惧漩涡。
每晚十点,那杯温热的琥珀色安神茶依旧准时递到她的唇边。顾言深的目光温柔似水,动作体贴入微。她不敢拒绝,只能顺从地喝下。每一次饮下,都像是在亲手将自己推向记忆的悬崖。
而每一次清晨醒来,前夜的记忆都会变得更加模糊、稀薄。她像一个在沙地上写字的人,写下的痕迹总被无形的潮水迅速抹平。她开始记不清昨天顾言深带她去了哪个画展,记不清前天晚餐时他说的某个趣闻,甚至记不清几个小时前看过的电视节目的内容。时间在她身上失去了连贯性,她的世界被分割成无数个断裂的、模糊的碎片。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个镜面上的血字警告,如同幽灵般反复出现!
有时是在浴室的镜子上,有时是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角落,有时甚至出现在她喝水的水杯内壁!每一次,都是那两个潦草、仓促、透着绝望气息的暗红色字迹:别喝。
每一次,当她惊恐地想要确认,想要呼喊,或者仅仅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时,顾言深总会恰好出现。他或是温柔地询问她是否不舒服,或是体贴地递上一杯温水,或是巧妙地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当她的视线再次回到那些地方时,那些字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次深夜,苏念被噩梦惊醒。梦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她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她赤着脚,如同梦游般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她苍白如鬼、布满水珠的脸。
就在她视线上方的镜面边缘,在昏暗的夜灯照射下,那熟悉的、暗红色的字迹再次出现!
别喝
这一次,字迹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凄厉!
苏念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瓷砖也无法抵消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
嗒、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响起,由远及近,节奏沉稳,不疾不徐。
是顾言深!
苏念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扑到镜子前,不顾一切地用湿透的睡衣袖子疯狂擦拭镜面上那血字的位置!水渍混合着微不可察的红色晕染开,字迹迅速模糊、消散。
就在字迹彻底消失的瞬间,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言深穿着深蓝色的丝质睡袍,站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睡意和关切,目光扫过她湿透的睡衣和头发,落在她惊恐未定、苍白如纸的脸上。
念念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温柔得令人心碎,做噩梦了
他走上前,无视她微微的瑟缩,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将瑟瑟发抖的她揽入怀中。他身上温暖干净的雪松气息包裹住她,却无法驱散她骨髓深处的冰冷。
别怕,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只是噩梦而已。喝杯温水,我陪你回去睡
苏念僵硬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心跳声曾经让她感到安全,此刻却像擂响的战鼓,一声声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镜面上的字,是真的吗写字的人是谁是过去的她吗如果是,她为什么要警告自己如果不是……那会是谁在这座只有她和顾言深、以及几个如同幽灵般沉默的佣人的巨大别墅里,还有谁
顾言深……他知道吗
他温暖的怀抱,此刻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苏念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他昂贵的睡袍布料里。
她必须找到答案。必须撕开这温情脉脉的假象,看看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狰狞的真相!而那个答案,或许就藏在顾言深的核心领地——那间他处理机密事务的书房。
苏念开始更加小心地观察顾言深的习惯。她发现他每周三下午会固定离开别墅,去参加一个私人俱乐部的高尔夫活动,通常要三个小时以上。那是她唯一能确定他长时间不在家的机会。
一个周三的下午,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雨。苏念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顾言深的黑色宾利缓缓驶出雕花大门,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她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直到确认车子不会再折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水。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脚步无声地穿过空旷死寂的走廊,如同走向最终审判的囚徒,停在书房厚重的深色胡桃木门前。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掠过树梢的低沉呜咽。
她试探着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拧——门竟然没有反锁!
一丝意外的侥幸掠过心头,随即被巨大的紧张淹没。她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合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书房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光。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顾言深惯用的雪松香氛和旧书籍的沉郁气息。苏念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像一个真正的窃贼,在书桌和书架间紧张地摸索。
书桌抽屉都锁着。书架上的书排列得一丝不苟,大多是深奥的金融、哲学、艺术史典籍,厚重得如同砖块。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书脊,绝望感一点点滋生。难道她的怀疑真的只是失忆带来的臆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无功而返时,指尖无意间划过书架侧面一块镶嵌的深色木饰板。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机械声响!
苏念浑身一僵!猛地缩回手,只见那块看似与书架浑然一体、严丝合缝的饰板,竟然向内弹开了一条窄缝!
暗格!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即将揭开秘密的刺激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指尖都在颤抖。她抠住那条缝隙,用力一拉——
一个扁平的、大约A4纸大小的暗格出现在眼前。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珠宝,只有一个东西。
一个深棕色、带密码锁的硬壳文件盒。
苏念的心跳得如同密集的鼓点。她颤抖着手,将那个冰冷的盒子取了出来。盒子很沉,手感光滑。密码锁是四位的。她尝试着输入顾言深的生日——错误。又输入他们所谓的结婚纪念日——还是错误。
还有什么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片空白中,那个每晚都会出现的场景骤然闪现——他滴入茶中的透明液体!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输入每晚他端茶来的时间:10:00。
咔哒。
锁开了!
苏念猛地掀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不是文件,不是照片,而是——
整整一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拇指大小的深棕色玻璃药瓶!
每一个药瓶都空空如也,瓶身擦拭得极其干净。但每一个瓶子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整齐的标签。
苏念颤抖着拿起最上面一个瓶子,凑近眼前。
标签上清晰地打印着:
患者姓名:苏念
药物名称:艾司唑仑溶液(浓缩型)
规格:10ml/瓶
用法用量:遵医嘱
日期:202X年X月X日
苏念!
她的名字!
艾司唑仑!强效镇静剂!高浓度溶液!
日期……正是她失忆后醒来的第三天!
她疯了一样地抓起另一个瓶子,标签上的日期更早!再一个,日期更近!她将盒子里的瓶子一股脑倒出来,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空药瓶!如同墓碑般排列着!
每一个瓶子上,都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苏念!
每一个瓶子上的日期,都对应着她失忆后度过的每一天!
每一个瓶子里的药物,都曾被他亲手滴入那杯温热的、琥珀色的安神茶中,被她一口口喝下!
原来如此!
原来每晚让她沉入无梦深渊、让她记忆支离破碎的,不是安神茶!是强效镇静剂!是他亲手下的药!
那些镜面上的血字警告……是真的!是她在药物效力间歇的短暂清醒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神志留下的绝望呼救!用的是什么是指甲划破皮肤渗出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苏念所有的理智!她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又像被投入滚烫的熔岩!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空药瓶,每一个都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笑着她的愚蠢和顺从!
吱呀——
书房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在死寂中骤然响起!
苏念猛地抬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紧缩!
门口,顾言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并没有离开!他根本没有去打什么高尔夫!他穿着外出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还带着外面阴冷潮湿的水汽,显然刚刚回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他的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冰冷地落在苏念惨白如纸的脸上,落在她手中那个敞开的文件盒上,落在散落一地、如同控诉罪证的空药瓶上。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能压碎人的骨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念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噬。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混合着书房内沉郁的雪松香氛,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顾言深缓缓俯下身,伸出手,却不是去夺那个盒子。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外面的凉意,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拂开苏念被冷汗黏在额角的碎发。
他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看来……他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惋惜,……我的念念,还是找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散落一地的空药瓶,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标签上她的名字——苏念——像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刺痛着苏念的神经。
顾言深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狼藉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俯身,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那些散落的药瓶。他修长的手指捡起一个又一个棕色小瓶,如同在捡拾散落的棋子,动作精准,不疾不徐。每一个被他指尖触碰过的瓶子,都像带着无形的刺,扎在苏念的心上。
他没有再看苏念,只是专注地收拾着,仿佛她只是这书房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暴怒的质问更让苏念感到彻骨的寒意。她僵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言深将所有瓶子重新码放回那个深棕色的文件盒里,盖好盒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直起身,将盒子放回那个隐藏的暗格,咔哒一声,饰板重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苏念。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文尔雅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那层伪装的温柔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吓到了他朝她走近一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只是一些必要的辅助药物,为了让你好好休息,帮助你的大脑恢复。医生建议的。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去触碰她的脸颊。
苏念猛地后退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她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戒备和惊惧。别碰我!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在给我下药!那些血字……是真的!是你……
血字顾言深微微挑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困惑和担忧,念念,你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医生说过,记忆混乱有时会伴随一些认知障碍……
我没有!苏念失控地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我都看到了!那些瓶子!我的名字!艾司唑仑!强效镇静剂!你每晚都在我的茶里下药!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尖叫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顾言深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困惑和担忧慢慢敛去,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崩溃的模样。
我想干什么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令人心寒的算计,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而已。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苏念几乎窒息。念念,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对你来说太复杂。你只需要待在这里,待在我为你打造的安全港湾里。忘记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不好吗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却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每一个字都带着禁锢灵魂的冰冷锁链。
至于那些所谓的‘血字’……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刺向苏念,那只是你混乱的大脑在药物作用下产生的幻象。或者……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是你潜意识里,对我精心照顾的一种病态抗拒
苏念被他颠倒黑白的逻辑和冰冷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恐惧和愤怒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明白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完美的借口来反驳,来扭曲。在这个由他一手掌控的堡垒里,她所有的反抗和质疑,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她低下头,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绝望和……一丝决绝的恨意。
不能硬碰硬。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知道真相!
顾言深看着她低头颤抖、仿佛被彻底击垮的模样,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他伸出手,这次没有触碰她的脸,而是轻轻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佛刚才那番冰冷的对峙从未发生,你需要休息。晚上还要喝安神茶,按时服药,对你的恢复很重要。
他揽着她僵硬的肩膀,半强迫地带着她离开了这间充满罪恶证据的书房。他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苏念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他带回了主卧。
整个下午,顾言深没有再离开别墅。他像影子一样跟在苏念身边,温和地和她说话,陪她看无聊的电视节目,仿佛刚才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只是她的幻觉。但苏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温和表象下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目光。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织好了网,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下一步动作。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晚上十点。
那个雷打不动的仪式,准时到来。
顾言深端着那杯熟悉的、氤氲着热气的琥珀色红茶,走进了卧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温润如玉,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爱意,仿佛一个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
念念,来。他坐到床边,将茶杯递到苏念唇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喝了它,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苏念抬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深情的眼眸,温柔的嘴角,都像是精心绘制的面具。她的目光掠过他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掠过杯中那清澈诱人的茶汤。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演下去,演得比任何时候都逼真。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张开嘴,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温热的液体。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味,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绝望的告别仪式。
顾言深满意地看着她喝下大半杯,眼中漾开柔和的光芒。他像往常一样,用丝帕轻柔地拭去她唇边的水渍,俯身在她额头印下温柔的一吻。
晚安,念念。他的声音低沉而缱绻。
苏念闭上眼,身体软软地靠向枕头,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药效已经开始发作。
顾言深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声似乎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缓缓滑过她细腻的皮肤,从眉心,到鼻梁,再到苍白的唇瓣。那动作充满了占有和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再是刻意的温柔,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确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苏念刻意放缓的呼吸里:
快了……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等这颗心,彻底习惯你。
心苏念的神经猛地绷紧!他在说什么什么心!
下一秒,她感觉到盖在身上的蚕丝被被轻轻掀开一角。紧接着,她睡衣的衣襟被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缓缓拨开!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到胸口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然后,一个更加冰冷、坚硬的圆形物体,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精准地贴上了她左胸心口的位置!
是听诊器!
顾言深竟然在黑暗中,用听诊器在听她的心跳!
苏念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药!那些监控!这座牢笼!他每晚下药让她沉睡,就是为了……为了听她的心跳!为了确认这颗心是否习惯!
习惯什么这颗心……到底是谁的!
电光石火间,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手术台、刺眼的无影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身体被掏空的剧痛……难道……
就在顾言深凝神倾听,感受着指下胸腔内那颗心脏搏动的频率时——
苏念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沉睡的迷茫,没有顺从的温顺,只有一片被愤怒和恐惧烧得通红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一直藏在被子下的右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手中紧握着的,赫然是晚餐时她偷偷藏进袖口的那柄小巧却无比锋利的银质茶匙!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茶匙那尖锐的、闪着寒光的匙尖,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抵在了顾言深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的脖颈喉结之上!
冰冷的金属尖端瞬间刺破皮肤表层,一点猩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呃!顾言深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僵!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平静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所取代!
苏念死死地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孤注一掷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狠狠地砸向顾言深:
告诉我……
她的手腕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锋利的匙尖又刺入半分,血珠顺着顾言深冷白的脖颈滑落。
……这颗心……
她眼中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眼前这张俊美却无比可怖的脸烧穿。
……到底他妈的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