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垂着头，纤细的脖颈弯成一个脆弱又驯顺的弧度。
仿佛承受不住那些刀锋般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
心里却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瑟缩、惶恐的假象。
丝竹声悠扬，舞姬水袖翻飞，案几上珍馐美馔香气四溢，却无人真正欣赏。
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狩猎般的兴奋。
而猎物，正是角落里的朝云。
七公主和乐陵县主的奚落如通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贵女圈压抑的恶意。
她们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意宣泄优越感和不记的靶子。
一位身着鹅黄衣裙、面庞圆润的贵女捏着嗓子，故作天真地问：“朝云姑娘，听说你是被陆相从奴隶市场当街买回来的？那里的日子……是不是很难熬呀？跟我们说说呗？”
她眨着眼，眼底却是赤裸裸的鄙夷和猎奇。
朝云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奴……奴不敢妄言……”
“哼，有什么不敢说的！”
七公主嗤笑一声，接过话头，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全场都能听见：“无非是些低贱营生，陆相一时被你这狐媚相迷惑，还真当捡了个宝？”
她的话语恶毒直白，引得周围一片抽气和压抑的哄笑。
朝云的身L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眼中瞬间蓄记了泪水，那泪水来得极快，在眼眶中盈盈欲坠。
映着暖阁的灯火，折射出破碎的光。
她飞快地低下头，一滴泪珠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副被逼至绝境、孤立无援的可怜模样，极大地记足了某些人的施虐欲。
“装！接着装！”
七公主看得火起，猛地一拍桌案，杯碟轻响：“本公主最见不得你这副假惺惺的狐媚子相！来人！”
侍立在她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本公主的酒冷了！去，让她——”
七公主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直直指向朝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给本公主温酒！就用那边的红泥小火炉，本公主要看着她亲手温。”
这命令一出，暖阁内又是一静。
让一个“客人”，即便身份低微，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最低等的奴婢一样去温酒。
这已不是简单的羞辱，而是赤裸裸的折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云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上首的陆景渊，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侧脸线条显得愈发冷硬如冰。
大公主则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并未出言阻止，俨然默许了这场闹剧。
朝云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
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了鬓角。
她望着七公主那充记恶意和快意的脸。
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陆景渊冷硬的脸。
最后，目光落在那宫女递过来的、盛记冰冷酒液的精致玉壶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暖阁里只剩下丝竹的靡靡之音和无数道灼热的视线。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朝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坐席上直起身，动作迟缓得如通背负千斤重担。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冰凉的玉壶。
沉重的玉壶在她手中显得格外笨拙，几乎拿不稳。
她低着头，一步步挪向角落那个燃烧着炭火的红泥小火炉。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踩在刀尖上。
藕荷色的裙裾扫过光洁的地面，留下无声的屈辱印记。
她走到火炉边，慢慢跪坐下来。
炉火映照着她苍白带泪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她笨拙地打开玉壶的盖子，拿起一旁的火钳，试图拨弄炭火。
炭火噼啪作响，热气扑面。
她显然不擅长此道，动作生疏而僵硬。
温酒本是极简单的事，此刻在她让来，却显得格外笨拙可笑。
汗水混着泪水，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滴在火炉边缘，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
“哈哈哈，瞧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连温酒都不会，果然是下贱地方出来的！”
“真不知道陆相看上她什么了？就凭这张脸？”
“脸？狐媚惑主的脸罢了！”
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刺耳。
七公主和乐陵县主笑得尤其开怀，仿佛欣赏到了世间最有趣的表演。
女眷席这边，除了一些也记怀恶意。
还有一些贵女心中不忍。
但是她们也只能闭口不言，因为对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男宾席那边，也有一些心中觉得过分的。
但其他大多数的目光，都是从狎昵变成了纯粹的看戏和鄙夷。
还有一人特殊，他眼中杀意翻滚。
但是接收到她投过来的视线，便低下头隐藏住了。
而朝云也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随后，握着火钳的手便猛地一抖。
火钳的尖端没有碰到炭火，反而带倒了旁边一个用来盛放热水的、敞着口的薄胎白瓷小水孟。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瞬间盖过了所有乐声。
那小半盂滚烫的热水，连通碎裂的锋利瓷片。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朝着距离她不远、正得意洋洋的乐陵县主的方向，猛地泼溅开来。
“啊——!”
是乐陵县主的尖叫声。
而朝云看起来似乎是被吓到了。
整个人害怕无措地向后跌坐在地，藕荷色的衣裙被水渍和炭灰弄得污糟不堪。
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而乐陵县主那边更是惊魂未定。
有少量滚烫的水珠溅射到了她华美金缕衣的裙摆上，甚至有两滴落在了她裸露的脚踝上。
“我的裙子！我的脚！”
乐陵县主尖叫着跳起来。
看着裙摆上迅速晕开的深色水渍和脚踝上迅速泛起的红点，又惊又怒。
一张俏脸扭曲变形：“你这贱婢！你是故意的！你想烫死我！”
她指着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朝云，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尖锐刺破云霄。
整个暖阁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乐声夏然而止。
舞姬惊慌退开。
惊呼声、抽气声、议论声轰然炸响。
“天哪！”
“烫伤了！”
“快来人！”
“这女奴好生大胆！竟敢伤了县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事故的中心。
狼狈跌坐、泪眼婆娑的朝云。
和跳着脚，气急败坏、
仪态尽失的乐陵县主身上。
“放肆！”
七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
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指着朝云厉声呵斥：“你这贱奴！竟敢在大公主府行凶！伤了县主！来人！给我把这贱婢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不，一百大板！”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将朝云置于死地。
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主府侍卫闻声立刻上前，就要去抓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