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冰冷地敲打着殡仪馆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的灰,窗内,肃穆的黑沉沉地压着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百合花,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苏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她的目光落在正前方那方小小的遗像上——父亲苏正宏,笑容温和,眼神锐利,仿佛仍在无声地审视着这个世界,审视着此刻围绕在他遗像前的人们。
哀乐低回,如同呜咽的风,缠绕在每个人的脚踝。她身边,她的丈夫林琛,正微微低着头,肩膀难以察觉地轻轻耸动。他今天穿着一身同样昂贵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在众多前来吊唁的商界名流和公司元老中,显得格外突出。他紧握着苏晚的手,那力道,恰到好处地传递着一种名为支撑的讯号,温暖,可靠,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苏晚任由他握着,指尖冰凉。她的视线,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落在了林琛那只紧紧包裹着她手的大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天生适合握笔签署文件或掌控方向盘的手。然后,她的目光定住了。
无名指根部,靠近指关节的地方,一道浅浅的、却异常清晰的白色压痕,像一道微小的伤疤,烙印在皮肤上。那痕迹的形状,她再熟悉不过——那是长期佩戴戒指才会留下的印记。戒指内圈的形状,甚至戒指边缘细微的棱角,都在那圈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证据。
苏晚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往下一沉,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潭。
三个月前,林琛出差回来,带着一脸歉意告诉她,他戴了多年的婚戒,在一次应酬后不慎遗失了。他当时的神情懊恼又自责,甚至立刻拉着她去重新定制了一对新的。那枚新的戒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卧室的丝绒首饰盒里,一次也没有被它的男主人触碰过。
他说丢了三个月。可眼前这道清晰的压痕,无声地嘲笑着那个谎言。这痕迹,绝不是三个月不戴戒指就能消退的。它需要更长的时间,更顽固的习惯,才能如此清晰地刻印在那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感官。周围低沉的啜泣声、司仪肃穆的致辞声、甚至窗外单调的雨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那道白色的压痕,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刺目。
葬礼冗长的流程终于结束。人群开始松动,带着哀戚或客套的表情,依次上前向苏晚和林琛表达慰问。林琛始终扮演着完美女婿的角色,应对得体,言辞恳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扶着苏晚的手臂,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寒。
就在这时,林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苏晚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瞬间变化——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本能的柔软和急切,像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涌出温热的泉水。这种眼神,在她和他结婚的三年里,从未出现过。
他匆匆对苏晚低声说了一句:公司有点急事,我去接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苏晚微微点头,看着他快步走向大厅侧门外的走廊转角。那地方相对僻静,但并非完全隔绝。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驱使着她。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借着几株高大的绿植的遮掩,悄然靠近那个转角。
……嗯,我知道,别担心。林琛刻意压低的嗓音传来,却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近乎宠溺的温柔,这边快结束了,我马上过去陪你。
短暂的停顿,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傻瓜,林琛的声音更柔了,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别胡思乱想。等我,很快。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那一声傻瓜,亲昵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结婚三年,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称呼过她。他总是叫她晚晚,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距离感。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父亲的棺椁还停在那里,她不能在这里失态。
林琛很快挂了电话,转身回来时,脸上已恢复了葬礼上应有的沉痛和疲惫。他自然地揽住苏晚的肩膀:好了,我们送爸最后一程吧。
苏晚顺从地依偎在他臂弯里,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一丝极其淡雅的香水味。那味道,清冷,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非常特别。她记得,那是父亲公司旗下一个很小众的沙龙香水品牌,名字叫冷山雪,主打的就是这种疏离又独特的调子。她曾觉得这味道过于冷冽,从未用过。林琛也一直用的是另一款木质香调的男香。
这味道,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缠绕上她的神经。
她是谁那个电话那头的薇薇这道婚戒的压痕,这陌生的温柔语气,这反常的香水味……无数个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碰撞、旋转,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座城市吞没。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无数只焦躁的手在拍打。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苏晚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微微侧向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被雨水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车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林琛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紧。苏晚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微妙的紧绷感,一种急于奔赴某个目的地的迫切。
晚晚,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累了吧很快就到家了。他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苏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她的心,像沉在冰海深处的一块石头,又冷又重。家那个精心布置、看似温馨的别墅,此刻在她心里,无异于一个华丽的囚笼。
车子驶离主干道,拐上通往别墅区的盘山公路。这条路依山而建,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雨夜行车,本就危险,加上弯道众多,视线极差。雨水在路面上汇成细流,又被车轮碾过,溅起浑浊的水花。
林琛似乎开得比平时快了些。苏晚的心跳,随着每一次转弯而加速。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车子驶过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急弯时,对面车道突然射来两道刺眼到极致的远光灯!那灯光如同失控的野兽,蛮横地撕裂雨幕,直直地撞入苏晚的瞳孔。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小心!林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猛地向左急打方向盘,试图避开那辆失控般冲过来的大货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剧烈地甩动、倾斜。巨大的离心力将苏晚狠狠掼在车门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然而,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那辆开着远光灯的车,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车尾擦了过去,引擎的轰鸣声瞬间远去,消失在雨夜中。
苏晚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妈的!怎么开车的!林琛低骂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迅速回正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扭摆了几下,才勉强稳住。然而,就在苏晚刚刚松了半口气的刹那——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车子猛地一顿,方向盘瞬间变得异常沉重,并且不受控制地向悬崖一侧偏转!
刹车失灵了!林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但那惊骇之下,似乎又藏着一丝……意料之中
失控!绝对的失控!
车子像一匹脱缰的疯马,咆哮着冲向悬崖边缘!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视野里只剩下急速逼近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护栏轮廓。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身狠狠撞断了脆弱的护栏!巨大的冲击力让苏晚整个人被抛起,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天旋地转!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疯狂地旋转、颠倒!雨水、玻璃碎片、车内散落的物品……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发出混乱而恐怖的声响。
车子翻滚着,朝着漆黑一片的悬崖之下,急速坠落!
剧痛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苏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侧过头。
她看到驾驶座上的林琛。安全气囊已经弹出,将他包裹住。他的侧脸在气囊的缝隙中若隐若现,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冰冷的雨滴混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微弱的气流震动,带着一种来自地狱的寒意,清晰地钻进了她即将溃散的意识里:
……薇薇需要心脏……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
苏晚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里,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时聚时散。耳边隐约传来仪器的嘀嗒声,很规律,很遥远。还有模糊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胶水黏住,沉重无比。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头部受到撞击……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需要密切观察……
……心脏……功能正常……万幸……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她的耳朵,像是医生在汇报病情。
心脏……功能正常……
林琛最后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了混沌——薇薇需要心脏……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昏沉和虚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
他要她的心脏!为了那个薇薇!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喉头一甜,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晚晚晚晚你醒了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是林琛。
苏晚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是林琛那张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的脸。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正俯身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晚晚,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疼医生!医生她醒了!他一边急切地问着,一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苏晚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焦距,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水……她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个字。
林琛连忙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水,轻轻润湿她的嘴唇。慢点,慢点喝,别急。他的动作温柔得无可挑剔。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进行了一系列检查。苏晚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布,眼神始终是茫然的,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懵懂。
苏女士,你能认出他是谁吗医生指着林琛,温和地问道。
苏晚的目光缓缓移向林琛,停留在他脸上,带着纯粹的陌生和困惑。她看了很久,久到林琛脸上的担忧几乎要凝固,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琛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晚晚是我啊!我是林琛!你的丈夫!
丈夫……苏晚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最终,她再次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医生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她的名字,今天是几号,她父亲的名字。苏晚要么摇头,要么给出完全错误的答案,眼神始终是空洞而迷惘的。
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脑震荡导致的逆行性遗忘,医生对林琛解释道,她可能忘记了近一段时间,甚至更久远的事情。这种情况需要时间恢复,也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家属需要极大的耐心。
林琛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紧紧握住苏晚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关系,晚晚,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只要你活着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情和承诺,仿佛一个世界上最深情的丈夫。
苏晚看着他,眼神依旧茫然,没有任何回应。但在他看不见的被子底下,她那只被握着的手,指尖冰凉,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记。
重新开始她在心底无声地冷笑。林琛,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你要我的心脏救你的薇薇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所谋划的一切,是如何在你最接近成功的时候,轰然崩塌,将你彻底埋葬!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成了一个完美的失忆者。
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神大部分时间都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或者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林琛的照顾,她表现出一种疏离的依赖,像一只受惊后只认得唯一照顾者的幼兽。林琛喂她喝水,她会小口小口地喝下;林琛给她擦脸,她会微微侧过脸配合;林琛跟她说话,她偶尔会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或者茫然地点点头。
她不再追问父亲的事,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过去的问题。仿佛那场车祸,真的将她的人生彻底格式化,只留下一个脆弱而空白的躯壳。
林琛的表演也堪称完美。他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他亲自给她喂饭,给她读一些轻松的读物,在她睡着时,他会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凝视着她沉睡的侧脸。那眼神里,有庆幸,有温柔,还有一种……苏晚解读出的、令人作呕的评估和算计。他在评估她这副容器的完好程度,在算计着如何将她最后的价值榨取干净。
苏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她注意到林琛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但他接电话的频率明显增加。每次接电话,他都会走到病房外,压低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苏晚能捕捉到他语气里那种熟悉的、带着安抚和急切的温柔。通话时间通常很短,挂断后,他回到病房时,眉宇间总会残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但看向她的眼神,又会立刻切换回无懈可击的深情。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和恨意,将自己伪装成最无害的猎物,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一周后,苏晚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林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进车里。车子驶向那个位于半山、曾被她视为港湾的别墅。
别墅里的一切依旧奢华而整洁,但苏晚踏进去的瞬间,只感到一股阴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不再是家,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一个等待着上演最终审判的刑场。
林琛将她安置在客厅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晚晚,回家了。别怕,以后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苏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张曾让她心动、让她信赖的脸,此刻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恶心。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挤出一个虚弱而依赖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林琛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状似无意地说:对了,晚晚,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就是需要静养。公司那边……爸走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董事会那边压力很大。我想,不如你先签一份授权委托书,把公司的事务暂时全权交给我来处理这样你也能安心养病,不用操心那些烦心事。
来了。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这才是他如此精心照顾她的真正目的之一——苏正宏留下的庞大商业帝国。
她抬起依旧带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林琛,声音细弱:公司……我不懂……都听你的……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助和全然的信任。
林琛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狂喜,尽管他掩饰得极好,但那瞬间亮起的光芒还是被苏晚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苏晚面前,又体贴地递上一支笔。
就是这份文件,晚晚,你在这里签个名字就好。他指着签名栏的位置,声音带着诱哄,签了字,你就不用再为那些事情烦恼了,专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苏晚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她根本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支笔。笔尖悬在签名处,她似乎有些犹豫,手指微微发抖。
林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不敢催促,只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终于,苏晚像是下定了决心,笔尖落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划下了苏晚两个字。字迹虚浮无力,完全不像她平时清秀有力的签名,倒真像一个记忆混乱、身体虚弱的病人所为。
林琛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抽走了那份文件,仔细看了看签名,确认无误后,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俯身,在苏晚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真乖。晚晚,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处理点事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和满足。
看着林琛拿着那份授权书快步走向书房的背影,苏晚脸上那茫然依赖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讥诮。签吧,林琛,尽情地挥霍吧。你拿走的每一分钱,将来都会成为钉死你的证据。
她缓缓地靠回沙发,闭上眼睛,仿佛疲惫至极。然而,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父亲的死,绝非意外。那道婚戒的压痕,那个叫薇薇的女人,这场精心策划的车祸……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林琛娶她,是为了苏家的财富和地位还是……仅仅因为她这张酷似他白月光的脸,以及这颗可以随时为他心上人续命的心脏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的失忆状态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林琛对她彻底放松了警惕。他忙于接手苏氏集团的事务,早出晚归,脸上时常带着意气风发的神色。别墅里大部分时间只剩下苏晚和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保姆张姨。
张姨是苏家的老人,在苏家做了十几年,看着苏晚长大。苏晚能感觉到,张姨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心疼,还藏着深深的忧虑和欲言又止。
这天下午,林琛去了公司。苏晚坐在阳光房的躺椅上,看着窗外花园里被精心修剪过的玫瑰。张姨端着一碗炖好的燕窝进来。
小姐,趁热喝点吧。张姨将碗放在她旁边的小几上,声音温和。
苏晚转过头,目光落在张姨脸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表现出顺从,而是用一种带着孩童般好奇和困惑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张姨,看了很久。
张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姐……怎么了
苏晚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张姨眼角深刻的皱纹,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你……是不是很难过
张姨一愣,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没……没有,小姐,你好好养身体,别想太多。
爸爸……苏晚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喃喃着,眼神变得更加迷茫,爸爸……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提到苏正宏,张姨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苏晚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忍住。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小姐……先生他……他走得太突然了……他之前身体明明……
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露出巨大的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用力摇了摇头,端起空托盘,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阳光房。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张姨的反应,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父亲的死,绝对有问题!而且,张姨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敢说,她在害怕。
林琛……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姨的恐惧像一根刺,扎在苏晚心上。她不能再被动等待。林琛的警惕放松了,这是她行动的最佳时机。
一个阴沉的午后,林琛照例去了公司。苏晚借口在卧室休息,反锁了房门。她走到巨大的衣帽间深处,那里有一个隐藏式的保险柜,是父亲生前特意为她改造的,位置极其隐蔽,连林琛都不知道。她输入只有她和父亲知道的密码,沉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里面没有珠宝现金,只有几份用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以及一个老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苏晚的心跳加速,她拿出那个U盘,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镇定。
她需要帮手,一个绝对可靠、且有能力对抗林琛的人。她想到了王叔——王振国。他是父亲苏正宏创业时就跟随左右的元老,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更是看着苏晚长大的长辈。父亲生前不止一次说过,王振国是他最信任的兄弟。父亲葬礼上,王叔悲痛欲绝的神情和看向林琛时那难以掩饰的疑虑,苏晚都看在眼里。
她必须冒险联系王叔。
苏晚拿出那个几乎全新的备用手机,这是她出院前偷偷藏在身上带回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拨通了王振国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传来王振国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喂
王叔……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异常清晰,是我,晚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随即传来王振国压抑着巨大震惊和激动的低吼:晚晚!你……你没事了你的记忆……
王叔,听我说,苏晚语速飞快,打断他,我没失忆。车祸是林琛设计的,他要我的心脏救另一个女人。我爸的死,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我现在被他监视着,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帮我查几个人。
她迅速报出了几个名字:林琛的私人助理陈锋,他那个在医疗系统颇有能量的舅舅赵明远,以及那个神秘的白月光——白薇。
重点是白薇!查她的病史,她现在可能藏身的地方,还有她和林琛的真实关系!以及,我爸出事前,林琛所有的行踪和接触过的人!王叔,小心,林琛现在掌控了公司,他很可能在监视你!
晚晚……王振国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痛心,但更多的是坚定,你放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正宏走得蹊跷!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保护好自己,千万别露馅!我立刻去查!一有消息,我用老办法联系你!
挂了电话,苏晚靠在冰冷的保险柜门上,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走出这一步,再无回头路。她将U盘小心地藏回原处,清理掉所有痕迹,重新躺回床上,伪装出沉睡的样子。
几天后,一个看似普通的快递包裹送到了别墅,收件人是保姆张姨。里面是一些常见的日用品。张姨签收后,像往常一样拿到储物间整理。苏晚找了个借口支开她,迅速在包裹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是王叔的笔迹,字迹潦草却有力:
白薇,先天性心脏病,严重心衰,长期在‘康宁私立疗养中心’VIP区治疗,主治医师赵明远(林琛舅)。近三月病情急剧恶化,急需心脏移植。苏总出事前一周,林琛频繁接触其私人医生李博(已移民),并有大额不明资金流向境外。疑点指向药物。林琛近期秘密转移公司资产,动作隐蔽但数额巨大。务必小心!保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心上。
药物!父亲是被他们用药物害死的!为了给白薇腾出心脏移植的资源,为了更快地掌控苏氏集团!林琛!白薇!赵明远!这群魔鬼!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纸条撕得粉碎,冲进马桶。
还不够!这些间接的证据,无法将林琛彻底钉死!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能证明林琛谋杀父亲、策划车祸的铁证!
她想到了那个银色U盘。父亲特意留给她的,里面会是什么
深夜,确认林琛熟睡后,苏晚再次潜入衣帽间,取出U盘。她有一台旧笔记本电脑,一直藏在储物间的杂物堆里,从未联网。她启动电脑,插入U盘。
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简单的日期——正是父亲去世前三天。
苏晚点开视频。
画面晃动了几下,稳定下来。看角度,像是从父亲书房某个隐蔽角落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里,父亲苏正宏坐在书桌后,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对面坐着的人,赫然是林琛!
……爸,您最近气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吧。公司的事,有我和王叔他们盯着,您放心。林琛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贯的恭敬和关切。
苏正宏摆了摆手,咳嗽了两声: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倒是你,林琛,城西那个项目,资金审批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绕过了财务总监,直接动用了备用金
林琛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自然:爸,您别听下面人乱说。那个项目情况紧急,我是按照应急流程走的,手续都补上了。您看,这是补签的文件。他拿出几份文件递过去。
苏正宏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应急流程我怎么不知道动用三千万的备用金,只需要你一个人的签字林琛,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糊涂了
爸,您误会了!林琛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委屈,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
够了!苏正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林琛,我苏正宏在商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把戏没见过你以为你和赵明远私下转移资产,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那个藏在疗养院的女人,能瞒我一辈子
画面里,林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苏正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而失望:我调查过那个白薇。你娶晚晚,就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女人吧现在她快死了,需要心脏,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甚至……打到我苏家的基业上
爸!我没有!林琛急切地辩解,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苏正宏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份离婚协议,你签了。看在这三年的情分上,我给你留些体面,拿着你该得的东西,离开苏家,离开晚晚!否则……
苏正宏的话没有说完。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苏晚死死地盯着屏幕,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父亲……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了林琛的阴谋,他在试图保护她!他拿出了离婚协议,逼林琛离开!这,就是林琛对他下毒手的直接动机!
这份视频,就是林琛谋杀父亲的铁证!它证明了林琛的杀人动机,证明了他在父亲死前与其发生过激烈冲突!
她小心翼翼地将视频文件复制到几个不同的微型存储设备里,将原件加密隐藏。复仇的拼图,终于凑齐了最关键的一块。
几天后,林琛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冷山雪)也越发明显。他看向苏晚的眼神,除了那种虚伪的温柔,更多了一种难以掩饰的灼热和期待。苏晚知道,白薇的情况恐怕真的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林琛快要按捺不住了。
这天晚饭后,林琛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坐在苏晚身边,握着她的手,语气异常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诱哄:晚晚,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苏晚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好多了,老公。
林琛似乎很满意她的称呼,他摩挲着她的手背,斟酌着开口:晚晚,有件事……老公想跟你商量一下。
来了。苏晚的心猛地一紧,脸上却依旧维持着茫然和依赖:什么事呀
林琛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诚恳:晚晚,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生病,他们很痛苦,需要帮助。特别是……有些人的心脏坏掉了,如果不换一个新的,他们就会死掉。他紧紧盯着苏晚的眼睛,观察着她的反应。
苏晚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心脏……坏掉了会死
对,会死。林琛用力点头,语气带着悲悯,但是,如果有一个善良的人,愿意在自己……嗯,在生命结束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脏捐给那个需要的人,就能救活一条命!晚晚,你说,这是不是很伟大
苏晚歪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概念,然后,她慢慢地绽开一个纯净无暇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嗯!伟大!能救人!
林琛的眼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强压住激动,声音甚至有些发颤:晚晚真懂事!那……晚晚愿意做这样一个善良的、伟大的人吗愿意帮助那些需要心脏的人吗
苏晚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她毫不犹豫地、用力地点着头,声音清脆:愿意!晚晚愿意!老公说晚晚该做什么,晚晚就做什么!
太好了!晚晚!你真是太善良了!林琛激动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扭曲,老公就知道,你是最善良的!你放心,老公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永远!
苏晚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感受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下,冰冷的杀意如同极地寒冰,凛冽刺骨。
林琛的动作快得惊人。第二天一早,他就带来了一份文件——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他坐在苏晚床边,指着签名栏的位置,语气温柔得能溺死人:晚晚,就是这里,签上你的名字。签了字,你就能帮助到那些需要心脏的人了,你就是天使。
苏晚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天真的雀跃,在那份将她推向死亡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
林琛几乎是抢一般拿过文件,仔细检查了签名,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他俯身,在苏晚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晚晚真乖!老公爱你!
他拿着那份自愿书,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卧室,大概是去联系医院安排后续的手术了。
苏晚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爱林琛,你的爱,真让人恶心。不过,游戏该结束了。
她拿出那个备用手机,发出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王叔,收网。
三天后,苏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最大的多功能会议厅。
这里被布置得如同一个盛大的庆典会场。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香槟塔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衣着光鲜的商界名流、公司高管、媒体记者济济一堂。背景墙上,是巨大的投影——苏氏集团新任董事长就任暨集团未来战略发布会。
林琛站在人群中央,一身顶级定制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笑容。他正端着酒杯,从容不迫地与几位重要的投资人谈笑风生。今天,是他正式登顶苏氏权力巅峰的日子。苏晚签了器官捐献书,白薇的手术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意外发生。苏家的财富、权力、他心爱女人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即将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他瞥了一眼会场入口,苏晚还没到。不过没关系,那个失忆的蠢女人,今天只需要扮演好她花瓶的角色,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股权转让文件上签下名字,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林琛循声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丝不悦。
苏晚来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长裙,款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将她纤细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长发挽起,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空洞茫然,而是平静,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没有坐轮椅,也没有让人搀扶,只是脚步有些虚浮,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进会场。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同情、探究、惋惜、好奇……各种复杂的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林琛立刻调整好表情,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担忧和深情:晚晚,你怎么自己走过来了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胳膊。
苏晚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林琛心头莫名地一跳。
我没事。苏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会场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亲自来。
林琛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好,好,你能来,老公很高兴。来,我扶你到那边坐下。他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苏晚没有拒绝,任由他虚扶着,走向会场前方预留的主位。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坐在前排、神色凝重的王振国,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发布会按照流程进行。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林琛的卓越能力和带领苏氏再创辉煌的宏伟蓝图。林琛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演讲台,开始了他的就任演说。他侃侃而谈,自信满满,描绘着苏氏未来的宏伟蓝图,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者的风范。
苏晚安静地坐在台下,像一尊美丽的黑色雕塑,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手指,在旁人看不见的裙摆下,轻轻按下了藏在手包里的微型遥控器。
林琛的演讲接近尾声,气氛被推向高潮。他意气风发地总结道:……我相信,在各位股东、同仁以及社会各界朋友的支持下,苏氏集团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更加辉煌的时代!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
林琛微笑着,正准备走下讲台。
就在这时——
哗——!
一声轻响,林琛身后那面巨大的、原本播放着他个人风采照片和公司LOGO的背景屏幕,画面猛地一闪,瞬间切换!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到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光鲜亮丽的宣传画面,而是一段明显是监控录像的画面!画面有些晃动,角度隐蔽,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辨认出,画面中坐在书桌后的,是已故的苏正宏!而站在他对面,脸色阴沉、眼神闪烁的,正是今天的主角——林琛!
紧接着,苏正宏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通过会场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林琛,我苏正宏在商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把戏没见过你以为你和赵明远私下转移资产,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那个藏在疗养院的女人,能瞒我一辈子
全场哗然!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琛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收缩!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屏幕上的画面继续播放:
……我调查过那个白薇。你娶晚晚,就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女人吧现在她快死了,需要心脏,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甚至……打到我苏家的基业上
爸!我没有!画面里的林琛急切地辩解。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苏正宏厉声打断,这份离婚协议,你签了!看在这三年的情分上,我给你留些体面,拿着你该得的东西,离开苏家,离开晚晚!否则……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定格在苏正宏愤怒而决绝的脸上。
死寂!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利箭,齐刷刷地射向讲台上那个僵立的身影——林琛。震惊、鄙夷、愤怒、唾弃……各种情绪在空气中激烈地碰撞。
林琛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他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台下依旧平静坐着的苏晚,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难以置信:是你……是你!苏晚!你这个贱人!你装失忆!你陷害我!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嘶吼着就要朝苏晚扑过来!
拦住他!王振国一声怒吼,早已安排好的安保人员立刻冲上前,死死按住了状若疯癫的林琛。
苏晚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依旧有些慢,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松。她一步步走向被安保控制住、仍在疯狂挣扎咒骂的林琛。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响彻整个死寂的会场:
陷害林琛,需要我提醒你,三天前我签下的那份‘器官捐献自愿书’吗需要我提醒你,在盘山公路上,我那辆‘意外’刹车失灵的车吗需要我提醒你,在昏迷前,我听到的那句‘薇薇需要心脏,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也彻底砸碎了林琛最后的伪装。
不!你胡说!诬蔑!都是诬蔑!林琛目眦欲裂,疯狂地嘶吼着,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虚弱。
苏晚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众人,最后落在前排几位穿着便装、早已等候多时的人身上。她微微颔首。
那几人立刻站起身,亮出了证件。
林琛先生,为首的中年男人声音沉稳有力,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你涉嫌谋杀苏正宏先生,以及策划车祸意图谋杀苏晚女士,证据确凿。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这是逮捕令。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在了林琛的手腕上。那清脆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
林琛彻底瘫软下去,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苏晚,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苏晚不再看他。她转过身,面对着无数闪烁的镜头和震惊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各位,很抱歉让大家以这种方式认识真相。我是苏晚,苏正宏的女儿。今天,在这里,我要为我父亲讨回公道,也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苏氏集团,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卑劣的手段染指!我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她的话音刚落,会场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警笛声。那声音划破了会场内死寂的空气,也划破了这个由谎言和阴谋编织的、令人窒息的午后。
林琛被两名警察架着,踉跄地拖向会场出口。他经过苏晚身边时,猛地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和不甘。
苏晚只是微微侧过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死刑起步,林琛。你的薇薇,会在下面等你。
林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被警察强行拖了出去,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和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中。
会场内,死寂之后,是巨大的、难以平息的哗然和议论。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涌上前。
王振国快步走到苏晚身边,用身体护住她,对着话筒沉声道:各位!今日发布会到此结束!后续事宜,苏氏集团会发布正式公告!请各位媒体朋友有序离场!
安保人员迅速上前维持秩序。
苏晚在王振国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会场侧门。她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门外,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片混乱的漩涡。
警笛声在楼下长鸣,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大楼门口。那尖锐的声音,宣告着一个阴谋的终结,也昭示着正义的降临。
苏晚走到大楼门口,王叔早已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等候在那里——那是父亲生前惯用的伞。
她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黑伞,独自一人,步入了门外那片灿烂得有些刺眼的阳光里。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举着长枪短炮蜂拥而至,无数尖锐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
苏小姐!请问视频内容是否属实
林琛真的谋杀了您父亲吗
您接下来会正式接管苏氏集团吗
对于您丈夫的所作所为,您有什么想说的
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苏晚停下脚步。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微微抬起伞沿,露出了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远处澄澈的蓝天。
阳光穿透伞沿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光芒落在皮肤上。
然后,她收回目光,撑着那把象征着父亲力量的黑伞,在保镖的护卫下,沉默而坚定地穿过汹涌的人潮,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苏晚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她知道,这疲惫之下,是一种新生的力量在悄然滋生。
父亲,安息吧。
属于苏晚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