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递来离婚协议时,我口袋里的胃癌确诊单正烫得灼人。
>他回来了我盯着她无名指上消失的婚戒痕。
>她沉默点头,指尖掐进掌心:医生说…你还有半年。
>我笑着撕碎协议:行,祝你们百年好合。
>半年后,我在米其林餐厅撞见她挽着新欢。
>胃癌晚期她盯着我盘中的牛排冷笑。
>法庭上,我把伪造诊断书甩上原告席。
>她律师男友突然起身:法官,我申请做被告方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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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那张纸,薄薄的一张,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我的大腿外侧,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打印体的每一个笔画,都在皮肤上烫出焦糊的印记——**胃体低分化腺癌,晚期(T4N2M1),预后极差,预计生存期:6-12个月。**
死亡通知书。我的。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地吹着冷风,可我的后背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指尖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捻着那张纸的边缘,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腹,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窗外,城市傍晚的霓虹刚刚亮起,流光溢彩地涂抹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勾勒出这座钢铁森林冰冷而繁华的轮廓。一切都鲜活、喧嚣,充满了勃勃生机,除了我。我感觉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黑暗缓慢地吞噬,从脚底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我像被按了暂停键,捻着纸张的手指猛地顿住。所有感官瞬间被拉紧,绷成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窗外那片虚假的热闹上,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
是她回来了。林晚。
熟悉的、极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一点外面带进来的、属于夏末夜晚的微凉空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很快被中央空调的冷风搅散。她的脚步声很轻,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靠近,感受到那股属于她的、曾经让我无比安心和沉溺的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针尖,密密麻麻地刺着我的神经。
她停在了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嗡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我听到了纸张被拿起、展开时发出的轻微窸窣声。然后,那声音停住了。接着,是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的迟疑。
一个白色的、折成方块的纸角,出现在我视线边缘的余光里。它就那么突兀地悬在半空,离我的胳膊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拿着它的那只手,纤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透着一丝健康的粉色——几个小时前,这只手还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送我去的医院。
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看那只手。视线依旧固执地锁在窗外。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地钉在了那只手上,钉在了那张纸的白色边缘上。
心口那块被烙铁烫着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比任何癌细胞啃噬带来的生理性疼痛都更清晰、更彻底。那痛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签了吧。她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就在我身后,很近。那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但在这平静之下,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像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道微小缝隙,瞬间又弥合了。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林晚就站在我面前。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更加挺拔修长,像一株清冷孤绝的玉兰。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优雅的颈项。她的脸上化着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掩盖了可能存在的疲惫,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狡黠、爱意,或偶尔怒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两口幽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平静,或者说,死寂。
她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落在我身后的虚空里,仿佛我只是办公室里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那只拿着白色纸张的手,依旧稳稳地伸在我面前,指尖用力得泛白。
我的视线,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掠过她光洁的脖颈,掠过她挺直的脊背,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她的左手上。
那只手的无名指。
那里,空空如也。
那个位置,曾经有一枚铂金素圈,是我亲手为她戴上的。戴了五年。五年,足够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浅浅的环形印记。那是婚姻的烙印,是归属的象征。
而现在,那个印记还在。
但戒指,不见了。
只剩下那一圈淡淡的、几乎快要褪去的白色痕迹,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我们这五年,嘲笑着我口袋里那张滚烫的、宣告我生命倒计时的废纸。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紧接着,是灭顶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绝望!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的病所以,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在我被宣判死刑的时候,她选择的是……离开用一种如此冷静、如此迫不及待的方式
口袋里的那张诊断书,似乎在这一刻燃烧起来,灼痛感穿透了布料,直抵心脏。我甚至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幻象气味。
他回来了我的声音响起来,嘶哑得厉害,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铁锈味。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无名指上那个刺目的空白,那圈淡淡的戒痕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视网膜。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很轻微,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她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瞬间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她依旧没有看我,视线固执地停留在虚空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空调的冷风扫过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几秒钟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把千斤重锤,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那一下点头,仿佛抽空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眼前猛地一黑。
医生说……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很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你还有半年。
她的视线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抬了起来,对上了我的眼睛。那深潭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样子——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在那片深潭的底部,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倒影,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转瞬即逝的东西是怜悯是决绝还是……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另一只手的掌心,用力得骨节凸起。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惊涛骇浪。
半年。
口袋里的诊断书,那冰冷的6-12个月的字样,此刻被她的红唇清晰地复述出来,带着一种残忍的宣判意味。
所有的愤怒、不甘、被遗弃的绝望,还有那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轰然爆炸!理智的堤坝被汹涌的情绪瞬间冲垮!
一股巨大的、近乎癫狂的力量驱使着我。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份离婚协议,而是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一把抓住了那张纸!
嗤啦——!
脆弱的纸张在我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从中间狠狠撕裂!
嗤啦——嗤啦——!
我几乎是狞笑着,眼睛赤红地瞪着她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双手疯狂地用力!一下!又一下!雪白的纸片像被惊起的鸽群,纷纷扬扬地从我指间迸射出来,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飞舞、盘旋,然后无力地飘落,覆盖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凄凉的雪。
行!我将手里最后一点纸屑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令人心寒的尖利和快意,我成全你们!祝你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出去,也反噬着我自己。
吼完,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我猛地侧过头,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将那口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强行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我不再看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己濒死生命的浪费。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踉跄着转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决绝地冲向门口。拉开门,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将那扇沉重的门,连同门内那个刚刚宣判了我爱情和生命双重死刑的女人,彻底甩在了身后。
门关上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垂死的小兽。
但那声音太遥远了,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与我无关了。
走出那栋冰冷压抑的写字楼,夏末夜晚的风带着点微凉,吹在滚烫的脸上,却带不走丝毫燥热。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行人匆匆,一切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只有我,像个格格不入的游魂,口袋里揣着一张随时会引爆的死亡倒计时,刚刚被自己法律上的妻子,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清理出了她的生活。
口袋里那张伪造的诊断书,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我把它掏出来,借着路灯惨白的光,最后一次看着上面那些冰冷的、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意志的字眼。指尖在6-12个月那几个字上用力地划过,留下深深的折痕。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将它举到眼前。
嗤啦——
比撕碎离婚协议时更干脆,更用力。纸张应声裂成两半。
嗤啦——嗤啦——
我一下一下,近乎机械地撕扯着。白色的碎片像被诅咒的蝴蝶,从我指间纷纷扬扬地飘落,被夜风卷起,打着旋儿,最终消失在路边肮脏的下水道口,或是被匆忙路过的行人踩进尘埃里。
撕碎了。这张可笑的、带来这一切灾难的纸。连同我那点可悲的、试探人心的愚蠢念头,一起撕碎了。
随手扔掉最后一点纸屑,我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夜色港湾’。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松。那是所有情绪被彻底抽空后的死寂。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此刻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吓人,他没多问,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夜色港湾。本市有名的销金窟,也是我这种即将油尽灯枯的人,最适合挥霍所剩无几光阴的地方。震耳欲聋的音乐,迷离闪烁的灯光,呛人的烟酒混合气味,还有舞池里疯狂扭动、宣泄着过剩荷尔蒙的男男女女。我把自己扔进吧台最角落的高脚凳上,点了最烈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杯。又一杯。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这点生理性的疼痛,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口袋里那张真实的诊断书带来的寒意,简直微不足道。酒精像劣质的燃料,非但没有麻醉神经,反而让那些尖锐的画面更加清晰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林晚递出离婚协议时毫无波澜的脸,无名指上刺目的空白,还有那句冰冷刺骨的你还有半年。
周围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有人端着酒杯试图搭讪,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世界仿佛被隔在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后面,只有我一个人,沉在冰冷的、绝望的深海里,看着头顶的光亮一点点消失。
不知灌了多少杯,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漂浮。胃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混合着酒精的眩晕,让我几乎要从凳子上滑下去。就在我撑着吧台,试图稳住身体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扶住了我的胳膊。
先生,您还好吗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迟钝地转过头。迷离的灯光下,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映入眼帘。很干净的气质,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是那种猎艳的轻佻,更像是…路过看到醉汉的好心人
我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想挣开他的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谢谢…没事。我的声音含混不清。
您喝太多了,他微微蹙眉,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一个人不安全。我送您出去透透气或者帮您叫车
他的眼神很真诚,动作也很绅士,只是虚扶着我,并没有过多冒犯。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拒绝,只能任由他半搀半扶地把我带出了那个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喧闹之地。
外面清冷的夜风一吹,胃里的翻腾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挣开他,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旁,剧烈地呕吐起来。胆汁混合着辛辣的酒精,灼烧着喉咙和食道,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吐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身后,那个年轻人安静地站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等我吐得只剩下干呕,浑身脱力地直起身时,他适时地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漱漱口吧,会舒服点。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我接过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口腔,带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血腥气。又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和嘴角。狼狈不堪。
谢谢。我哑着嗓子说,声音像是破锣。
举手之劳。他笑了笑,笑容很干净,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爽,需要帮您叫车吗或者…我开车送您一程我看您状态不太好。
不用了。我摆摆手,胃部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让我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我自己能行。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我态度坚决,便没再坚持。那您多保重。他点点头,转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很快驱车离开了。
我扶着冰冷的灯柱,缓了好一会儿。胃部的疼痛像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冷汗浸湿了额发。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嗡嗡作响。我掏出来,屏幕亮着,是备注为秦医生的来电。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接听键,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喂…秦哥…
周扬你声音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秦朗关切的询问,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是多年的好友。
没事…喝了点酒…我忍着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结果…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秦朗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嗯,出来了。不是癌。
……
我握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不是癌那是什么
是胃溃疡伴急性穿孔。秦朗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严肃,非常严重!你现在的剧烈疼痛就是穿孔引起的!必须立刻手术!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安排急诊!别乱动!
胃溃疡…穿孔…
不是癌
口袋里的位置空荡荡的,那张被我撕碎扔掉的伪造诊断书,像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黑色笑话,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为了试探林晚那虚无缥缈的爱意,我亲手伪造了一张癌症晚期通知单。结果呢结果我自己真的差点因为一个急性胃穿孔死掉!
剧痛和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裹住,勒得我喘不过气。我靠着冰冷的灯柱,缓缓滑坐到冰冷的人行道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脚边。屏幕还亮着,里面传来秦朗焦急的呼喊:周扬周扬!你说话!你在哪!
胃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真他妈是报应。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器械的独特气息。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色,天花板上单调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视线聚焦。秦朗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穿着白大褂,脸色有些憔悴,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是放松的。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病历夹。
感觉怎么样胃还疼得厉害吗他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胃部的剧痛被一种深沉的、持续性的钝痛所取代,像里面塞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身体虚弱得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秦朗会意,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了根吸管,小心地递到我嘴边:慢点喝,小口。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活过来的感觉。我贪婪地吸了几口,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我……
我尝试发声,声音依旧沙哑难听,躺了多久
手术做了快三个小时,现在是术后第二天下午了。秦朗放下水杯,表情严肃起来,急性胃穿孔,再晚送来一会儿,腹腔感染就麻烦了!周扬,你他妈不要命了喝那么多酒还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要不是那个好心人给我打电话……
好心人我皱眉,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最后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然后……好像是有个人递了水
对啊,一个年轻小伙子,叫……沈言对,沈言。秦朗回忆道,他说在酒吧门口看你醉得厉害还吐了,不放心,翻了你掉在地上的手机,看到最近通话记录里有我名字,就给我打过来了。幸亏他!不然你这会儿……
沈言那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我模糊地记起那张干净温和的脸。原来是他。
行了,别想那些了,先好好养着。秦朗打断我的思绪,把话题拉回正轨,胃切除了三分之一,溃疡面很大。接下来至少半年,你给我老老实实当和尚!烟酒辛辣油腻全戒!饮食必须规律!定时复查!再折腾,下次神仙都救不了你!听到没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里是后怕和真切的关心。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身体虚弱,但脑子却异常清醒。胃溃疡穿孔……不是癌。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是庆幸的涟漪,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庆幸自己还活着当然。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我为了试探林晚,伪造了绝症。结果呢差点因为一个小病真的挂了。而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尽管是假的),递来了离婚协议。多么讽刺。
口袋空了,那张伪造的纸早已化为乌有。但它留下的烙印,却比真实的刀口更深,更痛。我睁开眼,看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声音干涩地问:林晚……她来过吗
秦朗正在翻病历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没有。医院这边登记的是我的紧急联系人。她……不知道你住院。
呵……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冷汗。
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在乎
秦朗看我疼得脸色发白,连忙按住我:别乱动!伤口刚缝上!他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扬子,事情我都知道了。那天晚上你电话里……唉,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僵
怎么回事我闭上眼,胃部的钝痛和心口的空洞一起折磨着我。伪造诊断书这种蠢事,我怎么说得出口最终,我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没事,秦哥。都过去了。
秦朗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行,你先养好身体。别的……以后再说。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我生命的流逝。
接下来的日子,在医院里单调地重复。输液、换药、吃寡淡无味的流食。身体在缓慢地恢复,腹部的伤口渐渐愈合,从剧痛到隐痛。秦朗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看,叮嘱几句。沈言也来过一次,提了个果篮,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简单问候了几句,没有过多打扰。
除了他们,我的世界安静得可怕。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不想,也不敢开机。害怕看到林晚的任何消息,或者……更害怕看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时间在消毒水和点滴声中悄然滑过。窗外的梧桐树叶从浓绿染上金黄,又被秋风一片片吹落。当第一场冬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城市时,我终于拆了线,被秦朗批准出院。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静养,但至少,命是捡回来了。
我没有回那个曾经的家。秦朗帮我联系了一个环境清幽的短租公寓,靠着积蓄和之前项目的尾款,我开始了离群索居的养病生活。日子过得简单到乏味。看书、听音乐、在小区里缓慢地散步、严格按照秦朗的食谱吃饭。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而麻木地运转着。
刻意地不去想林晚,不去想那场荒唐的试探和冰冷的离婚协议。仿佛只要不去触碰,那道巨大的伤口就不存在。只是夜深人静时,胃部偶尔传来熟悉的隐痛,或是看到窗外成双成对的灯火,心口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还是会传来一阵尖锐的、无法忽视的钝痛。
转眼,半年。
窗外是深冬的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拍打着玻璃窗。室内暖气开得很足,我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编程书。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我接起,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
周先生吗您好!这里是‘云端科技’人事部,恭喜您通过我们高级架构师的最终面试!请问您下周一方便来办理入职手续吗
我愣了一下。云端科技是那家业内顶尖、以面试严苛著称的公司几个月前,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简历,经历了好几轮线上线下的技术轰炸。后来忙着养病搬家,几乎都忘了这回事。
下周一……可以。我定了定神,回答道。
太好了!稍后我会把详细的入职邮件和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发给您!欢迎加入‘云端’!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飘飞的细雪,心里涌上一丝久违的、微弱的波澜。生活,似乎真的在翻开新的一页哪怕这新的一页,底色依旧是灰暗的。
为了庆祝(或者说,为了强行给自己一点仪式感),我决定晚上去吃点好的——当然,还是在秦朗批准的食谱范围内。预约了市中心一家口碑极好的米其林餐厅,主打清淡精致的粤菜。
晚上七点,我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走进了悦榕轩。餐厅环境雅致,灯光柔和,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穿着考究的侍者将我引向预定的靠窗位置。刚绕过一丛高大的绿植装饰,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我预定的那张桌子斜对面,靠墙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我无比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身影。
林晚。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胜雪。微卷的长发慵懒地披在肩头,侧脸线条依旧精致完美。她正微微侧身,对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松弛而明艳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清冷和疏离,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侧影挺拔。他正专注地看着林晚,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宠溺。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林晚鬓边一缕滑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那个男人……是沈言!
那个在酒吧门口扶住我、给我水、最终打电话救了我的命的年轻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胃部那熟悉的、该死的隐痛,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发作起来,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扭转!
先生先生侍者略带疑惑的声音把我从震惊的泥沼中拉回一丝神智。
林晚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
她眼中那明媚的、愉悦的星光,如同被疾风骤雨瞬间扑灭。只剩下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猝然撞破的、极其复杂的慌乱。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苍白如纸。那双刚刚还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瞪着我,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坐在她对面的沈言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当他看到我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但随即,那惊讶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他微微蹙起了眉头,目光在我和林晚之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整个餐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们三人之间无声的、激烈碰撞的目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林晚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我震惊而苍白的脸上,缓缓下移,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面前那张铺着洁白餐布的桌子上。
侍者刚刚为我摆好餐具。精致的骨瓷盘子里,一块煎得恰到好处、还带着诱人粉红色泽的菲力牛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配着烤芦笋和一小撮黑松露土豆泥。肉汁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呵……
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冷笑,从林晚的唇齿间溢出。
那笑声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餐厅里凝固的空气,也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重新看向我。那双曾经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讽刺、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巨大羞辱感。
她的红唇微微勾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淬毒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并不远的距离,砸在我的脸上:
胃癌晚期她的视线死死锁住我盘子里那块诱人的牛排,嘴角的弧度充满了尖锐的嘲讽,胃口倒是不错嘛,周先生。
哐当!
我手中的金属叉子不受控制地脱手,掉在光洁的骨瓷盘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胃部的剧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周围几桌客人的目光被这突兀的声响吸引过来,好奇地投向我们这边。
沈言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急。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看向林晚,又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解看向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林晚已经豁然起身!
她甚至没再看沈言一眼,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昂贵手袋,踩着高跟鞋,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了餐厅。丝绒长裙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林晚!沈言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急切。他看看我,又看看林晚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最终只匆匆地对我点了点头,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也快步追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像个可笑的木偶。面前那块鲜嫩多汁的牛排,此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林晚那句淬毒的胃癌晚期胃口倒是不错嘛!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脸上。
周围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侍者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推开椅子,顾不上形象,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刷着洗手台。我撑着台面,弯着腰,剧烈地干呕着。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不断上涌,灼烧着喉咙。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冷汗涔涔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狼狈、愤怒,还有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巨大羞耻。
林晚。沈言。
她以为我装病骗她以为我伪造绝症博取同情所以她迅速投入了救命恩人的怀抱用那种我从未得到过的、明艳动人的笑容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被误解的委屈,在胸腔里疯狂地燃烧、冲撞!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点燃!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误解我凭什么她可以在抛弃一个绝症患者后,这么快就找到下家,还过得如此光鲜亮丽、幸福美满!
干呕终于平息,只剩下胃部的阵阵抽痛和喉咙的灼烧感。我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双眼赤红、狼狈不堪的男人。那不是我。至少,不应该是现在的我。
心底那股压抑了半年、混合着不甘、怨恨和被愚弄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烧毁了所有的麻木和逃避!
她不是要离婚吗好。
我成全她。
但,是以我自己的方式。让她知道,她当初的判决,错得有多离谱!
我拧紧水龙头,直起身。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我抽出纸巾,用力地擦去脸上的冷汗和水渍。再看向镜中时,眼底那片燃烧的怒火已经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
平静之下,酝酿着风暴。
几天后,一封盖着法院鲜红印章的传票,被送到了我短租公寓的信箱里。
原告:林晚。
被告:周扬。
案由:离婚纠纷。
她果然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如此迫不及待。
捏着那封冰冷的法律文书,我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之前的愤怒、羞耻、不甘,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所取代。她选择用法律来斩断最后一丝联系很好。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秦朗的电话。
喂,扬子秦朗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没事吧林晚她……
秦哥,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稳,帮我个忙。我需要你帮我出具一份证明,关于我半年前那次住院的真实病情诊断。所有的原始病历、检查报告、手术记录,全部复印一份,要盖医院公章。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秦朗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扬子,你要干什么你们俩的事……
她起诉离婚了。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理由,大概是我‘恶意欺诈’我需要证明,我那次住院,是真的差点死掉,而不是什么可笑的‘装病’。
……
秦朗再次沉默,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叹了口气,唉……行,我知道了。材料我尽快给你弄好。不过扬子,你确定要这样闹上法庭,对谁都不好看。
是她选的。我淡淡地说,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我只是,给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真相’。
挂断电话,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我把它拿出来,解开缠绕的棉线。
里面,是半年前,被我撕碎又粘好的那张离婚协议书的碎片。还有,那份被我亲手伪造、又亲手撕碎扔掉的胃癌晚期诊断书的复印件——当初鬼使神差地,我打印了两份,撕了一份,这一份却一直压在箱底。
我看着这两份东西,看着那上面冰冷而荒唐的字迹。它们曾经像两把锋利的刀,一把由我递出,一把由她斩下,共同斩断了我们五年的婚姻。
现在,它们将成为我的武器。
我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最终,停在了一个备注为老赵的名字上。赵明远,我大学室友,毕业后一头扎进了律政圈,如今已是本市小有名气的诉讼律师,尤其擅长处理婚姻财产纠纷,以手段强硬、逻辑缜密著称。
电话接通,老赵爽朗的声音传来:哟!稀客啊周总!怎么想起兄弟我了
老赵,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帮我打个离婚官司。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老赵的声音正经起来,带着点玩味:啧,终于想开了还是……嫂子把你踹了
她起诉的。我言简意赅,我需要你帮我赢。赢得干净利落。
得嘞!包在兄弟身上!老赵一口答应,语气里带着专业律师的自信和兴奋,时间地点把材料准备好,咱们好好聊聊!保证让嫂子……哦不,让林女士,心服口服!
深冬的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市中级法院庄严肃穆的大楼矗立在寒风中,巨大的国徽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沉重。
我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在老赵的陪同下,踏进了民事审判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概是双方亲友或无关的旁听者。我的目光扫过,没有看到王美凤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沈言。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眉头微蹙,脸色有些凝重。
林晚已经到了。她独自一人坐在原告席上,穿着一身同样庄重的深色职业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项。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孤傲的雪松,侧脸线条绷紧,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她的律师,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正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当我和老赵走进来时,林晚的目光瞬间投射过来。那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利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种被深深冒犯后的愤怒。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面无表情地转开,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法官敲响法槌:现在开庭!
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核对身份,宣布法庭纪律。肃穆的气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请原告宣读起诉状。法官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晚的律师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清晰: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原告林晚与被告周扬于XXXX年X月X日登记结婚。婚后初期感情尚可,但近年来,被告周扬对原告缺乏关心,性格冷漠多疑,夫妻感情日益淡薄。尤其在半年前,被告周扬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竟伪造医院诊断证明,谎称自己罹患胃癌晚期,对原告进行恶意欺诈和精神控制,致使原告在极度恐慌和压力下签署离婚协议……
他滔滔不绝,言辞犀利,将我塑造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用绝症谎言操控妻子感情的冷血骗子。旁听席上传来细微的议论声。林晚坐在那里,下颌微抬,眼神坚定而冰冷,仿佛在无声地支持着律师的每一句指控。
老赵在我身边,听得眉头直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原告所述,被告对此有何答辩法官的目光转向我。
老赵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稳的微笑: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针对原告代理人的指控,我方有几点需要澄清和反驳。
他首先强调了我和林晚婚姻基础良好,感情破裂的责任并非在我一方。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指核心:
关于原告代理人指控我方当事人‘伪造诊断证明、恶意欺诈’这一点,纯属无稽之谈!是对我方当事人人格的严重污蔑!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赵身上。
林晚的律师立刻反驳:反对!被告代理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证据老赵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锋锐,我当然有证据!他转向我,眼神示意。
我从脚下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面上。老赵伸手接过,从容地打开,从中抽出一叠盖着鲜红医院公章的文件。
审判长,请允许我向法庭出示第一组证据。老赵的声音沉稳有力,这是由市第一人民医院出具的,关于被告周扬于半年前入院治疗的完整病历资料、检查报告、手术记录及最终诊断证明复印件。所有文件均加盖医院公章,真实有效。
他将文件递给书记员,由书记员呈递给法官。
根据这份由权威医院出具的诊断,老赵的目光扫过对面脸色微变的林晚和她的律师,最后落在法官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的当事人周扬先生,半年前所患疾病,并非原告指控的‘伪造的胃癌’,而是——**急性胃溃疡伴穿孔**!病情危急,入院当晚即进行了紧急手术,切除部分胃组织!手术记录清晰,病理报告明确!这是关乎性命的严重疾病!何来‘伪造’一说!
法官仔细翻阅着递上来的文件,眉头微蹙。
林晚的脸色在听到胃溃疡穿孔几个字时,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的律师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脸色有些难看,强自镇定道:审判长,即使被告当时确实患有胃病,也不能排除他利用此病进行夸大、甚至伪造更严重诊断的可能性!原告当初看到的……
可能性老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凛然的压迫感,原告代理人是在质疑我国三甲医院诊断的权威性还是在暗示我的当事人有通天的本事,能买通整个医院为他出具假证明!
他不再看对方律师,而是直接面向法官,语气铿锵:我的当事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承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而他的妻子,原告林晚女士,在他最需要关心和陪伴的时刻,非但没有尽到妻子的扶助义务,反而趁他病重、精神脆弱之际,强行要求签署离婚协议!这种行为,不仅违背夫妻伦常,更是对病患身心的二次伤害!我方有理由认为,原告此举,才是真正的趁人之危!其要求离婚的动机,值得法庭慎重考量!
你胡说!林晚猛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再无之前的冰冷镇定,只剩下被戳破某种认知后的巨大慌乱和愤怒。她指着老赵,声音尖利:是他!是他先骗我的!他伪造了癌症诊断书!是他……
林晚女士!老赵厉声喝止,目光如炬,请注意你的法庭纪律!也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说我的当事人伪造诊断书证据呢!
林晚被噎住了。她张着嘴,脸色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当初看到的,只是我口袋里露出的纸角,听到的是我绝望的嘶吼。她……她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张伪造的诊断书,早已被我撕碎扔进了下水道!
拿不出证据,就是诬告!老赵乘胜追击,声音响彻法庭,我方不仅要求法庭驳回原告的无理离婚诉求,更将保留追究原告及其代理人诬告陷害、损害我当事人名誉的法律责任的权利!
法庭内一片哗然!旁听席上的议论声再也压不住。林晚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律师也一脸铁青,显然被老赵这一连串的证据和指控打得措手不及。
沈言坐在旁听席角落,眉头紧锁,看着林晚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复杂。
肃静!法官重重敲下法槌,维持秩序。
就在法庭气氛剑拔弩张、一片混乱之际,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在旁听席角落清晰地响起:
审判长!我申请作为被告方证人出庭!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沈言,那个穿着深色呢子大衣的年轻人,一脸平静地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他无视了周围惊愕、探究、不解的目光,也完全无视了原告席上林晚瞬间投来的、充满了巨大震惊、不解和一丝被背叛般痛楚的眼神。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坦然地看向审判席,语气沉稳而坚定:
我有重要证据,可以证明被告周扬先生,从未伪造过任何绝症诊断,也从未对林晚女士进行过所谓的精神控制或欺诈。相反,我亲眼目睹了半年前,林晚女士在被告病危之际,向其提出离婚的事实经过。并且,我手中掌握一份关键录音,可以还原部分真相。
整个法庭,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猛地从椅子上再次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透出一种死灰。她死死地盯着沈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汹涌的、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剧痛和愤怒!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指着沈言,声音破碎而尖利:沈言!你……你……
沈言只是平静地回视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爱意,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荡。然后,他再次看向法官:审判长,我自愿出庭作证,并提交相关证据。
法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住了,他看了看一脸震惊愤怒的林晚,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沈言,最后目光扫过同样面露愕然的老赵和我,沉吟片刻,沉声道:准许证人沈言出庭作证。请法警引导证人至证人席。
法庭内一片死寂,只有法警引导沈言走向证人席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旁听席上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这戏剧性的一幕,比任何律政剧都更让人目不转睛。
沈言在证人席站定,平静地宣读了证人保证书。法官示意他可以开始陈述。
去年11月17日晚,大约十点半左右,沈言的声音清晰平稳,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里,我在‘夜色港湾’酒吧门口,遇到了醉得不省人事、正在路边呕吐的周扬先生。当时他情况很糟,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呕吐物里带有血丝。我试图帮他,在他掉落的手机最近通话记录里,找到了秦朗医生的电话并拨通,告知了周先生的情况和位置。秦医生随后赶到,将周先生紧急送医。后来我才知道,周先生当晚被确诊为急性胃溃疡穿孔,并立即进行了手术。
他的叙述客观简洁,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法官微微点头。
大约一周后,我因为工作关系,需要向林晚女士——也就是我的前上司——汇报一个项目进展,去她家中拜访。沈言的目光转向原告席上的林晚。林晚此刻脸色灰败,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指节用力到发白,死死地瞪着沈言,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摇摇欲坠的恐惧。
沈言的眼神没有任何闪避,继续道:就在林女士家的书房门口,我无意中听到了她和周扬先生的对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当时,林女士对周扬先生说:‘他回来了’
周扬先生反问:‘谁’
然后林女士说:‘苏哲。’
接着,林女士对周扬先生说:‘医生说…你还有半年。’
然后,我听到了纸张被撕碎的声音,还有周扬先生情绪激动地说‘行,祝你们百年好合’之类的话。之后,周扬先生就离开了。
苏哲老赵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名字,立刻看向林晚,审判长!原告林晚女士的离婚动机存疑!这位‘苏哲’是谁是否是导致原告在被告病重期间提出离婚的关键人物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巨大的羞愤让她浑身发抖。
审判长,沈言再次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当时觉得这段对话非常奇怪,涉及个人隐私,也涉及可能的医疗状况。出于……职业习惯,也出于对周扬先生当时身体状况的担忧,我在敲门进去前,下意识地按下了手机录音键,录下了后面一小段对话。
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U盘,高高举起:这就是当时的录音。内容清晰记录了林晚女士对周扬先生说出‘医生说…你还有半年’这句话,以及周扬先生撕毁文件、愤怒离开的过程。可以证明,是林晚女士首先向周扬先生传达了他罹患‘绝症’、‘只剩半年’的信息!而非周扬先生主动欺骗!
轰!
法庭彻底炸开了锅!
不可能!你撒谎!林晚彻底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试图冲过去抢夺U盘,被旁边的律师死死拉住。她像个疯子一样挣扎着,涕泪横流,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沈言!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明明……
肃静!原告请控制情绪!法官厉声呵斥,法槌敲得震天响。
沈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崩溃的林晚,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疏离。他将U盘递交给法警。
另外,沈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林晚歇斯底里的哭喊,关于林晚女士提到的‘苏哲’。我需要澄清一点:我本人,沈言,性取向为男。我与林晚女士之间,从未有过,也绝不可能产生任何超越工作关系的情愫。所谓的‘他回来了’,以及林晚女士因此向病重丈夫提出离婚的行为,其背后的动机和真相,恐怕只有林女士自己最清楚。他微微欠身,我的证言完毕。
法庭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死寂的极端。旁听席上议论声鼎沸,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天反转震得目瞪口呆。林晚被律师强行按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声地流着泪,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她精心维持的体面和冰冷,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
法官花了很大力气才重新控制住局面。他脸色极其凝重,示意法警播放U盘里的录音。
短暂的电流声后,一个冰冷的女声清晰地传了出来,正是林晚的声音:
……医生说…你还有半年。
紧接着,是纸张被狠狠撕碎的刺耳声响,和一个男人痛苦而愤怒的嘶吼:
行!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录音很短,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林晚所有的指控,也彻底坐实了她在我病重之际提出离婚的事实。
法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林晚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原告林晚,对于证人沈言的证言及录音证据,你是否有异议
林晚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眼神涣散,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律师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异议。
法官又看向我和老赵。老赵挺直了腰板,声音沉稳:审判长,真相已经大白。我方当事人周扬先生是这场婚姻破裂中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不仅遭受了严重病痛的折磨,更在病危之际,被妻子以莫须有的‘绝症’为由抛弃,身心遭受巨大创伤!原告林晚女士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夫妻间相互扶助的义务,违背了公序良俗!其起诉离婚的理由,不仅不成立,更是对我方当事人的二次伤害!我方恳请法庭,依法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并保留追究其诬告陷害法律责任的权利!
法官沉默着,目光在双方之间逡巡。法庭内落针可闻,只有林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最终,法官拿起法槌,沉声道:鉴于本案情况复杂,涉及事实有待进一步厘清,且原告方情绪失控,本庭宣布,今日庭审到此为止。案件择期宣判。休庭!
咚!
法槌落下,宣告了这场闹剧般的庭审暂时落幕。
人群开始骚动。林晚的律师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失魂落魄的林晚,狼狈地匆匆离开。旁听席上的人也议论纷纷地散去。沈言没有再看任何人,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法庭大门。
老赵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胜利的轻松:兄弟,稳了!这官司打到天边去,她也赢不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林晚被搀扶着消失在门口那仓惶的背影,看着空荡荡的原告席,看着证人席上仿佛还残留着沈言那平静到冷酷的气息……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片巨大的、荒芜的空洞和疲惫。
赢了官司又如何撕破了脸皮又如何那五年,那些曾经鲜活的、温暖的、争吵的、甜蜜的时光,终究像这法庭里散去的喧嚣,再也回不来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我麻木地掏出来,是秦朗发来的信息:扬子,官司怎么样结束了给我个信儿。身体要紧,别硬撑。
我抬头,看向法庭高高的、镶嵌着国徽的天花板。冰冷的日光灯管散发着惨白的光。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初春的风,已经褪去了凛冽的寒意,带着点温软的湿意,轻轻拂过脸颊。路边的樱花树像是被一夜春风唤醒,枝头绽满了深深浅浅的粉,开得不管不顾,烂漫至极。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下着一场温柔的雪。
我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下,看着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又滑落到地上。胃部的隐痛在规律的生活调养下已经很少发作,只是心口那块地方,依旧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官司毫无悬念地赢了,林晚撤回了起诉。我们没有再联系过,像两条短暂相交后便各自奔流的河,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静的轨道,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睡觉。只是这平静,像覆盖在废墟上的新雪,下面埋着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一片花瓣调皮地落在鼻尖,带来微痒的触感。我伸手拂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马路对面。
脚步顿住了。
街对面,那家熟悉的咖啡馆临街的落地窗前,坐着一个身影。林晚。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风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侧脸对着窗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袅袅的热气似乎已经散尽。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空茫,没有焦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却仿佛照不进她眼底。她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曾经那种清冷孤绝的气质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落寞所取代,像一株失了水分的花。
她一个人。
没有沈言,也没有那个所谓的苏哲。
她就那么坐着,融在初春午后的光晕里,却像一座孤岛,周身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寂寥。一片樱花被风吹着,贴在了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就在她视线前方,她似乎也没有察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也没有汹涌的恨意。只有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叹息,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微弱的酸涩。
我们,都在这场由谎言和试探开始的闹剧中,输得一败涂地。
我站在原地,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隔着飘飞的樱花,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最终,我收回目光,转过身,沿着开满樱花的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去。阳光暖暖地照在背上,风里带着淡淡的花香。
身后,那片贴在咖啡馆玻璃上的樱花花瓣,被一阵稍大的风吹起,打了个旋儿,最终飘落在地,被路过的行人踩进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