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前,我的礼服被人剪成了碎片。
校草沈亦辰递来备用裙:穿这个,能救场。
聚光灯亮起瞬间,广播响起伪造的录音:林溪说评委都是瞎子!
全校哗然中,白薇的冷笑像刀子。
七年后同学会,我设计的星辰系列惊艳全场。
白薇故意弄坏裙摆:哎呀,还是这么劣质。
我拿起针线当众修补:感谢当年剪碎我裙子的人。
破损处化作璀璨星辰时,沈亦辰按住白薇的手:当年广播室的钥匙,在你抽屉里。
后台的空气粘稠得像陈年的蜂蜜,混着廉价化妆品甜腻的香,还有汗水蒸腾出来的咸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滞重感,吸进去,再沉沉地吐出来。头顶几盏白炽灯管孜孜不倦地嗡嗡作响,投下惨白的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角落里,我手中那捧支离破碎的星空。
指尖冰凉,微微发着颤,轻轻抚过那堆曾经承载了我所有期待和欢喜的布料。宝蓝色的丝绒底子,本该缀满细碎水晶,模拟着深蓝夜幕里流淌的星河。现在呢水晶被粗暴地扯掉,留下丑陋的、参差的线头洞孔,像是被戳瞎了无数只眼睛。更触目惊心的是裙摆,从腰侧一路向下,被人用蛮力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边缘毛糙得如同野兽的齿痕。几颗幸存的水晶孤零零地挂在边缘,摇摇欲坠,映着惨白灯光,像凝固的、绝望的泪。
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地跳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细细密密的疼。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冷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噎得人几乎无法喘息。我死死地盯着手里这堆破布,视线却无法聚焦,眼前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刺眼的宝蓝色光影。
是谁
排练时还好好的。我把它小心地折好,放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只离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的工夫……
林溪!林溪!下一个就是你了!准备候场!
负责催场的学姐尖锐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破后台的嘈杂,猛地刺进我的耳朵。她的脚步伴随着喊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风似的刮到我面前。
哎哟我的天!学姐的惊呼拔高了八度,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黏在我怀里那堆破布上,这…这怎么回事!你的裙子!
她的声音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后台原本就紧绷的空气。一道道目光,好奇的、惊愕的、幸灾乐祸的,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和我手中那堆刺眼的残骸上。窃窃私语像潮水般蔓延开,细碎,却带着能割伤人的锋利棱角。
天哪,那不是林溪的裙子吗
谁干的太缺德了吧!
啧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看她怎么办,马上就到她了……
那些声音钻进耳朵,变成无数只嗡嗡乱飞的小虫,啃噬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沿着脊椎一路往下爬,凉得刺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微咸的铁锈味。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巨大的空白和恐慌瞬间吞噬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嘈杂和针扎般的目光里,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递过来一个印着某高奢品牌Logo的硬挺纸袋。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是沈亦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后台混乱的光影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他微微皱着眉,那张被无数女生私下里称为神颜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的眼睛很黑,像沉静的深潭,此刻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狼狈。
穿这个。
他的声音不高,在周围的喧闹里却异常清晰,没什么温度,像一块质地温润却触手生凉的玉,应该能救场。
纸袋悬在我眼前,那小小的金色Logo像一枚冰冷的徽章。我认得这个牌子,贵得离谱,是白薇日常挂在嘴边的标配。我看着他,脑子一片混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要帮我他可是沈亦辰,和白薇那群人一个圈子,众星捧月的存在。无数个疑问在喉咙里翻滚,却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时间紧迫得像勒在脖子上的绞索,催场学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几乎是本能,我接过了那个纸袋。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关节,像被细小的静电刺了一下。他很快收回了手,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融入了后台晃动的阴影里,留下我一个人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带着陌生香水味的纸袋。
纸袋里是一条裙子。象牙白的丝绸,触手冰凉柔滑,像流淌的月光。设计极其简洁,线条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只在腰间收束出流畅的弧度。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昂贵的气息。和我的星空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后台角落那个小小的、散发着霉味的更衣隔间里,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换上了这条白裙。丝绸的凉意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它意外的合身,像为我量身定做,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线和刚刚开始显露的曲线。镜子里的人影陌生得让我心惊——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被一条不属于自己的昂贵裙子包裹着,像个精致却空洞的假人。
林溪!快!该你了!
隔板被拍得砰砰作响,学姐的催促带着破音的尖利。
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麻痹的刺痛。推开隔板门,外面候场区攒动的人头和嘈杂的声音瞬间涌来。视线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掠过一张张模糊的脸,最后定格在不远处。
白薇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露肩小礼服,像一团燃烧的、耀眼的火焰,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她正微微侧着头,和旁边一个女生说笑着,涂着亮色唇彩的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就在我的目光触及她的瞬间,她像是有所感应,也抬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她嘴角的笑意没有褪去,反而加深了,眼底却淬着冰,没有丝毫温度。那眼神,像一条潜伏在艳丽花瓣下的毒蛇,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恶意和……快意她甚至微微扬了扬下巴,那姿态,像在欣赏一件自己刚刚完成的得意作品。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是她真的是她
林溪!发什么愣!上去啊!
后背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推。
我一个趔趄,撞开了厚重的、隔绝后台与舞台的深红色天鹅绒帷幕。
哗——
聚光灯,毫无预兆地,如同灼热的液态白银,兜头浇下。瞬间的强光刺得眼睛生疼,视野里一片白茫茫的炫光。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攒动的人头,瞬间模糊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海洋。巨大的寂静,带着无形的压力,轰然降临,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咚,震得整个头颅都在嗡嗡作响。
我僵立在舞台中央,脚下是冰冷光滑的地板。那条不属于我的白裙,像一层冰凉的铠甲,又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脑子一片空白,之前反复练习过无数遍的舞步、表情,全部蒸发得一干二净。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脚底迅速漫上来,淹没了口鼻。
就在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瞬间——
滋啦——
悬挂在礼堂四角的广播喇叭,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种刻意扭曲的、尖利刻薄的女声,响彻了巨大的空间:
嘁,评委一群老古董罢了!懂什么艺术我看他们就是一群瞎子!打分全凭心情吧我林溪闭着眼睛跳都比他们打分强!
是我的声音。被剪辑、被加工、被恶意地扭曲放大,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狂妄和无知,带着令人作呕的鄙夷和轻蔑,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礼堂上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台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凝固了。然后,像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
哗然声、倒抽冷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愤怒的低吼声……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声浪,排山倒海般朝着舞台中央孤立无援的我,狠狠拍打过来!
天哪!她疯了吗
林溪她怎么敢!
太狂妄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滚下去!
什么东西!滚!
那些声音,那些目光,如同无数支淬了毒的利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将我钉死在舞台中央的耻辱柱上。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冷。我徒劳地张了张嘴,想喊不是我,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条昂贵的白裙,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灼烧般的痛感。
视线在极度的眩晕和混乱中,本能地投向侧幕。就在那片厚重的阴影边缘,白薇站在那里。她脸上那种伪装的、甜美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冰冷而快意的笑。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地刺向我。那笑容里,充满了报复得逞的满足和赤裸裸的、居高临下的鄙夷。
就是那个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再用力地搅动。所有的恐惧、茫然、屈辱,在那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为灭顶的绝望和岩浆般灼热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堤坝。
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随即又被刺目的白光吞噬。台下汹涌的黑色海洋、白薇那张淬毒的笑脸、沈亦辰递过纸袋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疯狂旋转、拉扯,最终彻底崩碎,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意识,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底。
……
醒来是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校医院。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
奶奶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背对着我,佝偻着腰,灰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枯瘦的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肩膀微微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奶……
我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奶奶猛地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只布满老茧、粗糙却温暖的手,此刻冰凉,颤抖得厉害。
溪丫头……溪丫头醒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吓死奶奶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我的手背,仿佛要确认我的存在。那小心翼翼的、带着无限心疼的触碰,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我心碎如绞。
奶奶……
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对不起……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我,是我让她担心,让她丢脸,让她在这个年纪还要承受这样的难堪和痛苦。
奶奶用力摇头,浑浊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奶奶都知道,都知道……
她哽咽着,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咱们溪丫头是最好的,是他们……是他们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笨拙地安慰着。可我知道,流言蜚语早已像瘟疫一样蔓延。那些恶意的揣测、轻蔑的眼神,绝不会因为我在台上晕倒就烟消云散。它们只会变本加厉,像跗骨之蛆,缠绕上来。
休学手续办得异常沉默。班主任看我的眼神复杂,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隔着门板也能刺进来。抱着简单的书本走出教学楼时,阳光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
通往校门的那条林荫道,此刻成了公开的刑场。
看,就是她!那个在台上大放厥词的林溪!
啧,脸皮真厚,还敢来学校
听说平时就挺傲的,没想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嘘……小声点,人家‘晕倒’了呢,可金贵了!
装什么装,活该……
刻薄的话语,毫不避讳地从三五成群的学生口中吐出,伴随着轻蔑的、如同看垃圾般的目光,像冰雹一样砸在身上。我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奶奶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却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用她单薄衰老的身躯,试图为我挡住那些恶意的箭矢。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
就在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像一团移动的、不怀好意的火焰,挡在了路中央。
白薇。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女生,如同众星捧月。她抱着手臂,下巴微抬,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天真和残忍的、令人作呕的笑容,目光像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慢悠悠地扫过我惨白的脸,最终落在我身边的奶奶身上。
哟,这不是我们‘心直口快’的林大学霸吗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怎么,这就准备夹着尾巴逃了啧,真没劲。
她的目光转向奶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上下打量着老人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外套:哎呀,这位是……你奶奶看着可真……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恶意地勾起,‘朴素’啊。怪不得,啧啧,家教这种东西,真是装不出来的。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和奶奶最脆弱的地方。
你!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指着白薇,嘴唇哆嗦着,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合着灭顶的屈辱,轰然冲上我的头顶!血液在血管里咆哮!什么隐忍,什么后果,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我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地瞪着白薇那张写满恶毒的脸,几乎要扑上去撕碎她!
白薇!你闭嘴!
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
怎么想打我
白薇非但不惧,反而上前一步,脸上那恶意的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施虐的快感,来啊!让大家看看你这个‘有家教’的孙女是什么德行!跟你那乡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断了白薇恶毒的言语。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一瞬。
白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彻底僵住、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迅速蔓延的暴怒。她身边的女生也发出惊呼。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掌心火辣辣地疼。打人的,不是我。
是奶奶。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记耳光甚至让她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她站在我身前,瘦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像一棵饱经风霜却不肯折断的老树。她枯瘦的手还扬在空中,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骇人的怒火,死死地盯着白薇。
你……你敢打我!
白薇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哭腔和疯狂的恨意。
打的就是你这没家教的!
奶奶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孙女是什么人,轮不到你这黑心烂肺的东西来嚼舌根!你再敢欺负她一句,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源自土地和岁月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人被这突然的爆发惊住了。
白薇捂着脸,怨毒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和奶奶脸上来回舔舐,最终,她狠狠一跺脚,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疯狂恨意:好!你们等着!给我等着!
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推开身边搀扶的女生,转身冲出了人群。
短暂的寂静后,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内容却悄然变了风向。奶奶的身体晃了晃,那股支撑着她的怒火似乎瞬间泄去,整个人迅速地委顿下来,脸色灰败得可怕。
奶奶!
我惊恐地扶住她。
走……溪丫头……我们回家……
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声音虚弱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后怕和疲惫。
那记耳光,是奶奶用尽生命力气为我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挡住了汹涌的恶意,却也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回家后的日子,奶奶迅速地垮了下去。那口支撑着她的气散了,忧思、惊惧、屈辱,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本就衰弱的身体。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苍老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我守在床边,听着那一声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声音,心也跟着一次次被撕裂。昏暗的灯光下,奶奶枯槁的脸庞凹陷下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拉风箱。我握着她的手,那曾经温暖粗糙的手,此刻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
溪丫头……
她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死死地盯着我,别怕……别低头……人活着……要争一口气……
她枯瘦的手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传递着一种滚烫的、不容置疑的执念。
用……用本事说话……用……你手里的针线……把那些嚼碎的……都缝成花……缝成天上的星星……亮瞎他们的眼……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眼中的光倏然熄灭,紧攥着我的手,也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奶奶——!
那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了破旧小屋的死寂,也彻底撕裂了我的整个世界。冰冷的、巨大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不留一丝光亮。
……
七年光阴,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也足以让一个人彻底脱胎换骨。
我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城市土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场闹剧的硝烟味,混合着消毒水和奶奶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冰冷的记忆强行压下。镜子里的人,眼神沉静,眉宇间再无昔日的怯懦与迷茫,只余下一种被时光和苦难淬炼过的、刀锋般的冷锐与专注。身上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包裹着的不再是那个在聚光灯下瑟瑟发抖的少女躯壳。
林溪姐,‘星辰’系列最后一套样衣已经空运到了,检查无误。
助理小安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同学会那边场地也确认了,寰宇酒店的云顶宴会厅,七点整。
知道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流光上。寰宇酒店……云顶宴会厅……还真是白家一贯喜欢的手笔。也好,最耀眼的舞台,才配得上这场等待了七年的重逢。
对了,林溪姐,
小安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收到确切消息,沈氏集团的沈亦辰先生……也会出席这次同学会。
沈亦辰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金属边框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个名字,连同后台惨白灯光下递来的纸袋,深潭般无波的眼神,以及紧随其后响彻礼堂的致命广播……一起浮现在脑海深处。混乱,冰冷,带着未解的谜团和尖锐的痛楚。七年了,这个名字早已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的角落,此刻被翻出来,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知道了。
我的回应依旧简短,听不出任何情绪。
挂断电话,视线落在平板上调出的星辰系列设计图。主打的是一件长裙,名为涅槃。设计灵感源于那片被撕碎的深蓝星空。宝蓝色的顶级丝绒底料,深沉如夜幕。裙摆不再是流畅的线条,而是被巧妙地设计成不对称的、仿佛被暴力撕扯开的裂痕状。而在那些裂痕的边缘,在破碎的伤口处,用无数细小的、最高等级的钻石和月光石,以极其繁复精密的镶嵌工艺,模拟出星辰爆炸后璀璨夺目的星云、散落的星尘!整条裙子,既是伤痕的印记,更是从废墟中诞生的、无与伦比的璀璨星河。
它不再是七年前那条被轻易摧毁的梦。它是用血泪和技艺浇灌出的,最坚硬的盔甲,和最耀眼的反击。
七点整,寰宇酒店云顶宴会厅。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最辉煌的夜景,灯火如星河般铺展至天际。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芒,将厅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高级食材混合的奢靡气息。七年时间,足以将青涩的学生打磨成社会各个阶层的精英,或至少是努力扮演精英的模样。
我的出现,并未刻意张扬,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喧嚣中荡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那是……林溪
天,变化好大!差点没认出来!
她身上那套西装……看着就不便宜,什么牌子
她现在是做什么的听说混得不错
嘘……小声点,当年那事……
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议论,带着惊讶、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终,落向人群的核心焦点。
白薇。
她无疑是全场的女王。一身当季高定的大红色深V鱼尾裙,勾勒出傲人的曲线,脖颈上、手腕上、手指上,闪耀着成套的钻石首饰,光芒四射,艳光逼人。她端着香槟杯,被几个老同学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谈笑风生,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张扬,享受着久违的、被仰望的焦点感。
她的目光也捕捉到了我。那精心描绘过的眼睛,先是习惯性地掠过一丝轻蔑,随即,在看清我周身气度和那身明显价值不菲的行头时,瞬间凝固了。轻蔑迅速被惊疑取代,紧接着,一股被冒犯般的、冰冷的怒意在她眼底升腾而起,如同毒蛇扬起了头。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璀璨的灯光忽然暗下几度,柔和的聚光灯打在了前方的小型展示台上。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各位亲爱的同学,今晚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环节!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07届的骄傲——新锐顶级设计师,林溪小姐!以及她带来的,即将在巴黎高定周压轴亮相的最新力作,‘星辰’系列!
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叹、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微微颔首,在助理的引导下,从容地走向展示台。目光掠过人群,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沈亦辰。
他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水晶灯的碎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双眼眸,依旧像七年前后台初见时那般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像一口沉寂的古潭。只是此刻,那潭水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我的脸上,而是穿透人群,牢牢地锁在我身后,那即将揭晓的星辰之上。
短暂的视线交汇,无声无息,却仿佛有电流在寂静中滋啦闪过。我迅速移开目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踏上了那片被聚光灯笼罩的展示区域。
深蓝色的丝绒幕布被助理缓缓拉开。
涅槃静静地立在人台之上。
当它完整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时,偌大的宴会厅里,响起了一片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宝蓝色的丝绒如同深邃的宇宙,裙摆上那些精心设计的、撕裂般的伤口边缘,亿万颗钻石和月光石在聚光灯下骤然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璀璨、冰冷、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仿佛将整个星河的诞生与毁灭都凝固在了这一袭长裙之上!那是伤痕,更是从伤痕中浴火重生的、极致辉煌的星辰!
天哪……太美了!
这工艺……简直鬼斧神工!
这得值多少钱……
林溪现在这么厉害!
惊叹声、赞美声此起彼伏。我能清晰地看到,人群前方,白薇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在涅槃璀璨光芒的映照下,一点点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地盯着那条裙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嫉妒和怨毒所取代!她精心营造的焦点感,在涅槃绝对的光芒面前,瞬间被碾压得粉碎!
展示结束,掌声雷动。我微微鞠躬致意,走下展示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追随着我。白薇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立在原地,只有胸口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微微波动。
就在我即将走过她身边时,变故陡生!
哎呀!
一声夸张的惊呼。
白薇手中的香槟杯,仿佛不经意地脱手,杯子里深金色的液体连同冰块,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在涅槃垂坠的、最外层那层薄如蝉翼的星纱裙摆上!紧接着,她穿着尖细高跟鞋的脚,带着一股明显的、恶狠狠的力道,不小心地重重踩了上去!
嗤啦——
一声清晰的、布料被暴力撕裂的声音,在掌声余韵未消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溪!
白薇瞬间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表情,手忙脚乱地弯腰,声音里却压抑不住一丝扭曲的快意,天哪,这裙子……怎么这么……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你看这料子,也太……太不结实了吧
她一边假惺惺地道歉,一边用手指用力地去拉扯那被酒液浸透、又被高跟鞋撕裂的破损处,试图让那道狰狞的口子变得更加触目惊心。她的动作看似慌乱,实则带着一股狠劲,眼神瞟向我,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恶毒——看,无论过了多久,你林溪的东西,永远这么劣质,这么不堪一击!就像七年前一样!
整个宴会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狼藉和破损上,又惊愕地看向白薇,最后落在我脸上。空气凝固得如同结冰。
助理小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就要冲上前。
我却抬手,轻轻拦住了她。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白薇期待中的惊慌、愤怒或难堪。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没关系。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缓缓地、从容地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手机,不是名片。
是一个小巧的、古旧的、黄铜顶针。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带着奶奶常年摩挲留下的、淡淡的体温印记。顶针旁边,是一小卷闪烁着柔和银光的特制绣线。
我走到被毁坏的裙摆前,无视白薇还僵在那里、意图继续破坏的手,无视周围无数道震惊、不解、甚至带着嘲弄的目光,优雅地半蹲下身。
动作流畅而娴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冰冷的黄铜顶针套上食指。银色的丝线如灵蛇般穿过针眼。纤细的针尖,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
然后,针尖落下。
不是简单地缝合那道被恶意撕裂的破口。
针尖精准地刺入宝蓝色丝绒的边缘,银线如同拥有生命般游走。不是弥补,不是遮盖。是以那道狰狞的裂痕为起点,为脉络!
银线飞舞,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次穿刺,每一次回环,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力量。破损的边缘被精巧地纳入新的结构,裂痕的走向被顺势引导、延伸、重构!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那道丑陋的伤口,如同被施了魔法,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蜕变!
银线勾勒出枝蔓的雏形,缠绕着裂痕向上蔓延。细密的针脚,如同生长的叶脉。然后,在那枝蔓的顶端、在裂痕的核心区域,银线开始密集地盘绕、堆叠、绣缀!
一颗。
两颗。
三颗……
璀璨的、立体的、由无数细密银色丝线绣成的星辰,如同从伤口中孕育、绽放!它们沿着那银线构筑的枝蔓(裂痕)生长、串联!最终,在破损最严重的中心点,汇聚成一束无比耀眼、由大小不一星辰组成的、正在冉冉升起的星群!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当最后一针落下,我轻轻咬断银线,缓缓站起身时。
那条名为涅槃的裙子,裙摆处,原本被酒液污损、被高跟鞋撕裂的狼藉破口,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用冰冷银线绣就的、震撼人心的画面:一道象征着伤痕的、由银线枝蔓构成的银河斜贯裙摆,而在那银河之上,在曾经的伤口处,一片由无数银色星辰组成的、正在璀璨升腾的星群,灼灼生辉!那光芒,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浴火重生的、无与伦比的磅礴力量!比裙子上原有的钻石星尘更加耀眼,更加具有灵魂的冲击力!它不再是破损,而是整条裙子最夺目、最震撼、最具灵魂的点睛之笔!
宴会厅里,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修补和其中蕴含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艺术生命力所震慑,忘记了呼吸。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如鬼、身体微微发抖的白薇脸上。她的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感谢你,白薇。
我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冰冷的通透,真的。感谢你七年前,剪碎了我那条星空裙子。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裙摆上那片璀璨新生的星辰,再缓缓抬起,直视着白薇瞬间收缩的瞳孔。
没有那一剪,
我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就不会有今天这条‘涅槃’,更不会有……你脚下这片,崭新的星辰。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惊雷炸响!
我的天……
这……
她说什么七年前……
压抑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瞬间爆发开来!无数道目光,惊疑、恍然、鄙夷,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射向面无人色的白薇!
白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被当众揭穿的疯狂!她猛地扬起手,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朝着我脸上抓来,声音因为极致的羞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林溪!你胡说八道!你陷害我!贱人!
那只带着疯狂恨意的手,裹挟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在半空中精准而冷酷地扣住了白薇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让她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痛呼出声。
沈亦辰。
他不知何时已从阴影中走出,站到了风暴的中心。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我和陷入疯狂的白薇隔开。他扣着白薇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结了冰的寒潭,冷冷地注视着白薇那张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整个宴会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人身上。
沈亦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冰冷的质感,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宴会厅上空:
陷害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白薇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白薇,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七年前迎新晚会那天下午,广播室备用钥匙的去向吗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
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你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那把钥匙柄上,还缠着一小截……宝蓝色的丝线。
需要我,
沈亦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白薇瞬间失焦的瞳孔,声音里淬着寒冰,现在就去报警,申请搜查令,看看那条缠着丝线的钥匙,是否还在你白家老宅、你当年卧室的某个角落里……积灰吗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引爆了全场!压抑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轰然炸开!
广播室钥匙!宝蓝色丝线!
天!当年那广播……是白薇干的!
她嫁祸给林溪!
太恶毒了吧!就为了那点嫉妒
我就说当年不对劲!
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震惊、鄙夷和唾弃,狠狠地烙在白薇身上!她精心维持了七年的骄傲面具,在这一刻被沈亦辰冰冷的话语彻底撕得粉碎!真相如同最丑陋的疮疤,被当众血淋淋地揭开!
白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猛地抬头,那双曾经盛满恶毒和得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崩溃!她想尖叫,想否认,想扑上去撕碎沈亦辰,撕碎眼前的一切!但手腕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巨大的恐慌和当众被剥光的耻辱瞬间淹没了她。
不……不是我!你胡说!沈亦辰!你跟她是一伙的!你们陷害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破碎,眼泪混合着糊掉的妆容狼狈地流下,再不见半分昔日的光鲜亮丽,只剩下癫狂和绝望。
沈亦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他手腕一甩,像丢弃什么脏东西般,将白薇猛地推开。
白薇踉跄着后退几步,高跟鞋一崴,狼狈地跌倒在地。她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昂贵的红裙沾上了酒渍和灰尘,蜷缩在地上,像一团被彻底踩进泥泞里的、破败的红布。周围那些曾经簇拥她、奉承她的老同学,此刻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后退,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弃。巨大的羞耻感和众叛亲离的绝望彻底击垮了她,她捂着脸,发出崩溃的、野兽般的呜咽。
没有人再去多看她一眼。所有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全新的、复杂的震撼,重新聚焦在舞台中央——聚焦在我身上,以及我身旁那条裙摆上星辰璀璨的涅槃,还有……站在我身侧一步之遥的沈亦辰身上。
宴会厅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我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迎上沈亦辰的视线。
七年时光,在他脸上也刻下了痕迹,轮廓更加深邃冷硬,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只是此刻,那潭水深处,似乎不再是漠然,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歉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为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但我知道他听得见。问的是七年前后台的纸袋,问的是他此刻的出手,问的是那把缠绕着蓝色丝线的钥匙……所有横亘在时光里的谜团和尖锐的痛楚。
沈亦辰沉默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穿越了七年漫长的时光,重新落回那个混乱、绝望的后台角落。片刻,他薄唇微动,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沙哑和……坦诚
七年前,后台……
他开口,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我递给你裙子,是因为……
他顿了一下,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我看到了。看到白薇剪你裙子时,遗落在地上的,一小块宝蓝色的碎片。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他亲眼看到了白薇行凶
但我不知道广播的事。
沈亦辰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沉痛和懊悔,那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当时……来不及说更多。我以为……一条裙子,至少能帮你……撑过那场表演。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迟来了七年的沉重,后来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场广播……我很抱歉,林溪。
抱歉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七年的血泪和奶奶冰冷的墓碑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我用力地眨了下眼,将那股汹涌的湿意逼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周围的喧嚣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那钥匙呢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怎么知道在她抽屉里还缠着丝线
沈亦辰的目光沉了沉,像是陷入了某种不甚愉快的回忆:晚会后,流言太凶。我……去找过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厌恶,在她房间里争执时,无意中瞥见了她匆忙锁抽屉的动作。当时没多想,只觉得她反应过度。后来……她不小心掉了东西,弯腰去捡,我看到了抽屉缝里……那把钥匙柄上缠着的东西。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眼神复杂,颜色,和你裙子被剪下的碎片……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一场无意中的窥见,一个迟到了七年的线索。真相大白,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是释然吗有一点。是恨吗似乎也淡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奶奶再也回不来了。七年的颠沛流离、锥心刺骨,也无法重来。一句抱歉,一句无意中瞥见,又能填补什么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都过去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掠过地上那团仍在颤抖呜咽的红色身影,看向沈亦辰,谢谢你今天的……澄清。
说完,不再看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我转过身,挺直脊背,目光投向助理小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利落:小安,联系品牌方,准备‘涅槃’的加急修复和最终质检流程。巴黎高定周的档期,一天都不能耽误。
好的,林溪姐!
小安立刻应声,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激动和崇拜。
就在我准备抬步离开这片混乱的中心时——
等等。
沈亦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他绕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些许光线。他没有看地上失魂落魄的白薇,也没有看周围屏息的人群。他的目光,专注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落在我身旁那条涅槃之上,落在那片由破损幻化而生的、璀璨升腾的银色星群上。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以及那裙摆上冰冷的星光。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残留的喧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溪,‘涅槃’需要一个能真正诠释它灵魂的展示者。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申请,成为它登陆巴黎高定周T台的……首席专属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