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剖丹还君 > 第一章

剖丹还君>一觉醒来我成了古代死囚,顺手救下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穿越自带金手指:绝世武功和随身空间,收徒养老美滋滋。
>直到某天徒弟的未婚妻温柔告知:你体内的内丹是他母亲的。他接近你,只为剖丹救他真正的爱人。
>我笑着夺过匕首:不用劳烦,我自己来。>灵魂飘起时,我看见他冲进房间死死盯着我消散的轨迹。
>——这一次,我们两清了。
冰冷的石砖硌得我脸生疼,一股子馊味混着陈年霉斑的气息,活像塞了只千年老咸鱼的破袜子,直往我天灵盖里钻。我一个激灵睁开眼,光线昏暗,视野里是粗壮到能拴大象的铁栏杆。等等……这什么情况昨晚我明明在肝论文,那杯特浓咖啡还在胃里隐隐灼烧!
我猛地低头——一身灰扑扑、粗粝得像砂纸的破布片子裹在身上。囚服!大脑瞬间宕机,记忆库被格式化了似的,只剩些手机、外卖、deadline之类的现代碎片在脑壳里嗡嗡乱撞。我……穿越了还穿成了个死囚!
喂!有人吗这什么整蛊综艺啊隐藏摄像机呢我扯着嗓子嚎,声音在阴冷的石壁间撞出空洞的回响,像巴掌抽在自己脸上,除了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抗议着溜过墙角,再没半点回应。
就在我绝望地准备和这群啮齿类邻居讨论越狱计划时,哐当一声巨响!牢门底部那个仅供猫狗出入的小洞被暴力踢开,一团灰扑扑的人影被粗暴地丢了进来,像扔一袋沉重的垃圾,重重砸在离我不远的草堆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那团灰影挣扎着坐起,呛咳着。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张脸。老天爷!我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现代审美雷达瞬间炸成了烟花。唇色是三月里最嫩的桃花瓣,皮肤白得像新雪,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描摹出来的,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长睫低垂,掩着一双惊惶如小鹿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这颜值放现代,妥妥的顶流爱豆出道即巅峰啊!好色……啊不,是善良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穿越的懵逼。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兄弟!没事吧摔疼没
少年瑟缩了一下,往后挪了挪,警惕地看着我,没说话,只摇了摇头。那眼神,清澈又脆弱,活像只刚离了巢的幼鸟。得,还是个社恐小美人。我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别怕别怕!哥……姐……咳!本大侠罩着你!
这破锣嗓子配上死囚造型,估计没啥说服力。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眼前的牢房、少年、铁栅栏……瞬间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般疯狂扭曲、碎裂!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拉扯。失重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里翻江倒海。
呕……
再睁眼,熟悉的淡米色天花板映入眼帘,床头柜上闹钟的荧光数字清晰地显示着:06:30。窗外传来隐隐的车流声。我回来了我的小破出租屋我猛地坐起,低头看——身上是印着卡通猫的棉质睡衣,柔软干净,哪还有什么粗粝囚服刚才……是噩梦
可指尖残留的石壁冰冷触感,鼻腔里那顽固的霉味和馊味……真实得令人心头发毛。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梦!那……我还能回去那个小美人还在牢里!
念头刚起,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扭曲感再次袭来!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冰冷的石砖又一次硌着我的脸,馊味加倍浓郁,呛得我直咳嗽。
咳咳咳……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对上了角落里那双依旧湿漉漉、此刻却写满惊愕的眼睛。少年抱着膝盖蜷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得,实锤了。我这穿越,还是双程票,单次停留时长待定,且着陆点固定——死囚牢房豪华单间。行吧,既来之则安之,百无聊赖也是无聊。我拍拍屁股下的干草,冲那少年挤出个自认为和善(实则可能像拐卖儿童)的笑容:喂,小美人儿,叫啥名儿跟哥……咳,跟姐说说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一阵风都能刮跑咯!要不要拜个师包教包会,包吃包住……呃,包教包会!
我拍着胸脯,豪气干云,虽然这胸脯拍下去感觉有点硌手——这身体似乎也没几两肉。
少年警惕地看了我半晌,或许是觉得我这死囚看起来实在不像有威胁的样子(也可能纯粹是被我的厚脸皮镇住了),又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声音细若蚊蚋:……南忻。
南忻好名字!
我眼睛一亮,我叫……嗯,你就叫我师父吧!
名字现代那个名字在这鬼地方报出来估计也没人懂。师父多好,自带辈分压制。
收徒大业既成,总得露两手镇住场子。我下意识地朝旁边一块凸起的、看着颇为坚硬的石块挥了挥手,脑中想着拍碎它——纯粹是摆个Pose,根本没指望啥。
嘭!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只骨节分明、绝对算不上孔武有力的手,又看看地上那一堆无辜的碎石块。南忻更是猛地往后一缩,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活像见了鬼。
我……我成武林高手了!这穿越大礼包够硬核啊!我试探着原地蹦跶了两下,身轻如燕,感觉能直接蹿上房梁。再试着集中精神……咦
念头微动,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不再是阴冷潮湿、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牢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
脚下是柔软如茵的青草地,延伸向远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淙淙。溪边几株姿态婆娑的桃树,此刻正灼灼盛开,粉霞烂漫,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花香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天空是澄澈的湛蓝,几缕白云慵懒地飘着。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牢房里浸入骨髓的阴寒。
世外桃源!随身空间!我的金手指到账了!
哇——!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土包子的惊叹,转头去看南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小脸煞白,看看周围仙境般的景象,又看看我,再看看牢房原本的位置,眼神里充满了世界观崩塌的茫然和惊骇,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淡定淡定!
我赶紧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手感真不错),小场面!这叫……嗯,乾坤大挪移!为师的基本操作!
看着他懵懂又震惊的样子,我恶趣味陡生,故意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棍的蛊惑:想学吗叫声好师父来听听他白皙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从耳尖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像熟透的樱桃。
他飞快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埋进胸口。那副羞窘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可爱得让我心尖发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桃源般的空间里回荡,惊飞了枝头几只羽毛艳丽的不知名小鸟。日子就在这奇异的双线生活中流淌。
我像个辛勤的园丁兼知识贩子,对着南忻这块璞玉倾囊相授。白天在牢房角落打盹(如果运气好点还能顺便回现代点个外卖或者查点资料),晚上就在空间里开课。
看好了啊!这招叫‘量子波动速打’!
我胡乱给自创的、融合了现代搏击理念的招式起名,身体却行云流水般演示着,拳风呼啸,带起片片落英,核心就是快!准!狠!打他个措手不及!
南忻学得极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招一式模仿得有模有样,虽然那细胳膊细腿挥起来总让人觉得风大点能给他吹折了。进步倒是神速,那内敛的韧劲让我刮目相看。
除了拳脚,我这师父的杂学铺子也开张了。简易净水装置用竹筒和碎石沙砾就能搞定!野外辨别方向看星星看树冠看苔藓!连勾股定理我都搬出来,美其名曰天地至理,丈量万物。
南忻总是安静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像盛满了星星的夜空。偶尔被我故意用草叶搔痒,或者凑近了看他练功时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那白玉般的耳廓又会瞬间染上薄红,像天边的晚霞不小心落在了他身上。他也不躲,只是抿着唇,眼睫垂得更低,长长的影子落在脸颊上,那份安静无声的纵容,让我的心也跟着那片红霞轻轻荡漾。
我以为这偷来的、隔绝尘世的桃源时光会像那溪水一样,一直流淌下去。
直到那一天。毫无预兆。
厚重的牢门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被整个卸了下来!刺目的天光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刺得我和南忻都睁不开眼。
烟尘弥漫中,影影绰绰站着许多身着统一玄色劲装、气息彪悍的人影。为首一个须发微白、面容威严的老者,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角落里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的南忻。
少主!
老者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属下来迟!让少主受苦了!少主我脑子嗡地一声,僵硬地转头看向南忻。
他早已站起身,方才在我面前偶尔流露的羞窘和依赖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紧绷。他迎向老者的目光,微微颔首,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沉稳。
忠伯。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原地,像个局外人。南忻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得像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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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便在那些玄衣护卫沉默而恭敬的簇拥下,大步走出了这间困了我们不知多久的牢笼。那挺直的背影迅速被门外强烈的光线吞没,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的牢房中,闻着残留的尘土味,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
马车辘辘,一路颠簸。我被安置在一辆还算舒适的车厢里,却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南忻,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南家少主了,他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只有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提醒我,正被带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厚重的车帘被掀开,一座庞大得令人咋舌的府邸撞入眼帘。
朱漆大门高耸入云,门楣上巨大的鎏金牌匾龙飞凤舞地刻着南府二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处不彰显着煊赫与厚重。
我被一个面无表情的管事引着,穿过一道道回廊,绕过一重重影壁。庭院深深,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假山流水精巧雅致。
偶尔有身着统一浅碧色衣裙的侍女捧着东西匆匆走过,目光触及我这一身与这华美府邸格格不入的粗布旧衣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探究,如同看着什么误入华堂的污秽之物。
细碎的低语顺风飘来,带着冰冷的针尖:
瞧见没就是她听说少主就是被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困住的……
嘘!小声点!不过看她那样子,哪点比得上雪儿小姐一根手指头
就是!雪儿小姐可是为了救少主才……
……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又是南宫家嫡女,这才叫门当户对呢!听说婚约早就……
雪儿小姐……婚约……这些词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扎进耳朵里。
我面无表情地跟着管事,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原来如此。金碧辉煌的殿堂,冰冷刺骨的视线,还有那个藏在众人言语中的、完美的未婚妻。
我像个突兀闯入的劣质赝品,在这精心构筑的世界里,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我被带到一处偏僻但还算整洁的小院安顿下来。日子仿佛凝固了。南府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迷宫,而我被遗忘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几天后,一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我院门口。
南忻。
他换上了质料名贵的月白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几日不见,他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沉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依旧清澈,深处却像藏了浓得化不开的雾霭。
师父。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少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我靠在门框上,语气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刻。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刺痛,沉默了片刻。
父亲……命我领兵,荡平西北流寇。
他声音艰涩,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专注,此战……关乎南家根基,也关乎……我能否真正掌控家族我看着他。
西北流寇需要他这少主亲自披挂上阵
如此急切地需要军功和权柄……是为了什么为了尽快稳固地位,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那位南宫家的雪儿小姐吧
一股冰冷的嘲讽和更深的钝痛在胸腔里蔓延开。
他此刻站在这里,告诉我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寻求我这便宜师父的帮助利用我这一身不属于我的绝世武力,去为他的锦绣前程铺路
真是……好算计啊。我的好徒弟。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大概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啊。徒弟有事,师父服其劳。就当……为师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南忻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郑重地,对我行了一个弟子礼,然后转身离去。
那月白的背影融入深宅的重重阴影里,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西北的风,粗粝得如同砂纸,卷着尘土和血腥味,刮在脸上生疼。
战场是绞肉机,断肢残骸,哀嚎与金铁交鸣,将人间化作修罗地狱。我和南忻,成了这片血色泥沼中异常醒目的存在。
他银甲染血,手中长剑化作夺命的寒光,招式狠厉精准,是我一手调教出的、融合了现代效率与古代杀伐的致命美学。我的动作更快,更诡谲,那身不属于我的内力在四肢百骸奔涌咆哮,每一次挥手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我们背靠着背,或一左一右,如同最默契的矛与盾。他的剑替我挡开致命的偷袭,我的掌风为他扫清侧翼的威胁。杀意与信任在刀光剑影中奇异地交融。
漂亮!
我一掌震飞两个扑上来的敌兵,对着他染血的侧脸吼道,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里。他回眸一瞬,汗水混着血污从他额角滑落,那双眼睛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亮得惊人,映着火光,也映着我的身影。
他嘴角似乎极快地向上牵了一下,像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缝。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光。
我是师父,他是徒弟,纯粹得只剩下武道的追逐和心照不宣的陪伴。
然而,这虚幻的错觉很快被更残酷的现实碾碎。
我们追敌太深,落入了陷阱。四周是陡峭的断崖,唯一的退路被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彻底堵死。残阳如血,将崖顶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
我和南忻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被重重围困在中心。敌人狰狞的面孔,闪着寒光的刀枪,组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墙。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身边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我们被逼到了崖边,退无可退。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深渊,听不见回响。
南忻猛地侧过头,他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被血和汗浸透的黑发黏在脸颊上,却丝毫无损那张脸的俊美,反而在绝境中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锐利。
他染血的嘴唇开合,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师父!若能活着出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步步紧逼的敌人,那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滚烫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东西,
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崖顶的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紧握长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刀山剑林,固执地落在我脸上,像要将这一刻,连同我这个人,一起钉入永恒。
我侧过头,望着他染血的、坚定的侧脸。残阳的金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凌乱的黑发,染血的薄唇,拼死一搏的决绝……
这一幕,像一柄滚烫的刻刀,带着战场硝烟的血腥气和某种绝望的炽热,深深地、狠狠地凿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知道,哪怕我灰飞烟灭,也忘不掉了。
没有时间思考他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求生的本能和对他的承诺压倒了一切。我们像两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最疯狂的力量。
刀剑相撞的火星刺目,鲜血飞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不知厮杀了多久,不知身上添了多少伤口,只凭着那口气,我们竟真的撕开了一道血口!
突围的瞬间,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最后清晰的感知,是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后背撞上坚硬的地面,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视野彻底模糊前,只看到一张布满惊惶、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俊脸猛地俯冲下来,放大在我眼前。
那双总是清澈或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是碎裂般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痛楚,有什么滚烫的液体砸在我的脸颊上,烫得惊人。
他紧紧抱着我,手臂勒得我生疼,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嘶吼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黑暗温柔又冰冷地,彻底吞噬了我。
剧痛。
像被拆散了全身骨头,又用生锈的钝刀子一点点刮着骨髓。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痛楚中沉沉浮浮,挣扎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撬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刺眼。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榻上,锦被温暖。全身像被巨石碾过,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哀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
床榻旁就是一扇雕花的木窗,窗棂半开,外面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着庭院里几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洁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宁静得近乎残忍。
家。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是现代那个堆满泡面盒和参考书的出租屋,也不是那个有溪流桃花的空间。是一种纯粹的、对回去的渴望。
回到一个没有南忻,没有体内莫名其妙的内丹,没有这身绝世武功,只有平凡甚至有点糟心的……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无声地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当先的女子,一身淡雅如烟的雪青色罗裙,身姿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得如同春日里最柔和的柳絮。
正是那些侍女口中完美的南宫雪儿。她身边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
南宫雪儿莲步轻移,走到我的床边。她看着我,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得体的笑意,如同三月暖阳。
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深潭。
姑娘醒了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外表一般,轻柔悦耳,像上好的丝绸滑过耳际,身子可还受得住
我看着她,没说话。
全身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该来的,终究来了。那托盘上隆起的形状,不用掀开,我也知道底下是什么。
南宫雪儿见我沉默,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只是那潭冰水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转瞬即逝。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飘在阳光浮动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虚伪。
姑娘是聪明人,
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毒蛇吐信,有些事,想必也猜到了几分。你体内那颗……保你性命、予你神力的内丹,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丹田,原是属于南忻的母亲,南夫人的。
冰冷的字句,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钉进我的耳膜。
当年南夫人因为身怀神丹遭逢大难,弥留之际,以秘法剖出内丹,注入濒死的你体内,这才逆天改命,让你活了过来。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唯一的遗愿,便是要你……替她照顾好他的儿子南忻。
原来如此。
原来那牢房里莫名的心悸,那初见时无法抑制的保护欲,那身莫名其妙得来的通天武力……一切荒谬的源头,都在这里。
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我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他人母爱与遗命的、可悲的工具。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你竟被秘密关押,南家遍寻不着。
南宫雪儿微微摇头,仿佛在惋惜一桩憾事,直到……南忻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幸而……那毒,被我误饮了。
她抬起纤细的手,轻轻掩住苍白的唇,咳嗽了两声,越发显得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南忻重情,岂能眼睁睁看我为他受这蚀骨之痛他遍寻古籍,最终发现,只有他母亲的那颗神丹,方能解此毒厄。于是……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我,那里面再无半分温婉,只剩下冰冷的、赤裸裸的目的,
他便只身寻你。王姑娘,你可知他为何一定要找到你为何一定要带你回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暖得有些刺眼。可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麻木。
原来如此。牢房里的巧遇,空间里的倾囊相授,战场上那未尽的言语……所有那些我以为的、带着温度的瞬间,都不过是精心算计下的步步为营。
他的目标,从来都是我身体里的这颗内丹!为了救他真正的爱人——眼前这个柔弱温婉的南宫雪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开。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却又诡异地感觉不到一丝血流出来。
原来极致的痛,
是空。
是荒芜。
我依旧沉默着,只是目光越过南宫雪儿温柔虚伪的脸,重新投向窗外。
那几树玉兰开得真好,洁白无瑕,不染尘埃。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牢房里他惊惶如小鹿的眼,空间里他红透的耳尖,战场上他决绝染血的侧脸……那些曾让我心尖发烫的画面,此刻都成了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迟着残存的念想。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半晌,我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南宫雪儿脸上。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所以,你今天来,是要取走它
南宫雪儿唇角那抹温婉的笑意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微微颔首:王姑娘通透。
说完,目光转向旁边的丫鬟。
那丫鬟接收到示意,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掀开了托盘上那块明黄的锦缎。
托盘里,静静躺着一柄匕首。那匕首样式古朴,乌木的柄,狭长的刃身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一看就是吹毛断发的利器。
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刺目的寒芒,如同死神的微笑。丫鬟端起托盘,向我走来,步伐稳定,眼神空洞,像一个执行命令的傀儡。就在她离我床榻还有两步之遥时,我动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许是那内丹最后的疯狂,或许是回光返照的决绝。
我猛地探身,动作快如闪电,在那丫鬟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把夺过了托盘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沁入掌心。
南宫雪儿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似乎没料到我还有反抗之力。
我握紧匕首,目光掠过她那张写满算计的脸,最后定格在窗外那方纯净的蓝天白云上。
胸腔里翻涌的剧痛、绝望、被欺骗的愤怒……所有激烈到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绪,在匕首入手的那一刹,竟奇异地、彻底地平息了。
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我扯了扯嘴角,那大概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不用劳烦你的人动手。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
我自己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手臂抬起,冰冷的锋刃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弧光,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刺向自己的丹田所在!
噗嗤——
一声沉闷又清晰的、血肉被割开的声响。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被剥离的空虚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什么维系生命的核心被硬生生抽走了。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腹部的衣衫,黏腻、滚烫。
我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顺势,任由脱力的身体重重地靠回柔软的枕头上,头微微偏向那扇明亮的窗户。
阳光慷慨地洒落,暖洋洋地包裹着我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
南宫雪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镇定终于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如此……平静地自戕。
……你!
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
南宫小姐……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窗外的玉兰花似乎变成了朦胧的一片白光,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
现在……你满意了
我顿了顿,气息已经有些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
内丹……还给他了……我……不欠你们了……
眼前开始发黑,窗外的阳光、玉兰都开始旋转、模糊。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抽离,身体的感觉越来越遥远。
最后残存的念头,不是怨恨,不是不甘,而是带着点自嘲的总结:
教他武功,授他知识,护他周全,如今连这条命……连带他母亲的内丹,都一并还回去了。甚至还附赠了解救他心上人的售后服务。我这师父,做得可真够意思,真够……伟大的。
希望下辈子,不,希望生生世世,都别再遇见他了。
生命流逝的感觉很奇怪,像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水底。最后一丝力气消失,眼皮沉重地阖上。窗外的光彻底熄灭。
黑暗。
绝对的、纯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取代了身体的沉重。我睁开眼。
视角很奇怪。我看到了熟悉的床榻,看到了锦被上那大片刺目惊心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看到了自己——那个穿着染血中衣、脸色灰败如纸、双目紧闭、再无一丝生息的躯体,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飘起来了像一缕烟。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指,虚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哦,是灵魂状态。原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这算……售后服务体验卡
门,就在此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巨大的声响打破了房间死寂的宁静。
南忻!
他像一阵裹挟着地狱寒气的狂风冲了进来,银甲未卸,上面凝固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污,脸上、手上也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硝烟与杀伐气息。
显然是从战场一路狂奔,未曾停歇。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钉在床榻上——钉在我的尸体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冲进来的狂怒和焦灼,在看到尸体的刹那,被一股更庞大、更死寂的东西瞬间冻结。
他没有嘶吼,没有痛哭,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布满血污的雕像。
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浓重的阴影,覆盖了大半个房间。
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里弥漫,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
几秒钟还是几分钟
那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时间里,他的视线死死地、死死地锁在我灰败的脸上,一动不动。仿佛要将那张失去生气的面孔,用目光烧穿。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那双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了床上的尸体,越过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直直地……落在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我的灵魂所在的位置!
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专注和……难以置信的惊痛!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能看见我!
他怎么可能看见一个灵魂!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大吸力猛地从上方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了我的灵魂,要将我扯离这个地方!
啊——!
无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拉扯着,急速向上飘升!穿透了房顶的瓦片,穿透了南府上空无形的屏障!阳光变得无比刺眼,风在耳边呼啸。
我越升越高,身下的亭台楼阁迅速缩小。自由!解脱!回家的狂喜刚刚在心底炸开!
可就在灵魂即将彻底融入那片无垠碧蓝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惊恐地回头,望向下方那个被我抛离的世界——南府那个小小的院落,在我的视野里已缩成模糊的一点。
但就在那一点之上,院门口的位置,一个微小的、月白的身影,依旧清晰地钉在那里!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一尊固执的、不肯倒下的石碑!那穿透了遥远距离的目光,依旧死死地、死死地锁定着我灵魂消散的轨迹!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解脱的喜悦。
他……真的看见了!
这念头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那股强大的吸力还在持续,我的灵魂已经大半融入了天空那纯净的蓝色里,意识也开始模糊。
但在彻底消散前,一个带着不祥预感的、冰锥般的念头,清晰地烙进了我最后的意识:完了。这孽缘……怕是……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