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浮烟·阿浓传 > 第一章

红绸漫天的日子,阿浓跪在绣架前,指尖的金线刚收住鸳鸯最后一根尾羽。
门外的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却不是来迎她嫁入曾家的——曾少轩成了大将军,要娶军长千金孟青玄的消息,像根染毒的针,戳破了她十年含辛茹苦养他兄妹的情分。
药铺掌柜的话还在耳边:若迦那丫头的药,只有孟小姐点头才能拿到。如今要么你嫁我,我给你药;要么,就看着她断气。
阿浓望着镜中素净的脸,忽然抓起烧红的烙铁按向绣绷。青烟冒起来,她轻声笑了,眼底却凝着冰:这乱世的绣坊里,总会扭转该还的债。
第一章:旧恩成缚
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往绣坊的破窗缝里钻。
阿浓把冻得发僵的手指往嘴里送了送,哈出的白气刚沾上鼻尖,就被穿堂风卷得没了影。
绣架上摊着块正红缎子,金线在她指间游走,最后一针穿过鸳鸯的眼尾时,东方刚泛出鱼肚白。
她直了直酸痛的腰,看那对戏水的鸟儿,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夏天——
曾少轩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在晒谷场的泥地上画鸳鸯,说等他当了将军,就用纯金打造一对,嵌在她的嫁衣上。
咳咳……阿浓姐姐……
里屋传来若迦虚弱的咳嗽,阿浓忙用剪刀剪断丝线,把刚得的工钱塞进布包,转身往里走。
床榻上的少女面色蜡黄,盖着打了三层补丁的薄被,见她进来,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又熬了通宵
快好了。阿浓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把布包塞进她手里,周老板那边说,新药得加钱,这是这个月的药费。
若迦的眼泪滚下来:都是我拖累你……等哥哥回来,他一定……
说什么傻话。阿浓替她掖好被角,声音软得像棉花,你哥在前线打仗,我们得把家守好。
可谁来守她呢
阿浓走出里屋,撞见周妈妈端着碗热粥站在门口,老人眼里的红血丝比她的还重。
又没睡周妈妈把粥塞给她,少轩那孩子,三个月没寄信了吧。
阿浓捧着粥碗,指尖的烫意却暖不透心底的凉。
曾少轩从军五年,从大头兵做到将军,寄回来的家书越来越短,最后只剩勿念二字。
绣坊的活计越来越重,若迦的药价涨了又涨,她把嫁妆本都填了进去,如今连喝粥都要数着米粒。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踹门声。
两个穿军装的兵痞撞开朽木门,皮靴碾过地上的线头,其中一个抓起绣架上的红缎子,嗤笑道:这破玩意儿,也配给曾将军做嫁衣
阿浓心口一紧,扑过去想抢,却被兵痞推倒在地。
另一个兵痞抖着手里的药包,正是她刚给若迦抓的药:
孟小姐说了,曾将军马上要娶她,识相的就别再痴心妄想。这药,以后也别想从周老板那儿拿到了。
药包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渣混着雪水,在泥地里晕开难看的痕迹。里屋的若迦咳得更凶了,像只被掐住喉咙的小猫。
阿浓趴在地上,指甲一点点抠进冻土。
她看见兵痞腰间的徽章——孟字虎头,是驻地军长的标志。曾少轩信里提过,那位军长千金孟青玄,总以他的未婚妻自居。
滚出去!周妈妈捡起扫帚打过去,被兵痞一把推开,老人踉跄着撞在墙角,额头渗出血来。
阿浓猛地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兵痞:药,还给我。
哟,还敢横抓缎子的兵痞伸手就要掀她的脸,却被一道冷冽的目光钉在原地。
街对面的茶馆屋檐下,站着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边。
兵痞骂了句脏话,把红缎子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悻悻地走了。
阿浓蹲下去,一片一片捡着被踩脏的缎子,指尖被冻得发乌,却没感觉疼。
周妈妈扶着她的背,老泪纵横:这是什么世道啊……
里屋的咳嗽声渐渐弱了,阿浓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却见那黑衣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出一包用牛皮纸裹着的东西。
这是若迦姑娘的新药,男人的声音像冰敲玉,周爷说,若迦姑娘的病,我们药房的药可以治疗。
阿浓抬头看他,男人已经转身,融进了街角的风雪里。
她捏着那包药,纸包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的气息。
绣坊里,若迦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阿浓拆开纸包,熟悉的药味漫出来,正是能吊着若迦性命的特效药。
她忽然明白,这不是施舍,是诱饵。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这破败的绣坊,连同她仅存的念想,一起埋进无边无际的寒冬里。
第二章:绝境交易
药味漫进鼻腔时,阿浓的指尖正在发抖。
若迦已经烧得糊涂了,枯瘦的手抓着她的衣袖,嘴里反复念叨着哥哥药。
周妈妈用帕子蘸着雪水给少女擦脸,帕子上很快洇出淡淡的血痕——那是方才撞在墙角时蹭破的伤。
阿浓,这药……周妈妈看着牛皮纸包,声音发颤,那黑衣人来路不明,周老板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药能要么
阿浓没说话,将药倒进瓦罐。
火苗舔着罐底,药香渐渐压过了屋里的霉味,若迦的咳嗽声果然轻了些。
她盯着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封短信,是曾少轩的副官托人带来的,字迹潦草:军情紧急,若迦安危,暂托阿浓。青玄小姐……多有照拂,勿怪。
勿怪。
这两个字像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守着绣坊,一针一线绣出他兄妹俩的活路时,他大概正穿着笔挺的军装,听着孟青玄娇声说少轩哥,你的人,我替你照看着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风雪卷进个臃肿的身影。周老板裹着貂皮大衣,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家丁,刚进门就踢翻了炭盆,火星溅在阿浓的布鞋上。
阿浓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老板捻着山羊胡,三角眼在若迦脸上转了圈,孟小姐说了,只要你点头嫁我,若迦的药,我管到她老死。不然……他指了指瓦罐,这罐药,就是她最后一口。
阿浓猛地站起来,绣针不知何时攥在手里,针尖抵着掌心:你和孟青玄勾结,就不怕少轩回来……
回来周老板笑出声,曾将军现在是军长的乘龙快婿,前途无量,会为了你这个绣娘,得罪未来岳父再说了,他压低声音,若迦的病,本就是我给她的药吊着,真断了,神仙难救。
里屋的若迦似乎被吵醒了,虚弱地喊:姐姐……
阿浓的针深深刺进肉里,血腥味混着药味钻进喉咙。
她看向周妈妈,老人别过头,肩膀抖得厉害——周妈妈的儿子当年就是被周老板逼得欠了高利贷,最后投了河。这老东西,手上沾着多少人的血
我嫁。
两字落地时,周老板的眼睛亮了。阿浓却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他强抢邻村绣娘时,从人家姑娘身上扒下来的。她记得那姑娘哭着说,玉佩里藏着她家传的药引图谱。
但我有条件。阿浓慢慢松开手,血珠滴在地上。
第一,马上给若迦换药,用最好的;第二,婚礼要在三天后,我得给若迦绣完平安符;第三,她抬眼看向周老板,目光冷得像屋外的雪,你得把周妈妈儿子的欠条还给她。
周老板愣了下,随即大笑: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讲义气。行,都依你!他以为这是垂死挣扎,却没看见阿浓转身时,悄悄将掌心的血抹在了绣架的暗格里——那里藏着她祖上传下的《毒绣秘录》,血能让其中的隐形绣纹显形。
接下来的三天,阿浓几乎没合眼。
她给若迦绣平安符时,用了秘录里的锁气纹,丝线里掺了安神的草药,能暂时压制她的病情。
给周妈妈的香囊里,她用金线绣了周老板放高利贷的数目,又用银线绣了他私通叛军的暗号——这些都是她早年听周妈妈儿子哭诉时记下来的。
最关键的是那块红缎子,被兵痞踩脏的地方,她没扔,反而用墨色丝线绣了层缠枝莲,莲花蕊里藏着极小的字,是周老板囤积居奇、害死病人的罪证。
第三夜,阿浓摸着小腹,那里有个微弱的生命在跳动。她是前几天发现的,本想等少轩回来给他惊喜,如今却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阿浓姐姐,若迦醒了,精神好了些,你真的要嫁吗我去找哥哥……
傻丫头。阿浓替她盖好被子,声音温柔得像水,姐姐只是换种方式护着你。你记住,以后不管谁给你药,都要先让周妈妈闻闻,她认得好坏。
若迦似懂非懂地点头,没看见阿浓转身时,眼泪砸在绣绷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婚礼前一天,周老板派人送来了嫁衣,红得像血。阿浓穿上时,周妈妈背过身抹泪:苦了你了……
周妈妈,阿浓忽然跪下,磕了三个头,明日我出嫁时,您把这个香囊交给街对面茶馆里那个穿黑衣服的先生。他是少轩的朋友,会帮我们的。
她没说那黑衣人是谁,也没说少轩根本不认识他。但她记得那天兵痞看到黑衣人时的忌惮,能让孟家的人怕的,只有另一股势力。她赌了,赌那人不是周老板的同伙。
出嫁当天,天没亮就有人来敲门。不是花轿,是两个家丁,手里拿着铁链。
周老板说,怕你跑了,委屈阿浓姑娘了。
阿浓看着铁链,忽然笑了。她伸出手,任由冰冷的铁环锁住手腕,像戴上了一副诡异的镯子。
路过曾家大宅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喧天的鼓乐。红墙内,曾少轩大概正穿着喜服,等着娶他的军长千金。
而她的花轿,正往周老板的药铺去,那里有她的新郎,和她布下的天罗地网。
街角的茶馆里,卢廷玉看着被铁链锁走的阿浓,指尖捏着周妈妈递来的香囊。他拆开,看到金线银线绣的字,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绣工,这心思,倒是个有趣的女子。
大人,下属低声问,动手吗
卢廷玉摇摇头,目光追着那顶破轿子:等拜堂的时候。让她亲眼看着,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畜生。他要杀周老板,但更想看看,这个甘愿牺牲自己的绣娘,到底有多少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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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血色婚礼
铁链磨破了手腕,阿浓坐在颠簸的轿子里,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鼓乐声——那是从曾家大宅传出来的,和她这边死寂的街道格格不入。
轿帘被掀开一角,周老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探进来,手里晃着个药瓶:若迦刚喝了药,睡得正香。你乖乖听话,她以后天天都能睡安稳觉。
阿浓别过脸,看着轿壁上自己映出的模糊影子。三天前还带着红晕的脸颊,如今只剩一片青白,唯有眼角那点因愤怒而燃起的光,还算鲜活。她藏在袖口的指尖,正反复摩挲着一枚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毒字——这是《毒绣秘录》里记载的淬毒针,沾了见血封喉的汁液,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退路。
轿子在曾家大宅外停了。周老板亲自来扶她,铁链被他故意弄得哗啦作响,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周老板这是娶新妇怎么穿得这么素净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这姑娘是曾将军的旧相好呢……
嘘!孟小姐在里面,不要命了
阿浓被周老板拽着,像拖一件货物,硬生生闯进了曾家的喜堂。
满堂宾客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钉在她身上——素色的嫁衣,手腕上的铁链,还有那张虽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主位上,军长孟怀山脸色一沉,孟青玄穿着满身珠翠的喜服,正挽着曾少轩的手臂,见了阿浓,嘴角立刻撇出刻薄的笑:哟,这不是阿浓妹妹吗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是来讨喜酒喝的
曾少轩猛地转头,看到阿浓的瞬间,手里的酒杯哐当掉在地上。他军装笔挺,肩上的金星亮得刺眼,可那双眼睛里的震惊与痛苦,像被揉碎的星光,碎得满地都是。
阿浓……你怎么会……他往前走了两步,被孟青玄死死拉住。
少轩哥,你理她做什么孟青玄娇嗔着,眼神却像刀子刮过阿浓,一个不知廉耻的绣娘,也配进我们曾家的门
周老板得意地大笑:孟小姐说笑了,阿浓现在是我的人。今日特来给曾将军送份大礼——祝你们……永结同心啊!他故意加重我的人三个字,手还在阿浓肩上捏了一把。
阿浓忍着恶心,目光飞快扫过人群。周妈妈说过,黑衣人会混在宾客里。她看到角落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袖口露出半截黑色,正是卢廷玉的手下。她悄悄抬了抬手腕,铁链的响声在喧闹中微不可闻,但那灰衣人立刻绷紧了脊背。
就是现在。
阿浓忽然挣开周老板的手,扑向曾少轩,却在中途被周老板拽回。这一扑一拽,她藏在袖口的银针顺势滑进掌心,同时,早就攥在手里的那枚绣着罪证的香囊,借着混乱丢向灰衣人那边。
曾少轩!阿浓的声音凄厉,带着哭腔,你还记得当年说要娶我吗你妹妹的药钱,我绣了多少个日夜才攒够你现在功成名就了,就任由别人这样欺辱我们吗
这话像巴掌,狠狠扇在曾少轩脸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孟军长就坐在主位,他若是认了,前程尽毁。
孟青玄气得发抖:来人!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就在家丁上前的瞬间,灰衣人动了。
一道寒光从人群中射出,直刺周老板的心口!那是淬了毒的匕首,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周老板是老江湖,反应极快,生死关头竟猛地拽过阿浓,将她往匕首前推!
阿浓!曾少轩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挡在阿浓身前。
噗嗤——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曾少轩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装。他踉跄着后退,手里的酒壶脱手飞出,滚烫的酒液不偏不倚,全泼在了阿浓脸上。
啊——阿浓只觉脸上像被烈火灼烧,剧痛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她教过曾少轩的蚀骨草,碾碎了泡在酒里,沾到皮肤就会腐烂。
孟青玄尖叫起来,宾客们四散奔逃。周老板趁机想跑,却被灰衣人堵住去路。
阿浓疼得几乎失去意识,模糊中看到曾少轩不顾肩上的刀伤,一把推开孟青玄,疯了似的抱起她。他的手在发抖,血滴在她脸上,和她腐烂的皮肉混在一起。
阿浓,别怕,我带你去医院!他抱着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喜堂,把孟家的怒火、周老板的尖叫、宾客的慌乱,全都抛在了身后。
轿子里的铁链还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阿浓靠在曾少轩怀里,感觉脸上的皮肤正在剥落,疼得想咬舌,却死死咬着嘴唇——她不能晕,晕了就没人知道周老板的罪证了。
她不知道,灰衣人没能追上周老板,正拿着那枚香囊往回跑。更不知道,卢廷玉站在街角,看着曾少轩抱着阿浓消失在巷口,手里捏着个空了的药瓶——那蚀骨草的酒,是他让人不小心碰倒在曾少轩酒壶里的,本想让周老板沾到,却没想到……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阿浓被毁掉的脸上,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她在曾少轩的怀里,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
曾少轩,你终究是护了我一次。可这代价,未免太痛了。
第四章:重生
消毒水的味道呛得阿浓咳了两声,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摸到的是脸上缠着的纱布,厚厚的一层,像戴了个僵硬的面具。
醒了周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递过来一杯温水,少轩在外面守着,他……
别提他了。阿浓的声音沙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她记得那壶酒,记得曾少轩扑过来时眼里的惊恐,更记得自己脸上瞬间炸开的剧痛——蚀骨草的厉害,她在《毒绣秘录》里见过图谱,沾到皮肉会溃烂流脓,最后只留下沟壑纵横的疤痕。
周妈妈抹着泪,把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这是那天你丢出去的东西,那位黑衣人让我还给你。他说……说你用得上。
阿浓拆开纸包,心猛地一跳——是那枚绣着周老板罪证的香囊,旁边还压着半张撕碎的《毒绣秘录》残页,正是记载蚀骨草解药的那页。残页边缘有淡淡的血迹,像是从什么地方硬撕下来的。
黑衣人呢
没留名字,只说让你安心养伤,周老板那边他会盯着。周妈妈顿了顿,压低声音,医生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阿浓的手僵在半空,纸包啪地掉在地上。孩子……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心跳,就这么没了。是周老板的拖拽,还是那壶滚烫的毒酒或许,从她答应嫁给周老板的那一刻起,这孩子就注定留不住。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纱布。她忽然抓起枕边的银簪,狠狠往脸上划去——与其顶着一张腐烂的脸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不可!周妈妈死死按住她的手,你忘了你答应过若迦要护着她忘了你要让周老板偿命你死了,谁替你报仇
报仇……阿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她不能死。周老板的罪证还在,孟青玄的狠毒还没清算,若迦还在那老东西的药罐子底下苟活。她要是就这么认了,才真成了任人宰割的蝼蚁。
她松开银簪,看着周妈妈:帮我找些东西来——陈年艾草、乌头根、还有绣针,要最细的那种。
周妈妈虽疑惑,还是依言找来了。阿浓让她拉上窗帘,病房里顿时暗下来,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她拆开纱布,借着微弱的光看向镜子——镜中的人脸颊红肿,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着,像是被野兽啃过,丑陋得让人胆寒。
阿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冰冷的决绝。她将《毒绣秘录》的残页铺在桌上,按照上面的图谱,用绣针蘸着捣碎的艾草汁,小心翼翼地往伤口里刺。
这是……周妈妈看得心惊肉跳。
祖传的法子。阿浓额上渗着冷汗,声音却很稳,艾草能消炎,乌头根能麻痹神经,用绣针把药汁送进皮肉里,比敷药膏管用。她没说的是,这针法叫锁肌绣,不仅能逼出毒素,还能让新生的皮肉按照绣线的走向生长——虽然不能复原容貌,却能在疤痕上绣出别的纹路。
正刺到第三针,病房门被推开,曾少轩闯了进来,肩上的绷带还渗着血。他看到镜中阿浓的脸,又看到她手里沾着药汁的绣针,脸色瞬间惨白:你在做什么!医生说不能碰伤口!
我的脸,我自己做主。阿浓转过头,纱布滑落的半边脸上,伤口狰狞地扭曲着,曾将军来看我,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背‘负心汉’的骂名吗
曾少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这是我托人从国外带的药膏,据说能去疤……
不必了。阿浓打断他,拿起桌上的油纸包,抽出里面的罪证香囊,你还是看看这个吧。周老板私通叛军,倒卖假药害死的人,比你肩上的伤疤多得多。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这些交给军法处。
曾少轩接过香囊,看到里面的绣字,手猛地一抖。他征战多年,自然认得上面记录的军火交易时间和地点,这要是捅出去,周老板和包庇他的孟家都得完蛋。
阿浓,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阿浓重新缠上纱布,遮住那张可怖的脸,孟军长是你的靠山,你前程要紧。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再让孟青玄碰若迦,她的药,我会想办法。
曾少轩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我真的不知道孟青玄会这么做……我以为她只是想逼你离开……
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阿浓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碎玻璃似的尖刺,你敢退婚吗敢扳倒孟军长吗曾少轩,你我之间,从你穿上这身军装开始,就断了。
曾少轩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那孩子……他刚从医生那里得知流产的事,是我的,对不对
阿浓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却冷声道:不是。周老板的。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进曾少轩心口。他踉跄着站起来,撞在门框上,肩上的伤口裂开,血滴在地上,像一朵朵绝望的花。他看着阿浓冷漠的背影,终于转身踉跄着离开,背影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病房里重归寂静,周妈妈叹了口气:你何必这样伤他
不伤透,他怎么会醒阿浓拿起绣针,继续往脸上刺,孟家势大,光靠少轩的愧疚没用。我得自己站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阿浓白天用锁肌绣处理伤口,晚上就着月光翻看《毒绣秘录》。
周妈妈帮她从家里取来绣架和各色丝线,其中几捆是她早年用特殊草药泡过的——能驱虫、能止血,甚至能让接触到的人皮肤发痒。
这天孟青玄突然闯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手里捧着件华贵的旗袍:阿浓妹妹,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少轩哥说你爱绣东西,这件旗袍的料子,配你的手艺正好。
她说着,伸手就要掀阿浓脸上的纱布,听说你脸坏了让我瞧瞧,是不是真成了丑八怪……
阿浓猛地偏头躲开,指尖悄悄捏起一根泡过痒草汁的丝线。就在孟青玄的手再次伸过来时,她不小心将丝线扫过对方手背。
啊!孟青玄尖叫起来,手背瞬间起了一片红疹,越抓越痒,你敢用脏东西碰我!
孟小姐说笑了,我哪敢。
阿浓慢条斯理地收回丝线,脸上的纱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底下刚绣好的纹路——
那是几簇缠绕的荆棘,从眼角蔓延到下颌,虽狰狞,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感,大概是我这张脸晦气,惹得小姐不舒服了。周妈妈,送客。
孟青玄看着她脸上的荆棘纹,又看看自己发痒的手背,竟吓得后退两步。
她原本是来羞辱阿浓的,却被这毁容后反而更慑人的气势镇住,骂了句疯子,带着家丁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背影,阿浓拿起绣针,在纱布下继续绣着。
荆棘的尽头,她要绣一朵浴火的凤凰——从灰烬里站起来的,才是真正的阿浓。
窗外,卢廷玉站在梧桐树下,看着病房里映出的微弱灯光,指尖转着那枚从灰衣人手里接过的罪证香囊。
他原以为这只是枚普通的绣品,直到刚才看到孟青玄手背的红疹,才猛然想起《毒绣秘录》里记载的痒线术。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他转身离开,留给暗卫一句吩咐:把周老板最近的交易路线,悄悄送到曾少轩手里。
有些棋,该让曾少轩也动一动了。
第五章:联手
孟青玄落荒而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医院。
阿浓坐在窗边,指尖捻着根银线,在阳光下泛出冷光——这是卢廷玉托周妈妈送来的冰蚕丝,浸过特殊药水,触肤即凉,最适合绣制秘录里的蚀骨纹。
少轩来了。周妈妈掀开帘子,语气复杂,他手里拿着些纸,像是……像是周老板的交易账本。
阿浓捏着丝线的手顿了顿。曾少轩终于肯动了是愧疚压过了对孟家的忌惮,还是……卢廷玉那边起了作用
曾少轩走进来,肩上的伤好了些,脸色却依旧憔悴。
他把一叠纸放在桌上,声音低沉:这是周老板和叛军交易的证据,我让人查了半个月,连带他给孟军长送礼的账目都在这里。
他顿了顿,看向阿浓脸上的纱布,青玄那边,我已经跟她摊牌了。孟军长虽不满,但周老板通敌是实,他不敢保。
阿浓没看那些账册,只问:若迦怎么样了
我接她去了军部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曾少轩的声音软下来,医生说她的病不是天生的,是常年被药物吊着,反而伤了根本。周老板给她用的药里,掺了成瘾的东西。
果然如此。阿浓心里冷笑,《毒绣秘录》里写过,有些药商为了拴住病人,会在药里加罂粟壳,让病人离不开他。周老板这是把若迦当成了拿捏她的活筹码。
这些账册,你打算怎么办阿浓终于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上交军法处。曾少轩说得坚决,但周老板在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光靠这些还不够。而且……他犹豫了下,孟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肯定会销毁证据。
我有办法让他亲口认罪。
阿浓拿起桌上的冰蚕丝,周老板下个月要过六十大寿,他最爱面子,定会大摆宴席。到时候,你把这些账册‘不小心’泄露给他的对头,逼他在宴会上自证清白——人在情急之下,最容易说漏嘴。
曾少轩看着她,忽然发现眼前的阿浓变了。她脸上还缠着纱布,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针,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默默刺绣的温顺绣娘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借我十个信得过的兵,再备些特殊的丝线。阿浓的指尖在冰蚕丝上滑过,我要给他绣一份‘大礼’。
寿宴前三天,阿浓搬出了医院,住进曾少轩安排的小院。周妈妈带着若迦来看过她,小姑娘脱离了周老板的药,虽虚弱了些,眼神却清亮了许多,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的脸还是最好看的。
阿浓笑了,没说话。她脸上的荆棘纹已经绣完,正开始绣凤凰的尾羽——冰蚕丝在疤痕上穿梭,像给丑陋的沟壑镶上银边,远看竟有种奇异的威慑力。
卢廷玉来过一次,隔着窗看她刺绣。夕阳的光落在她侧脸,纱布虽未完全取下,但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指尖的动作却稳如磐石。
你就不怕曾少轩再次背叛你他站在窗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怕。阿浓头也没抬,但我更怕周老板和孟家活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暂时的朋友。
她把绣好的半幅凤凰图举起来,阳光透过丝线,映出羽纹里藏着的小字——全是周老板害死的人的名字。
你要的是周老板的命,我要的是他们身败名裂。我们的目标,不冲突。
卢廷玉看着那些名字,眸色深沉。
他查过,这些人里,有当年举报周老板走私的药农,有不肯同流合污的郎中,还有……周妈妈那个被逼死的儿子。
宴会上,我会安排人记录他的话。卢廷玉转身离开,你的安全,我保。
寿宴当天,周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周老板穿着锦袍,满面红光地接受祝贺,丝毫没察觉角落里藏着的兵丁和记者——曾少轩按阿浓的吩咐,把账册的副本给了几家敢得罪孟家的报社。
酒过三巡,果然有人发难:周老板,外面都说你通敌叛国,这事是真是假啊
周老板拍着桌子怒吼:胡说!我周某人光明磊落!倒是某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有个当将军的女婿就能压我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口,那里站着刚到的曾少轩。
就在这时,戏台的幕布被拉开,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绣品——正是阿浓赶制的凤凰图。
阳光照在绣品上,冰蚕丝反射出银光,那些藏在羽纹里的名字忽然清晰可见,旁边还用金线绣着每个名字对应的死因。
那是我爹的名字!一个穿孝服的青年冲上台,周扒皮!你当年抢了我家的药田,还放火烧了房子,我爹就是被你害死的!
还有我娘!她只是说了你药是假的,就被你打断了腿!
宾客们炸开了锅,记者们的相机咔嚓作响。
周老板又惊又怒,指着人群尖叫:是你!是你算计我!他认出了站在曾少轩身边的阿浓,尽管她脸上的荆棘纹狰狞可怖,那双眼睛里的冷意却再熟悉不过。
他疯了似的扑过去,却被曾少轩带来的兵丁拦住。
混乱中,他忽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竟朝着若迦的方向刺去——那是他最后能拿捏的筹码,他早让人把来看热闹的若迦藏在了后台。
小心!阿浓和卢廷玉几乎同时喊出声。卢廷玉离得近,飞身挡在若迦身前,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后背。
卢大哥!阿浓冲过去,看着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手抖得厉害。
卢廷玉却抓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声音微弱:秘录……另一半……在我……话没说完,头就歪了下去。
周老板被兵丁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地叫骂。曾少轩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声音冷得像冰:把他带下去,军法处置。
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照亮了阿浓脸上的荆棘纹,也照亮了她掌心里卢廷玉塞来的东西——半块刻着绣纹的玉佩,和当年周老板抢来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毒绣二字。
原来,卢廷玉的祖上,才是《毒绣秘录》的真正传人。他接近她,一开始是为了寻回秘录,却在一次次的交锋里,动了真心。
阿浓抱着卢廷玉渐渐冰冷的身体,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你的绣,该绣山河,不该绣爱恨。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夕阳正沉,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她绣绷上那未完成的凤凰尾羽。
曾少轩走过来,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账册交给你了,剩下的,是你的事。
她要带卢廷玉走了。
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把那本完整的《毒绣秘录》绣完,绣山河,绣日月,绣一个没有仇恨的人间。
第六章:尘埃落定
卢廷玉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阿浓、周妈妈和若迦。
曾少轩送来一块无字碑,被阿浓立在了坟前——他这一生藏着太多秘密,或许无字才是最好的归宿。
周老板被判了死刑,孟家因包庇罪被削了兵权,曾少轩虽保住了职位,却成了军中的孤家寡人。
他来找过阿浓三次,第一次带着凤冠霞帔,说要娶她为妻,用余生赎罪;第二次捧来《毒绣秘录》的另一半,是从卢廷玉遗物里找到的,说愿意帮她完成剩下的绣图;第三次,他什么都没带,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看她晾晒的草药,然后转身离开,背影萧索得像深秋的落叶。
阿浓都没应。
她把卢廷玉的骨灰装在一个绣着山水的陶罐里,带着周妈妈和若迦去了周妈妈的老屋。拆了绣坊的架子,改成药庐,门前种满了艾草和乌头,都是《毒绣秘录》里能入药的草木。
若迦的病渐渐好了,不再需要药物吊着,她跟着周妈妈学认草药,偶尔帮阿浓碾药,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她从不问阿浓脸上的纹路,也不提哥哥曾少轩,只是有次看到阿浓对着卢廷玉的骨灰罐发呆,轻声说:卢大哥一定很喜欢你。
阿浓没说话,只是把罐身上的山水画又补绣了两针。那是卢廷玉生前最喜欢的景致,他说等扳倒周老板,就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山水。
药庐开张那天,来了个穿军装的客人,是曾少轩的副官。
他带来一封信和一个木盒,信里曾少轩说,他要调去边疆戍守,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木盒里是他能找到的所有关于蚀骨草解药的方子,虽然知道没用,却还是想交给她。
阿浓把方子烧了,木盒留下装了绣针。
蚀骨草的疤痕早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那些荆棘纹里藏着卢廷玉的血,藏着未出世孩子的怨,藏着她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力气,何必抹去
日子一天天过,药庐的生意渐渐有了名气。人们都说药庐的女主人脸上有奇异的花纹,绣的护身符能驱邪,配的草药能治病。
有人好奇她的来历,周妈妈只说是个命苦的姑娘,带着两个亲人隐居在此。
深秋的一天,阿浓正在药庐后院晾晒草药,忽然听到门前传来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牵着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褪色的香囊——那是当年她丢给卢廷玉手下的罪证香囊,边角已经磨破,上面的金线却依旧亮眼。
姑娘,旅人声音沙哑,我是卢大人的旧部,奉他遗命来送样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卷轴,打开来,是一幅未完成的《江山万里图》,画的角落留着空白,旁边用小字写着:待阿浓补绣。
阿浓的指尖抚过那行小字,眼眶忽然热了。卢廷玉果然记得她说过,等报了仇,要和他一起绣一幅真正的山河图。
旅人放下卷轴,又从马背上取下个小陶罐:这是卢大人托人从江南带来的莲子,他说……说姑娘或许会喜欢。
阿浓接过陶罐,里面的莲子饱满圆润,还带着水乡的清润气息。她想起卢廷玉说过,江南的荷塘,夏天开满荷花,秋天结满莲子,适合养伤,适合……过日子。
旅人行了个礼,转身要走,却被阿浓叫住:等等。她回屋取来个新绣的荷包,里面装着她配的安神草药,替我谢谢曾将军,边疆苦寒,让他保重。
旅人接过荷包,看了眼她脸上的荆棘纹,忽然跪地磕了个头:卢大人说,姑娘的绣,是这世间最烈的药,能医人心。属下信了。
等旅人走远,阿浓抱着那幅《江山万里图》,坐在门槛上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荆棘纹在光线下泛出柔和的光泽,像给她镀了层金边。周妈妈端来一碗莲子羹,若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支刚开的野菊。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种莲子若迦仰着小脸问。
明年春天吧。阿浓舀了勺莲子羹,喂给她,等荷花开了,我们就在荷塘边绣完这幅图。
她要绣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风雪,绣卢廷玉没来得及看的山河,绣自己失去又找回的人生。至于那些爱恨纠葛,那些背叛与伤痛,就让它们像门前的落叶,被秋风卷走,埋进土里,化作来年的养分吧。
暮色四合时,阿浓把卢廷玉的骨灰罐抱进屋里,放在《江山万里图》旁边。
她拿起绣针,蘸了点莲子羹的甜汁,在空白处绣下第一针——那是朵小小的莲花,含苞待放,像极了新生。
窗外,周妈妈哼着早年的歌谣,若迦的笑声清脆如铃。阿浓低头继续绣着,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浮烟散尽,终有归途。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