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死对头上门提亲】
破产直播结束,门铃响了。
打开门竟是西装革履的死对头傅承川:跟我结婚,债务清零。
我嗤笑:傅总缺人挡桃花
他冷眼扔下一本《破产求生指南》:不,缺个合法折磨对象。
婚后看他深夜给我盖被,雨天跨城送胃药。
我忍不住问:傅承川,你是不是暗恋我
他耳尖泛红甩出离婚协议:少自作多情,合约到期了。
却在瞥见我和学弟并肩的照片后,一把撕碎协议书:
谁说离婚了去民政局!
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着沈微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像爬行过蜗牛留下的水渍。公寓狭窄的空间塞满了廉价打包箱,空气里残留着廉价速溶咖啡粉的苦味,混杂着粉尘,沉甸甸地往下坠。三十分钟前,那个名为尘埃落定的破产直播结束。她把最后一点微薄的骄傲碾碎了展示给看客——公司清算完毕,资不抵债,账号清零。弹幕像倾泻的污水洪流,幸灾乐祸的活该,居高临下的可怜,还有几个零星但扎眼的沈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轰鸣,一下一下,空洞地敲打着耳膜。冰箱早已空空如也,像她此刻徒有皮囊的躯壳,嗡嗡的低鸣是这绝望里唯一的背景音。她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带不来一丝暖意。债务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黑洞,吞噬着她呼出的每一口微弱的气息。
寂静持续着,每一秒都如钝刀拉扯神经。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一下,两下。
规律,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出租屋单薄的门板,像重锤直接砸在沈微紧绷的脊椎上。心脏瞬间被攥紧,窒息感让她猛地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债主法院无孔不入的催债短信和骚扰电话还在屏幕上残留着刺目的红点,此刻这深夜的叩门,无异于雪上加霜。
那该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催命般的耐心。
她吸了口气,那廉价速溶咖啡的焦糊气混着泪水干涸的咸腥,直冲鼻腔。僵硬着身体站起,走向门口。指尖触碰冰凉的老式金属门把时,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掌心有汗,滑腻腻的。
门轴摩擦,发出滞涩的呻吟。
门外楼道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窄小的门缝,最终倾泻下来,照亮了门口伫立的男人。高定藏青西装剪裁得一丝不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昂贵的冷杉香调须后水气味强势地侵入了这方被失败和廉价味道填塞的小小空间,与她这里的尘土和绝望格格不入。
光线有些刺眼,沈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瞳孔适应片刻后,难以置信地倏然睁大。
傅承川。
这张她曾在最高端的金融峰会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脸,这张在无数次财经报道里与她并驾齐驱又总是写着死敌两个字的脸,此刻正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破产落魄、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扫地出门的出租屋门口。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寒夜中的一座孤峭冰山,眉宇间的疏离倨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扫过她红肿的眼眶和泪痕,最终扫过门内那片狼藉不堪的拥挤逼仄。
沈微。他的声音低沉稳定,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跟我结婚。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节哀顺变,更不是任何一丝一毫关乎当下窘境的询问或施舍。
是跟我结婚。像在谈判桌上落下一枚冷酷的棋子,陈述一个改变格局的决定。
沈微觉得胸口像被塞进了一把冰碴子,冻得生疼,又硌得生疼。那些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破产的绝望、众叛亲离的冰冷、尊严扫地的屈辱,混合着对这个男人多年累积的、刻在骨子里的敌意,瞬间被这句荒谬绝伦的话引爆,熔浆般在胸腔里翻滚咆哮。
呵。喉咙深处滚出的冷笑嘶哑得不成调子,带着浓重的鼻腔,听上去更像濒临破碎的呜咽,她抬手抹去唇边讽刺的弧度沾染上的湿润,傅总这是……破产清盘后,还顺带搞起慈善回收了
她甚至能尝到舌尖上自己血液的锈甜味。身体里每个不甘的叫嚣的细胞都在咆哮。
她抬起下颌,逼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玩弄和嘲弄的痕迹。可没有,那里面的情绪太深,太沉,像冰冷的古井。
还是说,她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碎挤出,裹挟着多年积怨的毒,傅承川,你那价值连城的办公室桃花太盛,缺个活靶子去挡枪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刀。
傅承川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因为她尖锐的反讽而蹙一下眉头。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残值,锐利的目光仿佛带着穿透性扫描,掠过她单薄的肩膀,掠过她因紧握门框而指节发白的手。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家居服,在灯光下纤毫毕露,诉说着主人的潦倒。
回收他终于开口,薄唇掀起的弧度带着冰封的冷漠,声音不高,却清晰得不容错辨,不,准确地说,是并购重组。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残忍的宣判,无息收购。附带一条,你名下所有债务,连带利息,自签字生效一刻起,清零。
债务清零。四个字,精准地击中沈微紧绷到极限的那根神经末梢。巨大的债务像悬在头顶随时会坠落的陨石,这骤然出现的清零可能,带来的冲击力比破产本身更让她眩晕。血液冲击耳膜,轰轰作响。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腥甜的锈味弥漫开来。不能信,绝不能信!这可是傅承川!是那个每一次商业交锋都恨不能置她于死地的人!
傅承川,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她低声咆哮,试图用愤怒掩盖那瞬间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动摇和恐惧,拿我寻开心也要有个限度!滚出我家!
疯他微微倾身,压迫感骤然倍增。那股冷冽的须后水气味裹挟着他身上独特的强势气息,将她困在门框和墙壁构成的逼仄角落。沈微脊背猛地贴在冰冷的门框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垂眸,目光利剑般钉在她倔强却难掩仓皇的脸上,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沈氏集团宣告破产那天,远光资本股价应声上涨7.1%。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沈微,看着你破产,只是第一步。看着你为了债务挣扎,为了一口饭折腰,最终变成一滩彻底服帖的烂泥……这个过程,才配得上欣赏的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沈微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她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被剥光了扔在寒风中,赤裸而狼狈。
他的眼神,像在把玩一件等待彻底摧毁的瓷器。恶意毫不遮掩。
折磨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粗粝的砂纸摩擦,这就是你傅大总裁,处心积虑收购我的目的
傅承川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只是利落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份折角依然锐利的文件,另一只手上,却捏着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烫金粗体字的书——《破产求生指南:从谷底到重塑的52周计划》。
那书名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刺眼得如同最恶毒的讽刺。
签了它。他把《破产求生指南》连同那份薄薄的、散发着纸张特有凉气的文件,一并递到她眼前,动作带着几分近乎暴力的随意,仿佛递出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餐巾纸,或者,他的视线扫过她背后满地的纸箱垃圾,安心啃这本指南,看看里面哪一章教你怎么在街头捡纸皮。
《破产求生指南》。这本书她见过,就在几天前的廉价书店打折区,堆成小山。现在,成了傅承川钉在她耻辱柱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冰与火的情绪在肺腑间疯狂撕扯。
他深不见底的眼瞳看着她濒临碎裂的边缘,终于又掷下最终的砝码。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法庭最后的宣判锤落:明天上午十点,城东民政局。协议里有婚前补充条款,婚后两年,我提供栖身之所,承担债务。两年期满,婚姻关系自动解除,附赠一笔足够你重新开始的启动资金。但这两年,你是我的法定配偶……他略作停顿,冰冷的字眼裹挟着赤裸的恶意,随我处置。
说完,他不再看她,如同甩掉一块路边惹人厌烦的碎纸屑,将那份文件和那本封面刺眼的书,啪一声轻响,却沉重无比地按进她冰凉颤抖的掌心。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护着门框、因太用力而被金属边缘磕碰得微微泛红的手肘上停留了半秒,快得像一个错觉。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回手,转身。
那本《破产求生指南》粗糙的封面硌着她的掌心肌肤,纸张边缘冰凉刺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冰冷的字眼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旋撞击——
栖身之所。债务清零。两年。随我处置。
门在她眼前沉沉合拢。楼道感应灯因为失去了声音而熄灭,瞬间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吞没了沈微僵硬的身影。她背靠着门板,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物渗透脊椎,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空气中,只留下他身上的冷冽须后水气味,幽灵般盘桓不去,混合着廉价出租屋本身的潮湿与旧物的霉味。
这气味如同傅承川最后的宣言一样荒谬又逼人。
她低下头,借着门缝下方楼道应急逃生指示灯渗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惨绿光线,死死盯着手里那两样东西。那份婚姻协议,冰冷得像一块淬火的铁;而那本《破产求生指南》,崭新的塑封在暗绿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封面那几个烫金的艺术体字——破产求生、重塑、52周,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尖刻的嘲讽,狠狠戳刺着她残存的自尊心,更让她心中翻涌起滔天的恨意。他连让她最后一点挣扎都变得像个拙劣的、由他亲自导演的笑话!
随我处置……这四个字在脑内轰然作响,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胸腔里像填满了炸药,引信滋滋地燃烧着,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理智炸得粉碎。
傅承川!傅承川!
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恨,像一条冰冷的剧毒蛇,缠绕上心脏,疯狂地啃噬。然而恨意的缝隙里,那根名为债务清零的稻草——或者说魔鬼的诱饵——却在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泥沼中,浮浮沉沉,散发着致命的微光。
那点微光如此微小,却又如此沉重,足以压垮千疮百孔的自尊。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僵硬冰冷如铁。深秋深夜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墙壁和门板,肆无忌惮地入侵进来,令她控制不住地发颤。最终,身体比意识更早地屈服于求生的本能。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踩在刀尖上,一步一步挪回逼仄杂乱的房间。没有开灯,摸索着在打包箱堆砌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墙角还算干净的位置,靠着堆叠的箱子滑坐下来,蜷缩起身子。
然后,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她猛地松开了手。那本崭新的、散发着轻微油墨味的《破产求生指南》,和那份折起来的打印纸协议,脱力地砸落在脚边蒙尘的地板上。
昏暗的光线里,书封上的破产求生四个烫金大字,刺得她眼眶发酸,一片灼热的模糊。
城东民政局。空气里常年弥散着一股类似消毒水混杂着廉价复印机碳粉的、沉闷而又有点肃杀的味道。大理石地面光滑冰冷,反射着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
沈微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排椅上,穿着昨天直播时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米色风衣——也是她仅存的体面。布料有些单薄,不足以抵挡这大厅深处透骨的凉意,和她由内而外散发的冷。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搁在膝盖上,指关节用力得泛出青白色,冰凉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昨晚那本崭新的《破产求生指南》,她最终还是没有翻开过哪怕一页。只是反复看着那份简单到堪称苛刻的婚前协议,一条条刺眼的条文像烙印烫进脑子里。两年的人身权交易,买断她的债务牢笼。
傅承川坐在旁边另一张椅子上,间隔着一段令人窒息的、刻意的距离。他姿态疏离,昂贵的西裤线条一丝不苟,侧脸轮廓在顶光下显得冷硬而锋锐,像一尊精雕细琢却毫无温度的石膏像。他面前的矮几上摊着一堆需要签名的文件,指尖握着一支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流畅地在文件上签下他的名字。落笔沉稳,毫不犹豫,如同他处理任何一笔价值亿万的收购案一样冷静高效。
那支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在安静得过分的等待区里被无限放大,如同缓慢的凌迟。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抬头看了看他们,公式化地问了一句:双方是否自愿没有胁迫或者其他情况吧
自愿。傅承川立刻回答,语气平板无波,没有丝毫起伏。
沈微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了绝望和冰冷的湿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猛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化为了沉寂的死灰。她看着工作人员推过来那份最终页需要签名的离婚申请表——这诡异的表格将在短暂的、她甚至无法理解的两年后生效。
签名栏冰冷的横线等待着。
她伸出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虚脱般的乏力感。就在那根颤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傅承川放在旁边待用的那支备用中性笔的塑料笔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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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比她更快地拿起了笔。
沈微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的微颤凝滞在惨白的灯光下。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傅承川甚至没有看她。他只是侧着身,身体微微前倾,越过两人之间那段象征疏离的空气,轻松随意地拿起了桌上那支廉价的、可能价值不到十块钱的塑料壳中性笔。仿佛那是早已写好的剧本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他甚至顺手把签好名字、摊开在她面前需要确认的那一页婚前协议,用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回了首页,然后才把那支塑料笔递到了她面前极近的距离。
塑料笔杆离她的指尖,不过毫厘。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似乎只是为她提供了签字工具,顺便——不经意地——替她翻过了协议里那些刺眼的、关于两年人身交易的束缚条款。
沈微僵在半空的手指,僵硬地落下,握住了那支笔杆。冰冷的塑料外壳,竟然也带着一丝属于他指尖的、残留的凉意。这凉意穿透皮肤,让她猛地打了个寒噤。她几乎是机械地接过那支笔,笔杆在她汗湿的掌心里微微打滑。
她低下头,视线牢牢地钉在面前那几张表格申请人签名处那条该死的横线上。视线有些模糊,那根线和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在她眼前跳跃旋转。
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最终,所有翻滚的恨意、不甘、屈辱,所有属于沈微这个名字的棱角和骄傲,在那个瞬间,被那冰冷的塑料笔杆和她掌心冰凉的汗水彻底淹没。一种麻木的、带着浓重金属锈味的无力感,从骨髓深处席卷而上,麻痹了四肢百骸。笔尖落下,异常沉重地在光洁的纸张表面拖动,留下一个带着颤音、笔画迟滞粘连的名字——沈微。
字迹歪斜,失去了所有力量。
成了傅承川合法名下,一个为期两年的、名为配偶的资产或……实验品。
她听到旁边轻微响动,傅承川已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皱的西装袖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幽的目光在她刚签下名字的纸张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得探不到底。
冰冷的光线下,他伸出手臂的动作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指令。
走了。
声音依旧冷硬,没有丝毫温度。
沈微盯着那两个刺眼的字,眼前一阵眩晕。她没有动。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没有给她丝毫反抗的余地,皮肤被粗糙的西服袖口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沈微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硬地扯离了那张冰冷的椅子。
我说,傅承川的声音切金断玉般响起,砸在她耳膜上,带着森然的冷意,走了。
几乎是被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民政局冰冷空旷的大厅。外面秋日的阳光刺眼地涌来,沈微被骤然的光线晃得下意识闭眼,手腕上的钳制如同烧红的铁箍,烙得她钻心疼痛,也让那份刚刚签下的生杀契约变得更加具体而令人绝望。
车早已等候在路边。深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司机迅速而无声地下车,为他们拉开后座车门。傅承川没有半分迟疑,攥着她的手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用力,以一种近乎压制的方式,将她几乎是塞进了宽敞冰凉的皮质后座,动作粗鲁得不带一丝怜惜,肩胛骨重重撞在车门框上,生疼。
他自己随即坐进来,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密闭的车厢内部瞬间陷入一种紧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皮革、名贵木料内饰的冷香和他身上须后水的冷冽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豪华的车内空间在此刻狭仄得如同囚笼。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车窗隔绝,只留下闷闷的流动噪音背景音。
沈微的背脊紧紧贴着柔软但冰冷的真皮椅背,像一张过度绷紧的弓。手腕上那圈被捏出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是唯一能压住喉头哽咽的办法。视线死死地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色彩模糊的街景,不敢,也不能,往旁边挪动一丝一毫。
时间被拉长、扭曲。窗外的光线逐渐由正午的刺目转为黄昏的昏沉。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静得如同真空的区域。车窗无声降下几分,能感受到空气质感骤然不同,带着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昂贵绿植所散发的湿润草叶气息。
这是市内传闻中真正的顶级住宅区,非财富所能衡量,更是如今潦倒的沈微从未踏足过的领域。
车子在一道低矮古朴的铁艺大门前停下,电子识别无声无息,厚重的大门自动滑开。车子驶入,穿过大片静谧无人的精致园林,绕过人工水系,最终停在一栋线条简约大气、带着巨大落地窗的独栋别墅前。
司机恭敬地为傅承川拉开车门。傅承川一步跨出,挺拔的身影挡住了车门大部分光亮。他微微侧身,目光扫向车内僵坐不动的女人。
下车。命令式语气,冷硬,不容置疑。
沈微的手指抠着光洁的真皮座椅边缘,指甲用力到微微反白。屈辱感如同实质的海啸,拍打着她的神经堤防。她深吸了一口气,吸入肺腔的是昂贵却冰冷的车舱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推开车门,双脚接触到冰冷光滑的青石板地面时,一阵虚软。她挺直脊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沉默地跟在傅承川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豪宅内部的空间空旷得可怕。挑高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水景与夕阳。昂贵却冰冷的装饰线条在暮光里透着疏离感。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薰特有的淡雅冷香,一尘不染,没有人气。
沈微像个突兀闯入的幽灵,站在客厅中央昂贵但冰冷的地毯边缘,浑身紧绷。这里的一切都反射着财富的光芒,却丝毫没有家的温度,只有被精准掌控到毫厘的冰冷秩序,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制服的中年女管家无声地出现在旋转楼梯旁,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过沈微身上那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沾着廉价出租屋灰尘的旧风衣。
傅先生。
傅承川甚至没回头,径直走向楼梯方向,丢下冰冷的指令:带她去她的房间。没我的允许,不准在主宅范围随意走动。饮食会有人送到你房内。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方拐角处,步履节奏沉稳利落,似乎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他刚刚合法购入的活人存在。
女管家向前一步,姿态标准地伸出手引路:沈小姐,请跟我来。语气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距离感和审视。
沈微跟在管家身后,高跟鞋在空旷的客厅里敲击出极轻微却清晰的回音。管家打开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
房间很大,装修延续了主宅整体的冷灰色调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私人花园的另一片景致,阳光尚有余温。一张宽大的床铺着质感极好的灰色床品。卫生间干湿分离,配备齐全。然而,干净、奢华,却也冰冷得像最高级的酒店套房样板间。
沈小姐,日常起居都在这里,用餐时间我会通知您。女管家站在门口,姿态疏离,请您安心休息,需要什么可以通过内线电话找王姐。她是负责您日常生活的阿姨。
门在沈微身后轻轻合上。隔音极好,门锁咔哒轻响,瞬间将外界彻底隔绝。
绝对的寂静骤然降临。
沈微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她背靠着冰凉坚硬的胡桃木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光滑的门板一寸寸向下滑落。双脚麻木地支撑不住,人像一堆被丢弃的破败布偶,直接跌坐在同样冰凉的、纹理清晰得硌人的地板上。
手臂环抱住屈起的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泪水终于毫无预兆地冲垮了脆弱的堤防,汹涌而出。不是嚎啕,是那种几乎耗尽生命力的、无声的崩溃。肩膀剧烈地抽动,冰凉的木质地板传来身体绝望的震颤抖动。空荡奢华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骨灰盒,将她残存的自尊和骄傲碾得粉碎,无声地吞噬着她嘶哑无声的哭泣。
窗外,最后一缕金色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浓稠黑暗彻底接管了这片豪华的冰冷囚笼。
傅夫人,该用晚餐了。
穿着朴素但整洁制服的王姐用托盘端着四菜一汤和一碗晶莹的米饭,轻轻放在小客厅角落的餐桌上。她五十岁上下,圆脸,笑容里有种家常的暖意,和管家那种滴水不漏的冷漠截然不同。放下餐食,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关切地看着坐在窗边单人沙发里看着外面浓重暮色出神的沈微。
傅夫人,人是铁饭是钢。您多少吃点,身体要紧。这天气湿冷,汤还热着呢。王姐语气带着明显的疼惜。沈微住进来已经两周多,最初几天的不眠不休和绝望的沉默,王姐都看在眼里。她似乎对傅承川有种天然的敬畏,每次放下食物时都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小心翼翼,唯独和沈微说话的语调软了下来。
谢谢王姐。沈微终于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血色,像一尊精致却蒙尘的瓷偶。她声音有些干涩,透着深深的疲惫。她挣扎了这些天,除了几口水,几乎没有任何食物能顺利下咽。此刻闻到空气里那点食物微弱的香气,胃部猛地传来一阵痉挛和尖锐的疼痛,直冲咽喉。她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胃部的位置,力道之大,指节瞬间绷得没了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姐吓了一跳,急急几步上前:哎哟,傅夫人!您这是胃疼得厉害了吧她看着沈微瞬间惨白的脸,眉头紧紧皱起,这样不行,得吃点热乎的东西垫垫。我去给您热杯牛奶她又摇摇头,不成不成,您这几天粒米未进,光喝牛奶胃怕是受不住。我去厨房给您弄点好消化的粥糜很快的!
胃里绞索般持续的剧痛让沈微失去了推拒的力气,只能咬着牙,微微点了点头。
王姐立刻转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微压抑的、因疼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更加深沉,远处城市的灯光像是浮在黑暗沼泽上的零星碎片。
沈微蜷缩在沙发里,身体因持续不断的绞榨般的疼痛而阵阵发冷、微微痉挛。意识被剧烈的痛楚切割得支离破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胃部的疼并没有因为她的蜷缩而减轻分毫。
紧闭的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王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明显熬得稀烂的白粥进来,粥面上还浮着几颗金黄的米油泡泡。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夜风的气息一步跨入,赫然是傅承川。他显然是匆匆赶回,昂贵的大衣肩头沾着几点深色未干的水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风尘仆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冷锐的目光瞬间锁住蜷在沙发里、额发已被冷汗浸湿贴在颊边的沈微。那张脸惨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不停地小幅度颤抖。
傅承川的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像是光线的错觉。
王姐正要将温热的粥碗放到沈微旁边的茶几上,手腕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扣住!
端走。傅承川的声音低沉冷硬,毫无回旋余地。
王姐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碗,愕然地看着他:先……先生傅夫人她胃病犯了,疼得厉害,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说端走!傅承川的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戾气压不住地溢出眉梢,目光却如钉子一般死死地钉在沈微苍白痛苦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像燃着一簇冰冷的怒火。疼让她继续疼着!饿死最好!省得碍眼!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狠狠扎向沙发里的女人。王姐吓得大气不敢出,端着粥碗的手抖得厉害,看看傅承川那张寒霜覆盖的脸,又看看沙发上似乎已经疼得意识模糊的沈微,最终还是低下头,端着那碗好不容易熬好的粥,一步步地退了出去,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措。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紧绷得像要炸裂。
傅承川几步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沉沉压迫感笼罩下来。他看着沈微,看着她咬得几乎出血的下唇,看着她因忍痛而不停抖动的肩膀,看着他掌下被按得深陷的胃部位置。
傅承川猛地弯下腰,动作粗暴地一把攥住她环抱住胃部、指节攥得发白的一只手,用力将它从身上扯开!那力道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强硬地探向她的胃部位置!
沈微身体剧烈地一颤,痛苦绝望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蜷缩躲闪。
别动!他低吼一声,钳制着她手臂的手更加用力,像铁钳牢牢固定住她。那只探向她胃部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覆盖上去,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他的动作极其粗暴,甚至带着某种发泄般的恶意,但按在她痉挛胃脘位置的手指,却本能地找到了几个关键的痉挛点。他用指腹以一种蛮横精准的力道开始按压推揉那些紧绷如石块的区域。
……沈微猝不及防地弓起身体,痛呼被压在喉间变成破碎的呜咽。她被迫仰着头,额头沁出的冷汗汇成一滴滴滚落,身体剧烈震颤着,试图躲避这粗暴的救治。眼泪失控地涌了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流淌而下。
傅承川的手臂像钢铁焊铸一般禁锢着她颤抖的身体,不容她有丝毫挣扎挪动。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凶狠地盯着她痛苦不堪、冷汗淋漓的脸庞。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在惨淡的光线下白得像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按压着她痉挛胃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力度凶狠,带着惩罚性的揉搓碾压,逼着那些挛缩的硬块慢慢舒展软化。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的挣扎中流逝。傅承川额角的汗珠滚落,不知是用力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胃部那阵搅割般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竟然真的被这粗暴却奇异地有效的按压揉散开去,一点点缓和下来,变成沉闷的隐痛。
冷汗浸透的沈微靠在沙发背上,脱力般地大口喘气,意识在极端痛苦后的虚脱中渐渐回笼。视线还带着泪水的模糊,聚焦在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脸上。
他微垂着头,侧脸的轮廓在顶灯斜射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高挺的鼻梁上沾着一点亮晶晶的汗迹,绷紧的下颌线透着一股近乎野兽般的疲惫。那始终盘踞在眉宇间的戾气和冰冷的恨意并未消退,可他覆盖在她胃脘上的那只手掌,掌心的力道却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调整中,不知何时变得…不再那么凶狠用力,反而带上了一丝极其笨拙、近乎小心翼翼的温热维持。
房间里死一样的安静,只剩下两人急促而渐渐平复的呼吸声交错。
沈微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忽然想到了昨天夜里醒来时模糊感受到的凉意——床边落下的、属于他昂贵西装外套的一角。还有三天前,在她连续失眠头痛、半昏半睡中,被无声地放在床头的那几本她很久以前提过的绝版收藏书……那冰冷的封面触感还残留在记忆里。
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几乎凝滞的困惑,艰难地从沈微嘶哑的喉咙里挤出,细若蚊呐,却字字清晰地撞进这片凝固的寂静里:
傅承川……你是不是……暗恋我
世界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傅承川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中,全身僵死!
覆盖在她胃部那只几乎带着某种不自知笨拙维持温度的手,瞬间彻底冰封!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撞上沈微困惑而带着一丝虚弱的探寻目光!
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探针,瞬间刺破了他筑造的重重冰墙!
傅承川整个身体如同被灼烫的烙铁击中,几乎是弹射般地直起身!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被猝不及防的诘问击穿,露出了下方狼狈不堪的裂痕。他猛地后退一步,巨大的惯性甚至让他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无比清晰的恐慌和被瞬间洞穿的狼狈,甚至还有一丝被踩住尾巴般的恼羞成怒!
你发什么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利,像是在掩饰什么巨大的慌乱和失措。他目光凶狠如噬人的野兽,死死钉在沈微那张依旧苍白却已写满不可置信的脸庞上,恶狠狠地道:脑子被胃疼烧坏了!暗恋你沈微,你也配!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暴怒的火焰之下,却掩不住那瞬间泄露的耳根处急速蔓延开的、狼狈得无处可遁的猩红!
仿佛只有最尖刻的言辞才能掩饰那被剥开的致命伤口。
傅承川猛地转过身,动作近乎仓皇地大步冲到房间角落那张冷硬的胡桃木书桌前。抽屉被他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粗暴地拉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一份文件被他从抽屉深处扯了出来。
是那份一模一样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锐利得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呯!
他手臂凶狠地扬起,将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带着一股泄愤般的狂躁力量,猛地拍在沈微面前的桌面上!震得旁边的玻璃水杯都轻微晃动着,发出低微的呻吟。
少给我自作多情!傅承川的声音吼得房间里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带着血腥味挤出来,如同重锤砸向沈微,睁开你的眼看清楚!白纸黑字!两年期限!
他那双燃着暴戾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沈微骤然失色的脸上,锐利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刀刃,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都凌迟般割碎。那眼神深处除了燃烧的怒意,更深处是某种困兽般的挣扎和一种极致的残忍。
下个月就是合约终止日!他一字一顿,字字如冰锥凿心,我傅承川和你这个破产女之间,除了这场屈辱的交易,多一秒、多一分、多余的任何关联都是对我的侮辱!
那染上狰狞猩红的耳根,是这场盛大表演唯一无法掩盖的裂隙。
沈微坐在沙发里,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冻结。那份被用力拍下的离婚协议书,纸张的棱角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痛人眼的光。如同寒冬旷野里的反光板,映着她此刻失尽血色的脸。
他暴怒吼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她耳膜深处,反复震荡回响。
两年期限。交易终止。多一秒都是侮辱。
这些字眼像淬了剧毒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最深处,刺骨的冷意顺着血管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缓缓地、机械地低下头,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份冰冷的协议上。
屈辱
她心中那点刚刚因痛苦和脆弱才短暂冒出的、近乎可笑的困惑的苗头,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冰水般的屈辱浇得透心凉,彻底冻结,然后一寸寸碎裂成齑粉。胃部的余痛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房间里只剩下傅承川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哮。他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像要将她生吞活剥,又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令他蒙受侮辱的瞬间。两人之间,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恨意。
僵持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
傅承川猛地转身,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然戾气,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死寂的房间内炸响,震得四周墙壁似乎都嗡嗡作响,尘埃在顶灯的光束中无声地狂舞。冰冷厚重的门板,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沈微僵硬地坐在原处,像被钉在了这张昂贵的沙发上。手腕刚才被他攥握的位置早已泛起一圈狰狞的乌青,火辣辣的痛。可这点痛比起心口被那冰冷字句撕开的新鲜伤口,根本不值一提。
她慢慢地、极其吃力地抬起手臂,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份被拍在桌面上的离婚协议。
纸张冰冷而光滑,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指尖沿着纸张冰冷的边缘轻轻滑动,最终停留在签名的空白处。
她需要这支笔。
沈微缓慢地环顾四周,冰冷而昂贵的房间像一座设计精美的水晶棺材。视线最终落回书桌。桌子的一角,放着那本傅承川丢给她的《破产求生指南》,簇新依旧。而在它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支廉价的黑色塑料壳中性笔。笔身上的品牌字样甚至有些磨损,在这样豪华的环境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旧物。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握住了那支轻飘飘的塑料笔。
冰冷而廉价。
就像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沈微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那昂贵的冷空气像冰碴子一样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迫使她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她用左手撑住桌面,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右手紧握着那支笔,对准了离婚协议上需要签署她姓名的那条空白横线。
手腕悬在半空,笔尖距离纸张不过毫厘。冰冷的塑料笔杆硌着她汗湿的掌心。
所有被他合法折磨的画面,所有他刻薄的言语、冷漠的眼神、施舍般的姿态……在这巨大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结束日期面前,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恨吗
当然恨!她恨傅承川将她踩进泥里的骄傲,恨他冰冷面具下难以捉摸的情绪,恨这场彻头彻尾的屈辱交易!但那又怎样
能结束就好。能离开就好。那点可笑的、连暗恋都算不上的一丝微弱猜测,早已被他暴戾的吼声撕得粉碎,像扔进寒冰里的火苗,瞬间熄灭,连灰烬都凝结成冰。
手下的笔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笔尖重重落下,摩擦着光滑的纸张表面,留下潦草却清晰的、透着浓浓疲惫和解脱感的笔画——沈微。
最后一笔落定。
冰凉的夜风从未完全关严的落地窗缝隙里无声地潜入,拂动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也吹起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单薄的一角。桌面上另一份婚前协议也被风带起几页,翻飞间,露出其中一页夹着的一小片枯黄的、叶脉清晰可见的梧桐叶书签。
她怔怔地看了一眼那片干枯的梧桐叶,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一道缝隙——
是沈家尚未崩塌的时节。初夏傍晚的图书馆,闷热安静,只有头顶风扇呼呼的噪音和远处球场的喧哗。她抱着一摞厚重的金融参考书,准备找个角落啃完最后的章节。目光不经意扫过拐角僻静的窗边。
阳光穿过窗棂,被高大的梧桐树过滤成细碎的金斑,跳跃着。少年傅承川正趴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睡得很沉。碎发软软地搭在光洁的额前,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宇间没有成年后的冷峭疏离,反而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疲惫。最让她讶异的是,她前两天无意间丢失的、夹了那片小小梧桐叶当作书签的《破产法案研究笔记》,此刻竟被他的一只手臂牢牢压着。他的脸颊几乎贴在她那些娟秀字迹的页面上,睡梦中似乎还下意识地护着那本书不让它滑落。窗外是夏日的蝉鸣阵阵。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撩起书页一角。那片薄薄的、叶脉清晰的金色梧桐叶悠悠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少年浓密的眼睫之上。他睫毛微颤,竟在熟睡中无意识地轻轻一吹,那片叶子又悄然飘落,最后停在她摊开的那页密密麻麻写满公司破产重组关键点的笔记上……
那个从未有过交集、甚至隐约带着家族竞争氛围的少年,竟在无人注意时,守护着她丢失的笔记沉沉睡去。阳光落在他沉睡的侧脸和被压着的笔记上,构成了一幅短暂而奇异的画面。那个瞬间的傅承川,和她后来在商场上遭遇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对手,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回忆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涟漪,瞬间消失无踪。
桌面上,那份签着她名字的离婚协议在微风下轻轻晃动。笔尖落下的地方,墨痕尚新,像一道尚未结痂的伤口。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床头柜上骤然亮起,在厚重的窗帘隔绝下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刺眼。
沈微蜷在柔软的被子里,闭着眼,但并未真正沉睡。意识在混沌中浮沉。那手机震动伴随着特殊的提示音,执拗地响了两下又停住。她眉心蹙了蹙,睫毛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带着宿夜未眠的干涩疼痛。床头电子钟幽蓝的光显示:凌晨5点27分。
她伸出手臂够向那刺眼的亮光。
是学弟陆辰发来的消息。连着好几条未读。
最后一张图片是几天前拍的。市图书馆门外,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建筑物古典的轮廓。陆辰穿着简单的帽衫牛仔裤,笑容明亮温暖,侧着身,正微微低头靠近她,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话。沈微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侧影,神色是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轻松,甚至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子飘飘荡荡从他们身前落下,在暖色调的夕阳剪影里定格,充满了一种生机勃勃的、离自由很近的美好氛围。
陆辰的文字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学姐,听说你已经……离开他那边了真的太好了!恭喜你脱困!你状态看起来比前段好多了,终于有点当年的光芒了!那家你以前在学校就惦记的平价书屋还在!老板人真好,居然还保留着你提过想要的几本老版工具书,一直压箱底没舍得处理掉。他说明晚是闭店前最后一天了,老位置老时间,帮你把书带出来]
沈微的目光停在离开和恭喜脱困那几个字上,心口泛起一丝麻木的涩意。离开是的,那份协议,她签了。两天后就是正式的清算交割日。但那句脱离傅承川的泥潭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她看着那张被陆辰无意间捕捉到的、放松的侧影照片,指腹轻轻地拂过屏幕画面里那几片金色的梧桐叶子。
[好。谢了,阿辰。老地方。]
她回复过去。指尖敲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残存的力气。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房间彻底沉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窗外,是城市苏醒前最深的死寂。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猛地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撞开!门板撞在墙上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清晨死寂的豪宅里惊心动魄。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林助理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摊开的文件,准备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老板汇报今天的行程。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纸张纷飞如雪。
清晨未散的寒意,裹挟着浓烈刺鼻的烟草味和未消散的酒气,像一个无形的巨大风暴漩涡,骤然席卷了整个封闭的书房!林助理惊魂未定地抬眼望去——
门口逆着晦暗晨光伫立的身影,是傅承川!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老板!
傅承川身上只穿着凌乱不整的衬衫,领口扯开到胸膛,昂贵的丝绸料子上沾着大片深色的、不知是酒液还是其他什么液体的污渍。昂贵的西装外套不知所踪。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如被狂风吹过的荒草,几缕碎发湿漉漉地黏在渗着冷汗的额角。他的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铁青,眼底遍布蛛网般的猩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某个虚空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粗重得像濒死的野兽在撕扯最后的气管。
最让林助理心胆俱裂的是傅承川此刻的眼神——那不是清醒理智、运筹帷幄的傅总的眼神。那是完全失焦的、狂暴的、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无路可退的疯癫!像是体内有什么最黑暗暴戾的东西彻底挣脱了束缚!
傅承川似乎根本没看见散落一地的文件和林助理惊恐扭曲的脸。他的视线,或者说他全部癫狂的神识,只死死地、钉死在巨大办公桌桌面那台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那张陆辰发来的照片。
——图书馆金黄的梧桐叶下,那年轻阳光的男孩靠近沈微,微微低头倾听着她说话的画面。画面捕捉到了沈微唇角那一抹久违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到近乎明媚的弧度!
那是一个傅承川无论耗尽多少冰冷言语或刻意折磨都未曾从她脸上捕捉到的弧度!
如同烈日灼烧视网膜,留下尖锐而永恒的刺痛烙印!
傅总!您……林助理魂飞魄散地冲上前,试图查看傅承川的状态。
滚出去!
一声暴吼骤然响起!那声音粗粝嘶哑得仿佛声带被撕开,带着令人窒息的狂怒和摧毁性的力量,直接将林助理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堵回喉咙!傅承川整个身体都在无法自控地颤栗,额角的青筋剧烈地搏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他猛地向前扑!
目标不是林助理,而是那张巨大的、冰冷的红木办公桌!
那只骨节分明、此刻青筋凸起如同盘踞毒蛇的手掌,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玉石俱焚的凶狠力量,嘶啦——!一声锐利刺耳的裂响!狠狠地从桌面上扫过!
整个桌面被这狂暴的力量瞬间清空!
价值连城的限量版铜镇纸、晶莹剔透的冰纹琉璃笔筒、一叠摊开的加急跨国合约、一台轻薄的商务备机、一个装着刚摘下不久新鲜白玫瑰的水晶小瓶……所有昂贵、重要、精致的一切,在那只狂暴的手掌扫过时,如同遭遇了最恐怖的龙卷风!
哗啦啦!砰砰砰!
物品被蛮横粗暴地扫落在地,玻璃碎裂、纸张纷飞、金属变形、水晶瓶瞬间炸开碎片和玫瑰花瓣!一地狼藉!
纷扬破碎的暴雨中心,是那张被蛮力扫起的、飘荡在空中、如同被飓风玩弄的、签着沈微两个字的离婚协议书!
白纸黑字,是她渴求自由解脱的凭证!此刻却成了点燃傅承川所有黑暗暴戾的最终引信!
飘荡的纸张尚未落下。
一只青筋暴突的大手如同鹰隼捕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凶狠无匹地破空抓来!
嘶啦——!!
纸张被凶狠撕扯的爆裂声在清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炸雷般响起!惊心动魄!
那张承载着沈微绝望中唯一希望和解脱契机的协议,在傅承川那双仿佛燃烧着地狱业火的手掌中,被彻底、疯狂、暴虐地撕成了无数碎片!
动作狂暴得如同要撕碎整个世界!
雪白细碎的纸屑如同暴雪般炸裂纷飞!在他铁青扭曲的脸前,伴随着他胸腔里那压抑不住、如同重伤困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狂乱地向下坠落!散落在水晶碎片、文件残骸和散落一地凌乱的雪白玫瑰花瓣之上!
像是鲜血染红的碎片混着最后洁净的祭品。
傅承川猛地抬起那张布满了狂暴、绝望和被逼至绝路的困兽般神情的脸。猩红的双眼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和一种偏执到疯狂的坚定,隔着满室狼藉和飞旋的纸屑雪花,死死钉向门口已经吓到魂不附体、僵立如石像的林助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淌血的喉咙里、从灵魂最深处的火焰地狱里咆哮而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去查!给我把她现在的位置挖出来!立刻!马上!
告诉她!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仿佛被扼住咽喉的野兽的低沉嘶吼,破碎却惊天动地:
离婚
谁说离婚了去民政局!!
最后一声狂吼,震得书房墙壁上的挂画都嗡嗡作响,震碎了整栋豪宅死水般的黎明寂静!也彻底震碎了两年冰冷交易垒砌的、摇摇欲坠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