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生日,我爸的副官刘生吻了我。
五年地下情,我第十次求婚那晚听见他说:帮首长照顾女儿而已,谁会娶小自己八岁的孩子
转头他就和司令千金相亲。
我在风雪夜推开军营酒吧的门,抽签选中了最混的兵痞陈磊。
下个月结婚,敢吗
他叼着烟轻笑:首长家的娇花,老子攀折定了。
订婚宴上刘生打翻香槟塔狼狈跌倒时。
陈磊正捏着我下巴低声问:利用完老子,总得付点利息吧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温妤脸上像冰针扎过,可她浑然未觉。军区总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灯光苍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规律得令人心悸。
胃部贯穿伤。医生那句子弹擦着大动脉过去,再偏几毫米……后面的话温妤没听清,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透过门上的玻璃望进去,父亲温国成躺在病床上,脸色与白色的被单融为一体,氧气罩覆盖了大半张刚毅的脸。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她记忆里像山一样可靠的父亲,此刻脆弱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散。
视线模糊了一下,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指。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雪松混合着硝烟的凛冽气息,无声地包裹了她。
是刘生。父亲的副官,也是她整个十九岁青春的全部心悸与秘密。
叔叔会没事的,小妤,别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平稳的安抚,落在她耳边。
正是这种沉稳,这种永远让人安心的可靠,让她泥足深陷。温妤抬头看他。走廊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肩章上的金星依旧熠熠生辉,可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和眉宇间藏不住的沉重疲惫,却像尖刺扎进了温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不是神,也会担心,会累,而这全是为了她的父亲。
一股带着酸楚的巨大暖流猛地冲破了强装的堤坝。
棠生……两个字刚出口,尾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带上颤抖的哭腔,如同浸透了水的羽毛,沉甸甸地坠落。紧绷到极限的情绪骤然崩塌,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刘生宽厚坚硬的怀抱,将脸深深埋在他染着霜雪的军装前襟。
刘生的身体僵了一瞬。
温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瞬间的紧绷和呼吸的停顿,环在她肩背的手臂肌肉也刹那间僵硬起来。走廊空旷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微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孤单。
最终,那双有力的手臂还是缓缓收紧,带着一种近乎于沉重的克制,将她环住,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动作标准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士兵,规整得没有一丝越界的情愫。
没事了,小妤,真的没事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声音里是纯粹的抚慰,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这熟悉又陌生的安抚让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期盼,像窗外的雪粒般,倏忽熄灭,徒留一片更深的冰凉。
***
温国成的命保住了,但漫长的术后恢复期才刚开始。温妤主动接手了许多照料工作,刘生更是常在病房进出,协助处理文件、调整医嘱,事无巨细。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副官与从小看大的首长女儿之间应有的情谊。只有温妤在每一次递水、每一次偶然对视时,捕捉到刘生眼底飞快掠过又瞬间被压制的复杂光影时,心头才会像被一根细线牵扯着般,时松时紧地绞痛。
转眼已是父亲术后第二周的周末傍晚。云城军区上空的铅灰色阴云沉得几乎要压到屋顶,病房里开了暖气,隔绝了窗外的萧瑟寒冷。父亲睡着了,刘生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正低声复核着几份紧急的军务报告,侧影在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沉静专注。
温妤端着刚洗好的水果走过来,脚步无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因为连日疲惫而下颌绷紧的线条,心脏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又一次被风吹旺了。五年了,从那个十九岁生日、她借着酒意莽撞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后开始的地下情愫,像蔓生的藤萝缠绕了她全部身心。而那个男人,始终在边界线上行走,克制、隐忍、从不肯再向前一步。
无数次小心翼翼靠近又被迫退回的委屈,父亲倒下的惊恐无依,以及这段漫长煎熬日子里他虽在眼前却始终如隔山海的沉默……
所有情绪汹涌奔腾,汇集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决堤般冲垮了她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棠生,她放下果盘,声音在温暖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微哑,我爸这次大难不死,是老天给的机会……等他再好些……我们结婚好不好
空气骤然凝固。
刘生握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深深的、不规则的墨点,晕开一小片黑暗。报告上的字迹瞬间被淹没。
他抬起头。
那双总是深邃平和如古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震惊,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某种近乎于惧惮的情绪台灯的光在他瞳孔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那点情绪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迅速被一种温妤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屏障覆盖。他抿紧了唇线,轮廓刀刻般生硬,搁下笔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病房里只剩下父亲沉稳却微弱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份无声的、充满压迫感的沉默,却比任何激烈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温妤感觉房间里的氧气仿佛被抽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挤压的疼痛。脸上因为激动而涌起的热度在极速褪去,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压抑难熬的瞬息,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刘生终于动了。他没有看温妤,视线依旧落在那片被墨点污染的纸张上,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小妤,他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而极其沉重,听话。
那两个字,温和得近乎残忍,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一把包着棉花的钝刀,精准地捅穿了温妤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期冀。她像个被抽去了脊梁的木偶,僵立原地,浑身的血液都被那两个字冻得停止流动。
照顾好叔叔,我还有点紧急军务要回去处理。刘生站起身,军装笔挺,重新戴正了军帽,恢复了那个无懈可击的穆副官形象。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朝沉睡的温国成方向轻轻颔首,然后迈步向房门走去,步伐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房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温妤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地刺进掌心,几乎渗出血痕。巨大的屈辱和羞耻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冻结了她所有的感知。窗外的暮色四合,病房里的光线彻底暗沉下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死寂。
***
接下来的日子像凝固的水泥。父亲在缓慢地恢复,温妤也按部就班地照料着。刘生依旧常来,汇报工作,甚至也常留下吃饭。他依旧沉稳可靠,对她说话的语气温和关切,偶尔甚至带着一点长辈特有的宠溺。但他眼底那片无形的墙更厚、更高了。偶尔不经意的肢体接触,哪怕只是递东西时指尖的轻微碰撞,他都会在零点几秒内不着痕迹地避开,仿佛她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那场戛然而止、被无声否决的求婚,成了彼此默契不再提及的禁区。然而,有些界限一旦打破,裂痕便永远存在。温妤沉默地看着他完美无缺的表演,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原却在持续扩张。信任崩塌后,所有温和的姿态在她眼里都带着虚伪的假面。
压抑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军区小院里的晚饭气氛依旧,父亲精神好些,刘生也在一旁陪着说话。电话突兀地响起,温妤起身去客厅接。
喂,温参谋是我,冯茜。电话那头是军区文工团的小提琴手,平日关系尚可,声音带着点隐秘的兴奋,跟你说个事儿,刚路过机关楼后面的花园,你猜我看见谁了穆副官!
温妤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听筒的手指收紧。
那头毫无所觉,语速飞快:还有柳司令家的千金柳晴姐!两人在花园那几盆铁线莲那里说着话,周围都没人……啧,看起来还挺亲近的……
后面的话温妤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柳晴司令柳国栋的独女,真正的天之骄女,文工团首席,端庄知性,风华正茂,最重要的是——与他刘生同龄,只相差半岁。一个与他站在同一高度、完全匹配的伴侣人选。
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响起,冯茜似乎后面又说了什么。温妤的手垂了下来,话筒却忘记挂回去,悬在半空晃荡。
餐厅里隐约传来父亲和刘生的谈笑声。
柳司令对我们上次演练的结果还是满意的,老温你可以放心养伤……
多亏了你……
那些声音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温妤站在原地,背对着餐厅的方向,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又瞬间逆流回冰冷麻木的心脏。掌心那未愈合的掐痕又开始隐隐作痛,比针扎还要鲜明百倍。
原来不是年龄是鸿沟。
原来八岁的差距并非他真正的理由。
原来是她自己,从头到尾都不配站在他的人生规划里。
那些无声的守护,隐秘的担忧,克制的距离……如今都有了最冷酷、最合理的注解。她不过是他帮首长照顾女儿的责任,一个需要妥善安置的麻烦。而真正与他势均力敌、值得他认真考虑未来的人,早已明确地站在那里——柳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连指尖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她转过身,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人偶,回到餐桌边,安静地坐下,甚至能对父亲和刘生露出一个标准得毫无破绽的我吃饱了的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心从高空彻底坠落,摔在地上,粉碎得连渣都不剩,铺满了名为自弃的灰烬。
深夜,属于北方边境城市的极寒开始肆虐。狂风卷着雪粒,狂暴地抽打着窗户,发出凄厉的啸声。温国成已然熟睡。温妤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窗边,望着外面墨汁般漆黑翻滚的混沌世界。
父亲之前说过的话,突兀地在她死寂的脑海里响起:小妤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爸爸以前觉得有棠生……唉……不过现在情况这样,爸爸是真不放心了。军区里几个后生,爸爸都留意过,老吴家的独子吴朗,后勤部得力;陈政委那个侄子陈远航,在师作战部历练;再就是……陈磊那小子,特战三营的……
三个名字,代表了父亲心中能接替他守护她的人选。
吴朗,敦厚稳重;陈远航,儒雅有礼;陈磊……她只记得父亲评价时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又无奈的复杂意味:……本事是真有,不然也混不到特战营连长,打仗是头饿狼,就是性子太野,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名声不太好……
雪风在外面嘶吼,温妤闭上眼。稳重有什么用知礼有什么用一个野字,反而奇异地刺穿了她的绝望。那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念头,在粉碎的心灰里悄然滋长。
刘生,温雅,棠棣之花……他既然要名门闺秀,要与他匹配的沉静美好……那她偏要选最混、最声名狼藉的,给他最响亮的耳光!抽签,多公平命运,多荒唐
温妤拉开抽屉,找出三张一模一样的白纸条,一支笔。
她的手指异常稳定。在三张纸条上分别写下名字。
叠好,折叠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然后她随手抓过桌上一个父亲平时用来放回形针的小白瓷碟,当作签筒,将三张纸条用力地摇了摇。动作没有迟疑,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自毁般的快意。
然后,她探入两根手指,几乎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随意,夹出了其中一张纸条。
客厅很暗,只有窗外透进的、雪地反射的惨淡微光。
她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展开。一个凌厉潦草的名字跃入眼帘:
陈磊。
像一道带着血腥气的闪电劈开混沌,又像冰冷的陨石狠狠砸在地面。一丝近乎疯狂的笑意,极其缓慢、极其冰冷地在温妤的唇边凝结。
***
云城军区深处,靠近特战营训练场的边界,有一片被默许存在的灰色地带——一个由废弃仓库简单改造的、低矮拥挤的野火小酒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木板钉成的门缝里汹涌而出,廉价香烟和酒精混合的浓烈气味几乎能凝成固体,扑面而来。这里是条令之外的一块喘息地,专供那些刚从极限任务下来的野狗(一种充满自嘲的、他们内部常用的称呼)发泄最后一点过剩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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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妤推开那扇嘎吱作响、布满不明污渍的厚木门时,巨大的声浪和浑浊的热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脸上。屋内的空气仿佛裹着铁锈和汗水,黏稠得令人窒息。震得耳膜发疼的喧嚣音乐混杂着放肆的狂笑、粗粝的划拳声、台球碰撞的脆响以及玻璃杯底的磕碰声,将她瞬间卷入一个陌生又极其混乱的世界。她的出现,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水珠落入滚油。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几十道目光,带着或惊讶、或不怀好意、或纯粹玩味的审视,钉子一样聚焦在她身上——从她纤细的身段,到那一身过于干净考究、与这里粗粝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羊绒外套,最后定格在她那张过分漂亮也过分苍白的脸上。
她像个闯入狼群的羔羊。
温妤无视了那些目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血液在身体里呼啸奔涌,带着冰冷的亢奋。她直直朝着视线焦点走去——酒馆最喧闹的中心。
那里,几个穿着迷彩背心、胳膊肌肉虬结、浑身散发着汗味和硝烟气的士兵,正围着一张小圆桌吆喝着喝酒划拳。而坐在最里面,半靠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大弹药箱充当的简陋沙发的人,是整个漩涡的核心。
陈磊。
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迷彩背心,露出一身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紧实的小麦色皮肤上蜿蜒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如同勋章。和士兵混在一处,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他的坐姿是极为懒散的,一只脚随意地蹬在前面的矮凳上,带着一种睥睨般的不驯。指间夹着一根几乎燃尽的烟,烟雾缭绕中,深刻如斧凿的五官显得格外凌厉。下颔线条绷得很紧,此刻微微绷着,仿佛压抑着什么火山般的暴躁。眼角不知是擦伤还是打架留下的淤青,更添了几分戾气。他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桌面,偶尔掠过门口的方向,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聚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冽和厌烦,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倦一切的疲惫,混合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个天仙,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懒得在意。一个士兵正勾着他脖子灌酒,被他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开:滚一边去,老子头疼。
温妤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在布满黏腻油污的水泥地上,发出极轻又异常清晰的笃、笃声,在这因她出现而略显诡异的瞬间寂静里,如同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终于,陈磊有些不耐地抬起眼皮,那锋利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寒芒的手术刀,精准地、锐利地划破浑浊的空气,落在了温妤脸上。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浓黑锐利的眉峰习惯性地挑起一个审视的弧度,里面清晰地写着意外、审视,以及一种被冒犯地盘后野兽般的警惕。嘴里那半截叼着的烟,无意识地被他用舌头顶动了一下,烟灰簌簌掉落。他身边那几个刚刚还在肆意哄闹的兵痞子,一个个都不自觉地收了声,或错愕或紧张地看着这不速之客。
整个酒馆的气氛绷紧到了极限。
温妤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注目中,站定在了陈磊那张小圆桌前。桌上胡乱堆着空酒瓶和花生壳,一片狼藉。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成一小块的白纸条,径直拍在桌上那个仅剩的、没被液体浸透的小角落。动作干脆,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
纸条无声地摊开。那个凌厉到几乎要戳破纸面的名字:陈磊。
然后,在一片更加惊疑不定的死寂中,温妤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奇异般地穿透了背景噪音和缭绕的烟雾,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冰冷清晰:
陈磊她念出他的名字,目光直直刺入他那双深不见底、藏着煞气的黑眸。
巨大的音乐声浪还在耳边轰击,烟雾依旧弥漫,士兵们错愕不解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所有的喧嚣混乱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种令人心脏发麻的背景板。
陈磊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死死钉在她脸上,然后又缓缓扫向桌上那张被拍出的、写着陈磊两字的纸条。名字是他自己的,但那字迹,纤细而略显仓促,不属于这间酒馆里的任何一个人。他看得异常专注,眼底的烦躁和戾气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审视取代。
数秒钟的死寂后,陈磊终于抬起眼。他甩手丢开指间只剩过滤嘴的烟蒂,烟蒂在污浊的地面上弹跳一下,溅起几点火星。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气势陡然压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厚鼻音的冷笑:呵。
这声音像冰针,扎在温妤紧绷的神经上。
他盯着她,目光如同粘稠的沥青,粘在她的眼睛深处,带着一种审视猎物或判断危险的残酷专注。薄唇再次开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沙砾摩擦般的冷硬质感:首长家的……娇花
最后两个字,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不是疑问,而是极其尖锐的嘲讽,像淬了毒的芒刺。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弧度,那眼神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你闯错地方了,大小姐。
酒馆里落针可闻,无数道视线凝固在两人身上。
温妤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指尖一片麻痹。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肋骨。她没有回避他那冰冷彻骨的审视,倔强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逼迫自己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碴里艰难地凿出来,带着豁出一切的冰冷,砸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下个月初八之前办手续结婚,敢吗
……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陈磊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前倾姿势,浓黑的眼眸如同旋涡,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吸摄进去。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士兵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温妤那张过分精致却写满冷绝的脸,和陈磊那身愈发冷冽的气势之间来回扫视。
就在温妤几乎要以为这张底牌失效、那冰冷刺骨的绝望再次从脚底蔓延上来时——
一声短促、更加响亮的嗤笑从陈磊喉间迸出。
哈!
这笑声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听不出是怒极还是觉得荒谬到极致的味道。他终于动了,缓缓靠回那个破旧的弹药箱沙发上,动作慢得如同猛兽在逡巡自己的领地。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审视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沉淀得更加危险。
他重新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叼在唇边,然后拿起桌上一个被按瘪的铝制廉价打火机。
啪嗒——喀嚓。
火苗腾起,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颔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烟卷被点燃,红色的光点在幽暗中明灭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慢地吐出烟雾,缭绕的白烟模糊了他脸上近乎残忍的表情。
隔着这层诡谲的烟雾,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重新锁定温妤,从头到脚,如同刀刃刮过。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烟熏火燎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熔岩的冰屑,砸进温妤的耳膜里:
温首长的女儿……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又轻蔑地顿了顿,仿佛在咀嚼一个笑话,跑到这种野狗窝里……想找我这么个名声烂泥里的人结婚
烟雾徐徐散开一些,他那张硬朗得过分的脸上,那抹嘲弄更加锋利刺目。为什么失心疯了还是……受了谁的刺激
他刻意压低声音,语速极慢,毒蛇般阴冷粘腻,要找挡箭牌找替死鬼他的眼神如同最尖利的探针,刺向她灵魂深处那份摇摇欲坠的掩饰。
温妤的脸霎时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惨白如纸。所有的羞愤难当、被当众扒开伤口的刺痛,以及那巨大的、即将被拆穿的恐慌,瞬间将她吞噬。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血液冲向头顶又迅速冷却,指尖冰冷发麻。她几乎能感觉到周遭那些看戏目光的异样升温。陈磊的敏锐和尖锐,远超出她的预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烫在她的伤口上。
她想逃。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陈磊却猛地笑开了。不是刚才那短促的嗤笑,而是一种更加低沉、更加肆意的、充满力量感的笑声,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其有意思的闹剧,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唯恐天下不乱的暴烈兴致。
他倏然探身,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草与汗水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那只捏着烟的手没有动,另一只手却极其随意又极具侵略性地伸出两根骨节分明、指腹带着粗粝厚茧的手指,无比轻佻却又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精准地捏住了温妤光洁小巧的下巴。
力道很重,捏得她微弱的挣扎瞬间化为乌有,被迫抬起脸,瞳孔被迫与他对视。
那一刻,温妤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惊慌、脆弱、强撑的决绝。还有他眼中燃烧的、近乎于捕食者的凶戾光芒和赤裸裸的征服欲。
隔着青白的烟雾,陈磊那张野性而危险的脸庞凑近了些。浓重的烟草味喷薄在她脸上,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了掠夺意味的弧度,那口吻带着滚烫的野心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行啊,温大小姐。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钉楔入木板:
下个月小意思。
他手指的力道加重,将她娇嫩的下颌捏得更紧,逼迫她承受他近在咫尺、散发着强烈荷尔蒙的逼视:
这朵高岭之花……他的舌尖似乎在那四个字上玩味地舔过一下,带着一种噬血的狷狂,老子……攀折定了。
……
温妤几乎是挣脱魔爪般猛地抽回自己的下巴。尖尖的下颌上清晰地留下两枚微红的指痕,火辣辣地刺痛。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不知是残余的恐慌,还是刚才被那巨大侵略性瞬间攫住带来的某种诡异颤栗。
酒馆里的爆笑声和口哨声如同煮沸的开水般骤然炸开,几乎要掀翻屋顶。
操!周哥牛逼!
真接了我的个老天!
小连长老牛吃嫩草啦!
……
粗俗的喝彩和毫不掩饰的嬉笑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涌来,像无数只油腻的手在身上乱摸。各种难以言喻的荤话夹杂着调侃铺天盖地。
温妤死死抿着唇,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羞耻感和强烈的后悔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再看陈磊那张带着狷狂笑意、仿佛刚刚猎取到稀世珍宝的脸,更无法承受周遭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一头扎进了门外狂暴的雪幕里。寒风裹着冰冷的雪粒子如同冰雹般抽打在脸上、脖颈里,刺骨的冰冷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疯狂的决定。
身后小酒馆那扇破木板门在她冲出的一瞬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关上,隔绝了里面鼎沸的喧嚣和那声刺耳的攀折宣言,却隔绝不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悸动与后悔。单薄的羊绒大衣瞬间被打湿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高跟鞋深陷在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个趔趄。
***
第二天清晨,云城的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压在头顶,呼啸了一夜的风雪小了一些,但寒意更加渗骨。军区一号院,温国成精神明显好转,靠坐在床头,捧着一碗小米粥,只是胃口不大好,勉强吃了几口。
客厅里气氛凝重。陈磊来了。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窗边,身姿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酒馆里的那身暴戾痞气,显出一种军人骨子里硬扎的锐利。昨夜小酒馆那个狂野不羁、口出狂言的连长影子被强行压下,他努力收敛了浑身扎人的锋芒,将手里的东西恭敬地递到温国成面前。
两份打印好的东西摊开在床上的小桌板上。
一份是红底烫金的正式结婚申请报告,格式严谨,理由写得冠冕堂皇——情投意合组织照顾等官面措辞用足了。另一份则是更为正式规范的婚前协议,对温妤的财产保障和后续责任划分得异常清晰明确,完全符合温家的门楣预期。字里行间甚至能看到某些条令条例的影子,显然下过功夫。
温国成的眉头始终拧着,脸色难看得像浸了水的阴云。他拿起那份结婚申请,看了不过两行,又重重丢回桌上,手指不耐烦地在报告上点着,发出沉闷的声响:陈磊!你搞什么名堂!
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看着自己这个出了名的刺头连长,简直像看一个怪物:突然申请结婚对象是妤妤!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这个组合极其荒谬,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天天在院里我怎么一点不知道闹呢
他严厉的目光刀子似的刮过陈磊: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趁我病中,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报告首长!陈磊啪地一个立正,身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有力,打断温国成的怒斥。他绷紧了脸,那股子正经严肃的劲头让人挑不出刺,眼神却飞快地扫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沙发、眼观鼻鼻观心的温妤。
不存在您说的情况!我跟温妤同志……相识已久,彼此了解。温同志端庄贤淑,秀外慧中(这几个词从他嘴里硬邦邦蹦出来,温妤的眼皮跳了一下),我对她是真心的!绝对没有半点强迫或者其他不正当关系!这次申请……是经过我们双方深思熟虑后共同作出的决定!
他又加了一句,把责任稳稳扣在两人头上:您可以问温妤同志本人!
温国成那严厉如刀的目光,立刻转向了自己女儿。客厅里死寂一片,空气几乎凝成了冰块。
温妤坐在沙发里,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指尖冰凉。她感觉父亲的视线带着巨大的重量和无声的质疑沉沉压在自己头顶。她知道,父亲的怒意并非针对女儿,而是对一个突兀闯入、背景复杂又作风嚣张的小连长的天然警惕。她微微吸了口气,抬起头,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极淡,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和坦然:爸,是真的。是我……同意的。
她没有再看陈磊。她怕自己看了那个装得一脸正气凛然的家伙会绷不住泄露什么。她顿了顿,用一种尽量显得轻松但绝对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补上了那句关键:报告交了吧没问题就把这事儿定下来。爸您身体要紧,我们就……定最快的婚期。下个月初八,日子也挺好。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温软。但下个月初八这五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落在房间里。
温国成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震惊地看着女儿脸上那份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神情,又看看一旁站得笔直、脸上写着非卿不娶、眼底深处却依旧掩藏不住野性光芒的陈磊。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粥碗差点打翻。
爸!温妤立刻上前扶住父亲,拍背顺气。
陈磊也迅速上前一步,想要搀扶。温国成却猛地挥开他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是复杂翻滚的失望、痛心,和一种被亲女儿猝然背刺的冰凉。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温妤,喉咙里像是堵了沙砾:好……好啊……你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疲惫和心灰意冷,他不再看陈磊,只是颓然道:……随你们!……别在我跟前……碍眼!
最终,那两份染着荒诞色彩的申请报告和婚前协议上,还是压下了温国成因病虚弱但沉重异常的名字。温妤没有多余的情绪,冷静地签字,盖章,仿佛在进行一项刻不容缓的任务。陈磊站在一旁,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握笔时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以及她签下名字时,睫毛无意识颤动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痕迹。
***
没有盛大的宣告,没有繁琐的仪式筹备,甚至连温家传统的喜宴流程都被省略到了极致。温国成的身体和心情都跌入低谷,他整日沉默,拒绝谈论此事。整个婚讯仿佛投入军区这潭深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只引起了极其有限而诡异的涟漪,被刻意的低调处理淹没。
消息只是在几个与温国成关系极为紧密的老战友和关键的政工部门之间小范围低调递转签批。速度却快得惊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暗中推动碾压。申请报告上那个刺眼的温妤名字旁,很快缀上了红通通的同意和同样鲜红而象征某种尘埃落定的已批印章。
时间被压缩得像上了发条。领证那天天气倒是难得的放晴,持续多日的阴云被寒流吹散,天空呈现出一种虚假的、冷冽的湛蓝,阳光刺眼,却毫无暖意。云城民政局的结婚登记处空荡荡的,工作人员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淡漠。
温妤穿着简单的纯白色高领羊绒衫,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近乎透明。陈磊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常服军装,肩章上的星星锃亮逼人,硬朗逼人,显出另一种不近人情的正式。整个流程快得如同走过场。
签字、按指纹、拍照。
红色背景板前,两人并肩而坐。摄影师在后面调整角度:靠近点……对,男同志头往右边偏一点……笑一笑……
温妤扯动嘴角,对着镜头,努力弯起一个标准得如同面具的弧度。眼尾的余光瞥见陈磊。他的笑容则是标准而略显僵硬的军人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却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不出是喜是怒,平静得可怕。
咔嚓。
闪光灯亮起又熄灭。相纸从机器里滑出。
鲜红的结婚证上,温妤唇边的弧度像精心量过的几何线条,而陈磊那咧嘴的标准军人微笑下,眼底深处分明是一片深寒冰原般的漠然。两张脸被定格在一个狭小的平面上,透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疏离与荒诞。两个最陌生的灵魂,以一种最荒谬的方式,被那本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小红本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走出民政局大门,刺骨的寒风立刻兜头袭来,温妤将脸往领子里缩了缩。陈磊站在她身边半步之遥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吹向她的寒风。他没有立刻动作,目光却落在远处街角一个一闪而过的、穿着深色大衣的挺拔身影上。视线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那人影便消失在一辆停着的深色越野车后。陈磊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快得让温妤以为自己眼花。
证也领了,陈磊开口,声音和他身上的制服一样,带着一种刚从公文流程里脱离出来的公事公办,没有情绪起伏,温大小姐任务完成一半了吧他偏过头,视线带着审视,落在她毫无血色的侧脸上,真就那么急
温妤被这毫无遮掩的话刺得眼皮一跳,但并没有看他。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丝绸礼盒,看也没看就塞到了陈磊手里。
入手冰凉沉重。陈磊挑眉,打开盒子。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造型简约到了极致,铂金戒身打磨出细腻的光泽,没有任何繁复花纹,如同冰筑的圆环,散发着孤高冷寂的气息。像是某种冰冷的契约信物。
陈磊用指腹捻起那枚男戒。冰冷的金属触感一直渗透到指尖。他嘴角再次掀起,依旧是那副嘲弄又了然的神情:呵,温大小姐连订婚的过场都省了想直接进入婚后互相折磨的环节他两根手指捏着戒指,没有戴上的意思,只是拿到眼前,对着冬日的惨淡阳光随意转了转,冰冷的戒圈反射出刺目的光。行,他无所谓地哼出一个字,将那枚冰冷的戒指随意揣进了裤袋深处,这玩意儿老子收了。
他抬眼,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锁住温妤的眼睛,语速放慢,带着某种刻意强调的压迫感:那咱们……宴席见他刻意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像是野狼终于等到了捕食的信号:
你请的贵客,老子可是……很期待见他呢。
那贵客二字,被他拖长了调子,玩味而笃定,像一把裹了糖霜的尖刀,轻轻巧巧地挑开温妤勉强维持的镇定。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隆冬的朔风更甚,倏地从温妤的脚底窜上了脊梁。
***
云城最好的维景酒店多功能宴会厅,一场突兀却声势不能小的订婚宴最终被迫铺开。没有新郎新娘共同操持的忙碌,只有温家几位走得近的老部下夫人带着温妤,如同执行一项军务般紧张忙碌。她们对温国成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准女婿陈磊知之甚少,更遑论好感。气氛尴尬而压抑,温妤麻木地应对着,脸色在厚重的妆容下依旧透着病态的苍白。
真正的喧嚣来自于宴会厅本身。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冰冷的光,映照着下方觥筹交错、人影攒动的场面。温家在军区的根基深厚,温国成虽仍在病中,未能出席(以医嘱休养为由被婉拒),但云城军地两方该请的重量级人物大多还是给面子到了。将星闪耀之间,穿着精致礼服的妇人们低声笑语,构成权势与富贵交融的浮世绘。然而,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怪诞。
新郎官呢
温妤沉默地站在入口处稍显偏僻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她穿着一件款式简洁低调的浅金色缎面礼服,素雅的设计压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清冷,像一株误入喧闹尘世的水仙。她静静地看着那片衣香鬓影的喧嚣中心——那个本该是女主角、却因主角位置空悬而显得尤为刺目的焦点。
陈磊迟到了。不是一点点。从宴会开始,司仪便一次次试图打圆场,宾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早已压过了觥筹交错的清脆。那些目光,或带着看笑话的玩味,或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猜测,如同芒刺般聚集在温妤身上。
啧……这新郎心可真大……
温首长的女儿……挑来挑去,就……呵!
听说是个特战营的刺头怕是……
温家现在这情况,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细碎却清晰的议论片段飘入耳中,温妤握着高脚杯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杯身捏碎。强撑的镇定面具下,那份难堪和无所适从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有些后悔用了这么正式的场地。她应该选个小饭店,草草应付了事就好。现在,她像个孤立无援的小丑,被放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温小姐,一个温文尔雅的身影靠近,是陈远航。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怜惜,别站风口,对身体不好。要不……我陪你去边上坐坐声音温和,试图解围。
几乎就在陈远航话音落下的同时,温妤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宴会厅那扇奢华厚重的雕花大门边,似乎有个熟悉挺拔的侧影一闪而过。她的心猛地一跳。
是刘生他来了真的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温妤脑海中炸开,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刹那间冷却下去。一股混杂着惊惧、惶恐、隐隐报复的快感和巨大无措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来不及去深究那身影是否真的是他。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她没有躲开陈远航试图搀扶的手,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旁边侧了侧——正是这细微的一个闪避动作,将她暴露在更开阔的视野里。
哎哟!小心!旁边一个端着满满一托盘香槟酒杯的女服务员忽然惊呼着向前一个趔趄!
连锁反应骤然发生!
她的惊呼尚未落地,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手中沉甸甸的托盘完全失控,犹如被巨浪打翻的小船!
叮叮当当——咔嚓嚓嚓!
一连串刺耳无比的玻璃碎裂声瞬间爆开,撕碎了宴会的靡靡乐声!数十只盛满琥珀色酒液的高脚香槟杯如同天女散花般飞溅出去!目标正是温妤所在的方向!
炫目的水晶灯光下,金色的液体裹挟着玻璃的碎片,化作风暴中心的暴雨,劈头盖脸朝着温妤和她身边的陈远航猛泼过去!
温妤只觉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刺眼光芒和疾速放大的锐利碎影!巨大的撞击声和玻璃炸裂声在耳边轰鸣!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身体的本能让她死死闭上眼,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连尖叫都卡在了胸腔!
完了……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玻璃叮当落地的声音在回荡。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带有冲击性的力道骤然撞在她的左侧身体!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具沉重的人体、带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完全失控的蛮力狠狠撞上了她!
呃——!
一声闷哼,以及沉重的、像麻袋砸地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温妤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站立不稳,惊呼着踉跄向旁边倒去,重重地砸在旁边一堵坚硬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曾经纤尘不染、挺拔如松的刘生!
那个永远沉稳如山、严苛自律的穆副官!
此刻,就狼狈万分地摔倒在距离她脚下不足半米的地方!就在那堆刺目的、尖锐的玻璃渣和肆意流淌、反射着吊灯光芒的金色香槟酒液中央!
他昂贵的深色礼服大衣被大片酒渍浸透,染出深色的污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因剧变而失血的额头上,几滴浑浊的酒液正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一只手甚至按在了一块碎玻璃上,不知割破没有。那张昔日英俊沉稳、带着淡淡书卷气的脸,此刻因为巨大的屈辱和剧痛的冲击而扭曲着,惨白得像冬日里的新雪,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片死寂的茫然!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地狱般的死寂。前一秒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掐断。所有动作凝固,所有声音消失。只余下香槟汩汩流淌的微响和玻璃碎片折射的刺目光芒。
无数道目光,带着同样的极度震惊,死死钉在了水晶吊灯下那片狼藉的中心——那个在温妤脚下摔得毫无风度、一塌糊涂的前精英副官身上!那摔下去的身影,那瞬间苍白的脸,那写满巨大震惊和无法置信的痛苦眼神,像一场无比惨烈的哑剧,在所有人眼前无声上演。
温妤身体僵硬地靠在身后的支撑物上,呆呆地看着脚下这个满身狼藉、震惊万分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然后又被狠狠捏碎,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某种荒芜的快意。她从未见过刘生如此失态,如此……不堪。这完全颠覆了她记忆中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形象。
那瞬间死寂的真空似乎被无限拉长。直到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啧。
低沉的,带着一种极端荒谬和浓重鄙夷意味的单音节,如同滚油滴入了冰水。
温妤猛地一颤。
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踉跄撞上的那堵坚硬的墙壁,竟然是一个人!
浓烈到极具侵略性的烟草气息混着干净的皂角味,强硬而真实地包裹着她。那是陈磊身上的味道!比雪松冷冽,带着硝烟的血性!她正以一种极其被动的姿势,几乎是半贴半靠地被禁锢在他坚实的臂弯与怀抱之间!
陈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这里!他稳稳地立着,如同渊渟岳峙的山岩,恰好在她被刘生撞向一边时成了她的承重墙。
温妤下意识地想转头,想挣扎着站直。
下一秒,一只滚烫、骨节分明、带着粗粝厚茧的大手,如同最霸道的枷锁,带着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紧紧扣住了她的下巴!带着极强的掌控欲和侵略性,迫使她猛地转过头,逼她直直面对他!
陈磊的脸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取代了混乱狼藉的背景。头顶炫目的水晶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描摹出雕塑般冷硬锐利的线条。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玩世不恭的嘲弄或刻意的戾气,只剩下两簇冰冷刺骨、几乎能冻结灵魂的寒光!
那目光像手术刀,一层层刮过温妤因震惊和狼狈而失色的脸,刮过她写满仓皇的瞳孔,仿佛要将她此刻灵魂深处的混乱和软弱洞穿,看个一清二楚!
他俯身,气息灼热地喷在温妤冰冷的脸颊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裹挟着赤裸裸的怒意和一种被触怒尊严的森然杀机,狠狠砸进她的耳膜:
看清楚了,小祖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带着惊雷般的重量,震得温妤耳膜嗡嗡作响:
看清楚没
陈磊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又加重一分,目光阴鸷地锁死她瞳孔深处的惶惑:
这……就是你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