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心痕之上 > 第一章

阳光少年堕入地狱,唯一救赎是她。
当她闯入他的黑暗王国,他却化身魔鬼,当众撕碎她的尊严:骚的才够味!
心碎成渣。
华丽游轮重逢,她依偎温润未婚夫。他戴上恶鬼面具,用更刻毒的话伤她,心在滴血。
银杏叶落,他燃尽生命守护的誓言,是否随风飘散
1
警徽下的誓言
殡仪馆的空气沉重得像浸透了铅水。十七岁的林砚站在玻璃罩前,视线死死盯在父亲胸前那枚警徽上。金属边缘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冷硬地刺进他眼底。父亲林国栋的脸苍白平静,嘴角却凝固着未出口的遗言。林砚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凌厉的线,舌尖尝到浓重的铁锈味——他把呜咽和眼泪都死死咽了回去。
给。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带着微温,轻轻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是同桌苏晚。她眼睛红肿,校服外套着肃穆的黑裙,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擦擦汗。
林砚没接,抬手粗暴地抹过眼睛。窗外一阵风卷着金黄的银杏叶闯进来,叶子打着旋落在父亲脚边的白菊上。那片耀眼的金色在黑白世界里突兀得刺眼。
爸,你看着。林砚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我会替你走下去。做一个好警察,像你一样。他顿了顿,下颌绷得更紧,不抓到那个人,我林砚,誓不为人!
苏晚的手还固执地伸着。他最终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掌心,成了他世界里唯一一点真实的触感。
2
银杏之约
大学校园的篮球场像烧沸的锅。夏末蝉鸣撕心裂肺,汗水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腾起白汽。林砚一个利落的三步上篮,篮球稳稳入网。
好球!场边爆发出欢呼。林砚落地,撩起球衣下摆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紧实的腹肌线条。阳光落在他汗湿的脖颈和带着笑意的眼睛上,整个人像一棵吸饱了阳光恣意生长的白杨树。
给!一瓶冰凉的矿泉水贴在他滚烫的胳膊上。苏晚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裙,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眼睛亮得像盛着碎钻。
林砚拧开瓶盖猛灌几口,清凉的水冲淡了喉咙里的灼烧感。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目光落在苏晚汗湿的鬓角:大热天的,跑来看我打球
路过!苏晚嘴硬,却掩饰不住笑意,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盒切好的冰镇西瓜,顺便慰问伤员。她拈起一块红瓤黑籽的西瓜递到他嘴边。
冰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林砚看着苏晚低头认真挑西瓜籽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他低下头,飞快地在她汗湿的额角亲了一下。
呀!苏晚像受惊的兔子跳开一步,脸瞬间红透,林砚!你……
西瓜很甜。林砚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眼神坦荡炽热。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掌心滚烫,带着薄茧,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拉着她跑到校园深处一片安静的银杏林。阳光被茂密的叶片筛成细碎的金斑。林砚变戏法般拿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叶子压得平整完美,金黄的叶脉清晰舒展,边缘镀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叶柄处,系着一根细细的、打了精致平安结的红绳。
你那天在殡仪馆外捡的苏晚认出来了,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嗯,林砚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那天谢谢你。这叶子…替我挡了不少坏运气似的。送给你,当个护身符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苏晚,我以后的路…可能不好走。但我保证,只要我穿着这身警服一天,就拼了命护你周全。我林砚,说到做到!
誓言滚烫赤诚。苏晚握紧了书签,指尖感受着叶脉的纹路和他掌心残留的温度。好。她抬起头,笑容在金色光斑里绽放,我信你。
3
黑暗中的抉择
废弃工厂改造的地下赌场像个巨大的、污浊的肺。空气里充斥着劣质香烟、汗臭、腐烂食物和化学制剂甜腻气味的混合气体。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捶打着鼓膜。
林砚陷在角落油腻的沙发里,指间夹着半截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斜划到颧骨的新疤。黑色紧身T恤绷出肌肉线条,手臂上贴着大片张牙舞爪的假刺青。他眼神浑浊,布满血丝,扫视场中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麻木。只有偶尔掠过角落里一个穿着旧夹克、安静擦着酒杯的中年男人(代号老枪)时,那麻木深处才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鹰隼般的锐利。
砚哥,发什么呆黄毛谄笑着凑近,递上一杯浑浊的洋酒,虎哥那批新货,成色到底咋样
林砚眼皮都没抬,扯出毫无温度的痞笑:急个屁等着数钱。他仰头灌下辛辣液体。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入口处那个纤细的身影——米白色的风衣,干净得像误入泥沼的白鹤。她正焦急地搜寻。
苏晚!
高压电流瞬间击穿麻木外壳刺入心脏!血液凝固倒流,四肢冰凉。他想起半小时前黄毛的嘀咕:门口来个妞儿…大学生模样…该不会是条子眼线目光飞速扫过角落,正对入口的隐蔽针孔摄像头闪着冷光!冷汗浸透T恤。必须立刻让她滚!用最狠、最绝的方式!快!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嘴角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弧度都没变。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慵懒的痞气,朝入口走去。黄毛立刻跟上,一脸谄笑。
苏晚也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一丝希冀:林砚!我……
林砚已经走到她面前,高大身影投下压迫的阴影。他没有看她,目光轻佻地上下打量着她,像评估一件货物。他伸出手,不是推搡,而是用带着薄茧的、曾经温柔牵过她的手指,极其轻浮地勾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
啧,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几个看热闹的喽啰听到,带着赤裸的嘲弄和欲望,这不是苏大小姐么怎么,两年不见,想哥哥了找到这儿来了他指尖用力,捏得她下颌生疼,眼神冰冷得像淬毒的蛇,穿这么素,装清纯呢可惜啊,哥哥我现在就喜欢骚的、浪的。他另一只手极其下流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部,引来周围一片猥琐的哄笑和口哨。
苏晚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有令人作呕的欲望和冰寒。
砚哥,这种学生妹没意思,放不开!黄毛在旁边起哄,‘蓝月亮’新来了几个,那才叫带劲儿!包您满意!
林砚像是被说动了,松开了钳制苏晚下巴的手,嫌弃地在裤子上蹭了蹭,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脸上堆起浪荡的笑容,一把搂过黄毛的肩膀,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兴奋:还是你小子懂我!走!今晚哥请客!挑最好的!他搂着黄毛,转身就往回走,自始至终,没再看苏晚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
苏晚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米白色的风衣在污浊的空气中显得如此单薄可笑。周围那些贪婪、下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她身上。心口那块地方,被林砚刚才的言行彻底碾碎成了齑粉,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搂着黄毛、背影消失在烟雾和喧嚣中的男人,转身,一步一步,挺直脊背,走出了这片地狱。风衣下摆划出的弧线,不再仓皇,只剩下绝望的平静。
林砚搂着黄毛,脸上是夸张的、急不可耐的笑容,嘴里嚷着污言秽语,大步走向吧台。吧台后,老枪依旧在安静地擦着酒杯,动作平稳,只有握着布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一丝无声的痛楚。林砚走到吧台,要了两杯最烈的酒,将其中一杯塞给黄毛,自己仰头猛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把名为苏晚的毒火。他笑着,闹着,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吧台光滑的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他扭曲的笑脸和身后角落里,苏晚最后挺直脊背离开的、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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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胶囊的秘密
一年后,市局法医中心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息。苏晚刚结束一个案件的解剖,脱下手套,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同事周小雨风风火火冲进来,脸色凝重:晚晚,紧急任务!城西垃圾转运站旁边发现一具男尸,死状极惨!上面点名让你主刀,说…可能涉及重大案件!
苏晚心中一凛,职业本能瞬间压下疲惫。她迅速换上新的防护服,跟着周小雨快步走向解剖室。
冰冷的无影灯下,解剖台上的尸体惨不忍睹。男性,三十多岁,浑身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手指被生生砸碎,面部遭到严重毁容,致命伤在胸口,三处刀伤精准狠辣,显然是虐杀后的处决。凶手手段极其残忍,带着强烈的泄愤和示威意味。
苏晚深吸一口气,屏蔽掉视觉冲击带来的不适感,拿起手术刀,进入绝对冷静的工作状态。她仔细检查每一处伤口,记录,拍照。当她检查到死者腹腔时,职业的敏锐让她动作微微一顿。死者胃部的缝合线…有些异常。不是常规的手术缝合,针脚更粗,更乱,像是仓促为之,而且使用的缝线材质…很特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弱反光。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操作,用镊子和手术剪小心翼翼地分离胃壁组织。周围助手都专注地协助着,没人注意到她指尖极其细微的颤抖。
终于,胃壁被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逸散出来。在尚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中,赫然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用高强度防水材料严密包裹的胶囊!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强压住翻腾的情绪,用镊子极其平稳地将那个胶囊夹出,迅速放入无菌证物袋,密封!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取出了一个普通的异物。
解剖继续进行,直到结束。苏晚表面平静地完成了所有报告和交接,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枚冰冷的胶囊如同烙铁般贴着她的口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小雨。下班后,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驱车,没有去市局,而是驶向城郊一个守卫森严、毫不起眼的疗养院——那是她父亲生前战友、现已退居二线但依旧掌握核心机密的省厅老领导王老休养的地方。只有他,是她此刻唯一能信任、且有能力迅速做出反应的人。
在王老警卫员警惕的注视下,苏晚出示了证件,低声说了几句只有内部人才懂的暗语。警卫员神色一凛,立刻将她引到王老清幽的书房。
王老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苏晚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密封的证物袋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红木书桌上。
王老拿起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那个胶囊,又看了看苏晚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他沉默了几秒,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接‘猎隼’指挥部,最高权限。‘银杏’有紧急情报送达。重复,‘银杏’有紧急情报送达。
放下电话,他看着苏晚,声音低沉有力:丫头,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们。
苏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没有问情报内容,没有问银杏是谁。她只是对着王老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坐进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才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个胶囊…那个代号…她不敢深想。
5
最后的投名状
几天后,一次针对虎哥残余势力的收网行动雷霆展开,异常顺利,主要头目几乎被一网打尽。庆功宴上,林砚(化名阿砚)坐在角落阴影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痞笑,和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只有偶尔看向吧台方向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沉重的哀恸——那里,老枪曾经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
行动前夜,他被虎哥的心腹突然带到一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的地下室。老枪被吊在房梁上,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虎哥叼着雪茄,眼神阴鸷地盯着林砚:阿砚,有人说…这老东西,是条子埋得最深的钉子。你跟了他这么久,一点没察觉
林砚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脸上却立刻堆起被愚弄的暴怒和难以置信:什么!枪…枪叔不可能!他冲上前,一把揪住老枪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厉声质问:枪叔!你说!是不是他们冤枉你!
老枪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着林砚,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他咧开满是血沫的嘴,声音微弱却清晰:小…崽子…老子…玩了你妈…舒服…
这是最恶毒的、足以点燃任何男人怒火的羞辱!
我操你妈!林砚目眦欲裂,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抄起旁边桌上的一把匕首,在虎哥等人冰冷审视的目光下,带着狂暴的恨意,狠狠捅进了老枪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鲜血喷溅在他狰狞的脸上!
老枪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头无力地垂了下去。生命的最后一丝光芒从他眼中消失前,那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安抚性地掠过了林砚。那眼神,林砚读懂了:走到底,孩子。
林砚喘着粗气,握着滴血的匕首,像一头失控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虎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行了,阿砚。哥信你。这老狗,死有余辜。
周围的心腹也收起了审视的目光。
只有林砚自己知道,捅下去的每一刀,都像捅在自己心上。那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带着老枪无声的托付和牺牲,沉重得几乎将他压垮。他脸上是暴怒后的余烬和狠戾,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碎裂的冰海。他为了活命,为了任务,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杀死了这条黑暗道路上唯一给过他指引和温暖的光。这份罪孽,将永远刻在他的灵魂上。他完成了最彻底的投名状,也彻底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6
游轮重逢
两年后深秋。巨大的星海号豪华游轮顶层宴会厅流光溢彩。苏晚挽着沈聿的手臂,珍珠白的丝质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沈聿体贴地将外套披在她肩头,温声问:冷吗
苏晚摇头,对他露出温婉笑容。两年时光,沈聿春风化雨的爱已将她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抚平成坚韧的痕迹。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废弃工厂里林砚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仍会带来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入口处一阵喧哗。林砚被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簇拥着走进来。他脸上那道疤在璀璨灯光下更显狰狞,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痞笑,指间夹着雪茄。即使隔着人海,苏晚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下意识抓紧沈聿的手臂。
沈聿立刻察觉,不动声色侧身挡住她大半视线:晚晚
……没事,苏晚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微不可察地发紧,我们走吧。
然而,林砚那如同雷达般的目光已经精准地扫了过来,瞬间钉在苏晚的背影上!他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他身边的虎哥(虽已失势但余威犹存)眼神阴鸷地扫视全场,低声道:阿砚,看紧点,别他妈又出幺蛾子!
林砚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浪荡,他吹了声口哨,目光赤裸裸地、带着强烈的占有欲黏在苏晚身上,声音拔高,充满轻佻和恶意:哟!这不是苏大法医吗真是巧啊!怎么,当年没玩够,追哥哥追到这儿来了
他推开身边的人,大步流星地朝苏晚走来,眼神像黏腻的毒蛇,穿这么漂亮,给谁看呢不如陪哥哥喝一杯保证比你在警局验尸有意思多了!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和看戏的意味。苏晚脸色煞白,身体僵硬。沈聿眼神瞬间冷冽如冰,他一步上前,将苏晚完全护在身后,挺拔的身躯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直面林砚。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感:这位先生,请自重。我的未婚妻没兴趣认识你。我们走,晚晚。
他揽住苏晚的肩,力道沉稳而坚定,带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林砚和他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彻底隔绝在身后。
林砚站在原地,脸上的轻佻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看着沈聿护着苏晚离开的背影,看着她珍珠白的裙摆消失在人群尽头,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虎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许:干得不错,阿砚。这种条子养的妞儿,就该这么收拾!走,喝酒去!
林砚扯了扯嘴角,重新挂上那副浪荡无谓的笑容:走!今晚不醉不归!
他转过身,搂过旁边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大笑着朝吧台走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放浪形骸的大笑,都在心口那道名为苏晚的旧伤上,又狠狠地剜下一刀。他亲手将她推开,推得更远,远到连背影都看不见。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7
银杏晚光
一年后,一个阴雨连绵的深秋黄昏。市局法医中心弥漫着冰冷的消毒水味道。苏晚刚完成一份复杂的伤情鉴定报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是队长老张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和一个加密链接:
砚子…走了。行动中。简报在内。节哀。
苏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丝斜织,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心口那块早已麻木的地方,只是传来一阵绵长而钝重的闷痛,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着,透不过气。她点开链接,输入权限密码。简报内容冰冷而简洁:一次针对跨国贩毒集团残余势力的关键卧底行动…身份暴露…为掩护新人撤离…身中数枪…当场牺牲…遗体正在运送途中……
牺牲。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钉在了屏幕上,也钉进了她的脑海。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依旧顽强地绿着的银杏树叶上。雨滴顺着叶脉滑落,像无声的泪。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篮球场上笑容灿烂如烈阳的少年;想起废弃工厂里,他轻佻下流的言语和冰冷的眼神;想起星海号上,他刻意羞辱后那深不见底的漠然……最终,画面定格在十七岁殡仪馆外,他接过她纸巾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和他对着父亲警徽立下的、用生命践行的誓言。
一滴温热的液体终于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那冰冷的牺牲二字。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而是迟来的、为所有逝去的青春、爱情、误解和最终落幕的释然与悲伤。为那个曾经光芒万丈、最终陨落在黑暗中的灵魂。也为那个代号银杏,用最惨烈方式守护了他、最终由她亲手取出情报的老枪。所有的爱恨纠缠,所有的意难平,都在这一刻的雨声中,归于沉寂的尘埃。
门被轻轻推开。沈聿抱着刚睡醒、小脸还带着红晕的沈念苏站在门口。他显然已经从老张那里知道了消息,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和无声的疼惜。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女儿静静地走向她。
妈妈小云朵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妈妈脸上的泪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地、笨拙地去擦,不哭……妈妈不哭……云朵吹吹……
她撅起小嘴,认认真真地对着苏晚的脸颊吹气,带着甜甜的奶香。
沈聿将女儿轻轻放进苏晚怀里,然后张开双臂,将母女俩一起紧紧地、牢牢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带着令人心安的雪松气息,像最坚固的港湾,隔绝了窗外的凄风冷雨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苏晚的脸埋在丈夫温暖的颈窝,怀里是女儿柔软的小身体。小云朵的小手还在一下下地、笨拙而执着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巨大的娃娃。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沈聿的衣襟。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绝望,而是将所有沉重的过往——爱过的,恨过的,痛过的,最终释怀的——都交付给这温暖的怀抱,交付给眼前触手可及的真实幸福。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庭院里那棵日渐茁壮的银杏树上,沙沙作响。嫩绿的叶片在风雨中轻轻摇曳,却更加青翠欲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房间里,只有一家三口紧紧相拥的剪影,和那无声流淌、最终归于平静的泪水。晚光透过雨幕,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将这一刻的悲伤与温暖,永恒定格。心口那道陈旧的伤痕之上,无声的银杏叶脉络,在晚光里,终于舒展成安宁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