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大巴车上妻子出轨了 > 第一章

陈磊在闭眼假寐时,发觉妻子婷婷的手搭在了邻铺青年的腿上。
十年前那趟国道夜行大巴,他用蛇皮袋藏起给她的礼物。
直到刷到番茄小说里173个点赞的故事——《大巴车上,妻子出轨了》。
他才发现当年那场婚姻落幕戏的观众不止自己一人。
陈先生,故事是假的,前妻按住他颤抖的手,那孩子其实像你多一点。
车厢沉在一种黏稠的黑暗里,像浸满了隔夜的浓汤,令人窒息。劣质汽油和汗酸味凝滞不散,车轮摩擦国道的声音成了唯一撕扯这团黑暗的钝锯。陈磊闭着眼,眼皮却压不住脉搏的暴跳。他知道,睡在不到一米外的婷婷也没睡。她的呼吸,细微的紊乱着,如同一根生锈的钢丝刮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隔壁那窄窄的上铺,传来年轻男人的呼吸声。起初是平缓的试探,渐渐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刻意的匀称,像是努力要钻进这片浑浊背景音里去,可又太清醒、太刻意了。
双层大巴的二层,逼仄得像是火车翻倒的烟道。只有孤零零的三张床,像个怪诞的临时囚笼。他们夫妻在下铺,那个年轻人就在对面下铺靠着过道。窗帘没拉严,一道苍白的月光,像某种冰冷的探测器,悄无声息地从缝隙里漏进来,精准地切割开一片污浊的空气。
就在那道月光的利刃之下,陈磊的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姓杨的年轻人腿上,搭着一只属于女人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手。苍白,保养得体,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无名指上,那圈薄薄的指环在月光下映着冰冷的、微弱的、象征着什么的微光。是婷婷的手。此刻,它安静地放在另一个男人的大腿布料上。
一种类似滚烫铁水灌进喉咙的灼痛猛地炸开!陈磊猛地闭上眼,齿根死死咬在一起,发出咯吱的轻响。
嗒。
很轻微的一声。隔壁年轻人的手动了。那只年轻得刺眼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力度,覆盖在了婷婷的手背上。不是粗暴的捕捉,更像是确认,带着潮湿温度的一次轻柔下压。动作短暂,像怕惊扰什么幻梦。
婷婷的呼吸,那根生锈的钢丝,狠狠一滞。像是被这轻微的动作刺痛,或者……烫醒。她猛地一抽,那只搭在别人腿上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带起一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动作快到甚至带出了一阵短促的微风,瞬间消失了。
静默。比先前更浓、更绝望的死寂。连车轮锯着路面的声音都似乎在凝滞的空气中冻结了。隔壁年轻人的呼吸,那故作沉睡的匀称,彻底消失了。他仿佛在那瞬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空壳。
陈磊的心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凭着一种绝望的直觉,把手伸向了他铺位下方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劣质塑料的粗粝感摩擦着他的掌心,袋子里装着他原本要在明天——他们结婚五周年的日子——送给她的礼物。一件据说最新款的风衣,花掉了他小半个月汗湿的工钱。他抓住那袋子,往里用力一推、再一推,把它完全塞进那张简陋铁架床的最深处,塞到铁板和车壁的夹缝里,仿佛在掩埋一具冰冷的、带着耻辱的尸体。劣质塑料在冷硬铁板上的刮擦声,又短又急,刺耳得令人牙酸。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不啻于一声闷雷。
蛇皮袋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车窗外,黑沉沉的农田和模糊的山影幽灵般流淌而过。他身旁的婷婷似乎长长、极轻地吁了一口气。她侧过身子,背对过道,面朝着冰冷的、布满可疑污渍的车壁,把自己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那个躺姿的调整,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生硬。
司机收钱时的话又响在陈磊耳边,带着一种遥远的、充满讽刺的腔调:嘿,放心睡咧!收了你的钱,保准今晚跑得稳!国道上嘛,这个点,毛的车都没。就这几个仔,坐不惯这种慢悠悠的破车的,睡得可死咧……
司机嘶哑的保证像毒刺扎在陈磊的心上。这趟慢车,摇摇晃晃,载着他通往一个彻底分崩离析的未来,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可这些年来,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丝细小的裂隙开始出现的呢陈磊的意识被那冰冷的指环反光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沉入回忆的泥沼。
那时陈磊还在工地拼命。
那是个傍晚,陈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他租住的、没有电梯的六楼。钥匙刚碰到锁眼,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婷婷站在门里,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刚结束一个愉悦表情的余韵,像晚霞褪去后留下的那抹暖色,却不及眼底。见到他的一瞬间,那点暖色僵了一下,如同信号接触不良的灯泡,随即迅速收敛,换成了惯常的、微微蹙着眉的神色。
回来了怎么晚这么久她侧身让开,声音平平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紧绷。
监理……扣着多验了一单元,陈磊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汗水和灰尘的泥道,把沉重的工具包挂在门边几乎摇摇欲坠的挂钩上,说改了一点尺寸,硬逼着返工。
他习惯性地抬眼去看她。她今天似乎有点不同。不是穿了多好的衣服——依旧是磨得有点起球的旧线衫——而是整个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枝头刚沐过夜露的花,焕发着一种隐秘的生机。发梢也格外蓬松柔顺,空气里浮动着一种不便宜的、属于酒店一次性洗发水的幽甜香气,和他浑身的汗臭粉尘形成刺眼反差。
这气息像一个无声的警报。陈磊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辛苦了。婷婷敷衍地应着,转身快步走向小得只能容一人的厨房,我去热饭。
陈磊嗯了一声,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落在沙发上那个敞着大口的、印着某连锁酒店Logo的廉价无纺布袋子上。那袋子太新了,新得扎眼。它像一个静默的宣告。她刚才开门时的紧绷、这陌生的香气、这个突兀出现的袋子……混乱的信号在他疲惫混乱的大脑中瞬间串联,炸开一片不祥的灰白!
就在婷婷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似乎想阻止什么的瞬间,陈磊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思考,唰地一下抓起沙发上那个廉价的无纺布袋。
动作粗暴而急切。
哗啦——
袋子被他整个倒了个底朝天!
一张被揉皱了的、显然被使用过的酒店房卡票根旋转着落在褪色的旧沙发垫上,发票清晰地打印着日期: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开的钟点房。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小额购物收据,一张被揉成团的、打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
陈磊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胸腔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那张盖着今日下午时间戳的发票,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几乎将他淹没!他颤抖着,下意识地去抓那张纸团。指尖僵硬,几乎不听使唤,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你翻什么!
婷婷尖厉的声音猛地划破凝滞的空气!她从狭小的厨房猛地冲到沙发边,眼神锋利得像淬了毒的刀片,里面燃烧着被侵犯领地的怒火和一种……惊慌。
她的手带着一股狠劲,劈手就去夺陈磊刚抓起的、几乎被他攥烂的纸团!
哗啦——
拉扯之下,那纸团本就脆弱,瞬间撕裂!半张飘落在地上。但另外半张,在混乱的抢夺中,陈磊清晰地看清了上面打印的字迹。
【系统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婷婷
诊断:正常宫内早孕(约6周)
那几个加粗的孕字和冰冷冷的周数,像烧红的烙铁,嗤啦一声烫进了他的视网膜,灼穿了所有试图否认的侥幸!
陈磊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仿佛全身的骨头一瞬间被抽走了,只剩下麻木的皮囊。他握着那半张碎裂的检查单,指尖冰冷。工地的灰泥气味和钟点房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混合,变成令人作呕的毒药。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冰块,每一寸都带着锋利的刃。
他看着婷婷。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因愤怒和惊惧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像一头受了伤又被逼入绝境的狼,凶狠,却掩不住底色的仓惶。那凶狠如此陌生,仿佛他陈磊,才是闯进她生活的暴徒,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一个荒诞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炸得陈磊头晕目眩——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率不是他的!这六周的时间如此微妙,恰恰是工地最吃紧的月份,是他几乎天天睡在板房、连家都很少回的时候!
怪不得……怪不得她最近总是推托身体不适,对他的亲近避之不及……
所有的疑点瞬间连成一条清晰的、耻辱的路径。她身上的香水味,今天下午那张钟点房发票上的时间,这刺眼的诊断报告……
婷婷大概也在瞬间读懂了他惨白脸上扭曲的痛苦和惊疑。她眼底的疯狂和凶狠像是被戳破的脓包,迅速泄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惨烈的空白,还有一丝被当场撞破的不耐烦。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想辩解,或者继续破罐破摔地争吵,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挤出来。她就像一台过热死机的机器,耗尽了所有能量,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磊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钻心的疼痛短暂地压过了心脏的绞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只有沉闷压抑的空气在肺叶里艰难地鼓动。
他突然觉得很累。一种骨头缝里都渗出寒气的疲乏。比工地上扛一天水泥还要累一万倍。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腐败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弯腰,不去看婷婷那张被复杂情绪扭曲的脸,也不去看地上那两张讽刺般摊开的碎纸。他只是凭着本能,一点点、艰难地弯下腰,伸手去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房卡票根、购物小票、那张碎成两半的检查单……
我们……结束吧。
就在他冰凉的指尖刚碰到冰冷的地板砖时,婷婷嘶哑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锈铁,平静得可怕,底下却又裹挟着翻滚的暗流。
陈磊捡拾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地板砖上冰冷的缝隙,还有婷婷那双褪色的廉价塑料拖鞋,以及她微微发抖的小腿。
结束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陈磊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他没有看婷婷,目光虚虚地落在斑驳的墙壁某处。那里贴着一张廉价的海报,宣传着他买不起也根本不会去关注的楼盘。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攥着的那些杂乱的、象征着她背叛和另一个小生命存在的票据和纸片,轻轻放在了旁边那把摇摇晃晃的破餐桌边缘。
然后,他转身。脚步异常沉重,走向了卫生间那扇脱漆的旧门。
咣当。
门被带上。隔绝了外面惨烈的废墟,也将自己锁进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囚笼。卫生间狭小、肮脏,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陈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地、一点点地滑坐到湿漉漉的地砖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渗进来,激得他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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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双肩难以抑制地、无声地颤抖起来。喉咙深处,溢出几声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呜咽,被死死的压在齿缝间,听起来像濒死的野兽在喉间滚动低吼。那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冲撞,找不到出口,最终化为更深的窒息。
水龙头里的冷水哗哗地浇在头上,冰冷刺骨,试图洗去一夜的混乱和钻心的痛楚。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没有朝阳,像一块肮脏的旧抹布悬在城市上空。镜子里的男人,眼眶深陷,两颊瘦削,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眼角刻下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细密沟壑,死寂而空洞。
啪嗒。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条缝。那声音惊醒了僵立在水槽边的陈磊。
我……去买点吃的。是婷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依旧是那种刻意压制过后的平板,却没了昨晚的尖刻,只剩下一种虚弱的、疲惫的妥协,甚至是逃避。你想吃什么她停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像是程序设定好的后续动作。
陈磊没有回头。水流还在他头上淌着,沿着眉骨、鼻梁,一路流进脖颈,浸透衣领。随便。他吐出的两个字同样平板无波,甚至没有一丝活气,更像一块被水泡得沉甸甸的海绵。
门外安静了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在换鞋,然后是钥匙串碰撞的轻响。最后,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带上。整个房间只剩下水龙头单调的哗哗声,和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低沉噪音。
水声停止了。陈磊用毛巾用力地擦着头脸,粗粝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麻木的痛感。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卫生间门,落在只有几步之遥的客厅那张破旧的沙发茶几上。
那个印着廉价酒店Logo的无纺布袋,连同里面所有的罪证,已经不见了踪影。
茶几上孤零零地留着一张纸。一张崭新的、被仔细裁下来的、汽车站窗口的长途车票打印单。
【XX长途汽车站
-
XX市】
发车时间:今晚
20:45
双层卧铺
陈磊拿着纸片的手有些发僵。他盯着那张车票看了许久,仿佛要把它烧穿。然后他缓缓走到厨房门口,动作带着一种迟缓的笨重。冰箱门被拉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廉价啤酒孤零零地立在最上层。他弯腰去看冷藏室的蔬菜抽屉。
里面干干净净。
哪里是去买点吃的。
她是去拿掉了吧。
陈磊沉默地盯着那空洞的冷藏格,冰凉的冷气扑面而来。那张薄薄的卧铺票,在指尖的僵硬动作下,被对折,再对折,成了一个坚硬的棱角。他把它塞进了工装裤的后袋,紧贴着皮肤,能感觉到边缘的硌人。
当晚九点过一刻,老旧的绿色双层大巴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咆哮,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缓缓驶离了县城那座昏黄灯光下如同巨大灰色怪兽的车站。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水泥地,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将最后一缕熟悉混杂着汗味和劣质柴油的气息甩在了身后。
夜色浓稠如墨。车内灯早早熄灭,只留几盏应急灯微弱的光,勉强勾画出扭曲摇晃的椅背轮廓和过道狭窄的空间,更添几分令人心头发毛的诡谲。乘客早已各自安顿,压抑的咳嗽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鼾声,以及轮胎碾压路面的、有规律的嗡嗡噪音,构成了这片小空间独特而压抑的背景音。
二层只有三张床。陈磊躺在靠窗的下铺,后背硌着冰凉的、薄薄的床垫骨架。婷婷躺在他旁边外侧的下铺,身体微微蜷缩,朝着过道方向。隔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过道,就是那张紧贴另一侧车厢的上铺——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蜷在上面,一只脚丫子大咧咧地从窄小的铺位垂下来,在应急灯微光下晃荡着。那铺位如此狭窄,他的腿弯曲得近乎可怜。
那年轻人似乎上车不久就开始了他的睡眠工程。头枕在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上,呼吸声从初时的粗重不规律,渐渐调校出一种近乎刻意的绵长与深沉。但车厢的每一次轻微颠簸带来的钢铁扭曲的吱呀声,似乎总能惊扰到他这努力的沉沦,呼吸便短暂地一滞,随后又加倍努力地、用更大力度和更低沉的频率接续下去。
陈磊闭上眼,浑身绷紧。他知道婷婷也没睡。她的气息就在自己外侧,平躺的身体在刻意维持一种平静的姿态,但每一次车轮碾过稍大的颠簸,她紧挨着自己的手臂肌肉就克制不住地弹跳一下,泄露着躯壳之下的惊涛骇浪。还有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那股为了掩盖什么而更浓烈了些的、不自然的廉价护发素香气。
车轮摩擦着路面,单调而持续的震动通过钢铁骨架传遍整个车厢。婷婷的手指,那只无名指上有着一圈戒指苍白痕迹的手,不知何时,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极度的缓慢,带着一种病态的小心翼翼。指尖沿着粗糙耐磨的牛仔裤面料,一点一点蹭过,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了过道对面那张上铺垂下来的小腿踝骨下方一点点——那粗糙牛仔裤的膝盖位置附近。
那动作慢得如同濒死的蜗牛爬行,包含着怎样一种卑微的、怯懦的试探!
陈磊的身体猛地一僵,每一个毛孔都在那一瞬间被引爆了炸裂感!滚烫的血和冰冷的寒流在血管里疯狂对冲!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力道大得仿佛要将牙齿咬碎。双眼依旧紧闭,但眼皮下的眼球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掼在荆棘之上!
黑暗中,隔壁上铺那位年轻人匀称的鼾声骤然消失无踪。仿佛整个人都瞬间从空气里蒸发了!紧接着,陈磊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诡异决绝意味的气息——那是将残余的空气猛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去的声音,带着濒死般的沉重感。
然后,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沥青般灌满了整个车厢。只剩下车轮摩擦地面的单调嗡鸣在轰鸣。
嘎吱——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极致的死寂,车厢在一次较大的颠簸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陈磊的动作快过思考。就在那钢铁呻吟发出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不需要刻意,他布满血丝的目光就顺着那道月光的指引,死死盯住自己铺位下方——那个鼓鼓囊囊、用廉价塑料编织的、沉甸甸的蛇皮袋还塞在角落阴影里。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探身,手指弯曲如同鹰爪,带着一股要把一切都撕碎拖入黑暗的狠劲,抓向那该死的袋子!他抓住冰冷的、粗粝的塑料表面,以一种拖拽垃圾般的凶猛姿态,不管不顾地往里狠狠一搡!蛇皮袋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冷硬的铁架和车壁内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哗啦声!
蛇皮袋彻底消失在床底最深最暗的角落。
那声音如此突兀刺耳,仿佛一个绝望的吼叫,在死寂里炸开。
陈磊感觉到身侧婷婷的身体像被电流击中般瞬间绷紧。随即,她几乎是慌乱地、像个扯线木偶般猛地翻了个身,极其迅速地,动作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慌乱和用力过猛的遮掩,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背对着他,背对着过道,面朝冰冷的车壁,只留给他一个僵硬、拒绝的脊背轮廓。
呼……
邻铺上,那位小杨先生,终于像是被这声响解除了石化魔法,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般虚弱地吁出一口气。然后,他同样极其刻意地,猛地翻了个身,动作幅度大得他身下本就狭窄的铺位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他从面朝过道变成了面朝车壁,彻底隔绝了来自过道和下铺的任何可能的窥视。那姿态,竟和婷婷如出一辙的僵硬和逃避。
婷婷是在孩子刚过两岁生日后没多久消失的。那个幼小的、眉眼精致、仿佛汲取了她全部美貌的孩子,在一夜之间失去了陪伴他入睡的母亲。她没带走任何东西,只留下那个孩子,以及陈磊存折里被划走的、几乎等同于当时工地一栋单元楼全年工资总额的数字——那几乎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的全部家当。
十年光阴像一本被水浸透的书,页页粘连,又沉重不堪。陈磊几乎把自己钉在了工地上,笨重的钢筋水泥和轰鸣的机器声成了他唯一的庇护。除了必须联系学校和老师的座机号码,他甚至很少再打开手机。
那天工歇,难得的阴天,空气不似往日那般燥得人发慌。陈磊靠在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水泥袋上,习惯性地掏出那个屏幕遍布裂纹、磨损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老式智能手机。点开那个红色的、画着个傻乎乎西红柿图标的APP。这成了他仅有的、短暂的、廉价的放松方式。指尖在粗糙的屏幕上迟钝地划动,漫无目的。偶尔看到一两个写得还算像样的故事,心里麻木地想,狗血是狗血,比起自己经历的……差远了。
突然,一张配图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一辆颠簸在夜晚国道上的绿色双层大巴!昏暗的应急灯光,冰冷摇晃的卧铺铁架……那画面瞬间像一根带电的钢针,狠狠捅穿了他脑髓深处某个尘封的、血痂模糊的记忆阀门!
标题:《大巴车上,妻子出轨了》
点赞:173(鲜艳的红心图案)
评论:40
现代·短篇
作者:杨树
轰隆一声!陈磊感觉整个工地的噪音都消失了,只剩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擂动!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冰冷腥气猛地翻涌上来!他的手指僵在那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那破旧的手机!
杨树小杨那个上铺的年轻人
173赞40条评论那晚车厢里的冰冷月光、婷婷缩回的指尖、蛇皮袋刮擦车壁的刺耳噪音、小杨那故意放大的鼾声……一切如同无声电影的黑白默片,裹挟着巨大无声的风暴,瞬间将他完全吞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凭借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本能,点开了那个故事。字字句句,带着一种令血液冻结的熟悉感,将他硬生生拖回了十年前那个充斥着背叛的夜!
【陈磊闭着眼。
他知道婷婷没睡。
隔壁的年轻人,呼吸声越来越沉。
窗帘没拉严,月光漏进来,足够他看清一切包括妻子搭在年轻人腿上的手。
陈磊把蛇皮袋塞进床底。
婷婷已经躺好了,背对着过道。
双层大巴的二层,只有三张床。
司机收了钱,说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国道上没什么车,年轻人更坐这种慢车。】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他从未愈合的旧伤口上!那个姓杨的,那个上铺的年轻人,他竟然把这一切写了下来!写得如此真实,如此细节!他把陈磊那晚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屈辱,当成了博取眼球的故事,供173个人点赞,40个人评论!
畜生!狗日的……狗日的!
陈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低吼,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手指死死抠着手机粗糙的边缘,指甲惨白,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猛地翻身坐起,狠狠一拳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袋上!沉闷的钝响让附近的工友诧异地扭头看他。水泥粗糙的表面刮破了他手背的皮,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口那里,像被人用钝刀子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十年!他以为自己只是麻木地活下来了。像行尸走肉。可那些埋在骨髓深处的痛苦和屈辱,只是被厚厚的尘埃和时间盖住了!此刻这个标题,这个作者名,这短短几行冰冷又细节满满的文字,像一道狂暴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的伪装和掩盖,露出了底下依旧是鲜血淋漓的一片狼藉!
小杨杨树狗日的……我操你祖宗!!陈磊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这个杨树现在在哪里,但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流着涎水的狂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他!撕了这个把他毕生耻辱写成噱头的王八蛋!他立刻、必须、马上知道那个畜生在哪!
他像一头发狂困兽在工棚里徒劳冲撞,终于等到第二天工头外出,才用那台几乎散架的老电脑,笨拙搜索番茄小说
杨树。系统冰冷的推荐栏弹出的书名:《大巴车上,妻子出轨了》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得刺眼:【作者:杨树(实名认证:杨林)】。旁边还有一个蓝色的V形标识——认证作家。
杨林!
杨林……杨林!陈磊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猛地爆发出一阵低沉、沙哑、如同厉鬼索命般的怪笑声。那笑声在空荡的工棚里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你等着……给老子等着!
城市另一端,一场精心装点的儿童画展开幕式刚刚结束。空气里还弥漫着油彩、甜点与香槟的混合气味。西装革履的杨林正满面春风地与几位教育界人士寒暄,他俨然是这场发现未来小天才活动的核心赞助方与推动者。不远处的作品陈列区中心,一张色彩大胆绚烂、构图充满童趣的作品前围满了人,闪光灯不时亮起。画作下方贴着的标签清晰地印着:【作者:吴念(8岁)】。
陈磊穿着格格不入的灰色廉价工装外套,像个突然闯入奢华梦境的灰尘幽灵,混迹在衣着光鲜的人群边缘。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淬了毒又烧干了的炭,死死地、粘稠地钉在杨林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十年光阴确实在杨林脸上留下了痕迹,法令纹深刻了几分,身材也微微发福,但那眉眼,陈磊绝不会认错!就是他!那个在狭窄车厢上铺装睡的畜生!
杨林端着高脚杯,正笑着与人谈论艺术教育的重要性,眼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恰好与陈磊鹰隼般锐利冰寒的视线在空中撞击!
咣当!
杨林手中的酒杯毫无征兆地脱手摔落!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略已安静下来的展厅内猛地炸开!醇红的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和光亮的皮鞋,玻璃碴子像碎裂的冰雹四处飞溅!
喧闹的展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变故惊得停下交谈,错愕地看向突然失态的赞助商。几位工作人员立刻拿着清洁工具奔过去。
杨林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他那刚还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顷刻间灌满了赤裸裸的、几乎能让人看穿的恐慌!他甚至失态地往后退了半步,试图寻找遮蔽物,像被子弹擦过的兔子。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陈磊身上,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紧缩,如同看到了地狱之门在眼前洞开!
先生杨先生您还好吗一个带着蓝领章的工作人员关切地扶住他有些摇晃的手臂,急促地低声询问。
陈磊看着这一切。一丝极其快意又饱含剧毒的冷笑,慢慢地、一点点地从他冰冷的嘴角拉扯开来。如同毒蛇在阴影里吐信。他没有动。只是依旧站在原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散落的人群,用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个失魂落魄的杨林。那目光是无声的审判,是锁魂的咒语,是十年前那趟夜行大巴上滔天屈辱与仇恨的最终具象!
人群轻微的骚动,工作人员焦急的询问声,似乎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杂音。只有杨林那张煞白惊恐的脸,在陈磊的视野里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从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被自己骤然出现惊破肝胆的狼狈。复仇的毒液在血脉里沸腾咆哮,几欲冲破理智的堤坝。陈磊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就要迈开脚步,去撕碎那张虚伪的面皮,讨还血债。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香氛和某种极其遥远记忆里护发素气息的味道,突兀地弥散在闷热的展厅空气里。
一只手,轻轻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度,按在了他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突的手臂上。
陈磊全身过电般猛地一震!所有的动作骤然僵住!那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工装布料传递过来,既熟悉得足以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细胞,又陌生得如同隔着冰冷的时间长河。他像一个生锈的木偶,脖颈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去。
十年。
婷婷。她就站在他身侧,比他记忆中更瘦削了几分,但岁月似乎并未完全带走她的轮廓。依旧是那张能轻易牵动过往岁月的脸,只是褪去了当年的轻慢和浮躁,眉眼沉淀着更为复杂的情绪。一种疲惫的坚忍,一种沉静后近乎疏离的审视,覆盖在那曾经年轻跳脱的底色之上。她穿着一件剪裁简洁的米色衬衫,看起来得体而利落,然而陈磊捕捉到的却是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悸与……一种复杂到极致、如同千言万语被强行压制后的平静风暴。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打翻酒杯的混乱中心,没人注意到展厅边缘角落里这短暂而致命的碰撞。
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旧日的鬼魂无声对峙。婷婷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力道没有丝毫松动。她的目光迅速扫过不远处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的杨林,又立刻转回陈磊脸上。嘴唇紧抿着,唇线刻出一道苍白的直线,像是最艰难的封印。
最终,那目光如同沉重的秤砣,缓缓落向展厅中心那张最受瞩目的、名为《星空下的家》的画作前。那个八岁的孩子,眉宇间跳跃着一种介于两人之间的奇特质感,竟意外地柔和了他脸上线条的紧绷。他正兴奋地、手舞足蹈地对围着他的镜头和大人讲解自己的创意,小脸红扑扑的,充满了无邪的自信。那画面带着纯粹的暖光,像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展厅角落这片阴冷的暗流中心。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那口型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磊混沌喧嚣的血脉里猛地炸响:
陈先生。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如同从结了厚冰的河面下艰难透出,带着一种沙哑的摩擦感,每一个字都在冰冷地切割空气,故事是假的。
陈磊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一晃!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当胸重重一拳!他猛地侧头,充血的眼睛如同被激怒的濒死野兽,死死盯住婷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瞬间炸裂开无数条猩红的血丝!
她想为杨林开脱!事到如今了!十年前那个不堪的夜晚,十年后这洋洋自得的背叛故事!她竟然还想撒谎!
然而婷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不到分毫要开脱谁的急切。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如同灰烬沉入冰洋的哀伤。她看着那个在聚光灯下如小太阳般发着光的孩子。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她按在陈磊胳膊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传递着身体无法掩饰的微颤。但那按住的力度,却固执得像在阻止一场毫无意义的毁灭。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兴奋的孩子身上,嘴唇几乎贴到了陈磊的耳廓边,用更低、更沙哑、仿佛带着鲜血气息的颤音,补完了那句足以掀翻整个世界地基的话:
……那孩子……
……像你多一点。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展厅,空气中的尘埃像被遗忘的碎金般飞舞。不远处,孩子清脆欢快的讲解声,拍照相机的快门声,人群欣赏画作的低声赞叹,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不真切。陈磊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光线、颜色,都在那短短一句话出口的瞬间,彻底粉碎崩塌了。
像你多一点。
像谁

那个他亲眼目睹背叛、他十年怨恨、他认定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像他陈磊
嗡……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尖锐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蜂鸣持续不断。他感到天旋地转,脚下光滑的瓷砖地面如同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抽走,整个人瞬间失重,直直地向无底的深渊坠去!婷婷那只按在他小臂上的手,原本传递过来的微凉力道,此刻成了虚空中唯一能抓到的、真实存在的锚点。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陈磊只感觉自己的双腿似乎被无形的酸液溶解,无法支撑躯壳的重量。他高大的身形猛地向前栽倒!
小心!婷婷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仓皇失措。她架住了他大半倒下的身体力量,自己也被撞得踉跄了两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好在背后靠住了坚硬冰冷的墙体,才勉强稳住没有摔倒。她顾不得狼狈,几乎是连拖带架地,撑着他沉得像灌满水泥的身体,往展厅人少的休息区方向挪去。陈磊眼前一片模糊的斑斓色块,耳边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混乱的喘息。
不知用了多久,也许只是踉跄的十几秒,却像跋涉了几个世纪。陈磊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按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坚硬冰冷的椅面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工装裤。
陈先生陈磊!婷婷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耳边,焦急,带着某种压不住的急促喘息,看着我!你看着我!
眼前终于聚焦。婷婷那张不再年轻、此刻写满惊惧和忧虑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半蹲在他身前,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再次倒下或者突然暴起。
远处展区的喧嚣变得遥远模糊,像另一个时空的杂音。这角落的死寂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陈磊自己脉搏撞击鼓膜的轰轰回响。
……你再说一遍。陈磊艰难地开口,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味,那孩子……是谁的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婷婷,那眼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燃烧着最后幽火的黑色窟窿。
婷婷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哀伤像退潮般缓缓沉落,剩下的是更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别开了视线,声音低沉得像沉入水底的巨石:
陈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搜寻着每一个字词:……那晚,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也没有……后面的事。
后面的事!陈磊仿佛被火苗烫到!失控的低吼冲破喉咙,带着撕裂的痛感!十年来的屈辱、怨毒、无法言说的痛楚瞬间喷发!我亲眼看见你的手搭上去!我亲耳听见他……他那装腔作势的呼吸!你告诉我那是假的!
是假的!婷婷的情绪第一次失控!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又立刻惊觉般地死死压住!她迎上陈磊猩红狂怒的眼睛,下颌线绷紧得像一柄快要折断的刀,手搭上去……是我不对!是我当时蠢!蠢得没边了!是我……我想恶心你!想彻底撕破脸!因为白天孩子的事……我看到你眼里的怀疑……像刀子!我心冷了,也慌了!所以上了车……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想……我偏要做给你看!看看你那副高高在上审判我的样子!
她急促地喘息着,语速快得像在自残:但我手刚搭上去,甚至还没碰到衣服!看到他脸上的……那种……惊恐慌乱我就受不了了!我觉得自己恶心!像个疯子!我自己缩回来了!后来……你塞那个袋子……你知道我背对着你在哭吗!我从上车就在哭!哭得都快吐了!她的声音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哽咽,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像是回想起了当晚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恶心。你以为你能睡好吗!我隔着一层破布帘子!听到你拳头砸在铺板上!听到杨林翻身的动静!每一秒钟我都想从车上跳下去!
那杨林……那故事!陈磊的思维一片混乱,像纠缠得死紧的线团,只能抓住最灼痛的碎片。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那个写故事的畜生又算什么!
他写……纯粹是为了钱!婷婷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而刻薄,带着极致的厌恶,眼神锐利地刺向远处那个刚刚被工作人员搀扶去清理、此刻脸色灰败、正极力躲避着这边视线的杨林。后来偶然一个机会,他混到了出版公司的门路,为了出名,为了拿到一个出书的名额……就编了那个故事!把你写成一个窝囊废,把我写成一个下贱货!把他自己写得像个无辜的受害者!靠这个博人眼球……他成功了!
故事里……陈磊下意识地喃喃,脑子嗡嗡作响,试图捋清那崩塌的世界,……那张检查单呢孩子……那孩子的……
终于问出了这个核心的、也是唯一重要的问题。陈磊的目光死死锁住婷婷。整个身体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弓弦,几乎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哀鸣。
婷婷眼中的恨意如同被强风卷走,只余下无垠的凄凉和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的肩膀微微垮塌下来,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某种东西似乎在瞬间抽离了。她的视线穿过展厅,穿过攒动的人头,再次落回到那个被聚光灯和善意环绕的孩子身上。那一刻,陈磊终于看清了那眼神——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恨或怨,也不是爱。那是一种复杂到极致、近乎神圣的悲悯与无奈。
她的嘴唇动了动,极为缓慢地,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千钧重压:
……孩子是你的。
……从我离开车站去医院……又哭着跑回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
……小念他……
她顿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吸进整个展厅稀薄的空气。她转过头,重新面对陈磊那双因为巨大的未知而剧烈收缩的眼瞳,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沉得像墓碑:
真的……
像你多一点。
她的目光在他疲惫刻满风霜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上扫过,再次投向展厅中心那个眉飞色舞的孩子,声音如同在吟诵一句命运最残酷的判决:
……尤其皱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