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玩笑,成了我这辈子欠下的债
你有没有说过一句,自己扭头就忘,却被别人记了一辈子的玩笑话
我,林锐,就干过这种操蛋事。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宁愿扇自己一百个大嘴巴,也绝不会在那个深夜,对着手机,敲下那句改变了三个人命运的混账话。
好啊,没人要你我要你,我娶你。哈哈。
这句该死的,带了个哈哈的屁话。
1
清晨的惊雷
第二天早上,我还裹在被子里跟周公他闺女约会呢。
脑子里宿醉的后劲儿一阵阵往上窜,头疼得跟要炸开一样。
咚!咚!咚!
门铃被人砸得震天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物业来抄水表的。
我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鸡窝,满脸不耐烦地把门给甩开。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我嘴里骂骂咧咧的话,在看清门外的人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是苏澜。
那个在我记忆里,总是文静得像一朵白色小雏菊的女人。
可眼前的她,哪里还有半点雏菊的影子。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风衣,在这初冬的早晨里,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曾经藏在黑框眼镜后,总是怯生生躲闪的眼睛,此刻布满了吓人的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最让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的,是她身旁。
她那只冰凉的手,死死地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丫头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旧棉袄,一双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躲在苏澜身后,只敢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怪物。
冬天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嗖地一下灌进我的脖领子,冷得我一个激灵。
但比这风更冷的,是昨晚那句被我随手扔掉的玩笑话。
好啊,没人要你我要你,我娶你。
这句话,此刻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剑,狠狠地,一下子捅进了我的脑子里,搅得我天翻地覆。
我傻了。
彻底傻了。
我靠在门框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那个该死的、从不走心的玩笑,好像……成真了
2
六年前,那盆无人问津的绿植
时间这玩意儿,真他妈是个混蛋。
它总是在你最不想回忆的时候,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一股脑全给你翻出来。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拽回了六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这家广告公司的项目组长,说白了,就是个带着几个人往前冲的小头目。
我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万金油、和事佬。
业务能力没得说,再难缠的甲方爸爸,三杯两盏酒下肚,几句马屁一拍,保管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签合同比谁都快。
人际关系那更是我的强项。我这人,嘴甜,脸皮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上到公司大老板,下到扫地阿姨,没有我林锐混不熟的。
我们办公室里,只要有我在,那气氛就绝对冷不了场。
我特爱开玩笑,讲段子,插科打诨,像个永动机,也像个中央空调,致力于温暖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那个缩在最角落里的苏澜。
苏澜。
人如其名。
安静得就像一场大雨过后,天空放晴时,挂在天边的那一抹淡淡的云。
干净,透明,但……没什么存在感。
她是设计组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电脑屏幕,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进那些该死的像素和图层里。
她总是一个人。
穿着最素净的衣服,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一头长发永远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
她就像办公室里的一盆绿植。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那里,每天进进出出都能看见。
但谁也不会特意跑过去,跟一盆绿植聊天,问它今天开不开心,渴不渴。
同事们好像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
部门聚餐,点人头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地把她给漏了。
下午茶时间,大家嘻嘻哈哈地分着奶茶和蛋糕,也从来没人想起来问一句:哎,苏澜那份呢
久而久之,她就真的成了一道背景板,一个透明人。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
没办法,谁让我这人眼睛毒呢。
但我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这姑娘性格太内向,太闷了。
直到那年秋天的部门团建。
那一次,彻底改变了我们俩的轨迹。
3
那场拙劣的劝酒,和他四两拨千斤的解围
团建地点,选在了郊区一个挺高档的度假村。
白天爬山玩游戏,晚上自然是重头戏——吃大餐,喝酒。
酒这玩意儿,真是人性的放大镜。
几杯黄汤下肚,平时人五人六的各路神仙,都开始现原形了。
市场部的总监,一个姓张的胖子,是我们公司有名的酒场恶霸。
他仗着自己职位高,又喝得满脸通红,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就奔着我们设计组这桌来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苏澜。
因为全场,就她一个人面前放的是橙汁。
小苏啊!刘胖子的大嗓门一吼,半个餐厅的人都看过来了,来来来,平时看你闷不吭声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今天可得放开点,跟张哥我,走一个!
苏澜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地一下,白得跟墙皮似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捏着那个玻璃果汁杯,指节都发白了。
她低着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
张……刘总,对不起,我……我真的不会喝酒。
哎!我说小苏,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刘胖子不乐意了,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不会喝才要练嘛!今天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我张某人面子!看不起我!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几个平时就爱跟着起哄的男同事,也跟着怪叫起来。
就是啊苏澜,给刘总个面子嘛!
喝一个!喝一个!
起哄声,口哨声,混杂着刘胖子那张油腻的笑脸,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苏澜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我看见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站在那儿,窘迫得像一只被一群鬣狗围住的小鹿,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
最他妈烦这种酒桌上欺负老实人的傻逼。
我当时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准备拿回我们桌。
我没多想,迈开步子就走了过去。
我脸上挂着我那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中间。
我把那盘鲜红的西瓜往桌子正中央啪地一放,那动静不大不小,正好打断了那帮人的起哄。
我顺势往苏澜身前一站,把她整个人都挡在了我身后。
哎哟,我的张大总监!我笑嘻嘻地拿起最大的一块西瓜,亲手递到刘胖子手里,您这可就为难我们设计组的宝贝疙瘩了啊!
我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宝贝疙瘩刘胖子眯着眼看我。
那可不!我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开始胡咧咧,您瞅瞅,苏澜这双手,是干嘛的这可是给我们公司画‘摇钱树’的金手!咱们下个季度的海报,指着她出爆款呢!这要是喝多了,手一抖,把甲方的logo给画歪了,或者把产品颜色给配错了,老板不得扒了我的皮,然后回头再找您算账啊
我顿了顿,又转头对着周围那帮起哄的家伙们喊道:
各位哥哥姐姐,行行好,饶了我们家大设计师吧!让她多留点清醒的脑子,多攒点灵感,到时候多出几个牛逼的方案,我们大家伙儿的年终奖金,不就又多了几位数嘛!这不比喝一杯酒实在
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足了刘胖子的面子,捧他是个懂大局的领导,又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最绝的是,我把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了进来——谁跟年终奖过不去啊
果然,刘胖子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接过我手里的西瓜,指着我骂道:林锐你个小兔崽子!就你他妈的嘴甜,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一场眼看就要失控的尴尬劝酒,就这么被我轻轻松松地给化解了。
我看着刘胖子和那帮人转头去祸害别人了,才松了口气。
我转过身,看见苏澜还愣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
我冲她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
嘿,傻站着干嘛呢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往我身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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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说,‘不行不行,我得留着清醒的头脑,给林组长改稿子呢,他那人可挑剔了’。
苏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
她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我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她看着我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松笑容,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一下。
4
那个总有多余午餐的男人
那次团建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苏澜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走廊里碰见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低着头恨不得绕道走。
偶尔遇上了,她会抬起头,对我轻轻地点一下头。
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少了那份惊慌失措的躲闪,多了几分……嗯,说不出来的东西。
我这人,别的不行,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一流。
我当然察觉到了这份变化。
从那以后,我好像就不自觉地,开始多关注她一点了。
我发现,这姑娘简直就是个工作狂魔。
中午别人都去吃饭、午休了,她还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工位上,不是在赶稿子,就是在改图。
桌上的午餐,永远都是楼下便利店最便宜的那种三明治,干巴巴的,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有天中午,我叫了一份豪华版的烧腊双拼饭外卖,香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我端着我的饭盒,故意从苏澜的工位旁路过。
嗨,大设计师。我敲了敲她的桌子,又在修炼呢打算靠光合作用成仙啊饭都不吃了
她被我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我还不饿。
瞎说。我白了她一眼,不饿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下午脑子转不动,怎么给公司出好设计怎么赚小钱钱
说着,我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从我的餐盒里,夹起一个油光锃亮的、最大的炸鸡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放进了她那个孤零零的三明治餐盒里。
喏,别客气。我把这事儿说得理所当然,我这份太多了,吃不完浪费。你帮我消灭一个,就当帮我个忙,不然我得得高血脂。
我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借口找得天衣无缝,让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愣愣地看着餐盒里那个和三明治格格不入的鸡腿,半天没说话。
最后,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从那天起,我好像总能发现我的午餐太多了。
今天是一个鸡腿。
明天是几块酸甜可口的糖醋里脊。
后天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我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比如阿姨手抖给多了、今天减肥不能吃肉、这家店的口味我不喜欢……
总之,我总能理直气壮地,让她无法拒绝我这份帮忙。
慢慢的,这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办公室里那帮人精,当然也看出了点门道,有时候会拿我们俩开玩笑。
哟,林组长,又在‘精准扶贫’呢
每当这时,我都会大大方方地回一句:什么扶贫我们这是技术交流!我用我的肉,换我们苏大设计师的灵感,这叫等价交换,懂不懂
苏澜就在一旁听着,脸红红的,但嘴角会偷偷地向上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段时间,我还发现办公室里有个老油条,特别爱使唤苏澜。
那家伙叫老王,仗着自己资格老,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杂活儿推给别人干,苏澜就是他最主要的受害者。
这天下午,老王又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报销单据,往苏澜桌上一扔。
小苏啊,这个报表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数据,贴个票,我下午开会急用。
苏澜抬起头,看着那堆小山似的单据,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刚想习惯性地点头答应,我的声音就像算好了时间一样,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王哥嘛!这么巧啊!我端着杯咖啡,溜达了过来,刚才总监还在办公室念叨你呢,说让你赶紧把城西那个项目的资料给他送过去。好像挺急的,说甲方那边等着要呢。
我这纯属胡扯。
但老王一听总监和甲方这两个词,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权衡了一下,帮他贴发票显然没有搞定总监和甲方重要。
他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又把那堆文件给抱了回去,嘴里还嘟囔着:催催催,就知道催……
等他走远了,我才晃到苏澜身边,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
我俯下身,压低声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她说:
苏澜,你得学会说‘不’。
你不能总当个老好人。这个世界上,你越是好说话,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下次他再来,你就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抱歉王哥,我现在手上有个林组长催的急活,可能没时间,要不您先问问别人’
我看着她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善良,很珍贵。但不能这么廉价地,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苏澜愣愣地看着我,把我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我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但改变,确实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她开始会在我主动跟她打招呼时,回一句小小的林组长好。
她会在我再次帮忙消灭午餐时,鼓起勇气说一句完整的谢谢你。
直到有一次,那个老油条老王,又贼心不死地抱着一堆杂活儿凑了过来。
我当时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忙碌,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那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准备随时冲过去救驾。
我看见苏澜深吸了一口气。
她那握着鼠标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后,她抬起了头。
她直视着老王的眼睛,用一种虽然还有点发抖,但字字清晰的声音说:
抱歉,王哥。我现在手上有个林组长催得很急的活儿,可能真的没时间。要不……您先问问小李他们
她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
老王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秒。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这只任人拿捏的小白兔,居然也有亮出牙齿的一天。
他哦了一声,没再纠缠,抱着他的文件灰溜溜地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那天下午,苏澜的桌上,悄悄地多了一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
奶茶杯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
上面是我龙飞凤舞的字迹:
干得漂亮!今日份勇气值已充满。奖励一杯全糖奶茶,喝了不胖!
苏澜看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那杯奶茶。
我看见她低下头,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然后,她拿起那杯奶茶,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那是她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发自内心地,笑了。
笑得像窗外那天的阳光一样,特别好看。
5
那场突如其来的婚讯
日子就在键盘的噼里啪啦和鼠标的咔哒声中,一天天滑了过去。
转眼,一年多了。
苏澜在我有意无意的引导和投喂下,像一株慢慢舒展开叶片的含羞草。
她的话虽然还是不多,但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人一碰就缩成一团的姑娘了。
她能和周围的同事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也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拒绝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她的设计稿,越来越牛逼了。
因为注入了自信,她的线条开始变得大胆,用色也变得鲜活,不再是以前那种四平八稳、毫无亮点的安全牌。
好几次,她做的方案都得到了甲方爸爸的指名表扬,让整个设计组都跟着沾光。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而我们俩的关系,也成了一种办公室里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继续扮演着我那个爱开玩笑、到处送温暖的中央空调角色。
她呢,就在我的重点关照下,安安稳稳地成长着。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捅破。
但谁也没想过去捅破它。
我没想,是因为我习惯了这种轻松愉快的状态,我害怕捅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而她,我猜,她是不敢。
然而,生活这玩意儿,最擅长的就是给你来个急转弯,让你防不胜防。
平静的日子,被苏澜家里打来的电话给打破了。
那段时间,她总是接到家里的电话,每一次接完,她那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脸上,都会立刻蒙上一层厚厚的愁云。
有一次,我又看见她挂了电话后,坐在那儿红着眼圈发呆。
我忍不住,走过去递了张纸巾给她。
家里出事了我问。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要碎掉一样。
没……是我妈……
她顿了很久,才说下去。
我妈……又在催我相亲了。她说我都二十七了,在老家这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再不抓紧嫁人,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用我那一贯的、轻松得近乎轻佻的语气,开解她:
嗨,多大点事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
你别理他们,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你这么优秀,还怕嫁不出去想娶你的男人,能从我们公司门口排到黄浦江去!
再说了,结婚有什么好的你看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潇洒!
我以为我的这些金玉良言能让她好受点。
可她只是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没告诉我的是,她家里已经不只是催了,而是用近乎逼迫的语气,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她也没告诉我,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早就想把她当成一件商品,卖个好价钱,好给她的宝贝弟弟攒钱买房。
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
所以,当没过多久,办公室里突然传出消息,说苏澜要结婚了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听到的版本是:
对象是相亲认识的,只见过几次面。
是个所谓的经济适用男,在事业单位上班,工作稳定,家里给在市区买了房,没贷款。父母都是退休职工,有退休金。
在所有人,尤其是在长辈们看来,这简直是一门无可挑剔的、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亲事。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正在茶水间跟几个同事吹牛逼,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脸上那夸张的笑容,瞬间僵硬了零点一秒。
但很快,我就恢复了正常。
我端着我的咖啡杯,一步一步,走到了苏澜的工位前。
那一刻,全办公室几十双眼睛,都唰地一下,聚焦在了我们俩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我这个平时跟苏澜走得最近的护花使者,会是什么反应。
我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想看的。
我笑得比谁都灿烂,比谁都大声。
我夸张地拍着手,用一种近乎表演的语气喊道:
哎呀呀!恭喜恭喜啊!我们设计组的大宝贝、未来的设计总监,终于要开启人生的新篇章了!
可以啊苏澜,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都不跟哥们儿说一声
别忘了给我留一桌主桌的位置啊!到时候,我得带着咱们项目组的兄弟们,去给你撑场面,帮你挡酒!
我说了很多。
说的都是最漂亮、最得体的祝福。
苏澜就那么一直低着头,听我说完。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
她想从我那张笑得快要裂开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玩笑之外的情绪。
哪怕是一点点的不舍,一点点的失落,一点点的……心痛。
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看到了那个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林锐。
那个能把所有场面都应付得滴水不漏的林锐。
他祝福着她,就像祝福任何一个普通的、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一样。
温暖,却也疏离。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一块石头,咚的一声,猛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一个冰冷、黑暗的深渊里。
她终于明白了。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那个为她解围的林锐,那个教她勇敢的林锐,那个给她鸡腿、送她奶茶的林锐……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中央空调。
他对她的那点好,不过是他那泛滥的善意里,顺手分出来的一小部分。
对谁,都一样。
她彻底死了心。
她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空洞的声音,轻声地,对我说:
好。
6
那场没有新郎的婚礼,和他遥远的祝福
婚礼定在一个月后。
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我收到了请柬,红色的,烫金的字,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婚礼那天,我还是去了。
我穿上了我最贵的一套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了那个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
现场布置得非常豪华,巨大的水晶吊灯,玫瑰花堆砌的拱门,长长的红地毯……
一切都像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可那个童话里的公主,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娃娃。
苏澜穿着洁白的婚纱,化着我从未见过的精致妆容,站在那个我素未谋面的男人身边。
她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完美的微笑,任由司仪和两边的家人摆布着,完成一个又一个流程。
我看着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长相普通,身材微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经济适用男
这就是她要托付一生的人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苏澜在整个仪式过程中,没有真正地笑过一次。
她的笑,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是肌肉的记忆,唯独,不是发自内心的。
敬酒环节开始了。
她端着酒杯,跟着她的新婚丈夫,一桌一桌地走着。
她机械地微笑着,重复说着谢谢,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正被我们公司那帮同事围在中间,不知道是谁讲了个黄段子,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我也跟着在笑。
我穿着得体的西装,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那么耀眼,那么……游刃有余。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和嘈杂,仿佛都按下了静音键。
苏澜的眼里,只剩下那个正在和世界谈笑风生的我。
他教她要勇敢,可她却在人生最重要的选择上,当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教她要学会说不,可她却在自己父母近乎逼迫的命令面前,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她看着我举起酒杯,遥遥地,朝她示意了一下。
我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暖又疏离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悔意和酸楚,像潮水一样,瞬间将她淹没。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一个天大的、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亲手推开的,或许是她这灰暗生命里,唯一出现过的一缕光。
澜澜,发什么呆呢快,这边王叔叔他们等着敬酒呢。新郎拉了她一下,打断了她的凝视。
苏澜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她迅速地收回目光,再次堆起那副僵硬的笑容,转过身,跟着丈夫走向了下一桌。
她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也放下了酒杯,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酒,真他妈的苦。
7
深夜的求救,和那句该死的玩笑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
苏澜很快就怀孕了,休了产假,然后,顺理成章地,辞了职。
我们之间的联系,也随着她彻底回归家庭,而彻底断了。
我们成了彼此微信朋友圈里,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安静的点赞之交。
偶尔看到对方发了新的动态,会礼貌性地,在下面留下一颗小小的、红色的心。
再无任何交集。
我依旧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没过多久就升了职,从小小的组长,变成了部门副总监。
薪水涨了,权力大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多了起来。
我还是那个爱开玩笑的林锐,只是玩笑的对象,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似乎,很快就忘了那个曾经躲在我身后,需要我庇护的安静女孩。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一个寻常的加班深夜,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对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报表,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寂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
我烦躁地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我愣住了。
是苏澜。
这个已经在我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名字。
我有些意外,心里甚至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就被我压了下去。
我随手点开了对话框。
苏澜:林锐,你在吗
我挑了挑眉,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林锐:哟,稀客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我来了我在呢,加班搬砖中。怎么了,大美女
我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和不正经。
消息发过去后,对话框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她只是随便问问,就没再理会,继续跟我的报表死磕。
过了将近五分钟,手机才再次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看。
还是苏澜。
苏澜:我……我离婚了。
短短的四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平静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我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离婚了
怎么会
那个在外人看来那么完美的经济适用男……
我能想象到,以苏澜那种隐忍、懦弱的性格,要打出这四个字,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得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紧接着,她的第二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苏澜: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毫无征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又疼,又酸。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说一些正经的、能够安慰到她的话。
我想问她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可是,话到了嘴边,那该死的、深入骨髓的习惯,却占了上风。
我总觉得,把气氛搞得太沉重,会让她更难过。
我想让她轻松一点,就像以前,我每一次帮她解围时那样。
于是,我的大脑,做出了一个让我将在未来无数个夜里,都反复后悔的决定。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敲下了那句,我以为很幽默、很轻松的玩笑话。
林锐:多大点事,姐们儿!离得好!恭喜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啊!
林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林锐:好啊,没人要你我要你,我娶你。哈哈。
我发完,为了加强玩笑的语气,还特意在结尾,加了一个龇牙大笑的哈哈表情。
然后,我就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眼前那复杂的报表中。
我没有等到苏澜的回复。
我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我以为,这不过是我说过的无数个玩笑里,最普通的一个。
说完,就忘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那个惊雷般的门铃声响起。
直到我打开门,看到那个憔悴得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女人,和她身后那个惊恐的小女孩。
我才知道。
玩笑,有时候,是要用一辈子来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