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克夫次
相亲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皮斑驳得像我此刻的心情。
对面坐着的眼镜男,五分钟前还侃侃而谈他未来十年的职业规划,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上跳跃。
现在,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手里捏着的那杯廉价速溶咖啡还要苍白。
周、周小姐,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刚才说……你、你‘克夫’
来了,就是这个瞬间。
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剧本我演得烂熟于心,第九次了。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午后晒得发烫的石凳硌着我的腰,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脸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悲戚又有点认命的苦笑。
嗯。我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廉价的棉布裙边,声音放得又轻又飘,确保能钻进他耳朵里,命硬,没办法,前头……嗯,就那样了,算命的张瞎子说了,我这命格,天生孤鸾煞,专克身边亲近的男人。
我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睫毛颤了颤,努力挤出一点水光,王先生你条件这么好,还是……别沾我这个晦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仿佛能听到空气中嗡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那是眼镜男最后一点犹豫和幻想。
咖啡杯从他手里滑落,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褐色的液体泼溅开来,弄脏了他锃亮的皮鞋尖。
他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噌地一下弹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屁股底下的小马扎。
对、对不起,周小姐。他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在我脸上和地上的狼藉之间来回扫射,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我突然想起……想起公司还有个紧急会议,非常紧急,刻不容缓,真的,我得马上走。
他甚至没等我回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抓起放在石凳上的公文包,转身就跑。
那背影,仓惶得像是后面有索命的厉鬼在追。
跑出去十几米远,大概是觉得安全了,又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看珍稀高危物种的探究,复杂得难以形容。
最终,他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一扭头,彻底消失在小公园拐角的人流里。
四周几个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大妈,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响起。
阳光依旧灿烂,晒得我后颈发烫,可心里却一片冰凉的荒漠,寸草不生。
第九次了,每一次,都是克夫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块写着危险。
剧毒的警示牌,牢牢焊死在我身上,让所有试图靠近的异性望风而逃。
挺好的,我扯了扯嘴角,心里那点微弱的自嘲像水泡一样浮起又破灭。
清净,至少,不用再应付那些或油腻或奇葩的相亲对象了。
2
跳楼通牒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这片相亲战场时,口袋里的手机像颗定时炸弹一样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母上大人。我头皮一麻,指尖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了三秒,还是认命地划开。
周安安!电话那头传来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狂暴,你是不是又跟人家胡说八道了啊第九个了,第九个被你吓跑了,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盼着你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倒好,‘克夫’你怎么不说你是扫把星下凡啊。
我妈的声音拔得极高,穿透力极强,背景音里还隐约夹杂着我爸无奈的劝解,哎呀,孩子她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跟她好好说得通吗我妈的声音陡然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哭腔,字字泣血,我告诉你周安安,今天,就今天,你要是不给我带个男朋友回来,我,我就……我就从咱家阳台上跳下去,反正活着也是被你活活气死,没盼头了。
妈,你冷静点。我急了,对着手机喊,别做傻事,我……
嘟嘟嘟……回应我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我妈挂断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充满世俗相亲烟火气的公园里,浑身冰凉。
她最后那句跳下去,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知道她性子烈,说得出,真可能做得出。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办带个男朋友回去现在去哪变一个出来我茫然四顾,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绝望感像潮水般涌来。
难道真要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谁会信谁会配合演这出戏
就在我六神无主,手指颤抖着想翻通讯录,看看哪个倒霉朋友能江湖救急来冒充一下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这次是微信视频通话请求。
发起人:孟然—我唯一的闺蜜,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接通。
屏幕上立刻跳出孟然那张明艳张扬的脸,背景是她家那面巨大的、摆满了各种潮玩手办的展示墙。
宝,江湖救急。孟然一开口就是大呼小叫,声音清脆得像银铃,我哥,就是我那个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心只想赚钱的资本家亲哥,孟小磊,他刚被我妈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必须带个女朋友回家吃饭,不然就冻结他所有信用卡外加安排相亲轰炸,他现在整个人都方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孟然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像倒豆子,我妈那脾气你知道的,说一不二,真能干出冻结他命根子的事儿,他刚给我打电话,声音都劈叉了,问我认不认识靠谱的、能临时顶一下的姑娘,我一想,这不巧了吗,安安,你妈是不是也刚对你下达‘跳楼通牒’了
我这边还沉浸在我妈那通跳楼威胁的惊恐余波里,脑子嗡嗡的,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Perfect!天作之合啊姐妹。孟然兴奋地一拍巴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你看啊,你缺个‘男朋友’应付你妈,我哥缺个‘女朋友’应付他妈,这叫什么这叫资源优化配置,这叫互利共赢,而且我哥说了,不白帮忙,报酬丰厚,绝对让你满意,怎么样考虑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孟小磊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影子。
孟然的亲哥哥,比我们大几岁。
印象里,他个子很高,总是穿着板正的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看人的眼神很淡,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审视。
小时候去孟然家玩,偶尔碰到他放假回来,他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么看书,要么对着电脑屏幕看那些弯弯曲曲、让人眼晕的股票K线图。我们几个疯丫头叽叽喳喳闹翻天,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从不参与,像一尊精致但冰冷的玉雕。
后来他出国留学,再后来听说进了顶级投行,更是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只存在于孟然偶尔的吐槽和孟家爸妈无比自豪的炫耀里。
让他假扮我男朋友去应付我妈还要假扮他女朋友应付他那据说手腕强硬的亲妈
这画面光想想就觉得魔幻又窒息。
两个被催婚逼到悬崖边的倒霉蛋,互相抓对方当救命稻草听起来像是八点档狗血剧的开头。
然然,这……这能行吗我艰难地开口,嗓子有点发干,你哥他那种人,会同意这种儿戏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哎呀,管他呢,死马当活马医呗。孟然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我这就把我哥微信推你,你们自己谈,成了最好,不成拉倒,总比你现在抓瞎强吧挂了挂了,我游戏开了。
不等我再说什么,孟然风风火火地挂断了视频。
3
协议初定
几乎是同时,微信叮咚一声,一个简洁到只有名字和一片纯黑头像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M.X.L.:孟小磊。
简单三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生人勿近的精英冷淡风。
我盯着那一片漆黑的头像,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救我妈的命要紧,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点微颤,点了添加好友。
几乎是秒通过。
M.X.L:周小姐孟然的朋友
他的消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连个客套的寒暄都没有。
我:嗯,是我,孟然说您需要一位临时女友
我尽量让自己的回复显得平静专业,尽管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M.X.L.:是!情况孟然应该大致说了,我需要一位女士,假扮我的女友,应付家母,时间不长,三个月为限,期间可能需要配合出席一些家庭场合,具体细节可以面谈,作为回报,我会支付一笔可观的酬劳。
他打字速度很快,条理清晰,像在拟定一份商业合同。
酬劳可观我咽了口唾沫。
钱当然重要,但我此刻更关心的是我妈的阳台。
我:我这边…也需要一位‘男友’,应付我母亲,她情绪比较激动。
我斟酌着用词,没好意思说以死相逼。
M.X.L:理解,那么,周小姐的意思是,我们互相配合
他捕捉关键信息的能力一流。
我:可以这么说,但孟先生,有个情况我必须提前说明。
我心一横,决定坦白从宽。
既然要互相配合,我的克夫人设就是绕不过去的坎儿,与其后面被拆穿闹得难看,不如现在摊牌。
我:我在外面,呃,有个不太好的名声,说我命硬,克夫。
发出去这几个字,我屏住了呼吸,盯着屏幕,等着看那片纯黑头像后面会是什么反应。
是嘲讽是不屑还是像之前的眼镜男一样,直接拉黑消失
手机沉寂了大概有半分钟。
这半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我以为这次合作彻底泡汤时,屏幕终于亮了。
M.X.L.:克夫
只有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问号。看不出情绪。
我:是的,所以,如果您介意的话。
我硬着头皮回复,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M.X.L:无妨。
简单的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或评判。
M.X.L:科学社会,无稽之谈,时间地点面谈细节,签协议。
他甚至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一秒,直接推进到了下一步。
那份冷静和漠视,反而让我愣住了。
无妨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好像我刚刚说的不是克夫,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这位孟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好。
我定了定神,回复。
M.
X.L:地址发你。半小时后见。
一个定位信息迅速甩了过来。
N.
CBD核心区,顶级写字楼的顶层咖啡厅。
4
鸿门宴
半小时后,我站在那间能俯瞰大半个城市、装修低调奢华得令人咋舌的咖啡厅门口,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土包子。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金钱堆砌出来的宁静。
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无声地引我走向靠窗的位置。
孟小磊已经到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白衬衫的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神情专注而疏离。
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冷淡的少年身影重叠,却又更加成熟、更具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接触的瞬间,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的眼睛很深邃,瞳孔的颜色偏深,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却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那份久居上位的、掌控一切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
周小姐。他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距离感,请坐。
声音低沉悦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冷静,没有多余的起伏。
孟先生。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在他对面坐下。柔软的皮质沙发包裹性极好,却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紧绷。
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询问饮品。我要了杯拿铁,孟小磊只要了一杯清水。
没有任何寒暄,他直接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我面前。
协议。他言简意赅,周小姐可以先看一下。
重点条款:期限三个月。双方需在对方家长面前扮演合格伴侣,包括但不限于共同出席家庭聚会、节日聚餐、电话问候等,期间需保持必要的肢体接触(如牵手、挽臂)以维持真实性,但仅限于此,双方私生活互不干涉,酬劳……他报了一个让我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的数字,分三次支付,协议期满,关系自动解除,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权利义务分明,冷冰冰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尤其是那句仅限于此和互不干涉,像一道无形的墙,把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我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重点确认了酬劳和期限。
那个数字足够让我妈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底忘记跳楼这回事了。
另外。他补充道,手指在协议末页空白处点了点,关于周小姐提到的‘克夫’问题。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意见,但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协议期间,周小姐可以继续维持这一‘人设’,或许……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深邃的目光透过杯沿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能省去一些麻烦。
我愣了一下。
让我继续维持克夫人设在他面前这是什么操作难道他觉得这样能吓退他家里那些可能存在的热心亲戚
虽然疑惑,但这对甲方来说似乎并无坏处,甚至可能是个加分项毕竟,一个克夫的假女友,三个月后滚蛋起来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毫无后患
可以。我点点头,压下心头的怪异感,拿起笔,我没意见。
笔尖落在乙方签名栏的瞬间,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侧脸线条冷硬,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整个人像一尊完美的、没有温度的雕塑。
三个月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在一纸冰冷的协议下,仓促又荒诞地拉开了序幕。
签完协议第二天,孟小磊就雷厉风行地拉着我去民政局,领了那个具有法律效力的红本本。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拍照、签字、按手印,工作人员公式化的祝福语恭喜二位还没落地,孟小磊已经收起两个红本本,塞了一个给我。
收好,必要时可能需要出示。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交接一份普通文件。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小册子,指尖冰凉。
照片上,我们并肩坐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镜头;我则努力挤出一个僵硬到近乎抽搐的笑容。
背景是刺眼的大红色,怎么看,怎么别扭。
一场价值不菲的交易,就这样被盖上了合法的印章。
接着,他开车把我带到了市中心一个顶级公寓楼盘。
顶层复式,密码锁。
大门打开,一股属于新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昂贵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将繁华的城景尽收眼底,装修是极简的性冷淡风,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纤尘不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回音。
唯一能证明有人在此短暂停留过的,大概就是玄关鞋柜里那几双摆放整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男士皮鞋。
你住客卧。孟小磊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语气毫无波澜,书房和主卧是我的私人区域,非请勿入。
公共区域随意,家政每周二、五下午三点来打扫。
有其他需要,联系我的助理。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哦,好。我抱着自己可怜兮兮的一个小行李箱,站在空旷得吓人的客厅中央,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的人一样,精致、高效、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就是未来三个月要扮演家的地方
安顿下来后,我立刻进入了角色。
既然金主爸爸孟小磊说了,可以维持克夫人设,那我必须尽职尽责。
第一项任务:早餐下毒。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蹑手蹑脚溜进厨房。
这地方崭新得像是样板间,厨具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我对着手机查了半天食物相克大全,精心炮制了一份克夫套餐,热牛奶配香蕉(据说影响心脏功能),煎蛋旁边配上几片鲜嫩欲滴的柿子(容易形成胃结石),再来一小碟饱满的土豆块(搭配鸡蛋据说消化不良),完美。
孟小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家居服,准时七点出现在餐厅。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盘色彩丰富的早餐,又抬眼看了看我,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询问或惊讶。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得像在米其林餐厅。
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开始切割那份煎蛋和土豆,然后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接着是牛奶和香蕉。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吃的不是一份精心设计的相克套餐,而是再普通不过的营养早餐。
那份从容淡定,反倒让我这个下毒的有点心虚了。
味道不错。他甚至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我上班了。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空盘子,目瞪口呆。
这……这剧本不对啊他不是应该皱皱眉,或者至少问一句这搭配科学吗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真是憋闷。
早餐计划宣告失败,没关系,我还有Plan
B,夜半床头贴符咒。
夜深人静,估摸着他应该睡了。我穿着睡衣,像做贼一样溜到主卧门口。
主卧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画着歪歪扭扭诡异符号的A4纸,用透明胶带贴在了他主卧门板的正中央。
黄纸朱砂太扎眼,A4纸低调点。
做完这一切,我心脏怦怦直跳,飞快地溜回自己房间,锁上门,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早上,我忐忑地打开房门。
主卧门依旧紧闭着,那张符纸还好好地贴在门上。
只是位置似乎被调整过,贴得更端正了孟小磊依旧穿着熨帖的西装,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目光扫过门上的符纸,又落回我脸上。
早。他语气如常,仿佛门上贴的不是驱邪符咒,而是一张便利贴。
早……我干巴巴地回应,视线忍不住往那符纸上瞟。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周小姐的兴趣爱好,很有特色。说完,便径直走向餐厅,留下我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特色他管这叫特色。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这个男人,他是石头做的吗油盐不进。
我的克夫三板斧,在他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他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让我精心设计的人设显得无比幼稚可笑。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升级手段,搞点更玄学的东西时,一个更大的考验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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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续约陷阱
周末下午,我正窝在客厅那张巨大但冰冷得不近人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孟小磊则在他神圣不可侵犯的书房里,大概又在运筹帷幄,指点金融江山。
突然,公寓那扇厚重的密码门传来嘀嘀嘀几声轻响,紧接着是门锁开启的咔哒声。
我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提到嗓子眼。
谁家政阿姨时间不对啊,难道是孟小磊的助理可也没听他提过今天有人要来啊。
门开了。
一位保养得宜、穿着考究香奈儿套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站在门口。
她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屋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主人姿态。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僵在沙发旁、穿着居家T恤和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的我身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孟小磊他妈。孟然口中那位手腕强硬、说一不二的太后娘娘。
她怎么来了还搞突然袭击,一点风声都没有。
小磊呢孟夫人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进来,目光在我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天然的居高临下。
在、在书房。我的声音有点发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了。
孟小磊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
他看到门口的孟夫人,脸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瞬间就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妈您怎么来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怎么我这个当妈的,不能来看看我儿子和我未来的儿媳妇孟夫人语调微扬,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就是周小姐吧百闻不如一见。
那百闻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我头皮发麻,感觉她那双眼睛能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透。
孟然那张大嘴巴。肯定早就把我的底细添油加醋地汇报过了。尤其是那个克夫的名头。
伯、伯母好。我赶紧挤出笑容,九十度鞠躬,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劈叉,我、我是周安安。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第一印象负分。穿着邋遢,举止慌张,还顶着个克夫的标签。
孟夫人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污染源。
嗯。孟夫人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她不再看我,转向孟小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正好路过,上来看看。顺便,晚上一起回老宅吃饭。
你爸也想见见周小姐。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空旷冰冷的客厅,这里倒是挺清净。
这哪里是路过分明是突击检查,鸿门宴啊。
孟小磊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就把我推向了晚上的刑场。
我眼前一黑,感觉腿有点软。
送走了气场强大的孟夫人,公寓里只剩下我和孟小磊。
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哭丧着脸看向他:完了完了,孟先生,你妈肯定觉得我一无是处,还克夫,晚上这顿饭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当场露馅然后被你妈扫地出门啊我们的协议是不是要提前终止了酬劳……
我越想越绝望,感觉那笔救命的酬劳正在长着翅膀飞走。
孟小磊静静地听着我的碎碎念,等我终于因为缺氧停下来喘气时,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不会。
啊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只需要记住三点。他走到我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我,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稍稍安定的力量,第一,少说话,言多必失,第二,跟紧我,我会处理。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身上那套皱巴巴的居家服上停留了一秒,补充道,第三,现在,去换身能见人的衣服。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
但奇怪的是,这简短的几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乱成一锅粥的心稍微定了定。
对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是金主。他都不怕,我怕什么酬劳要紧。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好。
回老宅的路上,孟小磊亲自开车。
车厢里气氛沉默。我换上了衣柜里最贵的连衣裙,化了淡妆,正襟危坐,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孟小磊那三点保命法则:少说话。跟紧他,装鹌鹑。
孟家老宅坐落在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环境清幽。
车子驶入雕花铁门,停在一栋气派的中式庭院前。
刚一下车,孟夫人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她站在廊下,身边还站着一位面容儒雅、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孟父。
孟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我的眼神带着善意的好奇。
但孟夫人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爸,妈。孟小磊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
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肢体接触让我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协议里是写了必要肢体接触,但真正被他这样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完全是另一回事。
伯父伯母好。我赶紧挤出笑容,努力忽略手上传来的奇异触感,跟着他往前走。
快进来吧,外面凉。孟父笑呵呵地招呼。
餐厅很大,红木圆桌,菜肴精致丰盛。
落座时,孟小磊很自然地替我拉开椅子,等我坐下后,才在我旁边落座。
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放在桌下,握着我的。
我的半边身体几乎都是麻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被包裹的手上,脸上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孟夫人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我们交握的手,又落在我脸上,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
周小姐,听然然说,你是做文字工作的孟夫人优雅地拿起汤匙,状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
来了,盘问开始了。
啊,是,是的伯母。我赶紧点头,手心开始冒汗,就是写点小故事。我谨记少说话原则,言简意赅。
哦作家孟夫人挑眉,那挺好的,不像我们家宴臣,整天就知道跟冷冰冰的数字打交道,人都快成机器了。她语气带着点嗔怪,目光却意有所指地飘向我,周小姐性格看着倒是活泼,正好互补,不过……她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周小姐,我这个人比较直接,听说你命格比较特殊嗯
来了,正题来了。克夫这个炸弹,终于被孟夫人轻描淡写地抛了出来。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孟父脸上的笑容也敛了敛,带着点担忧看向我。
孟小磊握着我的手,力道似乎微微加重了一点。
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孟夫人那双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牢牢锁定了我。空气仿佛凝固了。
怎么办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了会不会当场被轰出去否认了,万一以后穿帮岂不是更惨孟然那个大嘴巴肯定添油加醋说了不少,我脑子飞快运转,却一片混乱。
就在我张了张嘴,准备硬着头皮按人设认下时,旁边一直沉默的孟小磊,却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点磁性的震动,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都惊愕地转向他。
只见孟小磊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亲昵地,帮我擦了擦嘴角,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的动作流畅而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他母亲,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平静的、理所当然的陈述:
妈,您也说了,只是听说。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传言这种东西,三人成虎罢了,安安很好。他顿了顿,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专注而深邃,里面似乎蕴藏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纵容的温柔。
她在我身边,他转回头,看着孟夫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很好。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孟夫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锐利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孟父也愣住了,看看儿子,又看看我,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而我,我彻底石化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他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话在反复回荡—安安很好。
她在我身边,我很好。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一直烫到了我的心底最深处。
那专注而复杂的眼神,那带着亲昵意味的擦嘴角动作,明明知道是假的,是演戏。
是为了应付他母亲,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脏会跳得这么快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脸颊也烫得吓人。
晚餐的后半段是怎么熬过去的,我几乎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孟夫人后来没再问什么尖锐的问题,但看我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探究和一丝迷惑
孟父则温和地和我聊了些家常。
孟小磊一直牵着我的手,偶尔给我夹菜,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直到坐回车里,驶离了老宅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地掠过,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
但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耳边还回响着他那句我很好。
车厢里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我偷偷瞟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孟小磊。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紧,恢复了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冰冷。
刚才在老宅里那种奇异的温柔和专注,仿佛只是我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心口莫名地有点堵,有点涩。
我甩甩头,努力把那点不该有的、荒谬的悸动压下去。
清醒点周安安。那只是影帝级别的表演。是价值连城的酬劳,是交易。
三个月的期限,在日复一日的克夫人设表演和偶尔应付双方家长中,过得飞快。
6
无试用期
日历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了协议期满的前一天。
晚上,我盘腿坐在自己客卧的床上,看着窗外CBD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心里百感交集。
终于要结束了。
这三个月,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冰冷空旷的公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孟小磊,有气场强大的孟夫人,有那场惊心动魄的老宅鸿门宴,还有,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那句该死的我很好。
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
我拿起笔,郑重地在那份早就准备好的《解除婚姻关系协议书》乙方签名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熟悉的周安安三个字,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轻松感,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不不不,是即将拿到丰厚酬劳的喜悦。
我拍拍脸,拿起协议和手机,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亮着沙发旁一盏落地阅读灯。
昏黄的光晕下,孟小磊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靠坐在沙发里,腿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眼。
孟先生。我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把那份签好字的协议递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明天就是协议期满的日子了,这是《解除婚姻关系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您签完字,我们明天上午就可以去民政局办理手续。
我顿了顿,迎上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难辨的眼眸,露出一个标准的、属于乙方完成任务后的职业微笑:按照协议,麻烦您结一下最后一期的酬劳。谢谢您这三个月的照顾。
终于说完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轻松,自由,还有钱,完美。
我看着他,等着他拿起协议,爽快地签字,然后转账,最后宾主尽欢,各奔东西。
然而,孟小磊并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份协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电脑风扇发出的轻微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份沉默让我刚刚落下的心又一点点悬了起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滋生。
终于,在我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催促时,孟小磊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合上了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然后,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伸向茶几,但目标,却不是那份《解除协议》。
他拿起了旁边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黑色文件夹。
那是我签完三个月假结婚协议后,他随手给我的,说是补充细则,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应付我妈的跳楼威胁和即将到手的钱,根本没细看,拿回来就塞抽屉里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只见孟小磊从容地打开那个黑色文件夹,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精准地点在密密麻麻条款中的一行。
然后,他将文件夹转向我,推到我面前。
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周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关于解除关系,请看补充协议第七条,第三款。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指尖点着的那一行蝇头小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白纸黑字,清晰得刺眼:
任何一方如欲提前解除本协议关系,需提前三十天向另一方提交书面申请,并经双方书面确认后生效。否则,本协议自动续期三个月。
提前三十天...书面申请…双方确认…
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坐在光影里、神色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
你……你算计我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让我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孟小磊,你故意的,你当时根本没提醒我看这个。
孟小磊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放松,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所以呢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跟着发颤,所以现在,你想怎么样再续三个月继续这场荒唐的戏码孟小磊,你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口翻涌,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等着他的回答。
续约再演三个月他疯了吗。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孟小磊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靠坐姿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片刻之后,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却再次将我狠狠钉在原地:
续约条件变了。
什么条件变了我还没从上一个炸弹的余波中缓过神,新的冲击又接踵而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我。
他没有走向书桌,没有去拿任何文件。
而是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干净的皂角味。
下一秒,在我惊愕到失语的目光中,孟小磊做了一件我这辈子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他,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静自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孟小磊,竟然单膝,缓缓地,跪了下来。
膝盖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却在我心里掀起了十二级海啸。
我彻底懵了,大脑彻底宕机。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落地灯暖黄的光晕,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
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璀璨夺目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切割完美的钻石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周安安。他开口,叫了我的全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脆弱的神经上。
续约的条件是……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我惊骇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嫁给我。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瞬间被震出了窍。
耳边只剩下他低沉而郑重的尾音在反复回荡:嫁给我……嫁给我……
我名下所有不动产、股票、基金、存款,包括孟氏集团我持有的股份,他凝视着我,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宣读一份极其重要的商业文件,却比任何文件都更撼动人心,婚后,全部转入你的名下。作为……你的个人财产。
个人财产全部孟氏集团的股份。
这几个词像重磅炸弹一样在我脑子里连环炸开。
我虽然不清楚孟小磊具体的身家,但孟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孟氏集团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他持有的股份,那绝对是天文数字。天文数字都不足以形容。
他……他疯了,一定是疯了,为了什么为了继续这场假结婚的戏码这代价也太疯狂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让我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我看着他,看着那枚近在咫尺、闪耀着致命诱惑的钻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孟……孟小磊。你……你冷静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而且你忘了我克夫啊,我真克夫,特别灵验的那种。
情急之下,我把压箱底的、曾经吓退无数相亲对象的王牌又祭了出来。
这大概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阻止这场疯狂闹剧的理由了。
然而,预想中的犹豫、退缩,并没有出现在孟小磊脸上。
听到克夫两个字,他跪在那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那笑意很浅,却瞬间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而认真,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纵容。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说了一句让我大脑彻底当机、灵魂出窍的话:
我知道。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加深了,像是终于解开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谜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释然。
这三个月,我仔细研究过了。
他看着我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科学精神宣布了他的研究结论:
你克的,只是‘前夫’。
作为你的现任丈夫,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强调这个称谓的合法性,我很安全。
前夫现任安全
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疯狂打转、碰撞、组合。
他研究过了他研究什么了命理学玄学还是统计学他这三个月表面淡定,背地里居然在研究这个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雷劈中的酥麻感席卷全身。
我看着他跪在暖黄灯光下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枚闪耀着不真实光芒的钻戒,看着他眼中那份该死的、认真的笃定。
世界天旋地转。
我一定是疯了,或者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否则,我怎么会看到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孟小磊,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单膝跪地,用他研究金融模型的大脑分析克夫的精准打击范围,然后得出一个如此……清奇又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就在我彻底石化,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俯视着这荒诞一幕时,孟小磊动了。
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却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所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穿透了我混乱的思绪,周安安,你愿意吗
愿意吗
愿意嫁给他愿意接受这份疯狂到不真实的续约条件愿意从一个拿钱办事的假老婆,变成一个坐拥他全部身家的真·富婆还要赌上他那条经过研究证明很安全的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在尖叫着荒谬,快跑。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深邃的眼眸和那枚璀璨的钻戒之间来回游移。
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叫嚣。
初冬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清冽的穿透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民政局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纸张油墨以及无数对新人或激动或紧张的气息混杂而成的、一种特有的喜气。
我像个梦游的木偶,被孟小磊温热有力的大手牢牢牵着,机械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软绵绵的不着力。
拍照,还是那个红色背景板,只是这一次,身边男人的手臂自然地环过我的腰,将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姿态搂向他。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头,脸上努力想挤出点笑容,肌肉却完全不听使唤,表情大概比哭还难看。
反观孟小磊,他微微侧头,下颌几乎抵着我的发顶,对着镜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清晰无比的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演戏时的公式化,也不是商场上的疏离淡漠,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满足和愉悦的真实笑意。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
签字,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看着眼前崭新的《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上面周安安和孟小磊两个名字并排而立,下方是空白的签字栏。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里,签下那份假结婚协议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像一场模糊又清晰的倒带。
那时候,是交易,是权宜之计,是救命的稻草,而现在……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正垂眸,握着笔,姿态从容流畅,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签完自己的名字,侧过头来,深邃的眼眸对上我的,里面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呆滞的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安抚性地捏了捏我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的手心。
那细微的触碰,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碎了我最后一点犹豫的壁垒。
算了,管他呢,克夫遗产研究结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眼前只剩下他眼中那个小小的、不知所措的自己,还有他掌心传来的、真实而令人安心的暖意。
心一横,眼一闭,我深吸一口气,低头,手腕用力,在那份决定我下半辈子命运的声明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歪扭扭,带着宿命般的颤抖。
钢印落下,发出沉闷而庄重的咔哒声。
两本簇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红色小册子,被工作人员带着职业化的祝福笑容递了过来。
恭喜二位。祝百年好合。
孟小磊先一步接了过去,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拿着那两个红本本,指腹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感。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一股裹挟着寒意的初冬冷风迎面扑来,瞬间吹散了大厅里暖烘烘的气息,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台阶下,城市已经彻底苏醒,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雪松气息的厚重西装外套,就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宽大的外套将我整个人包裹住,残留着他的体温,熨帖着冰凉的身体。
我愕然抬头。
孟小磊就站在我身侧,微微低头看着我。他里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冷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在初冬的寒风里显得有些清瘦,却又挺拔如松。
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煦柔和的笑意,像融化的初雪。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间捏着那两本崭新的结婚证,红得耀眼。
他轻轻晃了晃,薄唇微启,低沉悦耳的声音混合着冬日的清冽空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这次。他看着我,眼中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有试用期了,孟太太。
孟太太……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轻轻敲打在我心上。
寒风依旧在吹,裹挟着他好闻的气息和他低沉的话语,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
我裹紧了他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抬起头,迎上他温煦含笑的目光。
阳光有点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中清晰的、小小的我的倒影。
心尖上那片因为三个月交易而结成的薄冰,在初冬清冽的阳光下,在他那句没有试用期的笃定里,悄无声息地,融化开了一道细细的、温热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