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十年一聚的死亡请柬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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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敲打着市一中旧教学楼的玻璃窗。林墨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看着雨水顺着墙根的爬山虎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十年了,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依旧泛着冷光,只是墙角多了片深色的霉斑,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林墨!这边!
靠窗的教室传来招呼声,周昊举着啤酒瓶站起来,啤酒沫顺着瓶颈淌到他价值不菲的西装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如今是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朋友圈里永远晒着国外度假的照片,但此刻眼角的细纹在暖黄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林墨推开门时,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警官证,冰凉的塑料外壳让指尖安定了些。讲台上堆着吃剩的外卖盒,当年班主任写过
天道酬勤
的黑板上,有人用口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却向下撇着,像在哭。
咱们班的大美女刑警来了!
班长赵磊起哄着,把一杯红酒塞到她手里,当年要不是你举报校霸,咱们班还得被欺负到毕业。
红酒杯在掌心微微晃动,林墨的目光掠过人群。角落里的苏晓正低头玩手机,齐刘海遮住半张脸,手指飞快地敲着屏幕,指甲涂成深紫色,与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格格不入
——
那是当年的班服,十年了还留着。
而坐在主位的陈铭,正被众人簇拥着。他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也是班里混得最好的,听说刚拿下一个亿的项目。他举起酒杯时,林墨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带有些松动,金属扣上沾着点深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敬我们逝去的青春!
陈铭的声音洪亮,却在碰到林墨的目光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去天台看看。通往天台的铁门早已生锈,周昊用力一推,吱呀
一声,铁锈簌簌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雨还在下,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还记得吗当年陈铭在这里跟苏晓表白,被拒绝了。
赵磊大着舌头说,胳膊搭在苏晓肩上,被她不动声色地甩开。
苏晓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铁皮上:谁还记得那些。
她转身要走,却被陈铭拦住。
怎么不记得
陈铭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团,你当年说,除非我考上清华,否则免谈。结果呢
他故意顿了顿,我是没考上,但现在照样比清华毕业的混得好。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苏晓的脸在阴影里白得像纸。林墨注意到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深紫色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小块。
下天台时,林墨走在最后。她忽然发现铁门内侧的铁锈上,沾着半片深紫色的布料纤维,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刮过。而楼梯转角的垃圾桶旁,扔着个破碎的玻璃杯,碎片上还沾着点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聚会散场前,陈铭突然不见了。
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周昊打了个哈欠,手机屏幕亮着,是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钱准备好了吗不然别怪我……
赵磊提议去找找,一行人穿过空旷的走廊,脚步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当他们推开器材室的门时,所有人都僵住了。
陈铭趴在跑步机上,后背插着把水果刀,刀柄上还缠着圈红色的跳绳
——
那是当年运动会时,苏晓用过的奖品,上面印着褪色的校徽。他右手攥着张泛黄的照片,是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苏晓穿着蓝白校服,笑得一脸干净。
报警!快报警!
有人尖叫起来。
林墨却蹲下身,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她注意到陈铭的皮鞋鞋带系反了,左脚鞋底沾着点白色粉末,像是粉笔灰。而跑步机的显示屏还亮着,停留在
12km/h,时间却显示为零,像是被人刻意重置过。
谁最后见他
林墨的声音冷静得像冰,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周昊的喉结动了动:下天台后,我看见他往器材室走,手里拿着个保温杯。
他有哮喘,随身带药。
赵磊补充道,眼神躲闪,但我……
我没跟过去。
苏晓站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贴在脸颊上。她看着陈铭手里的照片,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器材室里回荡,像玻璃摩擦的声音:他活该。
林墨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裤脚,那里沾着些深色的泥点,与器材室墙角的泥土颜色一致。而她的指甲缝里,藏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是没擦干净的血迹。
雨还在下,敲打着器材室的窗户,发出
啪啪
的声响。林墨站起身,看向那把插在陈铭背上的水果刀
——
刀柄上除了跳绳,还缠着根细细的钓鱼线,线头垂在地上,末端沾着点透明的胶带。
她忽然想起楼梯转角那个破碎的玻璃杯,想起天台铁门上的布料纤维,想起苏晓剥落的指甲油。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拼图,在雨夜里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而陈铭攥着的那张照片背后,不知被谁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

字,笔画深得几乎要把照片戳穿。
警笛声刺破雨幕时,器材室的白炽灯开始忽明忽暗。林墨用警戒线将现场围起来,蓝色的带子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条勒紧的绳索。她蹲下身,指尖避开刀柄上的跳绳,轻轻拨开陈铭蜷曲的手指。
照片背后的

字刻得极深,边缘的相纸已经起毛。林墨忽然注意到,刻痕里卡着点银灰色的粉末,与周昊西装袖口沾着的金属漆碎屑一模一样。
周设计师,
她扬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您刚才在天台,是不是碰过什么金属物件
周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袖口:没有……
就推了下铁门。
他的目光瞟向墙角,那里堆着些废弃的杠铃片,其中一片的铁锈上,沾着半枚模糊的鞋印,纹路与他脚上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完全吻合。
赵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红酒洒在胸前,像朵绽开的血花。我去趟洗手间。
他转身要走,却被林墨拦住。她注意到他牛仔裤的后兜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白色药瓶,标签上的
沙丁胺醇
字样被雨水洇得模糊
——
那是治疗哮喘的急救药,与陈铭保温杯里的药剂相同。
您怎么会有这个
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药瓶从赵磊手中滑落,在地上滚出很远。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是……
是陈铭让我帮他买的,他说最近犯得勤。
苏晓突然笑出声,银灰色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她脸上,深紫色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才不用呢。
她往前走了两步,湿漉漉的裤脚在地面拖出深色的痕迹,当年要不是他偷换了我的保送名额,我现在……
她的话没说完,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林墨想起高中最后那学期,苏晓是年级第一,却突然放弃了清华的保送资格,听说去了南方的一所专科学校。而陈铭,那个总在中游徘徊的男生,最后却拿着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在全校大会上作为状元发言。
白炽灯

地灭了。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墨看见器材室角落的阴影里,有个东西在反光。她走过去,发现是枚校徽,上面刻着苏晓的名字,边缘还缠着圈钓鱼线,与刀柄上的那根材质相同。
这跳绳,
林墨提起那圈红色的塑胶绳,线头上的磨损痕迹与天台铁门上的划痕完全吻合,是您带来的吧我记得您说过,一直留着高中的东西。
苏晓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齐刘海下的眼睛亮得吓人:是又怎么样
她突然指向周昊,他当年为了追我,偷了陈铭的设计稿去参赛,害得陈铭被记大过!
周昊的脸在绿光里扭曲成一团:你胡说!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条银行短信:您尾号
xxxx
卡转入
50
万元,对方户名:陈铭。
时间显示在半小时前。
雨还在下,敲打着通风口的铁皮,发出
咚咚
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林墨走到跑步机旁,蹲下身查看底座。在厚厚的灰尘里,有个清晰的脚印,前掌深后掌浅,是双回力帆布鞋
——
苏晓脚上正穿着双同款,鞋跟处沾着点透明的胶带,与钓鱼线末端的残留物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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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跑步机启动后离开,
林墨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用钓鱼线穿过刀柄,一头系在铁门把手上,另一头粘在跑步机的滚轴上。当陈铭追出来时,机器转动会拉动鱼线,让刀精准地刺入他后背。
她顿了顿,看向脸色惨白的赵磊:而您,在他哮喘发作时,悄悄换走了他的急救药。
药瓶上的指纹除了陈铭,就只有赵磊的。
周昊突然瘫坐在地,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上还停留在未发送的短信界面,收件人是陈铭:当年的事我知道了,五十万不够。
原来他所谓的建筑设计,全是剽窃陈铭大学时的毕业设计。
应急灯的光渐渐暗下去,林墨看着窗外的雨幕。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在天台撞见陈铭偷偷修改苏晓的保送材料,赵磊站在旁边望风,而周昊,正拿着相机,将这一切拍下来,作为日后要挟的筹码。
陈铭攥着的照片上,苏晓的笑脸在雨夜里模糊成一团。林墨忽然明白,他不是恨,是愧疚。那枚刻在背后的字,或许是想对十年前的自己说的。
警探进来时,苏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深紫色的指甲轻轻刮着鞋帮上的校徽。雨丝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脸上解脱般的表情,像终于卸下了背负十年的枷锁。
而器材室的角落里,那枚被遗忘的校徽在阴影里闪着微光,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被雨水浸泡的夏天,三个少年如何用一个谎言,毁掉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
警探带走苏晓时,她的帆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
沙沙
的声响。经过器材室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废弃的画架上。那是陈铭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当年想考美术学院,画得比谁都好。
林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画架最底层夹着张素描,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画上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坐在天台的栏杆上,背后是大片的火烧云
——
那是高中时的苏晓,笑容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签名,被雨水洇得模糊,依稀能看出是陈铭的名字。
他偷了我的保送名额后,把这个塞进我课桌里。
苏晓的肩膀微微耸动,深紫色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印子,我当时觉得恶心,当场就撕了。原来……
他还留着备份。
周昊被扶起来时,西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他盯着那张素描,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装什么深情他当年改苏晓的志愿表,还不是因为赵磊他爸是招生办主任!
赵磊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被警探扣上手铐的瞬间,他突然发疯似的挣扎:不是我!是陈铭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帮忙,就把我偷卖试卷的事捅出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撞在布满霉斑的墙壁上,碎成一片狼藉。
林墨走到天台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夜风卷起地上的烟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打着旋。她蹲下身,在铁门内侧的铁锈里,又发现了几根深紫色的线头,与苏晓指甲缝里残留的纤维完全一致。而栏杆边缘,有块新鲜的磨损痕迹,像是不久前有人在这里激烈地挣扎过。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的同事:林队,陈铭的保温杯里除了哮喘药,还有少量的镇静剂。另外,那把水果刀的刀柄上,除了苏晓的指纹,还有层被擦掉的模糊指纹,像是戴了手套留下的。
林墨的目光猛地扫向周昊刚才站过的位置,那里有个浅浅的鞋印,鞋尖朝向天台内侧。她忽然想起周昊西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皮质手套,当时只当是他注重仪表,现在想来,那手套的材质,恰好能留下技术科所说的那种模糊指纹。
周设计师,
林墨转身下楼,声音在楼梯间里层层叠叠地回响,您半小时前收到陈铭的五十万,是买什么的
周昊正在跟律师低声交谈,听到这话,脸色骤变。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张照片
——
十年前的周昊,举着相机,站在天台门口,镜头对准正在修改志愿表的陈铭和望风的赵磊。照片的发送者未知,时间就在陈铭转账之后。
他用这个威胁我。
周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精致的发胶在汗湿的额头上糊成一团,说要是我不把公司一半的股份转给他,就把照片发给媒体。
原来那五十万,不过是陈铭抛出的诱饵。
林墨翻开陈铭的手机,相册里存着满满一屏的设计图,从青涩的草图到成熟的施工图,时间跨度正好十年。最新的一张是座美术馆的设计稿,角落里写着行小字:送给苏晓的礼物。
发送记录里,有条未发出的信息:十年了,我知道错了,明天老地方见,给你个惊喜。
收件人是苏晓,发送时间定在聚会当天的午夜。
器材室的白炽灯被修好时,林墨在跑步机的滚轴里,发现了一小块碎镜片,边缘沾着点睫毛膏的残留物
——
是苏晓用的那个牌子。她忽然明白,苏晓在布置机关时,特意用镜片观察陈铭的动向,确保刀能精准地刺入他的后背。
而陈铭攥着的那张毕业照背后,除了

字,还有行更浅的刻痕,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对不起。
只是被后来的

字覆盖,几乎看不见了。
警探收队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林墨最后一个离开旧教学楼,锁门时,指尖触到门把手上的铁锈,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她躲在天台的水箱后面,除了看到陈铭改志愿表,还看到他改完后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还贴着张泛黄的光荣榜,苏晓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旁边用红笔写着
清华大学。只是后来被人用墨汁涂掉,改成了陈铭的名字。阳光透过雨雾照进来,在墨迹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谁的眼泪,终于晒干了。
她走出校门时,卖早餐的阿姨推着车经过,吆喝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散开。林墨买了个豆浆,热气氤氲了镜片。她忽然想起苏晓说的话,陈铭当年想考美术学院。或许那场十年的恩怨,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偷换名额,而是三个少年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做出的最愚蠢的选择。
旧教学楼的钟楼敲响了晨六点的钟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林墨知道,有些秘密会随着案件的结束被封存,但那个被雨水浸泡的夏天,会永远留在这些人的记忆里,像器材室角落里那枚校徽,在阴影里闪着永不熄灭的微光。
豆浆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水珠,林墨抬手擦掉时,看见卖早餐的阿姨正弯腰捡地上的硬币。那枚五角钱的硬币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打转,边缘的齿纹磨得发亮,像极了陈铭攥在手里的那张毕业照,被岁月啃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姑娘,刚才那栋楼里出啥事了
阿姨把硬币塞进围裙口袋,语气里带着好奇,我在这儿摆摊十年,头回见这么多警察。
林墨的目光越过阿姨的肩膀,看向旧教学楼的方向。晨雾正顺着墙根的爬山虎往上爬,将三楼的窗台吞进一片白茫茫里。她忽然想起苏晓说的话,陈铭当年想考美术学院。可为什么,一个热爱画画的少年,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偷换别人的保送名额
回到警局时,技术科又传来新消息:林队,陈铭的电脑里有个加密文件夹,破解后发现是本日记。
日记的电子版躺在电脑屏幕上,宋体五号字密密麻麻,像爬满纸页的蚂蚁。最新的一篇写在聚会前一天:十年了,该还了。
而最早的一篇,日期是十年前那个雨天,字迹稚嫩却用力,墨水几乎要透纸背:爸说,要是考不上清华,就不让妈再治病。
林墨的指尖顿在键盘上,突然想起赵磊疯癫时喊的话
——
他偷卖试卷,是为了给重病的母亲筹钱。原来当年那三个少年,都背着各自的枷锁。
她调出陈铭父亲的资料,心脏科主任医师的头衔旁,附着张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资料显示,他妻子当年患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家里早已债台高筑。
原来如此。
林墨低声自语。陈铭改志愿表时的挣扎,蹲在天台水箱后的颤抖,十年后设计美术馆的执念,突然像散落的珠子被穿成线。他不是贪图名利,只是想用一张清华录取通知书,换母亲活下去的机会。
这时,看守所传来消息,苏晓要见她。
会见室的玻璃擦得锃亮,苏晓坐在对面,深紫色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露出泛白的指腹。我看到他的日记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警察同志给我看的。
林墨没有说话,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后,是半张被撕掉的素描,画的是天台的栏杆,火烧云的一角从右上角探出来,与画架里那张完整的素描恰好能拼在一起。
当年我撕了画,却偷偷捡了半张藏起来。
苏晓的指尖抚过画纸边缘的毛边,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的眼眶红了,却没有掉泪,其实我早就不恨了,只是……
过不去那个坎。
林墨想起陈铭未发出的那条信息
——明天老地方见,给你个惊喜。
那个惊喜,大概就是美术馆的设计图。他想把最好的礼物送给被自己毁掉人生的女孩,却没等到见面的那天。
周昊的庭审定在一个月后。他的律师提交了新证据:十年前的医院诊断书,重度抑郁症。原来当年那个举着相机的少年,镜头里的世界是黑白的,他偷拍陈铭改志愿表,不是为了要挟,只是想抓住根救命稻草,证明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在泥沼里挣扎。
赵磊的父亲早已退休,听说儿子出事的消息,当场中风住院。病床前的保温桶里,盛着没喝完的小米粥,像十年前他给儿子送的那样,只是这次,再也没人会把粥底的红枣挑出来。
林墨最后一次去旧教学楼,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工人正在拆除三楼的器材室,电锯的轰鸣声里,她捡起块被震落的墙皮。墙皮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是苏晓的笔迹:要是能重来,我想考美术学院。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林墨忽然明白,那个被雨水浸泡的夏天,毁掉的不只是苏晓的人生,还有陈铭的画笔,周昊的镜头,赵磊的未来。四个少年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却都选错了方向。
她走出教学楼时,看见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正举着相机在拍毕业照。快门按下的瞬间,有人喊了声
茄子,笑声在阳光下散开,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没被雨水打扰的午后。
只是这一次,没人知道照片背后,会不会也藏着个被指甲刻出的

字,或是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
对不起。旧教学楼的钟楼又响了,钟声穿过操场,飞向更远的地方,像在为那些逝去的青春,唱一首迟来的挽歌。
旧教学楼的拆除工程还在继续,钢筋断裂的脆响混着尘土飞扬。林墨捏着那块写有苏晓笔迹的墙皮,指尖被粗糙的水泥硌得发疼。她忽然想起苏晓在会见室里说的话,想起那半张天台栏杆的素描
——
原来那个被偷走人生的女孩,也曾有过一个关于画笔的梦。
她去看守所给苏晓带了本美术年鉴,最新一期的封面是座玻璃美术馆,设计风格与陈铭电脑里的草图惊人地相似。苏晓翻开年鉴时,指腹在玻璃幕墙上反复摩挲,像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我高中时偷偷学过画画。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陈铭是美术课代表,他发现我藏在课本里的画,没告诉老师,反而给了我本素描教程。
林墨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十年前的美术教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将一本翻旧的教程塞进女孩手里,指尖不经意地相触,像电流划过,两人都红了脸。
他说我的色彩感很好,
苏晓的目光落在年鉴某页的睡莲画上,说要是我考美术学院,肯定比他有前途。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却跟着掉下来,结果呢他亲手把我的准考证换成了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林墨想起陈铭日记里的另一句话:看到她在美术课上发光的样子,真羡慕。
原来那个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的少年,心里藏着的不只是愧疚,还有对另一种人生的向往
——
那种可以无所顾忌追逐热爱的人生。
周昊的庭审现场,他的律师播放了段录音。是十年前的校园广播,主持人用清甜的声音念着获奖名单:绘画比赛一等奖,高一(3)班陈铭,作品《追梦》。
录音里还能听到台下的掌声,其中混着个清脆的女声,像风铃在响
——
是苏晓的声音。
周昊在被告席上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他口袋里露出半截胶卷,是当年偷拍陈铭改志愿表时剩下的,冲洗出来后,最后一张竟是苏晓在美术教室画画的背影,阳光在她发梢镀上金边,陈铭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本素描教程,笑得一脸干净。
赵磊在狱中收到母亲的来信,字迹歪歪扭扭,说家里的老房子要拆迁了,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信里还夹着片干枯的枫叶,是十年前他送给母亲的,当时他说:等我考上好大学,就带您去看香山的红叶。
林墨去拆迁现场时,工人正从旧教学楼的废墟里搬出个铁盒。盒子锈迹斑斑,打开后,里面躺着十几支铅笔,笔杆上刻着小小的


晓,笔尖都磨得圆润,像是被反复削过无数次。还有本美术作业本,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美术馆前,旁边写着:十年后,一起来看展。
字迹是陈铭和苏晓的,一个刚劲,一个娟秀,在泛黄的纸页上依偎着,像从未被岁月打扰过。
苏晓出狱那天,林墨去接她。初秋的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苏晓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像卸下了所有枷锁。
我打算去美术培训班试试。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美术馆,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陈铭没完成的设计,我想……
用我的方式完成它。
林墨看着她走进培训班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些刻着名字的铅笔,想起作业本上的约定。原来有些约定,就算被搁置了十年,就算错过了最初的人,也依然能在时光里,找到另一种实现的可能。
旧教学楼的废墟上,已经开始打地基,据说要建一座新的美术馆。奠基仪式那天,苏晓带着她的第一幅油画来了,画的是十年前的天台,火烧云铺满天空,两个少年并肩站着,手里都握着画笔,眼里有光。
林墨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幅画被挂在临时展厅的墙上。画的右下角,苏晓新添了行小字:迟到的梦想,也是梦想。
阳光穿过人群,落在画上,像给那段被雨水浸泡的青春,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旧教学楼的钟楼早已被拆除,但林墨仿佛还能听见十年前的钟声,在时光里回荡,像在说:有些错过,或许是为了让更重要的东西,在未来生根发芽。
新美术馆的钢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支巨大的画笔,在天空的画布上勾勒轮廓。苏晓戴着安全帽站在地基旁,手里攥着那本美术作业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最后一页的两个小人旁,她用红笔添了座小小的钟楼,指针指向下午三点
——
十年前美术课的上课时间。
苏老师,这边的采光设计您看看。
施工队长递过来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旁,画着朵小小的睡莲,是苏晓特意加的,陈先生的原始设计里没这个。
苏晓的指尖抚过那朵睡莲,颜料在纸上晕开淡淡的蓝。她想起陈铭日记里的话:苏晓画的睡莲,像藏着星星的湖。
原来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年,一直记得她画里的光。
周昊出狱那天,也来看了美术馆。他瘦了很多,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手里提着个帆布包,里面是台老式胶卷相机。看到苏晓时,他突然深深鞠了一躬,帆布包上的相机挂件叮当作响:对不起。
胶卷被冲洗出来,贴满了整整一本相册。最后一页是张合影,周昊用广角镜头拍下了美术馆的全貌,苏晓站在钢架下,手里举着那本作业本,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被画笔描过的轮廓。
我要去山区支教了。
周昊合上相册,声音里带着释然,那边的孩子没见过相机,我想教他们用镜头看世界。
他顿了顿,就像当年,我希望有人能教我,该怎么面对心里的黑暗。
赵磊在狱中申请了美术兴趣班,用捡来的烟盒纸画画。他寄给母亲的画里,总有片红红的枫叶,像十年前那片干枯的标本,只是这次,枫叶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正往山上爬,手里举着张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
美术学院。
林墨收到赵磊母亲的来信,信封里夹着片新的枫叶,是从美术馆工地附近捡的。他说,等出去了,想给美术馆画壁画。
老人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轻快,说要画满整面墙的红叶,给所有错过的人指路。
美术馆封顶那天,苏晓在顶楼的天台种了株爬山虎。藤蔓顺着钢筋往上爬,像十年前旧教学楼墙根的那株,只是这次,没人会再用刀去割它的藤。她站在天台边缘,往下看,周昊正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的美术馆像座浮在光里的玻璃盒子,而赵磊寄来的画被放大,贴在临时围墙上,红叶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林墨也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铜钟,是从旧教学楼的废墟里找出来的,钟舌上刻着个

字。施工队挖出来的。
她把铜钟挂在爬山虎的架子上,风一吹,发出清越的响,像在替谁说话。
钟声里,苏晓翻开那本美术作业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她用金色颜料写了行字:所有的遗憾,都是未完待续的伏笔。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陈铭和她当年画里的星星,终于在时光里亮了起来。
傍晚的风掠过美术馆的尖顶,带着远处稻田的香气。苏晓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陈铭蹲在天台水箱后,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原来那时的他,心里藏着的不只是愧疚,还有个不敢说出口的愿望
——
希望有一天,能和她一起,站在属于他们的美术馆里,看一场永不落幕的晚霞。
铜钟又响了,在暮色里荡开圈圈涟漪。林墨知道,有些故事结束了,但新的故事正在开始。就像那株往上爬的爬山虎,总有一天会铺满整面墙,把所有的秘密和遗憾,都藏进叶片的脉络里,在阳光下,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