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圣母同学抢走我山区支教名额那天。
前世她遇险我救她致残,她反骂我拖累。
这次我笑着推荐:瓦山乡太普通!我知道‘佤邦爱心基地’,急需你这种人才!
我把华丽宣传册塞她手里。
三月后,她满脸淤青的视频求救刷爆群:【我被卖了!快救我!】
我回复:坚持用爱感化他们!你是最棒的圣母!
反手将视频转发反诈中心,深藏功与名。
1.
蒋雅,我知道这个支教名额对你很重要,但瓦山乡的孩子们,他们更需要我!
林伟伟站在院长办公室中央,阳光透过玻璃窗,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双眼含泪,声音哽咽,仿佛不是在抢夺我的机会,而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献祭。
院长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劝道:蒋雅,你看……林同学的热情很高,而且她自愿放弃了条件更好的平安县,选择了最艰苦的瓦山。这种奉献精神……
我静静地听着,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重生回来的窒息感几乎让我晕厥。
上一世,就是这番说辞,我信了。我信了她的高尚,信了她的奉献。我把那个来之不易、能为我履历添上浓重一笔的支教名额让给了她。
结果呢
她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因为普度众生的圣母心发作,深夜独自一人去劝解酗酒的村民,结果被困在山里。我接到求救电话,连夜组织救援队进山,为了护住她,我被滚落的山石砸断了右腿。
我成了瘸子,毁了我的舞蹈梦,也毁了我的人生。
而我救回来的林伟伟,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蒋雅,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来得那么慢,我怎么会受这种罪你看看你,现在成了残废,真是个累赘!
那一刻,我才看清,她那身圣母的光环之下,藏着的是何等自私与恶毒的灵魂。
如今,我又回到了这个命运的交叉口。
办公室里,林伟伟还在进行她声情并茂的表演,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们都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我看着她,笑了。
院长,林同学说得对。
我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林伟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窃喜,但很快又被悲天悯人的神色掩盖。
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语气比她还要真诚:伟伟,是我格局小了。瓦山乡那种地方,怎么配得上你这样拥有大爱的人才那里太平凡,太安全,根本无法体现你奉献精神的万一!
林伟伟被我捧得一愣一愣的,啊蒋雅,你……
别说了,我都懂!我用力地摇晃着她的手,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我最近刚好得知一个地方,那里才真正需要你!他们的情况比瓦山乡严峻一百倍,那里的孩子们,正在水深火热中等待着你这样的天使去拯救!
院长皱起了眉:蒋雅,你胡说什么还有比瓦山更艰苦的地方
当然有!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我重生后诈骗分子塞到我家的宣传册。
那是用最高级的铜版纸打印的,封面是几个皮肤黝黑的孩子,围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老师,背景是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和一排排崭新的校舍。设计精美,堪比顶级的国际NGO宣传品。
我将它啪地一声,摊开在院长桌上。
最醒目的位置,印着一行烫金大字——【佤邦国际爱心教育基地】。
这里!我指着宣传册,声音激昂,位于三国交界,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当地教育资源极度匮乏,孩子们连课本都没有。但他们纯真、善良,渴望知识!基地负责人是我一位‘远房表叔’,他一直都在寻找像伟伟这样不求回报、拥有无私大爱的志愿者!
林伟伟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一把抢过宣传册,痴迷地抚摸着上面那些感人的照片,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佤邦……天哪,那里的人一定很苦吧她喃喃自语,圣母心已经开始泛滥。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像恶魔般低语:对,更刺激,更需要你。他们甚至会为了争抢一个老师而打起来,因为老师对他们来说,就是唯一的希望。你去了,就是他们的神。
神……林伟伟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不是害怕,是极致的兴奋。
我看着她那副被虚荣心和奉献欲冲昏头脑的样子,心中冷笑。
佤邦,人间天堂,罪犯乐土。
那里没有渴望知识的孩子,只有武装到牙齿的毒枭和诈骗犯。
而我给她准备的爱心基地,是整个东南亚最臭名昭著的诈骗园区——永生科技园。
去吧,林伟伟。
这一世,我亲自为你铺好通往地狱的红毯。
请务必,用你的爱与善良,去感化那些亡命之徒。
2.
蒋雅,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宿舍里,林伟伟抱着那本我精心准备的宣传册,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我不是给了她一个火坑,而是给了她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真的去了瓦山那种平庸的地方,我的价值根本得不到体现!她一边抽噎,一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你放心,等我到了佤邦,我一定每天给你写信,让你知道我是如何用爱改变那个地方的!
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说:好啊,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不过那边网络信号可能不好,毕竟是为了让志愿者们专心工作,不受外界干扰嘛。
这是我为她打的第一个预防针。
嗯嗯嗯,我懂!艰苦的地方都是这样!林伟伟深以为然地点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即将成为救世主的幻想里。
我们宿舍的另一个室友张曼,一个性格直爽的女孩,此刻却皱起了眉头。她拿起那本宣传册翻了翻,疑惑地问:佤邦我怎么听着这地方有点耳熟……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林伟伟立刻不高兴了,她一把夺回宣传册,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对张曼说:曼曼,你那是偏见!越是听起来危险的地方,才越需要我们!再说了,蒋雅的表叔在那里做负责人,还能有假吗
我适时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你不懂我的受伤表情:是啊,我这个‘表叔’为人低调,做了好事从不留名。他的机构甚至都没有在网上大肆宣传,因为他觉得,真正有爱心的人,是能感受到这份召唤的。
这番话,既解释了为什么网上搜不到佤邦国际爱心教育基地的信息,又将林伟伟捧到了一个天选之人的高度。
果然,她立刻挺起了胸膛,用一种悲悯又优越的眼神看着张曼:所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觉悟的。
张曼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林伟伟最贴心的军师。
我帮她联系那位子虚乌有的表叔,用变声器和她通了几次电话。电话里的表叔声音沙哑而慈祥,反复强调那里的孩子多么需要她,并且承诺会为她提供最高规格的安全保障和生活待遇。
我帮她订了飞往边境城市的单程机票,并联系了一个我早就找好的、专门从事非法偷渡的蛇头,告诉她这是基地派来接她的专车,因为正规途径很难进入那片区域。
为了彻底切断她获取真实信息的渠道,我在帮她整理手机时,以清理垃圾、提升运行速度为名,偷偷安装了一个软件,屏蔽了所有与缅北、诈骗、佤邦等相关的负面关键词。
我还不小心将一杯水打翻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让那台电脑彻底报废。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她满心欢喜地收拾行李,将各种廉价的糖果和文具塞满行李箱,准备去分发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我的内心平静如水。
张曼私下里又找过我一次,忧心忡忡地说:蒋雅,我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我们劝劝伟伟吧出国支教不是小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我看着她真诚担忧的脸,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但很快便被复仇的火焰吞噬。
曼曼,你觉得你现在劝她,她会听吗我反问道,她只会觉得我们在嫉妒她,在阻碍她实现伟大的理想。我们是她最好的朋友,难道不应该支持她的决定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语气变得坚定,我们要相信伟伟。她那么善良,善良的人,到哪里都会被温柔以待的。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想吐。
送林伟伟去机场那天,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仿佛即将踏上圣坛。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在我耳边激动地说:蒋雅,等着我!我一定会成为那里的传奇!
我笑着回应:好,我等着。
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走进安检口的背影,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
去吧,林伟伟。
你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而我,将是你唯一的、最忠实的观众。
3.
林伟伟离开后的第一个月,风平浪静。
我按部就班地学习、上课,并顺利地拿到了原本属于我的那个支教名额,只不过地点换成了条件更好的平安县。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仿佛林伟伟这个人从未在我的生命中掀起过波澜。
只有张曼,还时常念叨着她。
也不知道伟伟在那边怎么样了,怎么一个消息都没有她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我不是说了嘛,那边信号不好,为了让她专心工作。我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搪塞她。
其实,林伟伟给我发过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在她抵达边境城市的第三天,内容是:蒋雅,接我的人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车也很破。不过没关系,越是这样,越说明条件艰苦,我很高兴!
第二条是在一周后,语气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困惑:我们到了一个叫‘科技园’的地方,好奇怪,墙好高,还有铁丝网,跟宣传册上的不太一样……他们说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嗯,也是,毕竟是佤邦嘛。
我看着这两条消息,没有回复。
我知道,她已经进了园区,护照和手机很快就会被收走。她正在经历从天堂到地狱的认知过渡期。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我需要她自己,一点一点地,品尝绝望的滋味。
果然,从那之后,林伟伟的微信再也没有了动静。
张曼的担忧与日俱增,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骗了她。
蒋雅,你那个表叔的电话还能打通吗你再问问啊!
打不通了,我跟你说过了,他常年待在山里,信号时有时无。我表现得比她还着急,我也很担心伟伟,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相信她了。
我的演技毫无破绽,张曼虽然焦急,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指责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两个月了。
我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申请了国外顶尖舞蹈学院的交换生项目,一切都在朝着我前世梦想的方向发展。那条被砸断的右腿,在这一世,灵活而有力,支撑着我在练功房里一次次地旋转、跳跃。
我几乎快要忘了林伟伟这个人。
直到那天深夜。
我们大学的校友群里,突然被一个视频引爆了。
视频的发布者是一个陌生的账号,但视频的主角,我们所有人都认识。
是林伟伟。
视频的背景是一个昏暗狭小的房间,墙皮剥落,光线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林伟伟蜷缩在角落里,曾经那身洁白的连衣裙变得又脏又破,头发像枯草一样散乱着。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
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她的眼神空洞而恐惧,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视频里,一个粗暴的男声用蹩脚的中文吼道:哭什么哭!不是挺能耐吗不是要来感化我们吗来,对着镜头,让你那些朋友看看你的下场!
一只手粗鲁地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林伟伟对着镜头,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救……救我……
大声点!没吃饭吗!画外音怒吼着,似乎还伴随着一脚踹在身上的闷响。
林伟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镜头哭喊出来:
我被骗了!这里不是什么爱心基地!是诈骗园区!他们逼我做……做电信诈骗!我不肯,他们就打我!蒋雅!张曼!救我!快救我啊!
整个校友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这不是林伟伟吗她不是去佤邦支教了吗】
【诈骗园区我没听错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可怕了!快报警啊!】
张曼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蒋雅!你看到了吗伟伟她……她出事了!你不是说你表叔……
我看到了。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也被骗了。我那个所谓的‘表叔’,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子!
我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愤怒和自责,成功地将自己也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
在群情激愤的讨论中,我默默地切换了账号。
然后,在那个求救视频下面,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号,我回复了一句。
一句让所有喧嚣都为之停顿的回复。
伟伟,别怕。坚持住,用你的爱与善良去感化他们!你不是要去普度众生吗这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你是最棒的圣母,加油!
4.
我的那条回复,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沸腾的舆论中炸出了一个诡异的旋涡。
【楼上的是魔鬼吗这种时候还说风凉话】
【这人有病吧没看到林伟伟被打成什么样了吗】
【我怎么觉得……有点暗讽的意思圣母】
短暂的沉寂后,更多的人开始反应过来。
林伟伟在学校里那套高尚、奉献的说辞,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很多人只是碍于情面,或者被她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唬住,不好当面反驳。
现在,这条充满恶意的鼓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虚伪的窗户纸。
【别说,林伟伟当初抢蒋雅名额的时候,不就是这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德行吗】
【对对对,我当时就在场,她还说瓦山乡太普通,体现不了她的价值。】
【合着是嫌弃普通副本没挑战,非要去打地狱难度的这下求锤得锤了。】
【虽然她很惨,但我为什么有点想笑……对不起,我忏悔。】
风向,在悄无声息中,开始偏转。
人们的同情依旧存在,但其中夹杂了些许微妙的嘲讽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而我,作为这场舆论风暴的中心之一,正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和焦急的朋友。
我第一时间和张曼一起去了派出所报案。
面对警察的询问,我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远房表叔的谎言所蒙蔽,又是如何好心办坏事,将朋友推入火坑的。我把我连夜赶制的那本精美宣传册交了上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我无辜的铁证。
警官,都怪我,我太天真了,我以为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纯粹的慈善……我哭得泣不成声,肩膀不住地颤抖。
张曼在一旁抱着我,也跟着哭,边哭边说:不怪你,蒋雅,你也是好心……要怪就怪那些骗子太可恶了!
警察同志安慰了我们几句,表示案情重大,涉及跨国犯罪,他们会立刻上报,并联系相关部门。
从派出所出来,我接到了院长的电话。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蒋雅,这件事……幸亏去的是林伟伟,如果当初去的是你……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当初去的是我,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学生,学校将承担巨大的舆论压力和责任。但现在去的是林伟伟,一个主动放弃安全选项、执意追求高危挑战的圣母,学校的责任在无形中就被减轻了。毕竟,路是她自己选的。
院长,我……我适时地表现出后怕和庆幸。
行了,你别多想了。院长叹了口气,这件事学校会处理的。你好好准备你的交换生项目,不要被影响了。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将林伟伟的求救视频转发给反诈中心和大使馆,是我在看到视频的第一分钟就用匿名邮箱完成的操作。我甚至利用上一世对网络追踪技术的了解,附上了一份通过视频背景细节分析出的、极有可能的地理位置范围报告。
我做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要做的,是在阳光下扮演一个无辜的羔羊,然后在阴影里,冷静地递出最锋利的那把刀。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戏剧性。
就在林伟伟的求救视频在国内网络上发酵的第三天,一个海外直播平台的链接,被扔进了校友群。
点开链接,画面让我都感到了一丝惊讶。
直播间里,主角依然是林伟伟。
但这一次,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伤也被粉底遮盖住了。她坐在一张桌子前,身后是一块白板,上面写着佤邦国际爱心基地几个大字。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男人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大家好,我是爱心基地的负责人。最近网络上有一些关于我们基地的谣言,今天,我们特地请志愿者林小姐,来亲自为大家澄清。
说着,他把话筒推向林伟伟。
林伟伟的身体僵硬,眼神躲闪,但还是对着镜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家好,我是林伟伟。之前那个视频,是个误会……是我刚来不适应,跟同事闹了点小矛盾……这里的同事,都……都对我很好。
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吞刀子。
我敏锐地注意到,在桌子底下,她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场漏洞百出的辟谣直播,瞬间让所有观众都明白了。
林伟伟,已经成了诈骗园区的人质。
而这场直播,是绑匪们在舆论压力下,演出的一场欲盖弥彰的闹剧。
他们想平息事态,却不知道,这只会让火烧得更旺。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场。
5.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么嚣张!
张曼看着直播画面,气得浑身发抖,这不就是绑架吗他们把伟伟当成什么了傀儡吗
冷静点,曼曼。我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屏幕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直播间里,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显然对林伟伟的表现很不满意。他敲了敲桌子,冷冷地说:林小姐,请把你在这里的‘幸福生活’,详细地跟大家分享一下。比如,我们是如何‘感化’那些顽劣的孩子的。
感化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林伟伟的身体又是一颤,她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样:我们……我们每天会带孩子们读书……教他们唱歌……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空洞无力,像是在背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稿子。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
【我操,这演技也太差了!绑匪能不能找个专业点的演员】
【你们看林伟伟的眼睛,全是恐惧!她快吓死了!】
【桌子底下!她的手在发抖!】
【报警!赶紧把这个直播链接发给警方!这是犯罪现场直播!】
我当然知道这是犯罪现场直播。
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一个我未曾预料,但却能被我完美利用的转折。
诈骗园区搞直播辟谣,这本身就是一步臭棋。他们低估了现代网络传播的速度和网民的智商,以为靠一场粗制滥造的表演就能瞒天过海。
而我,就要利用他们的愚蠢,把这件事推向高潮。
我一边安抚着张曼,一边用另一部手机,飞快地编辑着信息。
我将直播链接、诈骗园区的名字永生科技园,以及我之前分析出的地理位置,再次打包,用加密邮件发送给了几个国际上知名的调查记者和人权组织。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继续看直播。
直播还在继续,那个男人似乎想展示一下他们的教育成果。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几个神情麻木的年轻人,看起来和林伟伟年纪相仿,应该也是被骗来的猪仔。
来,给直播间的观众们展示一下你们的工作。男人命令道。
那几个年轻人走到一排电脑前坐下,熟练地打开了各种聊天软件和虚假的投资平台。其中一个人的屏幕一闪而过,我清楚地看到了上面正在运行的,正是我国警方严厉打击的杀猪盘话术脚本。
这就是林伟伟口中的同事,而他们的工作,就是进行电信诈骗。
男人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林伟伟,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林小姐,你不是最擅长用爱感化人吗现在,请你对镜头前的观众,发表一段你的‘爱心感言’,为我们的‘慈善事业’,拉一些赞助。
这简直是诛心。
让一个圣母,为魔窟的罪恶事业背书。
林伟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信仰,她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绑匪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说啊!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桌子下面,显然是在威胁她。
林伟伟紧紧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屈辱,弹幕从愤怒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祈祷和呼救。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畜生!你们会有报应的!】
【中国大使馆!中国警察!快救救我们的同胞!】
就在这时,直播画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门外,隐约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巨响,像是……爆破的声音。
紧接着,是密集的、听不懂的叫喊声和警报声。
直播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戴墨手的男人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那些正在进行诈骗的猪仔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恐惧和希望的神情。
只有林伟伟,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呆呆地坐着,眼泪还在往下流。
突然,直播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作战服、手持武器、戴着头盔的蒙面人冲了进来,他们的手臂上,绑着鲜红的国旗臂章!
为首的一人,用标准的中文高声喊道:
不许动!我们是中国警方!里面的人,全部抱头蹲下!
直播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在了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惊骇欲绝的脸上,和林伟伟那张布满泪水、写满不敢置信的脸庞上。
下一秒,直播信号中断,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整个校友群,死寂了三秒钟。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卧槽!!!!!!!!】
【天降神兵!!!是中国警察!!!】
【我哭了!真的哭了!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国家从天而降!】
【此生无悔入华夏!!!】
张曼激动地抱住我,又哭又笑:蒋雅!你看到了吗!我们的人去救她了!伟伟有救了!
我回抱着她,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但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我的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救援
不,这只是地狱体验的另一面。
林伟伟,你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6.
救援行动的成功,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各大新闻媒体都在头版头条报道了这次雷霆万钧的跨国营救,标题一个比一个振奋人心。
《中国公民被困缅北诈骗园区,我警方雷霆出击,成功解救!》
《一场惊心动魄的直播,一次彰显国威的救援!》
《圣母支教误入魔窟,国家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一时间,民族自豪感和爱国热情被推向了顶峰。
而我,作为林伟伟的好友和间接的报案人,也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我和张曼一起接受了校报和几家媒体的采访。镜头前,我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对朋友的担忧和对国家的感激,眼眶红红的,情真意切。
当我在直播里看到警察叔叔冲进去的那一刻,我真的……除了哭,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知道,我们的国家,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
我的真情流露为我赢得了无数赞誉。一时间,我成了中国好闺蜜的典范。
没有人知道,在每一次采访结束后,我都会躲进无人的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的脸,压下心中那股混杂着厌恶和快意的翻腾。
林伟伟和其余被解救的人员,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外交和法律程序后,被分批送回了国内。
我去机场迎接了她。
那是一个阴雨天,空气湿冷。
当林伟伟被两个警察搀扶着走出特殊通道时,在场的所有记者和同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视频和直播里的她,是狼狈和恐惧,那么眼前的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任何焦点。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右腿似乎有些僵硬,一步一步,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前世,是我断了腿。
这一世,报应不爽,轮到了她。
她的父母冲上去,抱着她痛哭失声。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抱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我捧着一束百合花,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伟伟,欢迎回家。我的声音很轻,很柔。
听到我的声音,她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当她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不是得救后的感激,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恐惧。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野兽的悲鸣。
她猛地推开自己的父母,不顾一切地向后退,仿佛我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跑。但她那条不便的腿让她立刻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在湿冷的地面上向后爬,一边爬,一边惊恐地尖叫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别过来……别过来!魔鬼!你是魔鬼!!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刻。
她的父母连忙跑过去抱住她,心疼地喊着:伟伟,你怎么了这是蒋雅啊!是你的好朋友啊!
不!不是!林伟伟在他们怀里疯狂地挣扎,声音嘶哑而绝望,是她!就是她!是她推荐我去那个地方的!是她把我送进地狱的!她一直在笑!她看着我!!
她的指控,歇斯底里,语无伦次。
在旁人听来,这完全是一个受了过度刺激的可怜人,在胡言乱语。
张曼担忧地看着我:蒋雅,她……
我脸上的笑容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受伤和茫然。我手中的百合花,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花瓣摔得七零八落。
我向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哭腔:伟伟,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是蒋雅啊……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啊……
我的委屈和林伟伟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
林伟伟看到我靠近,受到的刺激更大,她竟然在父母的怀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我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被医护人员匆匆抬上担架的林伟伟,眼神冰冷。
崩溃了
这才哪到哪啊。
林伟伟,你的信仰已经崩塌,但你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个让你成为传奇的舞台,我已经为你搭好了。
7.
林伟伟被诊断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被害妄想。
她被送进了精神康复中心。
据张曼说,她时常会在深夜惊醒,尖叫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词语,比如电击、水牢、感化他们、魔鬼在笑。
而她口中的魔鬼,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指的是我。
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的胡言乱语。
在他们看来,我是那个尽心尽力、以德报怨的好朋友。林伟伟的指控,只是她因为巨大的创伤,而产生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心理医生甚至还特地找我谈了一次话,希望我能谅解林伟伟,并建议我暂时不要去探望她,以免刺激到她的病情。
我当然深明大义地答应了。
我不仅不去探望她,我还要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无处不在。
不久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市公安局反诈中心的李警官,当初负责接待我和张曼报案的那位。
蒋雅同学,你好。李警官的声音很沉稳,首先,我要感谢你当初提供的那些关键信息,尤其是那份精准的地理位置分析报告。虽然你是匿名发送的,但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还是查到了来源。你为这次成功的救援行动,立了大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声音依旧平静:李警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好,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您请说。
这次的案件影响很大,我们想趁热打铁,在全市高校开展一次深度的反诈骗安全教育宣传活动。李警官说道,我们想邀请你,以亲历者朋友的身份,来担任这次活动的‘反诈宣传形象大使’。
来了。
我等的就是这个。
我我故作惊讶,可是,我只是一个学生,我能做什么呢
你能做的很多。李警官的语气变得严肃,你是这个事件的亲历者,你的讲述,比我们说一百遍道理都管用。我们希望你,能用你朋友林伟伟的亲身经历,去警醒更多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像她一样,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圣母心’,对世界抱有天真幻想的孩子们。
圣母心三个字,从一位人民警察的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主义的重量。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下定决心的语气,郑重地回答:
好。我愿意。
挂掉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
林伟伟,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传奇,想用你的故事去感化世人吗
现在,机会来了。
我,会亲自执笔,为你写下这部传奇。
我要让你的名字,你的经历,你的痛苦,成为一道最深刻的烙印,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要让你,成为你最鄙夷的、那个普通世界的,一盏警世明灯。
反诈宣传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我穿着一身干练的套装,站在大学礼堂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数千张年轻的面孔。
我身后的大屏幕上,是我精心制作的PPT。
第一页,就是那张佤邦国际爱心教育基地的宣传册封面,精美,诱人,充满了虚假的光环。
同学们,你们相信吗这样一本看起来无比美好的宣传册,它的背后,通往的却是地狱。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我没有过多地渲染悲情,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剖析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我分析了骗子的话术、伪造的资料、以及他们是如何精准地利用了人性的弱点——比如,虚荣心,和一种廉价的、自我感动的奉献精神。
我的朋友,林伟伟,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我说到这里,加重了善良两个字的读音,她善良到,认为瓦山乡那样的地方,配不上她的爱心。她善良到,主动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更‘危险’、更‘需要’她的地方。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窃笑。
她以为自己是去普度众生的天使,却不知道,在骗子的眼中,她只是一个会自动走进屠宰场的、最肥美的‘猪仔’。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剥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然后,我按下了遥控器。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那是我将林伟伟的求救视频、辟谣直播视频,以及一些经过警方脱敏处理的、园区内部的真实影像,剪辑而成的一个短片。
视频里,林伟伟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圣母,变成一个满身伤痕、眼神惊恐的囚徒。
她被迫为诈骗集团站台,她哭喊着救命,她的每一次屈辱,每一次崩溃,都被高清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当视频播放到她在机场见到我时,那声凄厉的、指控我是魔鬼的尖叫时,我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极致的、真实的惨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我转过身,面向大屏幕上林伟伟那张扭曲而恐惧的脸,也面向台下所有的观众。
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盲目‘圣母心’的代价。
我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当你的善良,脱离了现实,脱离了理智,脱离了对自我能力的清醒认知,那它就不再是善良,而是一种愚蠢,一种会把你,也把关心你的人,一同拖入深渊的傲慢。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等待你拯救的落后地区,却有无数个伪装成‘爱心基地’的诈骗园区,等待着你这样的‘志愿者’,自投罗网。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同学们,请收起你们廉价的同情心和不切实际的英雄梦。在你想去‘普度众生’之前,请先保证,你自己,别被超度了。
话音落下。
全场死寂。
数秒之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8.
我的演讲,火了。
那段剪辑了林伟伟悲惨经历的视频,和我那段反圣母的结语,被无数人录下,传到了网上。
警惕以爱心为名的陷阱
圣母心有时通向地狱门
反诈宣传大使蒋雅
这些话题,迅速冲上了热搜。
我一夜之间,从中国好闺蜜,变成了观点犀利、人间清醒的反诈女神。我的演讲,被官媒转发,被奉为年度最佳安全教育案例。
而林伟伟,那个视频里声嘶力竭、状若疯癫的女孩,则成了所有警示文章里,最生动、也最令人唏嘘的素材。
她以一种自己绝未想到的方式,实现了她的传奇。
她成了全国最有名的反面教材。
据说,林伟伟的父母看到了网上的视频和评论,气得差点晕过去。他们找到了学校,找到了市局,疯狂地投诉我,说我是在消费他们女儿的痛苦,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然而,他们的抗议,在铺天盖地的、对我的赞誉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警官亲自出面,义正言辞地回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警示更多的年轻人,避免悲剧重演。蒋雅同学的行为,是在行使正义,我们百分之百支持。至于林伟伟同学本人,我们深表同情,但一码归一码,她作为成年人,也应该为自己的错误选择,承担相应的社会后果。
这番话,彻底堵死了林家所有的路。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的惨状,成为我功成名就的垫脚石。
而我,已经拿到了国外顶尖舞蹈学院的交换生offer,即将启程,去追寻我前世被中断的梦想。
出发前,张曼约我见了一面。
我们在学校的咖啡馆里,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神复杂。
蒋雅,网上那些……我都看到了。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低声说,你说得……很对。但是,看到伟伟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理解。我平静地看着她。
你……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她心中许久的问题,你当初推荐伟伟去那个地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看着张曼,她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在整个事件中,她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真心为林伟伟担忧的人。
我不想骗她。
我也没有承认。
我只是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反问她:曼曼,你觉得,如果当初去佤邦的不是她,而是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张曼愣住了。
她想起了前世我本该经历的一切——被困山中,为救人而残疾,然后被倒打一耙。虽然这一世没有发生,但那个可能性,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所有的犹豫。
如果是我,不会有跨国营救,不会有全民关注,更不会有什么反诈宣传。我放下咖啡杯,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只会被人遗忘在一个角落里,拖着一条残腿,听着那个被我救了的人,骂我是一个拖累她的废物。我的人生,会彻底毁掉,悄无声息。
而她呢,她会继续顶着圣母的光环,去寻找下一个能满足她奉献欲的‘舞台’,直到她害死更多的人,或者害死她自己。
所以,曼曼,我抬起眼,直视着她,你现在还觉得,我的选择,是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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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她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好心办坏事的故事。
这是一个,以恶制恶,以血还血的,复仇的故事。
她看着我,眼神里最后的一丝亲近和熟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畏惧的陌生。
我知道,我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
但我不在乎。
这一世,我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我自己。
9.
在我出国前,我去了一趟精神康复中心。
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远处,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栅栏,看着院子里放风的病人们。
我很快就找到了林伟伟。
她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的长椅上,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地面。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头发被剪得很短,露出了苍白的脖颈。
她比在机场时更瘦了,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被她身上那股死寂的气息吞噬了,没有一丝暖意。
有护工走过去,想让她起来活动一下,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护工无奈地摇摇头,走开了。
我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她十分钟。
看了十分钟,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用高尚作为武器,抢走了我的一切,最后反咬我一口的圣母,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的心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没有快意,没有同情,什么都没有。
就像看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前世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彻底消散了。不是因为我原谅了她,而是因为,她已经不配做我的仇人。
她成了一滩烂泥,一个符号,一个永远刻在耻辱柱上的警示案例。
她对我最大的威胁,已经不是伤害我,而是……被我所用。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音乐。是康复中心每天定时播放的放松音乐,一首很舒缓的钢琴曲。
可就在音乐响起的瞬间,角落里的林伟伟,突然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惊骇。她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别放了!求求你们别放了!
她从长椅上滚了下来,在草地上翻滚、挣扎,用头去撞击地面,仿佛在经受着什么看不见的酷刑。
几个护工连忙冲过去,将她按住,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我停下脚步,皱起了眉。
这个反应……不像是简单的PTSD。
我掏出手机,打给了李警官。
李警官,是我,蒋雅。我的声音很冷静,我想向您申请调阅一下林伟伟案件的完整卷宗,尤其是关于她在园区内具体遭遇的部分。我认为,有些细节,可能对我们未来的反诈宣传,有更重要的价值。
李警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三天后,我拿到了一份加密的电子文档。
我花了一个通宵,看完了里面所有的记录,包括对其他被解救人员的询问笔录。
看完之后,我关上电脑,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我终于明白了,林伟伟为什么会对音乐有那么大的反应。
在那个名为永生科技园的魔窟里,惩罚不听话的猪仔的方式有很多种,电击、水牢、毒打……
但对于林伟伟这种圣母心爆棚、自视甚高的人,他们有一种更恶毒的、专门为她定制的精神疗法。
他们会把她绑在椅子上,用最高分贝,循环播放各种歌颂爱与奉献的圣歌或者流行歌曲。
一遍,两遍,一百遍,一千遍。
从清晨到深夜,日复一日。
同时,他们会强迫她观看那些血腥的、残忍的惩罚视频,让她亲眼看着那些因为完不成业绩、或者企图逃跑的人,是如何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要用最圣洁的音乐,搭配最地狱的画面。
他们要用她引以为傲的信仰,作为摧毁她精神的武器。
他们对她说:你不是要用爱感化我们吗来,我们先用爱,感化你。
那首让她彻底崩溃的钢琴曲,正是园区里播放频率最高的一首。
在她的世界里,那不再是优美的旋律,而是魔鬼的吟唱,是敲响地狱之门的丧钟。
原来,真正让她信仰崩塌的,让她疯掉的,不是那些肉体上的折磨。
而是她毕生追求的、视为圭臬的爱与善良,以一种最扭曲、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掐灭了烟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我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笑。
10.
一年后。
我以交换生的身份,在世界顶级的舞蹈殿堂——茱莉亚学院,完成了我的毕业作品。
那是一支独舞,名字叫《圣母颂》。
舞台上,没有华丽的布景,只有一束追光,打在我身上。
音乐响起,是那首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圣洁,庄严,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悲悯。正是那份卷宗里提到的,在园区里循环播放的曲目之一。
我的舞蹈,分为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我用舒展、高傲、近乎仪式化的动作,去演绎一个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圣母。她悲天悯人,她姿态高贵,她向着虚空伸出双手,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却看不见脚下的悬崖。
音乐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舞台瞬间陷入黑暗。
几秒钟后,追光再次亮起。
音乐变成了急促、混乱、夹杂着电击声和哭喊声的噪音。
我的舞蹈风格,也随之骤变。
我开始抽搐、挣扎、蜷缩、翻滚。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模仿着一个被囚禁、被折磨、精神被寸寸凌迟的灵魂。我时而捂住耳朵,惊恐地尖叫,时而又伸出手,做出祈求和忏悔的姿态。
那是我在康复中心外,看到的林伟伟的模样。
那是我在卷宗里,读到的,她的地狱。
最后,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
舞台上,只剩下我沉重的呼吸声。
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眼神空洞,步履蹒跚,拖着一条僵硬的腿,一步一步,走向舞台的尽头,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全场寂静。
然后,是排山倒海的掌声。
我的导师,一位在业界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走上台,激动地握着我的手,眼含热泪:孩子,这是我近十年来,看过的最震撼、最深刻的现代舞!你不是在跳舞,你是在解剖一个灵魂!你让我看到了天堂的虚伪和地狱的真实!
我的作品,获得了学院的最高奖。
有记者采访我,问我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我看着镜头,微笑着说:我的灵感,来自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关于‘善良’是如何被扭曲,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故事。
我想通过这支舞告诉大家,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真正的善良,不是站在云端、悲天悯人的施舍。而是脚踩大地,认清现实之后,依然选择从身边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任何脱离了智慧和自知的善良,都是一场灾难。
这番话,连同我的舞蹈视频,再次传回了国内。
我又一次,站在了舆论的顶峰。
人们赞美我的才华,更赞美我思想的深度。
而我,则拿着舞蹈比赛的奖金,和几家知名舞团的签约合同,真正开始了我梦寐以求的人生。
我再也没有去关注过林伟伟的消息。
对我而言,她的人生,已经在我编排的那支舞里,落下了帷幕。
她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我作品中的意象,一个我用来警醒世人、也用来成就我自己的工具。
这,或许就是我对她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仁慈。
后来,我偶尔会从张曼断断续续的朋友圈里,看到一些关于林伟伟的碎片。
她出院了,但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她父母带她回了老家,一个偏远的小城,想让她远离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人和事。
她不敢见人,不敢听音乐,不敢看电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复一日。
有一次,张曼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回老家时,远远地拍的。
照片里,林伟伟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蹲在自家院子的墙角,正在……喂一只流浪猫。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眼神里,依然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和恐惧。
但当那只小猫凑过来,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时,她那张死寂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真实的、不再是为了表演给谁看的……一点点笑意。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窗外,是纽约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宛如星河。
我的腿,完好无损。
我的未来,光芒万丈。
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远在天边、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灵魂,是就此沉沦,还是能在真正的、卑微的善良中,找到一丝救赎……
那,已经不是我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