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嫁给病弱世子冲喜,大婚夜他咳得撕心裂肺。
府医摇头叹息:世子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我默默掏出银针:不如让我试试
扎针时他脉搏突然强劲有力,我冷笑:装得挺像。
银针抵住他喉间:要么和我合作,要么我让你假死变真死。
后来王府毒案频发,我揪出下毒者反杀立威。
他当众宣告:以后王府事务,由夫人定夺。
曾经轻贱我的仆人跪了满地。
我笑着抚过他的脉搏:夫君这病,装得可还尽兴
红,刺目的红。
龙凤喜烛淌下的泪,凝固在鎏金烛台上,像一滩干涸的血。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浓腻的甜香,是合欢花混着某种名贵安神香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更浓的,是那股子药气,又苦又涩,丝丝缕缕从厚重帷幔深处钻出来,霸道地钻进鼻腔,宣告着这里真正的主人——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苏晚端坐在冰冷的拔步床沿,大红的嫁衣裹在身上,沉重得如同枷锁。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尖死死掐着掌心,才勉强压下心口那股翻涌的、冰冷的恶心。这身嫁衣底下,贴身穿着的,是一层粗糙的素白麻衣。那是她为父亲守孝的最后一件衣裳,如今,却被强行罩上了这象征喜庆与屈辱的猩红。
冲喜新娘。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着她的耳膜。外面隐约传来的议论,隔着紧闭的房门和厚重的帘子,依旧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唉,可怜见的,苏家那姑娘,刚没了爹,转头就被送来填这个火坑……
谁说不是呢苏家倒了,她一个孤女,还不是任人拿捏说是冲喜,谁不知道世子爷那身子骨……怕是抬进来就得预备着守寡了!
嘘!小声点!让王府的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靖王府如今也就剩个空架子,世子爷一蹬腿,还不是树倒猢狲散也就这没根没基的孤女,才被塞进来冲这晦气……
声音渐渐远了,留下的是更深的死寂,和那帷幔后一声比一声更揪心的咳嗽。
咳…咳咳咳…呕……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干呕,每一次抽气都带着破风箱般令人牙酸的嘶鸣。
苏晚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抬起眼。
烛光昏暗,跳跃不定。透过层层叠叠的烟霞色纱帐,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床上隆起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随着那剧烈的咳嗽而微弱地起伏。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气的药味猛地从那缝隙里冲出来,熏得人眼前发晕。
床边侍立着一个穿着王府内管事服饰的老嬷嬷,姓孙,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刻满了严厉的褶子。她手里捧着药碗,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剐在苏晚身上,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看的不是新进门的世子妃,而是一件碍眼的、多余的摆设。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胡子花白的老府医正弓着腰,枯瘦的手指搭在那只从帷幔缝隙里伸出的手腕上。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皮肤薄得几乎透明,清晰地映出底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无力地搭在锦被边缘,指尖微微蜷着。
时间一点点爬过,老府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凝重。他搭脉的手指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终于,他收回手,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对着孙嬷嬷,也对着帷幔外僵坐的苏晚,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世子脉象……散乱无根,气血衰败已极……这……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孙嬷嬷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黑色药汁泼洒出来些许,溅在猩红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污迹。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绝望的泪光,死死盯着那层帷幔,仿佛这样就能把里面的人看活过来。
世子爷……我的世子爷啊……她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熬不过今夜。
这四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荒谬的预感。她父亲苏怀仁,曾是太医院里首屈一指的圣手,她自幼随父习医,天分极高。望闻问切的本事,早已刻入骨髓。方才老府医诊脉时,她虽隔着距离,眼角的余光却像最敏锐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极其违和的痕迹。
那只伸出的手,苍白是苍白,可指甲根部,却透着一丝极其微弱、常人难以察觉的、健康的粉润。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喉咙深处却隐隐带着一种奇异的、并非源自肺腑的震颤回音。还有那浓重的药味血腥气之下,似乎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被刻意掩盖过的松木清香……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她心头疯狂滋长的念头。
她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凤冠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在这片绝望的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孙嬷嬷眼中的悲戚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取代: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斥,仿佛在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用来冲喜、此时更该安静等待噩耗的摆设。
苏晚没有理会她。大红嫁衣的宽袖拂过冰冷的床沿,她几步走到床榻前,那浓烈的药味血腥气几乎让她窒息。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掀开了那层隔绝生死的烟霞色帷幔!
哗啦——
布料摩擦的声响刺耳。
帐内的景象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
一个年轻男子躺在锦被之中。墨发如瀑,铺散在雪白的枕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得惊人,仿佛上好的薄胎白瓷,一触即碎。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方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紧抿,毫无血色。他盖着厚厚的锦被,身体随着压抑不住的咳嗽而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艰难。
然而,苏晚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钉在了他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紧闭的眼睛周围。那皮肤苍白得过分,近乎透明,却依旧掩盖不住底下极其细微的、健康的肌理纹路。那是一种属于年轻生命的、充满韧性的基底,绝非油尽灯枯之人该有的枯槁死寂。
她看得太专注,太直接,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这层精心绘制的虚弱假象。
床上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目光惊扰,咳嗽骤然加剧,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更加痛苦的、仿佛要撕裂胸腔的呛咳声,一只苍白的手虚弱地抬起,似乎想要捂住嘴,又无力地垂下。
放肆!孙嬷嬷又惊又怒,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刺破屋顶,苏氏!你竟敢惊扰世子爷!还不快退下!她猛地跨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扯苏晚,动作带着狠劲。
老府医也慌了神:夫人!不可!世子经不起……
苏晚猛地侧身,避开了孙嬷嬷抓来的手。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她非但没有退,反而更近一步,几乎贴到了床边。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此刻燃着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火苗。
都闭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孙嬷嬷的尖叫和世子的咳嗽,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府医大人方才说,世子熬不过今夜了
老府医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冷静慑住,下意识地点点头,老脸上满是悲戚:脉象……确已……
好。苏晚打断他,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床上那剧烈喘息的身影上,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让我试试
你孙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刻薄和愤怒扭曲在一起,苏氏!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孤女,也敢在世子爷病榻前大放厥词你会什么你能试什么滚出去!
我会什么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孤绝和锋芒,那是在父亲灵堂前被强行剥下孝服换上嫁衣时就积攒下的戾气。她猛地抬手,手腕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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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寒芒,在她纤细的指尖骤然闪现!
那是一根针。一根长约三寸、细如牛毛、通体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针。针尖在烛火下,凝着一星令人心悸的锐利寒芒。
我苏家祖上三代行医,我苏晚七岁识药,十岁能辨百草,十二岁便随父施针救人!她盯着孙嬷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家父苏怀仁之名,嬷嬷可曾听过
孙嬷嬷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和那根寒光闪闪的银针逼得一窒,刻薄的话卡在喉咙里,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苏怀仁那个几年前因卷入宫中秘案而被贬斥、最终郁郁而终的太医院圣手他的女儿
老府医浑浊的眼睛也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喃喃道:原来是苏太医的千金……可……可世子的情况……
让我一试。苏晚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似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人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横竖最坏不过如此,万一……有万一之幸呢嬷嬷难道真想看着世子爷……‘熬不过今夜’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意有所指。
孙嬷嬷的脸色变幻不定,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世子,又看看苏晚手中那根冷冽的银针,最终,那刻着深深法令纹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复杂地闪了闪,竟真的没有再出声阻拦,只是身体绷得死紧,死死盯着苏晚的手。
老府医也颓然退后半步,默认了。
苏晚不再迟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指尖的微颤,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摒弃。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被命运随意摆布的冲喜新娘,而是医者苏晚。
她伸出左手,三根纤细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精准地搭上了那只露在锦被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皮肤下的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时断时续,确实一副弥留之相。苏晚屏住呼吸,凝神细察。指尖下的触感,冰凉是真,但那份冰凉之下,肌肉的弹性和韧度……却透着一种微妙的矛盾。
她微微加重了一点力道,指尖下的皮肤似乎极其敏感地绷紧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火焰点燃。果然!
她面上不动声色,右手捻着那根银针,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出手!针尖直刺向男子手腕内侧的内关穴!这一穴主治心悸胸痛,若真病入膏肓,此穴受激,只会加重痛苦,引发更剧烈的反应。
银芒一闪而逝,精准刺入。
呃!
床上的人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痛哼,身体骤然绷紧。几乎就在同时,苏晚搭在他腕脉上的左手,清晰无比地感觉到——
指腹之下,那原本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脉搏,在银针入穴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骤然激起一股强横的反弹!那脉搏瞬间变得沉实、有力、节奏分明!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撞击着她的指尖,充满了年轻生命特有的、蓬勃的张力!
这力量是如此突兀,如此强劲,与那苍白濒死的外表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荒谬绝伦的反差!
苏晚的唇角,那抹冰冷残酷的弧度,终于彻底地、清晰地扬了起来。
她微微俯身,靠近那张苍白俊美却紧闭双眼的脸。红烛的光在她脸上跳跃,一半是嫁衣的喜庆,一半是阴影的森然。她凑近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字字淬着寒冰:
世子爷……装得可真像啊。
这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七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萧景珩的耳膜!
床上的人,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几不可察地、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平静冰面下陡然裂开的缝隙。尽管他依旧紧闭双眼,呼吸急促而痛苦,但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他全身肌肉的僵硬,以及腕脉在她指尖下那骤然失控的、狂乱的一跳!
这反应,坐实了一切!
苏晚眼底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握着银针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翻!
那根细如牛毛的冰冷银针,瞬间离开了内关穴,快如毒蛇吐信!针尖带着一点夺命的寒星,在昏暗烛光下划出一道令人心胆俱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萧景珩脖颈侧面最致命的大动脉上!
针尖刺破了一点皮肤,一滴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在那苍白的颈间,红得触目惊心。
冰冷的针尖紧贴着最脆弱的命脉,死亡的寒气瞬间侵入骨髓。
呃……萧景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致命的威胁刺激得闷哼一声,一直紧闭的眼睫,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濒死的蝶翼在做最后的挣扎。
夫人!你做什么!孙嬷嬷的尖叫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惊恐,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扑过来。
别动!苏晚厉喝一声,头也不回,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煞气,生生将孙嬷嬷的脚步钉在原地。她握着银针的手稳如磐石,没有半分颤抖,冰冷的针尖又往前送了一分,更深地陷入那苍白的肌肤。
再靠近一步,苏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我就让世子爷的‘病’,立刻变成真的。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新房。孙嬷嬷惊恐地捂住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老府医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床上人那陡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喘息。
苏晚俯视着萧景珩,无视那终于颤巍巍掀开一丝缝隙、露出其下幽深如寒潭却又带着惊涛骇浪的眼眸。她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上了他冰凉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萧景珩,听好了。
要么,跟我合作。我帮你把这‘病’装下去,直到你彻底站稳脚跟,肃清这王府里魑魅魍魉的那一天。
要么……她顿了顿,抵在他颈动脉上的针尖又往前轻轻一送,那点血珠瞬间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痕,我现在就让你这‘假死’,变成真死。
她感受着指尖下那脉搏瞬间变得狂野而充满力量,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的呼吸粗重地喷在她的脸颊,带着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冽气息,那双终于完全睁开的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震惊、暴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被威胁到极致后迸发出的、近乎毁灭的戾气。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晚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眼底是同样冰冷、同样孤绝的火焰。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生与死,谎言与真相,都在那冰冷的针尖上一触即发。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红烛的摇曳中蔓延。
萧景珩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着苏晚,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苏晚甚至能感觉到他脖颈处肌肤下血脉的贲张,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递到她紧贴的指尖,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和被掌控的屈辱。抵在他颈间的银针,如同悬在两人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便是血溅五步。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终于,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苏晚看懂了那口型。
合……作……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虚脱般的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苏晚握着银针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成了!这第一步,最凶险的一步,她赌赢了!
她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红嫁衣的衣袂翻飞。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手中的银针如同鬼魅般撤回,快得只在烛光下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痕。那根致命的针,已然消失在她宽大的袖口之中。
世子爷!孙嬷嬷如梦初醒,尖叫着扑到床边,老泪纵横,您怎么样您可吓死老奴了!
萧景珩剧烈地呛咳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弱,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这次倒有几分真),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苏晚退后两步,拉开距离,脸上的冰冷与锋芒瞬间敛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与惶恐的表情,微微喘息着,对着孙嬷嬷和老府医道:嬷嬷,府医大人,方才……方才世子爷的脉象似有转机!情急之下,晚晚冒犯了!幸得家父所传针法,险险吊住了世子爷一口气!
她语气急促,带着后怕,将一个因担忧夫君而情急出手、又侥幸成功的冲喜新娘演绎得惟妙惟肖。
孙嬷嬷惊疑不定地看看咳得撕心裂肺的世子,又看看一脸真诚的苏晚,再看看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老府医。老府医此刻也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其他,扑到床边再次搭脉。
这一次,他的脸色更加古怪了。那脉搏……依旧微弱,但似乎……似乎真的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活气难道……真是这苏氏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
如何孙嬷嬷急切地问。
老府医收回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回……回嬷嬷,世子爷脉象……虽仍凶险万分,但……但似乎……稳住了些许方才那凶险的关口,竟……竟真的……熬过来了他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
孙嬷嬷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几乎瘫倒,看向苏晚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刻骨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惊魂未定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干涩地挤出一句:夫人……辛苦了。今夜……就劳烦夫人守着了。老奴……老奴去禀报王妃娘娘。说完,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临走前那复杂的眼神在苏晚脸上停留了一瞬。
老府医也开了几味药,嘱咐了几句千万小心伺候,便也惶恐地告退。
沉重的新房门,终于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
红烛高燃,流着泪。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苏晚,和床上那个依旧在虚弱咳嗽、气息奄奄的男人。
空气里那股浓重的药味和甜香混合着,沉闷得令人作呕。苏晚脸上那副惶恐庆幸的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壶早已冷透的茶水,也不管合不合规矩,直接对着壶嘴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张巨大的拔步床,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木窗。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气息,吹散了满室令人窒息的药味和甜腻,也吹动了她沉重的嫁衣和鬓角的碎发。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廊下几盏孤零零的风灯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这就是靖王府,一个表面尊荣、内里却早已被蛀空、连继承人都要靠装病自保的冰冷囚笼。
苏晚望着那无边的黑暗,眼神空洞而冰冷。父亲蒙冤去世的悲愤,苏家树倒猢狲散的凄凉,被强行剥下孝衣换上嫁衣的屈辱……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如今,她又被推进了这个更深的漩涡。
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了。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更重,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苏晚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世子爷,戏演完了。可以消停了。
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即,一个低沉、沙哑,却再没有半分虚弱之态的声音响起,如同黑暗中苏醒的兽,带着冰冷的探究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戾气:
苏晚……你到底是谁
苏晚缓缓转过身。
摇曳的烛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她没有回答萧景珩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指尖捻着那根刚刚收回的、沾着一点微不可查血痕的冰冷银针,在烛火下细细端详。针尖的寒芒映在她清冷的眼底,跳跃着两点幽微的光。
我是谁不重要。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重要的是,世子爷,您这场‘病’,打算装到几时又打算……如何装下去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投向床榻。越过摇曳的烛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那张苍白却再无一丝病容的脸上。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靠在了床头,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衬得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那双幽深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审视、算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杀意。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新婚的旖旎,只有冰冷的对峙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算计。红烛噼啪爆出一个灯花,打破了死寂。
说说你的条件。萧景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冷硬。
苏晚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清醒的权衡和孤注一掷后的平静。
很简单。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坦荡地迎视着他,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在靖王府活下去、活得有分量的身份。不再是那个随时可以被丢弃、被牺牲的‘冲喜摆设’。
作为交换,她顿了顿,指尖的银针灵活地转了个圈,我帮你把这‘病’装得天衣无缝。我是医者,我能让这脉象、这症状,骗过所有人,包括宫里的太医。我还能帮你……找出这王府里,究竟是谁,日夜不停地给你下毒。
最后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入房间。
下毒萧景珩幽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痛的毒蛇,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指猛地蜷起,指节捏得发白。尽管他掩饰得极好,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震惊、暴怒和一丝被戳破最隐秘伤口的痛楚,没有逃过苏晚的眼睛。
果然!
苏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世子爷难道真以为自己只是‘体弱多病’那碗日日送来的‘固本培元汤’里,混着‘千机引’的慢性毒。此毒无色无味,初期症状与风寒体虚无异,积年累月,便会深入肺腑,损毁根基,最终……油尽灯枯而亡。症状,与世子爷如今表现出来的,几乎分毫不差。
她的话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萧景珩的心上。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苍白。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有被愚弄的滔天怒火,有彻骨的寒意,还有一种……仿佛沉溺之人终于抓住一根浮木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追问苏晚如何得知。沉默,在烛火摇曳中蔓延,沉重得如同实质。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传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森然:……好眼力。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承认了苏晚的指控,也默认了他一直以来的处境。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重新钉在苏晚脸上:你能解
能辨,未必能立解。苏晚坦然道,‘千机引’毒性缠绵,根植已深,需徐徐图之。但第一步,是找出源头,断了它。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医者独有的冷静和自信,给我时间,给我方便,我不仅能保住你这条命,还能让这毒,反过来成为你肃清内鬼的利刃。
萧景珩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都看穿。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怀疑,有被胁迫的屈辱,更有一种孤狼濒死时抓住任何一丝生机的狠厉。最终,那眼底翻腾的复杂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成交。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如铁,从今日起,你是靖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这清晖园内,除我之外,你最大。
不够。苏晚摇头,目光锐利,我要整个王府的‘眼’。我要知道府内每日大小事务,尤其是……关于王妃、侧妃、各位管事嬷嬷,甚至宫中赏赐、各房用度的所有动向。细微之处,方见真章。她要的不仅是身份,更是信息,是掌控全局的脉络。
萧景珩的眉头狠狠一蹙,显然没料到她胃口如此之大。但形势比人强,他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一丝压抑的戾气在他眼中闪过,最终化为冰冷的妥协。
……可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幽暗,明日,会有人将王府的账册和对牌钥匙,送到你手中。孙嬷嬷……暂时不能动,她是母妃的人,但我会让她‘配合’你。
成交。苏晚干脆利落地应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却毫无温度的浅笑。她再次抬起手,指尖捻着那根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那么,合作愉快,世子爷。
为了确保世子爷能‘安心养病’,明日开始,我会为您行针‘调理’。她刻意加重了调理二字,意有所指,这针法,既能压制您体内毒素的‘表象’,让您看起来更加‘虚弱’,也能……在关键时刻,让您体会一下真正的‘病入膏肓’是何滋味。希望我们合作顺利,无需用到后者。
赤裸裸的威胁,包裹在医者的仁心之下。
萧景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他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算是默认了这屈辱的保险。
苏晚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新房角落里那张冰冷坚硬的贵妃榻。红烛的光晕笼罩着她纤细的身影,嫁衣如火,背影却冷硬如铁。她卸下沉重的凤冠,随手丢在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她合衣躺下,背对着那张象征着夫妻之礼的拔步床,闭上了眼睛。
新婚夜,龙凤烛燃尽,流下最后一滴凝固的泪。巨大的拔步床上,萧景珩无声地靠坐着,俊美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残烛映照,眼神幽深如寒潭,里面翻涌着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暴戾、被威胁的屈辱,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的杀伐决断。
而角落的贵妃榻上,苏晚呼吸平稳,仿佛已然熟睡。只有那根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冰冷银针,在袖口的黑暗中,无声地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芒。
天,快亮了。而靖王府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才刚刚被投入两颗不按常理的石子。暗流,在黎明前的死寂中,汹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