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暴雨夜,夫君和妹妹亲手喂我喝下毒药。
重生醒来,竟回到五年前的新婚夜。
前世我跪着求他救重病的母亲,他扔来铜钱:捡完就滚。
这次我直接撕碎婚书:这婚事我不要了。
五年后我成为江南首富,前夫却跪在府外淋雨。
夫人,求您看在往日情分——
我抓起铜钱撒进雨里:捡完就滚。
他疯癫地扑进泥水,我笑着转身。
我的善心,早和你那碗毒药一起喝尽了。
冰冷的雨水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我裸露的皮肤,又顺着湿透的头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蜷缩在侯府后门肮脏的泥水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火烧火燎地痛。毒药在腹中翻江倒海,烧灼着五脏六腑,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耳朵里灌满的、无休无止的雨声。
哗啦啦……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淹没。
一道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门廊下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我的夫君,靖安侯顾景云,一身锦袍纤尘不染,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他身边依偎着的,是我那柔弱无骨的庶妹苏婉儿,她身上披着顾景云的外袍,正用一方素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顾景云肩头根本不存在的雨渍。
闪电的光只持续了一瞬,黑暗重新吞噬一切,但那张虚伪的、带着一丝怜悯又掩不住得意的脸,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我的眼底。
姐姐,苏婉儿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甜腻得令人作呕,却又裹着虚假的悲悯,你安心去吧。侯府主母的位置,妹妹会替你坐稳的。景云哥哥……有婉儿照顾呢。
顾景云没有说话。他只是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只即将咽气的蝼蚁。雨水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砸在地上,也砸碎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光。
剧痛猛地攥住了心脏,比腹中的毒更烈。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住那两张脸。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堵住了所有质问与诅咒。苏婉儿!顾景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黑暗彻底降临。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
……
身体猛地一弹,像是溺水的人骤然冲出水面。我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毒药焚烧五脏的剧痛、雨水浸透骨髓的冰冷、还有那两张冰冷虚伪的脸……一切都那么真实,烙印在灵魂深处,痛得我蜷缩起来。
可……触感不对。
身下不是冰冷刺骨的泥泞,而是柔软的、带着新棉布特有气息的褥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腻到有些发闷的香气,是红烛燃烧和脂粉混合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红。大红的帐幔低垂,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图案。床前,两根手臂粗的龙凤喜烛正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烛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暖融,也照亮了帐幔上那些象征百年好合的吉祥纹样。桌上堆满了精致的喜饼、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是……靖安侯府的新房!
我僵硬地转过头。枕边,安静地躺着一方洁白的元帕,在满室刺目的红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刺眼。它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前世那个愚蠢透顶、满心欢喜嫁进来的自己。
时间……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改变了我一生轨迹,也是将我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新婚夜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也带来一丝清醒的冰冷。不是梦。那剜心蚀骨的毒痛,那临死前的绝望和恨意,都太过清晰,清晰到此刻骨头缝里还残留着寒意。
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像是隔着厚重的门板,有些模糊不清。
……老夫人病势沉重,少夫人毕竟是新妇,总该……
闭嘴!什么少夫人!一个商贾之女,也配惊动本侯让她安分待着!再敢啰嗦,连你一起打出去!
是顾景云的声音!那熟悉的、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和不耐烦的冰冷语调,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我的耳膜。
前世,就在这新婚夜,我唯一的亲娘病危的消息传来。我如同疯了一般冲出新房,不顾一切地跑到他的书房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哭喊着求他,求他派个大夫,或者哪怕给我一辆马车让我回去见娘最后一面……
然后呢
然后我得到了什么
是他推开书房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看一堆碍眼的垃圾。他甚至懒得走下台阶,只随手从腰间扯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手腕一扬,将里面的铜钱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我面前的石阶下。那些冰冷的、黄澄澄的铜板,在月光下跳跃、滚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捡完就滚。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比冬夜的风更冷,别在这里碍眼,搅了本侯的清静。
而苏婉儿,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穿着素雅的衣裙,用那双盈满同情的眸子望着我,轻轻叹息:姐姐,侯爷今日也累了,你……体谅些吧。
体谅
前世的我,就在那满地的铜钱和那虚伪的叹息中,心如死灰。我甚至真的弯下腰,颤抖着手去捡那些沾了尘土的铜钱……为了能凑够请大夫、雇马车的钱,为了能赶回去见娘最后一面……
巨大的耻辱和悔恨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此刻的心脏。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掀开那沉重的红帐幔!
吱呀——
新房的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一条缝。苏婉儿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探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姐姐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身上完好无损的嫁衣和枕边那方刺目的元帕,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安心,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姐姐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哪里不适她欲言又止,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门外,方才……门外似乎有争执声,姐姐可听见了侯爷他……
来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开场!她迫不及待地来确认我这个新妇的狼狈和侯爷对我的厌恶,然后,就该是那噩耗了吧
果然,不等我回答,一个面生的、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口,带着哭腔,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满室的喜气:小姐!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她……怕是不行了!府里……府里连请大夫的钱都……
那仆妇扑倒在门槛外,哭天抢地。
苏婉儿立刻捂住嘴,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随即那双蓄满水光的眼睛便转向我,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伤:天啊!姐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她急急上前一步,像是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我,语气充满了诱导性的焦急,姐姐快!快去求求侯爷!侯爷心善,定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动了。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哭泣,没有惊慌失措的哀求。我甚至没有看那哭嚎的仆妇一眼,也没有理会苏婉儿那假惺惺的关怀。我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猛地站起身。
大红的嫁衣如火,映着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我径直走到那张铺着红绸的紫檀木圆桌前。桌上,除了那些象征喜庆的干果,还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样东西——一份用大红洒金纸书写的婚书,上面墨迹未干,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一支系着红绸的狼毫笔。
在苏婉儿和那仆妇惊愕、茫然的目光中,我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笔。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冰冷和力量,稳稳地捏住了那份婚书。
然后——
嘶啦!
刺耳的声音在寂静得只剩下仆妇抽噎和烛火爆裂声的新房里骤然响起!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承载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象征着两家联姻、百年好合的大红婚书,在我手中,被毫不犹豫地、从中间狠狠撕开!
纸页碎裂的声音如同惊雷。
啊!苏婉儿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中被撕成两半的婚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荒谬可怕的景象。
那哭嚎的仆妇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哭声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惧的抽气。
我没有理会她们。将那撕成两半的婚书叠在一起,手指再次用力。
嘶啦——嘶啦——!
裂帛般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鲜红的纸屑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从我指间飘落,洒在铺着红绸的桌面上,也落在我同样鲜红的嫁衣裙摆上。
直到那份婚书彻底化为一堆无法拼凑的、刺目的红色碎片。
我随手将最后一点纸屑扔在桌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苏婉儿那张写满惊骇和茫然的脸,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通往书房方向的门上。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清晰地穿透门板,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婚事,我不要了。
死寂。
新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连那仆妇的抽噎都彻底消失了。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远远传来的、被雨声模糊的更鼓。
苏婉儿张着嘴,像是离了水的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看桌上那堆刺眼的红色碎片,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眼前这个撕了婚书、眼神冷得像冰的女人,真的是她那个懦弱可欺、只会逆来顺受的嫡姐吗
你……你疯了!苏婉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苏青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撕毁御赐婚书,你这是大逆不道!是要杀头的!侯爷……侯爷不会放过你的!苏家也会被你连累!
杀头连累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她,那又如何我向前一步,逼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苏婉儿,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你想要,尽管拿去。只是……我微微眯起眼,声音里淬着前世毒血的恨意,小心别坐得太舒服,当心……烫着你的皮!
苏婉儿被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冰冷刺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她似乎想反驳,想维持她一贯的柔弱姿态,但在我的目光逼视下,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惊疑不定。
滚开。我不再看她,径直越过她僵硬的身体,走向门口。
哐当!
新房的雕花木门被我猛地拉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回廊下,站着闻声赶来的顾景云。他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此刻正皱着眉,俊美的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疑惑。当他看到我身上完好无损的嫁衣,再看到我身后屋内桌上那堆刺目的红色碎屑时,那点疑惑瞬间被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火取代。
苏青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威压和厌烦,你又发什么疯本侯说过,让你安分……
侯爷,我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婚书已毁,你我之间,再无瓜葛。烦请侯爷行个方便,开侧门,放我出府。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那个曾经装着铜钱、用来羞辱我的锦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放心,我苏青瓷,不拿你靖安侯府一针一线。
顾景云彻底愣住了。
他大概设想过我无数种反应:哭求、撒泼、绝望的沉默……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撕毁婚书主动求去还如此平静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商贾之女怯懦顺从的认知。怒火在他眼底升腾,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轻视和冒犯的难堪。
你……他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本侯倒要看看,离了这侯府,你一个被休弃的妇人,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又能活几天别到时候,又跪着爬回来求本侯收留!他刻意加重了跪着爬回来几个字,带着浓浓的羞辱。
我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半分前世跪在雨地里的卑微。心中那团从地狱带回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支撑着我所有的冷静。
不劳侯爷费心。我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淅沥的雨声,我苏青瓷的路,是死是活,从此与侯爷无关。我甚至微微颔首,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却疏离到极致的礼,烦请开侧门。
顾景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最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脱离掌控的、令人厌恶的物品。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彻底地、不留情面地拂过面子,尤其对方还是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商贾之女。
僵持只持续了几个呼吸。
好!好一个硬骨头!顾景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怒极反笑,那笑容里淬满了冰渣,本侯成全你!来人!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躬身上前,额头冒着冷汗:侯爷
开西角门!顾景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暴怒,送这位‘苏小姐’出府!记住,是‘请’出去!本侯的侯府,容不下这等不识抬举、藐视皇恩的狂悖之徒!他刻意咬重了请字和苏小姐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凌。
是!是!管事连声应着,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小跑着去安排。
顾景云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正院方向走去,背影僵硬,带着滔天的怒意。
苏婉儿站在新房门口,脸色变幻不定,看着顾景云愤怒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独自站在雨幕前、一身红衣却冷硬如铁的我,最终,一丝隐秘的得意和幸灾乐祸还是压过了最初的惊疑,浮现在她眼底。她甚至轻轻松了口气,仿佛搬走了最大的绊脚石。
雨丝飘落在脸上,冰凉。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气涌入肺腑,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畅快。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间充满虚假喜庆的新房,也没有理会身后苏婉儿那复杂的目光。我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踏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走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未知却也通往自由的西角门。
门外,是沉沉的夜色,是无尽的雨幕,也是我苏青瓷,用血和恨换来的、重活一次的路!
靖安侯府沉重的西角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最后一丝属于侯府的、带着脂粉和权势味道的光亮也被彻底隔绝。冰冷的雨水瞬间毫无遮拦地浇打下来,浸透单薄的嫁衣,刺骨的寒意立刻顺着皮肤钻进四肢百骸。
我站在无人的小巷深处,黑暗和湿冷如同实质般包裹上来。前世的毒痛和临死的绝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此刻被这冰冷的现实一激,几乎要再次将我吞噬。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醒。
不能倒下去。苏青瓷,你重活一次,不是为了再死一次!
当务之急,是钱!是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京城!是回到江南,回到娘身边!前世娘病重,我最终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成了永世的遗憾。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嫁妆念头刚起就被掐灭。婚书已毁,形同休弃,靖安侯府绝不可能让我带走一丝一毫嫁妆。苏家那个唯利是图、为了攀附权贵毫不犹豫把我推入火坑的父亲,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姨娘庶妹回去只会是另一个牢笼。
我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红的嫁衣在雨水的冲刷下颜色显得更加浓稠刺目,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和寓意吉祥的百子图。还有头上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凤冠,耳垂上沉甸甸的金镶红宝耳坠,手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这些,是母亲当年耗尽心血为我置办的体面。前世,它们被锁在侯府的库房里蒙尘,最终不知便宜了谁。这一世,它们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资本!
我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扯下那顶压得脖子生疼的凤冠。金丝缠绕,宝石冰冷。紧接着是耳坠、镯子……每取下一件,都像是在剥离一层前世加诸于身的、华丽而屈辱的枷锁。冰冷的金玉触感在指尖滑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我脱下身上那件被雨水浸透、沉重无比的大红嫁衣外袍,只穿着里面素色的中衣。将那些金玉首饰仔细地包裹进嫁衣里,紧紧抱在怀中。湿透的布料贴着冰冷的金玉,寒意透骨,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狂跳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辨明方向,我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雨幕之中,朝着京城最大的、也是唯一在深夜还可能开着的当铺——永通典当奔去。冰冷的雨水灌进单薄的布鞋,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泥水里,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嫁衣包裹里的金玉硌着胳膊,沉甸甸的,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永通典当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风雨中摇晃。厚重的木门紧闭着,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微弱的光,证明里面还有人。
我冲到门前,用尽力气拍打厚重的门板。
开门!典当!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一会儿,门板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张睡眼惺忪、透着不耐烦的脸出现在窗口后面。
大半夜的,叫魂啊!当什么伙计打着哈欠,语气恶劣。
我没有废话,直接将怀里湿透的包裹从窗口塞了进去,声音因为寒冷和奔跑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活当!凤冠霞帔,全套赤金点翠头面,翡翠镯子一对,金镶红宝耳坠一对!开价!
包裹散开一角,在昏暗的油灯下,赤金的璀璨、翡翠的莹润、红宝的浓艳,瞬间刺痛了伙计的眼。他的睡意和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瞪得溜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这……您稍等!稍等!他的声音立刻带上了谄媚和急切,我得请掌柜的掌掌眼!您稍等啊!小窗啪地关上,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不断流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心却悬在半空。我知道,这种时候,又是这样来历不明的大额典当,当铺必然会压价,压得很低很低。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滴雨砸在身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终于,小窗再次打开。出现的是一张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老脸,正是当铺掌柜。他手里拿着我的凤冠,仔细端详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东西是好东西,掌柜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油滑,赤金足两,点翠工也细,翡翠水头足,红宝成色正……可惜啊,他话锋一转,放下凤冠,捋着胡须,目光透过小窗落在我湿透狼狈的身上,姑娘,您这深更半夜,又淋成这样……东西的来路,咱总得心里有个数吧再者,活当,这保管费、利钱……
您直说价。我打断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牙齿却因为寒冷而微微打颤,合适,我当。不合适,我走。
掌柜的小眼睛眯了眯,似乎在评估我的决心。他伸出两根手指,又慢吞吞地加了一根:三百两。活当,三个月为限。这是看东西实在难得的份上,加上这大半夜的辛苦钱。他报出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这套头面,放在平时,光是那对翡翠镯子就不止这个数。
三百两我心中冷笑。前世顾景云打发叫花子般撒在地上的铜钱,加起来怕也不止这个数!这掌柜是把我当成了走投无路、急于脱手的贼赃了。
八百两。我报出心理价位,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活当,一年为限。掌柜的,东西您看清楚了,这凤冠上的东珠,单颗就值百两。三百两您是欺负我年轻不懂行,还是觉得我走投无路,非当不可我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和强硬,永通典当是百年老号,最重信誉。八百两,您不亏。若不行,我这就走,京城当铺,不止您一家开夜门。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他大概没想到我如此强硬,而且一眼就点出了东珠的价值。他再次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凤冠,又看了看包裹里其他几件在油灯下熠熠生辉的首饰,眼神闪烁,显然在飞快地盘算。
夜雨哗哗,敲打着当铺的门板,也敲打着他心里的算盘。最终,他脸上堆起一丝生意人惯有的假笑:姑娘真是爽快人!罢了罢了,就当结个善缘,六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这大半夜的,风险也大……
七百五十两。我寸步不让,声音透过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掌柜的,您心里清楚,这些东西拿到柜上,转手就是翻倍的利。七百五十两,一年活当,现在就点银票。否则……我作势要拿回包裹。
掌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权衡后的妥协。他咬了咬牙:成!七百五十两就七百五十两!姑娘真是……厉害!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缩回头去。
很快,一叠厚厚的、盖着永通典当朱红印章的银票和一张当票从小窗里递了出来。我接过,指尖触碰到干燥的纸张,那沉甸甸的厚实感,像是一块浮木终于抓在了手里。冰冷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纸张传递来的力量,而恢复了一丝暖意。
没有再看那堆曾经承载着母亲期望、如今却成了我救命稻草的金玉一眼。我迅速将银票贴身藏好,把那张当票仔细折好塞进中衣的暗袋。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冲进了茫茫的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打在身上,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怀揣着那七百五十两的银票,我朝着京城南门的方向狂奔。那里有去往江南的客船,在黎明前,会有一班最早起锚的航船!
雨势渐歇,天边透出一抹蟹壳青时,我终于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冲到了南城码头。晨雾弥漫在浑浊的江面上,带着水腥气的冷风迎面扑来。巨大的客船停靠在岸边,船工们正吆喝着解开缆绳,准备起锚。
船家!等等!去江南!我要上船!我嘶哑着嗓子喊道,挤开几个同样在登船的行人,冲到船老大面前。
船老大是个满脸风霜的黝黑汉子,正叼着旱烟袋指挥,斜睨了我一眼,见我浑身湿透,单衣布鞋,像个逃难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去江南舱位满了!没地儿了!等下一班吧!语气生硬,带着驱赶的意味。
我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啪地拍在他身旁的木箱上。银票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缘,但上面清晰的数额和印章依旧醒目。
够不够我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要最快的一班船,最好的舱位,现在,立刻!
船老大看到那张银票,眼睛瞬间瞪圆了,叼着的旱烟袋都差点掉下来。他飞快地拿起银票,对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数额和印鉴,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取代。
哎哟!够了够了!绝对够了!姑娘您早说啊!他麻利地将银票塞进怀里,对着船工高声吆喝,柱子!快!带这位贵客去二楼把头那间雅舱!收拾干净咯!再给贵客送盆热水,拿套干净的衣裳!快着点!他转头对我,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您请!马上开船!保证最快到江南!
我没有理会他的殷勤,跟着那个叫柱子的年轻船工,踩着湿漉漉的跳板,踏上了摇晃的甲板。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
小心。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稳住身形,抬眼看去。扶住我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布衫的年轻男子,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俊,带着几分书卷气,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像是大病初愈。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布衣、身材敦实、眼神却异常锐利的汉子,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多谢。我迅速抽回手臂,声音冷淡疏离。此刻的我,犹如惊弓之鸟,对任何靠近的陌生人都充满了本能的戒备。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也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收回手:江船摇晃,姑娘站稳些。说完,便在同伴的陪同下,转身走向船舱另一头。
我跟着柱子,来到二楼一间相对干净的舱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人声和江水的腥气。背靠着冰冷的舱壁,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极度的疲惫和寒冷,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看到舱门合拢的刹那,终于松懈了一丝。
娘……等我!女儿回来了!这一次,绝不会再让您孤零零地走!
我靠着舱壁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冰冷的湿衣贴着皮肤,怀里的银票却散发着微弱的、支撑生命的热度。客船在一声悠长的号子中,缓缓驶离了京城的码头。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身,也推着我,朝着江南的方向,朝着未知却必须抓住的命运,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