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A大校园,梧桐叶刚开始泛黄。
我抱着厚重的设计图册匆匆穿过图书馆长廊,突然被一阵哄笑声吸引。
金融系那群公子哥又围在落地窗边,为首的程煜正把玩着一个镶钻打火机,火光在他指间翻飞,引得女生们阵阵惊呼。
同学,你的素描本掉了。
清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转身时我的马尾辫扫过程煜的胸膛,他胸前那枚狮头胸针刮住了我的发丝。
别动。他手指灵巧地解开纠缠,会疼。
阳光透过他琥珀色的瞳孔,我竟在那瞬间想起童年养过的金毛犬——同样带着温度的眼神。后来我才明白,那不过是狩猎者的伪装。
颜小暖,设计系大三。他准确报出我的信息,在我惊讶的目光中轻笑,你上周的景观设计拿了院系第一。
那天他执意送我回宿舍,临走时变魔术般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白色郁金香:它很像你。
室友林菲激动地掐我胳膊:程煜啊!程氏集团的太子爷!他前女友是校花陈媛!
我默默把那支花插进矿泉水瓶,没告诉任何人它第二天就神秘地变成了一整束。
程煜的追求来得迅猛又精致。每天早晨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手里的早餐从不过重样;设计课熬夜时会有恰好路过的他送来热可可;甚至在我随口提了句喜欢《小王子》后,第二天桌上就出现了1943年的英文初版。
太贵重了。我试图归还这本价值数万的珍本。
他握住我的手:玫瑰需要玻璃罩,而你需要我。
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把我当成易碎的珍宝。父亲早逝,母亲在服装厂打工,我的青春是补丁校服和食堂最便宜的素菜窗口。程煜为我打开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世界:米其林餐厅的香槟塔,私人音乐会上的肖邦夜曲,他西装口袋里永远为我准备的黑巧克力。
为什么是我初雪那晚,在他温暖的奔驰车里我终于问出口。
程煜的手指抚过我冻红的耳垂:因为你看着我的眼神,像看着一个人,而不是钱包。
多么高明的谎言。直到后来在病床上反复回忆,我才发现那些所谓巧合全是精心设计——我偶遇他的图书馆角落正对金融系教室;我喜欢的每本书都能在他车上找到;甚至我常去的奶茶店都成了他兄弟家的产业。
最完美的陷阱,是让你自己走进去。
2.
寒假前的设计展上,我的作品《茧》获得企业代表青睐。当对方递来名片时,程煜突然揽住我的腰:抱歉,我未婚妻不接受外地offer。
离开展厅他就把我按在消防通道亲吻:小暖,毕业就来程氏工作,我给你开个人工作室。
他的呼吸里有薄荷糖的味道,手指插在我发间微微发颤。那一刻我竟荒谬地觉得,他是真的害怕失去我。
春节我留校勤工俭学,程煜恰好也借口项目留在学校。除夕夜他带我去了市中心顶层公寓,落地窗外烟花绚烂。
新年快乐。他为我戴上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锁住你了。
那晚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当他发现床单上的血迹时,表情复杂得让我心尖发颤:...第一次
我羞赧地点头,却错过他眼中闪过的愧疚。
开学后程煜越发粘人,甚至在我手机装了定位软件。这是保护。他咬着我的锁骨解释,上次你在东区差点被变态跟踪。
三月樱花盛开时,我在他手机里看到那个群聊。当时他去洗澡,屏幕上突然弹出消息:
赌约还剩两周,搞大肚子了吗
往上翻是刺目的聊天记录:
三个月拿下设计系那个贫困生
装纯情处男真他妈累
听说她妈是服装厂女工哈哈哈
浴室水声停了。我机械地把手机放回原位,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那盒他每天亲自喂我吃的维生素,说明书角落印着促排卵。
怎么了程煜擦着头发走出来,水珠顺着他腹肌滑进浴巾。
我指着手机强装镇定:有人找你。
他扫了眼屏幕,表情瞬间凝固。空气中有种诡异的安静,就像暴风雨前的低压。
小暖...他伸手想抱我。
我后退时撞翻花瓶,玻璃碎片在脚边炸开。程煜突然笑了,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冷酷笑容:既然看到了,那就提前结束吧。
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拨通电话:老地方,我二十分钟到。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送你回学校
我抓起背包夺门而出,听见他在身后喊:明天记得来上课,有好戏看。
3.
程煜说的好戏在专业课教室上演。当我走进教室时,原本嘈杂的空间突然安静,所有人都在看我,眼神里带着诡异的兴奋。
我的座位被泼满红色颜料,上面用口红写着公共厕所。刚放下包,系主任就阴沉着脸进来:颜小暖,教务处找你。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看热闹的人。教务处里坐着程煜和他父亲,还有我们院长。
颜同学,程父推来一张支票,听说你勾引我儿子,还伪造怀孕诊断书敲诈
我震惊地看向程煜,他正低头玩打火机,嘴角噙着笑。
这是诬陷!明明是程煜...
证据呢院长冷冷打断,程同学有聊天记录证明你纠缠他,还有同学作证看到你偷拍他。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陈媛,她晃了晃手机:颜小暖还群发裸照呢,幸好被我们拦截了。
那分明是上周程煜偷拍的私密照!我冲向陈媛想抢手机,却被教务处老师拦住。
精神不正常就去看医生。程父起身整理西装,再骚扰我儿子,我们会走法律程序。
走出教务处时,程煜故意落后两步,在我耳边低语:对了,你妈工作的服装厂,刚好是程氏子公司。
当天下午我接到母亲哭诉电话,说她因为偷窃布料被开除。我疯狂拨打程煜电话,最终在酒吧找到他。
撤销对我妈的指控!我在卡座前颤抖着哀求。
程煜晃着威士忌杯:可以啊,把这三杯白酒喝了。
那是纯度极高的生命之水。第一杯下去我的喉咙就像被烙铁烫过,第二杯胃部开始痉挛,喝到第三杯时,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
操!程煜突然摔了杯子,她真怀孕了!
视线模糊前,我看到他第一次露出惊慌的表情。可惜为时已晚,鲜血已经浸透我的白裙子。
4.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我猛然惊醒。入眼是刺目的白,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腹部传来阵阵钝痛。
醒了护士冷着脸换药瓶,怀孕还喝那么多酒,真不想要这孩子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孩子...还在吗
算你命大。护士掰开我手指,先兆流产,住院观察。
窗帘缝隙透进的光显示已是黄昏。我摸向枕下手机,屏幕显示23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母亲。
妈...电话接通瞬间我哽咽了。
小暖!你在哪刚才有个程先生说你出车祸...
我没事。我擦掉眼泪,工作的事...我会想办法。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小点。三天前医生说的话回响在耳边:孕8周,胎心正常。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程煜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走进来,手里拎着果篮。阳光从他身后漫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满意了我把B超单摔在他脸上,现在可以撤销对我妈的指控了吗
纸片缓缓飘落。程煜弯腰捡起时,我清楚看到他手指在发抖。
打掉。他把支票放在床头,五十万,够你们母女活一辈子了。
我抓起果篮砸过去,橙子滚落一地。这是你的孩子!
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程煜冷笑,陈媛说你同时吊着好几个...
话音未落,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我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眼前阵阵发黑。护士冲进来时,程煜已经退到门口。
病人血压骤降!准备急救!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程煜转身离去的背影,和地上那张被踩脏的B超单。
5.
出院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
医生递给我一沓注意事项:子宫壁太薄,绝对不能再受刺激。他欲言又止,这次流产的话...可能永远...
谢谢。我把诊断书塞进包里。
宿舍楼下停着熟悉的奔驰。程煜靠在车边抽烟,见我出来立刻掐灭烟头。
上车。他拉开车门,我们谈谈。
雨水开始敲打车窗时,程煜终于开口:那晚...我不知道你怀孕。
我盯着雨刷器机械的摆动:现在知道了。
打掉。他单手转动方向盘,我给你预约了最好的私立医院。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我忽然解开安全带:我妈的工作...
已经恢复了。程煜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明天就签无责复工协议。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蜿蜒成河。我轻轻抚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如果...我想留下他呢
程煜的表情瞬间扭曲:颜小暖,别给脸不要脸。他猛地捶向方向盘,这他妈就是个错误!
绿灯亮起瞬间,我拉开车门冲进雨幕。身后传来急刹车和程煜的怒吼,很快被暴雨吞没。
冰凉的雨水灌进衣领,我护着肚子在人群中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传来引擎轰鸣——程煜的跑车如野兽般追来。
上车!他降下车窗怒吼。
我拐进小巷,却被积水滑倒。腹部撞上路缘石的瞬间,一阵剧痛顺着脊椎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在雨水中晕开淡红的痕迹。
孩子...我的孩子...我蜷缩在肮脏的水洼里,看着程煜的车停在五米外。
他下车走过来,锃亮的皮鞋停在血水前。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救...救他...我抓住他的裤脚。
程煜蹲下身,突然笑了: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条野狗。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他已经回到车上。透过雨幕,我看到他对着手机说了什么,然后绝尘而去。
6.
宫外孕破裂大出血!准备手术!
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器械碰撞声。有人在我耳边喊:家属呢手术同意书谁签
麻醉面罩扣下来前,我听到护士小声议论:又是大学生流产...听说是被程氏集团的...真可怜,以后怕是怀不上了...
醒来时腹部插着引流管,床头柜上放着张支票。护士说是个戴墨镜的女人送来的,落款是程氏集团财务部。
你子宫受损严重。医生翻着病历,双侧输卵管粘连,以后自然受孕几率...
多大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医生叹了口气:不到5%。
窗外梧桐树冒出新芽,原来已经过去一周。我拨通母亲电话,告诉她我要去外地实习。
收拾宿舍时,林菲欲言又止地递给我一个信封:前天...程煜和陈媛订婚了。
请柬烫金字体刺痛眼睛:程煜先生与陈媛女士诚邀您参加...
他们特意让我转交给你。林菲红着眼圈,小暖,要不我陪你...
不用。我把请柬撕成两半,帮我个忙,把这些设计稿寄给米兰设计学院。
宿管阿姨说有人在校门口等我。梧桐树下,陈媛一袭红裙耀眼夺目。
听说你差点死了她晃着订婚戒指,煜哥让我转告你,再敢出现在他面前...她凑近我耳边,就让你妈真去坐牢。
我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突然想起那个群聊截图里,她的发言:赌注我加倍,让她怀孕才算赢
祝你们百年好合。我微笑着擦过她肩膀,毕竟...渣男配妓女,天长地久。
陈媛的高跟鞋狠狠踹在我膝窝时,我没躲。倒地瞬间,我护住腹部早已不存在的伤口,听见她尖利的笑声:破鞋还装清高!
血从膝盖渗出来,却比不上心里那个血窟窿的万分之一疼。
7.
梧桐花落时,我正被反锁在三楼女厕。
隔间门板被人踹得咚咚响,外面是设计系学妹尖利的笑:听说你以前靠卖身上位现在程少不要你了,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生意
马桶水箱滴答漏水,混着从门缝塞进来的秽物气味,在逼仄空间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腐。
上周在食堂被泼汤的黏腻感突然爬上脊背——那天程煜就坐在靠窗卡座,指尖夹着烟看我被汤汁浇透,直到陈媛笑着挽住他胳膊,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身离开。
保洁阿姨的拖把柄从门缝伸进来时,我已经在隔间里蹲了三个小时。
铁锈味从嘴角漫上来,才发现咬破了下唇。
姑娘,快走吧。她苍老的手在发抖,程家打了招呼,没人敢管你的事。
教学楼长廊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我的学籍卡照片被人贴上公共厕所的标签,下面压着打印好的聊天记录——那些程煜曾发来的情话,被篡改成我主动求欢的露骨文字。
有人往我背上扔废纸团,有人举着手机拍摄,闪光灯在视网膜上烧出一个个洞。
看,她就是那个碰瓷程少的贱货。
听说连她妈偷布料都是她教唆的。
我攥紧书包带穿过人群,膝盖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陈媛的订婚宴后,我的设计稿被系里驳回,奖学金名额莫名换成了她的表妹。
院长办公室的门永远对我紧闭,辅导员在电话里叹气:小暖,程家施压了,你就当……认栽吧。
宿舍楼道的声控灯在身后熄灭时,我听见林菲压低的啜泣。
她往我枕头下塞了包卫生巾,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们说……今晚要去你妈打工的服装厂闹事。
8.
凌晨三点的宿舍楼浴室,莲蓬头淌出的水是凉的。
刀片划过手腕的瞬间,竟有种解脱的轻飘。血珠坠在瓷砖上,像极了那年程煜送我的白色郁金香。
意识模糊时,我看见保洁阿姨举着拖把冲进来看,她围裙上的消毒水味混着我的血腥味,成了二十岁夏天最呛人的记忆。
医院的探视时间总是很准。程煜的黑色宾利停在住院部楼下时,住院部的护士都会悄悄议论。
他穿着定制西装,臂弯里挂着陈媛的香奈儿外套,站在病床前看我手腕上的纱布,语气像在评价一件设计稿:割得这么浅,是怕疼还是想博同情
陈媛咯咯地笑,指尖划过我床头的监护仪:煜哥,你看她心跳得好快,是不是还惦记着你
她突然俯身,假睫毛扫过我脸颊,告诉你个秘密,我们婚房的窗帘,用的是你当年设计稿里的图案呢。
我闭上眼时,听见程煜的打火机声。
他大概不知道,我枕头下藏着米兰设计学院的录取邮件——那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改的作品集,却在自杀前被我设置成了定时发送。
退学手续是林菲帮我办的。
她把档案袋塞进我行李箱时,红着眼圈塞给我一张卡:这是我攒的生活费,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远处的喧哗打断,程煜搂着陈媛从行政楼出来,婚纱店的人正跟在后面展示定制礼服。
颜小暖陈媛突然回头,声音甜得发腻,要不要来当我们的伴娘看在你曾给煜哥‘暖过床’的份上。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没回头,直到走出校门,才敢让眼泪砸在那张退学证明上。
9.
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很久,说服装厂老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永远别在本地露面。
南下的火车在暴雨中摇晃。
我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医生说长期服用抗抑郁药会损伤肝肾功能,但总比在深夜被幻听惊醒好——那些贱货破鞋的骂声,总在寂静里从四面八方涌来。
出租屋的窗对着废弃工厂,生锈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
我找了份在打印店改图纸的工作,老板是个跛脚的中年男人,总在我咳嗽时递来一杯热水。
某天加班到凌晨,他看着我电脑上未完成的景观设计图,突然说:这图纸里的桥,好像在等什么人。
我盯着屏幕上那座悬索桥,突然想起程煜曾说过,要在程氏总部顶楼建一座玻璃桥,让我设计成能摸到云的样子。
胃里一阵翻涌,冲进卫生间吐得撕心裂肺,直到吐出酸水,才发现手腕上的疤痕又开始渗血。
程煜的新婚夜,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照片里陈媛穿着蕾丝睡裙坐在他腿上,背景是洒满玫瑰花瓣的大床。附加文字是程煜的口吻:新婚礼物,想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对着屏幕笑出眼泪,点开相册里那张B超单的存档照片——那个八周大的模糊小点,曾在我身体里跳动过82天。
回复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四个字:祝永失所爱。
打印店老板发现我倒在地上时,我正蜷缩在打印机旁抽搐。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雨幕,急诊室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医生举着化验单叹气:长期营养不良引发的器官衰竭,再这样下去……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程氏集团的新闻推送:程煜与陈媛在巴厘岛举办婚礼,程氏股价大涨。
配图里的陈媛穿着高定婚纱,小腹微隆的弧度在闪光灯下格外刺眼。
保洁阿姨来换床单时,低声说:昨晚有个男人在走廊站了很久,手里拿着束白玫瑰。
我望着窗外飘洒的梧桐絮,突然想起程煜送我的第一支郁金香。原来有些花从一开始就带着毒,就像有些人,天生是来毁了你的。
雨停时,我拆开了米兰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纸张边缘被泪水浸得发皱,却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收拾行李时,我把那张5%受孕几率的诊断书折成纸飞机,从七楼窗口扔了出去。
它在风中打着旋,最终坠落在拆迁区的废墟里,像极了我那段被碾碎的青春。
火车启动的鸣笛声里,我摸出手机拉黑了最后一个号码。
从此山高水长,那个叫颜小暖的女孩死在了A大的梧桐树下,而我要去陌生的城市,学着在废墟上,重新种出一朵花。
10.
米兰的雪落进领口时,我正站在设计展的聚光灯下。
《涅槃》系列的玻璃幕墙在灯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程煜打火机上的碎钻,却比那火焰多了几分凛冽的冷。
颜设计师,您的作品总带着一种破碎的生命力。意大利记者举着话筒凑近,能谈谈灵感来源吗
我指尖抚过幕墙边缘的纹路——那是用无数道折线模拟的伤疤,手腕的、膝盖的、心口的。
来源于重生。我微笑着避开镜头,就像这座城市,二战时被炸成废墟,如今依然能开出米兰花。
庆功宴上,画廊老板递来一杯香槟:程氏集团的人想约您见一面,他们在竞标新总部的设计项目。
杯壁上的水珠滑进虎口,像极了那年雨夜里的血水。
不去。我把酒杯放在侍者托盘里,我不接华人企业的单子。
回到公寓时,答录机里躺着陌生的中文留言。
男人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小暖,我是程煜。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很惊讶……
我按下删除键,金属机身在掌心泛着凉意。
三年前在打印店收到的报纸还压在箱底,头版照片里程煜抱着陈媛的遗像,标题刺眼——《程氏少奶奶车祸身亡,肇事司机是醉酒富二代》。
听说陈媛死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而程煜在葬礼上全程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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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手机在凌晨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
程煜站在米兰大教堂前,黑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景里的玫瑰窗正投下斑驳的光。
我在你公寓楼下
我拉开窗帘,果然看见那辆熟悉的宾利。
他倚在车门边抽烟,侧脸轮廓在路灯下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道浅疤——后来才知道,是陈媛死前抓的。
你瘦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扫过墙上的设计草图,当年米兰的录取通知,是我让人……
出去。我指着门,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或者我报警。
他突然笑了,像那年在图书馆解开我发丝时一样:小暖,我知道你还恨我。但我们……
我们之间早就死了。
我打断他,指尖划过茶几上的相框——那是我和收养的小女孩的合影,她叫念念,是福利院收养的弃婴,眼睛像极了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在你让陈媛踹我膝盖那天,在你看着我被泼汤那天,在我躺在手术台上失去生育能力那天。
程煜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攥紧了西装裤:我知道错了。陈媛死后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我突然提高声音,喉咙里涌上铁锈味,明白你毁掉的不仅是我的子宫,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信任
念念被惊醒,在卧室里哭起来,我转身去抱她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程煜站在满地的碎片里,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我补偿你。程氏的项目给你,股份给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哄睡念念,回头看他时突然笑了:我要你当年给我的那支郁金香。要你喂我吃的‘维生素’。要我流在雨巷里的那个孩子。
我一步步走近,直到鼻尖几乎碰到他胸口,这些,你给得起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突然伸手想抱我,却被我用台灯砸在肩上。
滚。我指着门,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带着你的钱和你的愧疚,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12.
程煜走后的第二天,我接到福利院的电话。
院长的声音带着犹豫:有位程先生捐了一笔钱,指定要资助念念……
拒绝。我打断她,告诉那位先生,我的女儿不喝带血的奶。
设计展闭幕那天,程煜的助理送来一个木箱。
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当年我被撕碎的设计稿,每一页都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边缘泛着经年累月的黄。
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程煜的字迹:我找了三年。
我把箱子拖到露台,淋上酒精点燃。
火苗舔舐纸张的声音里,我仿佛听见那年图书馆的哄笑,听见雨夜里他的怒吼,听见手术台上仪器的蜂鸣。
念念站在我身边,小手被我攥得很紧:妈妈,火为什么是红色的
因为它在烧不好的东西。我蹲下来抱她,看那些灰烬被风吹向远方,就像冬天烧落叶,来年春天才会长出新的。
程煜离开米兰那天,我在设计图上签下名字。
玻璃幕墙的最终方案里,我加了一道悬空的走廊,尽头是面镜子——每个走过去的人,都能看见自己在玻璃上投下的影子,像极了当年那个困在牢笼里的我。
手机收到最后一条信息,是程煜发来的:我在教堂等你,直到关门。
我删掉信息,给念念换上小裙子。
阳光穿过公寓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举着蜡笔在图纸上画了朵花,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玫瑰都鲜艳。
妈妈,我们去公园喂鸽子吧。
好啊。我牵起她的手,走过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走向真正属于我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