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她最爱我的那一年,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拖着被砸断的腿,我从火场里背出了她的心上人,那个她藏在心底七年的白月光。
当我倒在血泊里,最后一次望向她时,她却越过我,颤抖着奔向那个男人。
她说:陈建民,我们两清了。
呵,两清了
可她不知道,她胸前那枚见证了她赫赫战功的军功章,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
重生归来,看着她哭着求我别走,我只是平静地递上那张签好字的离婚报告。
这一次,我选择放手,成全她的意难平。
01
陈建民!火!火场里还有人!
尖锐的呼喊声刺破耳膜,我猛地睁开眼,浓烟和热浪扑面而来。
我重生了,回到了1983年,海城军区家属院起火的这一天。
上一世,我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救出了被困的文工团舞蹈演员林晓月,那个我妻子陆芸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结果,我被掉落的房梁砸断了腿,彻底断送了我的军旅生涯。而陆芸,我那个英姿飒爽、战功赫赫的妻子,看都没看我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青梅竹马。
她抱着林晓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陈建民,你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了。
纠缠
为了她一句想看你在比武场上拿第一,我拼了命的训练,浑身是伤也甘之如饴。为了她能安心待在部队,我放弃了提干的机会,主动转业到地方,包揽了所有家务,把她宠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我为她付出了我的一切,最后却只换来一句纠缠。
可笑,又可悲。
胸口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来,我死死攥住拳,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陈建民!你发什么愣!林晓月还在里面!
陆芸见我没动,急得双眼通红,一把推在我胸口。她的力气很大,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滚烫的墙壁上。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命令你!进去救人!
她穿着一身军装,肩上的两杠一星在火光中熠熠生辉,眼神却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整整十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上一世,就是这道命令,让我成了个瘸子,在无尽的悔恨和病痛中死去。这一世,我凭什么还要听她的
报告陆团长,
我挺直了腰杆,学着她平日里不带感情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卫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不是给你个人当狗。
陆芸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围的邻居和战友也投来异样的目光,窃窃私语声钻进我的耳朵。
建民今天咋了敢这么跟陆团长说话
就是啊,平时他可是把陆团长当祖宗一样供着。
我没理会那些议论。我死死盯着陆芸,看着她那张因为惊愕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俏脸,心中一片冰冷。
你……
陆芸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没有躲。
但巴掌没有落下。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从火场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芸芸!芸芸救我!
是林晓月。
他满脸乌黑,衬衫被烧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却在看到陆芸的那一刻,精准地找到了方向,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芸芸,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晓月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双手紧紧环住陆芸的腰。
陆芸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最终,还是任由他抱着。她抬起头,越过林晓月的肩膀,看向我。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愧疚,有试探,还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这个眼神刺痛,才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陆团长,
我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你的心上人已经出来了,那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站住!
陆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陈建民,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的心上人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陆团长,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藏在枕头下的那本日记,写的可都是他的名字。怎么,还需要我念给你听听吗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芸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死穴。
那本日记,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建民!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缓缓转过身,迎上她那双喷火的眸子,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每走一步,上一世的痛苦和不甘就清晰一分。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怀里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男人,突然咧嘴一笑。
陆芸,
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别忘了,你胸前这枚二等功军功章,是怎么来的。没有我当年在南疆战场上给你挡的那一枪,你现在,不过是烈士陵园里的一块冰冷的墓碑。
陆芸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02
陆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前的军功章,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这件事,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荣耀。当年在南疆战场,她带领小队深入敌后,被敌人包围,是她临危不乱,果断指挥,最终带领队员全歼敌人,荣立二等功。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英雄事迹,是写进军区报纸,让她声名鹊起的辉煌战绩。
但没人知道,在最后撤退的时候,一颗流弹,本来是射向她的心脏。
是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生员,用身体替她挡住了。
子弹穿透了我的右肩,离心脏只有几厘米。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却被下了封口令。
团里领导找我谈话,说陆芸是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前途无量,这次立功对她至关重要。而我,只是个农村来的大头兵,让我顾全大局。
为了她,我同意了。
我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看着她戴上军功章,看着她风光无限,看着她一步步成为整个军区最年轻的女团长。
而我,因为那次受伤,右肩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再也无法进行高强度的射击训练,只能从战斗连队转到了后勤。
我把所有的功劳都给了她,只换来一个和她结婚的机会。
我以为,她就算不知道真相,也该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心存感激。
可我错了。
婚后三年,她对我冷若冰霜,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那个叫林晓月的男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冷冷地看着她,将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陆芸,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没有……
她急切地反驳,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当年的事,组织上已经给了你补偿。你转了志愿兵,还分了房,你还想怎么样
补偿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我的前途和半条命,换一个结婚名额,这就是你说的补偿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目光如刀,一寸寸剐着她的心。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我指着她怀里的林晓月,一字一顿地问,我只问你,如果今天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上一世,她用行动给了我答案。
这一世,我想亲耳听她说出来。
陆芸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看着我,又看看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的林晓月,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八卦。
行了,我明白了。
我收回目光,心中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她面前。
这是离婚报告,我已经签好字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陆芸,我们离婚吧。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这个年代,离婚可不是件小事,尤其还是军人。
陆芸更是如遭雷击,她猛地推开林晓月,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离婚报告,看清上面的陈建民三个字后,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你疯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陈建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我成全你,去追求你的‘一生所爱’。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
我不离!
陆芸想也不想地就将离婚报告撕得粉碎,陈建民,我告诉你,这婚,我不同意离!
她发了疯似的把纸屑洒向空中,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
不同意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陆芸,你凭什么不同意就凭你半夜偷偷跑去给你的‘好哥哥’送饺子还是凭你把我的津贴,拿去给他买那双时髦的白皮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陆芸的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这些事,她都做得极为隐秘,她以为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家属院里,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我假装不知道的,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爱罢了。
你……你跟踪我
陆芸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被揭穿的难堪和愤怒。
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我冷哼一声,只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团长,你做的那些‘好事’,真当我瞎了吗
我转身,不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
陈建民!你给我回来!
陆芸在我身后咆哮。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身后,是她气急败坏的怒吼,是林晓月假惺惺的安慰,是邻居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从今往后,我陈建民,只为自己而活。
03
我没有回家属院的那个家,而是直接回了单身宿舍。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霉味和汗味扑面而来,这里简陋、拥挤,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里面装着我所有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得一脸灿烂,缺了两颗门牙。
这是我的亲妹妹,陈盼娣。
上一世,我死后,没人再管她。她被大伯娘以两百块钱的彩礼,卖给了邻村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不到两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想到妹妹的惨状,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一世,我不仅要为自己活,我还要保护好我的家人。
离婚,是第一步。
我必须尽快离开陆芸,摆脱这个女人给我带来的所有不幸。
至于工作,我也已经想好了。南疆战场那次受伤,虽然断送了我的军旅前途,但也让我因祸得福,跟军区医院的老军医学了不少跌打损伤、推拿正骨的本事。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神州大地。只要有手艺,肯吃苦,还怕没饭吃
我正盘算着未来的路,宿舍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陆芸带着两个警卫员,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换下了一身军装,穿了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和蓝色长裤,头发也重新梳过,但依旧掩盖不了满脸的怒气和眼底的血丝。
陈建民,你长本事了啊,敢跟我玩失踪了
她双手叉腰,活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我的无视彻底激怒了她。
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我手里的照片,这是什么
当她看清照片上的人时,愣了一下。
你妹妹
她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一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她就要把照片扔掉。
你敢!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把照片还给我。
我的力气很大,陆芸吃痛,手一松,照片掉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在她印象里,我一直都是温和顺从的,别说动手,就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陈建民,你敢对我动手
她挣扎着,想要甩开我的手。
我说了,把照片还给我。
我重复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陆芸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都白了。
跟她一起来的两个警卫员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放开陆团长!
我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气,是真正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
两个年轻的警卫员被我看得心里一毛,竟然后退了一步。
陆芸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眼前的我,不再是那个任她搓圆捏扁的窝囊废,而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她有些怕了。
不就是一张破照片吗给你就是了!
她终于服软,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照片,递给我。
我松开她,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珍重地放进怀里。
陆芸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委屈,还有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陈建民,我们谈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下不来台。但是离婚,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理由。
我惜字如金。
没有理由!
她拔高了声音,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们是军婚,受法律保护,不是你想离就能离的!
军婚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陆芸,你跟我谈军婚你扪心自问,你尽过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吗这个家,你管过吗我的衣服,你洗过一件吗我生病的时候,你倒过一杯水吗
我每问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你的部队,你的前途,还有……你的林晓月身上!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你的丈夫
我……
陆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她需要一个挡箭牌,来应付家里的催婚和部队里的流言蜚语。而我,需要一个机会,来靠近我心爱的姑娘。
我们各取所需,却忘了婚姻最重要的是感情。
陈建民,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
陆芸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改的。以后,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至于林晓月……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我发誓!
发誓
我笑了,你的誓言,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我指了指门外,陆团长,请回吧。我的离婚报告,明天会准时送到军区政治部。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你!
陆芸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决绝。
陈建民,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难看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当初你为了前途,让我隐瞒救你的真相时,怎么不觉得难看你拿着我的津贴去给别的男人买东西时,怎么不觉得难看你为了别的男人,命令我去火场送死时,怎么不觉得难看
陆芸,是你,亲手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都磨没了。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陆芸的心脏。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我爱她爱得卑微,可以为她无底线地付出和容忍。
她错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陆芸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她哭着跑了出去,那两个警卫员也连忙跟了上去。
宿舍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我疲惫地坐回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一片茫然。
跟陆芸撕破脸,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军区领导的压力,是战友们异样的眼光,还有离婚后,一个人的漫漫前路。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还在老家等我回去的妹妹。
04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重新写好的离婚报告,交到了军区政治部。
负责接待我的是王干事,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报告上龙飞凤舞的陆芸两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陈啊,你跟陆团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干事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劝道,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离婚这一步
王干事,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我平静地回答,感情破裂,没法再过下去了。
感情破裂
王干事显然不信,小陈,你可要想清楚了。陆团长可是咱们军区重点培养的干部,前途无量。你跟她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听得明明白白。
无非就是提醒我,陆芸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上一世,我就是顾忌太多,才活得那么窝囊。
这一世,我不想再委屈自己。
王干事,我意已决。
我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如果陆团长不同意协议离婚,我会向军事法院提起诉讼。
王干事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态度这么坚决。
他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收下了我的离婚报告。
行吧,报告我先收下,按程序,我会找陆团长谈话。你们……好自为之吧。
从政治部出来,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我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反而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我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军区大院门口的传达室,给老家打了个长途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邻居家的三婶。
喂找谁啊
三婶,我是建民。
建民哎呦,是建民啊!
三婶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可算来电话了,你妹妹盼娣都快想死你了!
听到妹妹的名字,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三婶,我盼娣呢
在呢在呢,我这就去给你叫!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
哥
盼娣,是我。
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
哥!你咋才来电话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电话那头,妹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父母早逝,我们兄妹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当兵走后,十六岁的妹妹就一个人撑起了那个家。
傻丫头,哥怎么会不要你。
我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水,哥过几天就回去了,以后,哥再也不走了。
真的吗哥,你不是在部队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要回来了
部队这边有点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我回去了再跟你细说。
我不想让她担心,岔开了话题,家里都还好吗大伯娘没再去找你麻烦吧
提到大伯娘,电话那头的盼娣沉默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盼娣,说话!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没有……
盼娣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怎么会不了解我的妹妹,她一撒谎就结巴。
陈盼娣!
我加重了语气,你跟哥说实话!
她……她……
盼娣被我吓到了,带着哭腔说道,她前几天来家里,说……说要给我介绍个对象,是邻村的……李瘸子……
什么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气直往上涌。
李瘸子!
又是那个李瘸-子!
上一世,就是他,把我妹妹活活打死的!
她敢!
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你告诉她,让她死了这条心!我陈建民的妹妹,就算是嫁不出去,也绝不会嫁给那种人渣!
哥,我知道了……
盼娣小声地应着。
你别怕,在家等我,我最快后天就到家!
我安抚着妹妹的情绪,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握着冰冷的话筒,我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陆芸,林晓月,还有我的好大伯娘!
上一世欠我的,欺负我妹妹的,这一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必须立刻回去!
我转身就要走,却在传达室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晓月。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橘子。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
建民哥,好巧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害死我的罪魁祸首之一,我连一个假笑都懒得给。
林晓月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他主动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网兜递给我。
建民哥,昨天火场的事,谢谢你。这是我给你买的水果,你别嫌弃。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眼神里充满了真诚。
如果不是经历过上一世,我恐怕真的会被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给骗了。
不必了。
我冷声拒绝,我救你,只是履行我的职责。担不起你这声谢。
林晓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建民哥,你是不是还在生芸芸的气
他叹了口气,一副我为你俩操碎了心的模样,芸芸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心里很在乎你的。昨天你一走,她就哭了,晚饭都没吃。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是在哭我不该顶撞她,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吧
林晓-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
我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你那点小伎俩,我看得一清二楚。离陆芸远一点,她不是你能染指的人。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林晓月愣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被他视为情敌却毫无威胁的老实人,竟然会变得如此犀利。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伪善面具下的阴狠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
05
请假的报告很快就批下来了。
或许是王干事打了招呼,又或许是陆芸那边没再使绊子,我出乎意料地拿到了十五天的长假。
时间紧迫,我连夜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向着阔别三年的家乡驶去。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泡面的味道,嘈杂而拥挤,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这是重生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不用再面对陆芸那张冰冷的脸,不用再忍受林晓月阴阳怪气的挑衅,更不用再压抑自己,去扮演一个卑微的好丈夫。
两天一夜的颠簸后,我终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比记忆中更粗壮了一些。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这才是让我感到安心的味道。
远远的,我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在村口张望。
是盼娣。
盼娣!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个身影猛地一震,随即像一只乳燕投林般向我飞奔而来。
哥!
我扔下行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妹妹。
她比我记忆中还要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头发枯黄,脸色也有些菜色,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哥,你可回来了……
盼娣把头埋在我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不哭了,哥回来了,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湿了。
我们兄妹俩在村口抱头痛哭了许久,才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拉开。
建民回来啦!
哎呦,当兵的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神!
乡亲们的热情,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寒暄过后,我拉着盼娣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家,三间破旧的土坯房,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几只老母鸡正在悠闲地啄食。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哥,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盼娣擦干眼泪,就要往厨房跑。
不急。
我拉住她,让她在堂屋的板凳上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我给她带的礼物。
一块上海牌的的确良花布,一包大白兔奶糖,还有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给你的。
盼娣看着眼前的礼物,眼睛都亮了,却又连连摆手。
哥,你留着自己用,给我干啥,浪费钱。
傻丫头,哥在部队有津贴,不差这点钱。
我把东西塞到她怀里,快收下,不然哥生气了。
盼娣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盼娣,
我坐到她身边,神情严肃地问,跟我说说大伯娘的事。她是不是又逼你了
提到大伯娘,盼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说实话。
她……她前天又来了。
盼娣小声说,还带了那个李瘸子一起来。她说……说彩礼都谈好了,二百块钱,让我下个月就嫁过去。
二百块钱
我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来,她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哥,你别生气……
盼娣吓了一跳。
我能不生气吗
我看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那个李瘸子都四十多了,死了老婆,还带着两个孩子,又瘸又懒又好赌,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把你往火坑里推,安的是什么心!
上一世,就是这二百块钱,断送了盼娣的一生。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哥,我……我死也不嫁给他。
盼娣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却透着一股倔强。
好,有骨气,不愧是我陈建民的妹妹。
我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这件事,哥给你做主。她要是再敢来,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扭着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人,正是我那个好大伯娘,王桂花。
呦,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咱们家的大头兵啊。
王桂花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怎么,在部队犯错误了,被赶回来了
我还没开口,盼娣就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
大伯娘,你怎么来了我哥刚回来,你别胡说八道!
嘿!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你大伯娘说话了
王桂花把眼一瞪,伸手就要去拧盼娣的耳朵。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刀。
把你的脏手,拿开。
06
王桂花没想到我敢对她动手,愣了一下,随即撒起泼来。
哎呦喂!反了天了!当兵的回来了不起啊!敢打长辈了!大家快来看啊!陈建民出息了,要打死他亲大伯娘了!
她一边嚎,一边想挣脱我的手,坐在地上一哭二闹三上吊。
村里人最爱看热闹,她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开。
亲大伯娘
我冷笑一声,我爹妈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见你这个‘亲大伯娘’来走动走动我爹妈刚走,你就窜掇着我大伯来分家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就给我们兄妹俩留下这三间破房子。这也是‘亲大伯娘’干的事
你……你胡说!
王桂花被我揭了老底,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神闪烁。
我胡说
我提高了音量,让所有围观的乡亲都听得见,当年分家,你拿走了咱家唯一的一头牛,说好每年给我们家送一百斤粮食,送了吗我当兵三年,部队每个月给我家里寄十五块钱津贴,你昧着良心说只寄了五块,剩下的钱呢是不是都给你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买酒喝了
我的话像一颗颗炸弹,炸得王桂花晕头转向。
这些事,她做得天衣无缝,以为我们兄妹俩年纪小,好糊弄。
她没想到,我记得一清二楚。
围观的乡亲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哎,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当年陈家大哥走得急,王桂花确实操持的分家。
我就说嘛,王桂花这人手脚不干净,平时就爱占小便宜。
可怜建民和盼娣这两个孩子了,摊上这么个亲戚。
王桂花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急,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还有你!
我把目光转向她身后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我名义上的大伯,陈富贵。
我叫你一声大伯,你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吗自己亲弟弟的骨血,你就这么看着你媳妇儿欺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富贵被我骂得抬不起头,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现在,你又要把我妹妹,卖给村东头的李瘸子,换二百块钱彩礼,给你儿子娶媳妇。王桂花,陈富贵,你们的心,是黑的吗你们就不怕我爹妈,半夜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们算账
我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王桂花被我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仿佛真的怕有鬼一样。
我……我那是为盼娣好!李家虽然穷点,但好歹是个依靠!她一个女孩子家,无依无靠的,以后怎么办
王桂花还在嘴硬。
用不着你操心!
我甩开她的手,把盼娣拉到我身后,我陈建民的妹妹,我养!以后,她的事,跟你们家没有半点关系!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敢打她的主意……
我顿了顿,从腰间抽出在部队时随身携带的工兵铲,砰的一声,插在院子中央的地上。
这把铲子,在南疆战场上,削过三个猴子的脑袋。你们要是不信邪,可以试试。
我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眼神。
王桂花和陈富贵被我彻底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夫妻俩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院子里的工兵铲都忘了拿。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围观的乡亲们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渐渐散了。
哥……
盼娣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睛红红的。
别怕,有哥在。
我收起工兵铲,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下来,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了。
解决了大伯娘这个麻烦,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接下来,就是怎么挣钱,改善我们兄妹俩的生活。
我把这次回来带的钱都给了盼娣,让她去买些好吃的,把身体养好。自己则开始琢磨起赚钱的门路。
靠着前世的记忆和在部队学的手艺,我很快就有了主意。
我们村靠山,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草药。而且八十年代,人们对中医还很信赖,尤其是对跌打损伤、风湿骨痛这一类的毛病,更是喜欢找土方子。
我正好擅长这个。
说干就干。
第二天,我就背上背篓,带着工兵铲上了山。
凭着记忆,我很快就找到了几味治疗风湿关节炎的草药。下山后,我把草药捣碎,按照老军医教的方子,配上从镇上买来的烈酒,制成了药酒。
然后,我写了个牌子,就摆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
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风湿骨痛,一副见效,无效退款!
一开始,村民们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没人敢尝试。
直到村里的李大爷,他常年受风湿腿痛的折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我给他治。
我用自己配的药酒,给他推拿按摩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奇迹发生了。
李大爷的腿,竟然真的不那么疼了,走路也利索了不少。
这一下,我神医的名声,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来找我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用挣来的钱,把家里的土坯房翻新成了砖瓦房,还给盼娣买了很多新衣服和好吃的。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我打心底里感到满足。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一辆挂着军区牌照的吉普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车上下来的人,是我最不想见到,却又意料之中的人。
陆芸。
07
她还是那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她身姿挺拔,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看着我,看着我们家翻新的砖瓦房,看着院子里正在喂鸡的盼娣,眼神复杂。
陈建民,你倒是……过得不错。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理她,继续整理着院子里的草药,仿佛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盼娣有些害怕地躲到我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
我的无视,让陆芸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你的转业报告,批下来了。
我接过文件,打开看了一眼。
正营职待遇,安排到县武装部工作。
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志愿兵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我知道,这是她对我救命之恩的另一种补偿。
谢谢。
我平静地收下文件,没有多余的话。
我的平静,似乎让她更加烦躁。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忍不住问道。
问什么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突然大发善心,给我安排这么好的工作还是问你,和你的林晓月,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建民!
陆芸被我的话刺痛,声音陡然拔高,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
我反问,难道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摇尾乞怜吗陆团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准备离婚了。
我没有同意!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离婚报告,被我压下了!陈建民,只要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离婚!
是吗
我笑了,陆芸,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拿捏我就凭你那个团长的身份还是凭你通天的人脉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压低了声音。
别忘了,你那个二等功,是怎么来的。如果我把当年的真相捅出去,你猜猜看,你还能不能坐稳你那个团长的位置
你敢!
陆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她的软肋,也是我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你看我敢不敢。
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陈建民现在烂命一条,什么都不怕。你要是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陆芸被我眼中的决绝和疯狂震慑住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窝囊废,逼到这个地步。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芸芸!
只见林晓月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束……山里的野花。
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陆芸身边,一脸关切地问:芸芸,怎么了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那副护花使者的姿态,看得我直犯恶心。
你怎么来了
陆芸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来,就跟过来了。
林晓月说着,把手里的野花递到她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你看,这花漂亮吗我特意在山上给你摘的。
陆芸看着那束野花,又看了看我,眼神闪烁,没有接。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我冷冷地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暧昧气氛,陆团长,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们这小地方,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陈建民,你……
林晓月气得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
我瞥了他一眼,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犬吠
你!
林晓月被我戳到痛处,脸色涨得通红。上次在部队传达室,他就在我手下吃了瘪,一直怀恨在心。
建民哥,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
林晓月深吸一口气,又换上了那副可怜的表情,我和芸芸,真的只是清白的朋友关系。你不要再为难她了,她为了你的事,整整两天没合眼,人都瘦了一圈。
哦是吗
我看向陆芸。
她确实瘦了,也憔悴了。
但那又如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吧。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是清白还是不清白,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现在只想离婚。陆芸,我最后问你一次,这婚,你到底离不离
我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陆芸的心脏。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身边的林晓月,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良久,她惨笑一声,眼中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陈建民,你赢了。
她从林晓月手中夺过那束野花,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同意离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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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什么条件
我看着她,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提出什么条件来牵制我
陆芸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我要你,亲手把我胸前这枚军功章,摘下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愣住了。
林晓月也愣住了。
甚至连躲在我身后的盼娣,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这枚二等功军功章,是陆芸的荣耀,是她所有光环的来源。她竟然,要我亲手摘下它
你什么意思
我皱起了眉头。
意思很简单。
陆芸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这枚军功章,本来就该是你的。现在,我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头一震。
两不相欠
她说得倒是轻巧。
我失去的,是健康的身体,是光明的军旅前途,是一颗曾经滚烫炙热的真心。
这些,岂是区区一枚军功章能够弥补的
芸芸,你疯了
林晓月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上去抓住陆芸的胳膊,急切地劝道,你知不知道这枚军功章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不能这么做!
放开我!
陆芸一把甩开他,眼神冷得像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林晓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陆芸会当着我的面,如此不给他留情面。
芸芸……
滚!
陆芸指着院门,毫不留情地吼道。
林晓月彻底僵住了。他大概从来没见过陆芸如此失态的一面。他看了看陆芸,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怎么,不敢吗
陆芸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上前一步,逼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这枚军功章,你只是想用这件事,来永远地拿捏我,让我一辈子都活在对你的愧疚里
我……
我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我必须承认,她猜对了一部分。
用这件事来牵制她,逼她离婚,确实是我的目的。
但要说我不在乎这枚军功章,那是假的。
哪个当兵的,不渴望荣誉
这本该是属于我的荣光,却被她窃取了整整三年。
好。
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帮你摘。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慢慢地靠近她胸前那枚闪亮的军功章。
我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也触碰到了她胸口温热的肌肤。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们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那是部队里统一发放的肥皂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我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她虽然对我冷淡,但偶尔,也会在夜里,偷偷地帮我掖好被角。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捂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可是,我错了。
我狠下心,用力一扯,将那枚军功章从她的军装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线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芸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军装胸口处,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破洞,像是她那颗被掏空的心。
我握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军功章,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我们可以去办手续了吧
我收起所有情绪,冷冷地问。
陆芸没有回答我,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那副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陈建民,
她哽咽着,问出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如果……如果没有林晓月,如果……当年我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爱上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09
爱上她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心中一片茫然。
上一世,我爱她爱得疯魔,为她付出了一切,最终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一世,我恨她恨得切骨,只想离她远远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现在,她问我,会不会爱上她。
多么可笑的问题。
人生不是剧本,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不会。
我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陆芸,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需要被尊重的人来看待。
你享受着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心安理得。你把我对你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而不是你的丈夫。
所以,就算没有林晓月,我们之间,也迟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原来……是这样……
她惨笑着,喃喃自语,原来,从一开始,就都是我的错……
她终于明白了。
可惜,太晚了。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整整一条人命的距离。
手续,明天去县民政局办吧。
我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办完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说完,我拉着盼娣,转身回了屋,关上了房门。
我没有去看陆芸最后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去听她离开的脚步声。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第二天,我带着户口本,和陆芸在县民政局门口见了面。
她换上了一身便装,是一件很普通的蓝色连衣裙,头发也随意地披散着。没有了军装的加持,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多了几分脆弱和憔悴。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民政局,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手续办得出奇的顺利。
当工作人员把盖着离婚证三个鲜红大字的本子递给我们时,我心中,前所未有地感到一阵轻松。
终于,解脱了。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正好。
陈建民。
陆芸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还有一封信。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津贴和工资,大概有三千多块。我知道,这些钱弥补不了什么,但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信里,是我写的关于当年南疆战场真相的详细报告。我已经交了一份给军区纪委。属于你的荣誉,我会亲手为你拿回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我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
公开当年的真相,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那不仅仅是丢掉团长的位置,更是对她整个军旅生涯的否定。
你没必要……
有必要。
她打断了我,这是我欠你的。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眷恋。
陈建民,保重。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忽然觉得,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塌陷了一块。
我捏着手中的离婚证和那个厚厚的信封,站在阳光下,久久没有动弹。
我以为,离婚,是我复仇的终点。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反而空落落的。
或许,在恨的同时,我心中,对她,始终还保留着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吧。
毕竟,她是我豁出性命,爱了整整两辈子的女人。
10
日子,还在继续。
和陆芸离婚后,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依旧每天上山采药,给乡亲们看病,闲暇时就教盼娣读书写字。
我的名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城里的人,开着车慕名而来,点名要找我这个陈神医。
我用挣来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中医馆,取名回春堂。
盼娣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她聪明好学,很快就掌握了各种草药的药性,还能帮我抓药、记账,把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期间,我也收到了县武装部的调令,但我拒绝了。
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这种自由自在、悬壶济世的生活。比起机关里按部就班的工作,我更喜欢这里的烟火气。
关于陆芸的消息,我都是从战友的信中得知的。
她果然把那份报告交了上去。
军区震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核实,最终,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陆芸被撤销了二等功,记大过处分,从团长的位置上,被一撸到底,调去了一个偏远的边防哨所,当了一名普通的哨兵。
而我,则被追授了二等功,军区还派人送来了奖章和奖金,并且公开在军区报纸上为我正名。
拿着那枚迟到了三年的军功章,我的心情,却异常平静。
那些曾经让我辗转反侧、恨之入骨的东西,在真正得到之后,才发现,不过如此。
真正让我感到开心的,是盼娣的成长。
在我的鼓励下,她参加了高考,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医科大学。
送她去上学的那天,看着她在火车上朝我挥手告别,笑得一脸灿烂,我忽然觉得,我这一世,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值了。
至于林晓月,听说陆芸出事后,他立刻就和陆芸撇清了关系,转头就去追求文工团新来的台柱子了。
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因为作风问题,被部队开除,遣返回了原籍。
所有害过我、负过我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而我,也迎来了我的新生。
几年后,盼娣大学毕业,成了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我的回春堂,也成了远近闻名的金字招牌。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在平静和忙碌中,慢慢度过。
直到那年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一个满身风雪的女人,推开了我医馆的门。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形消瘦,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
是陆芸。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胆怯和期盼。
我……我路过,听说这里有个神医,就想来……讨杯水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着她,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和那双早已不再合脚的旧军鞋,心中,百感交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看着那碗饺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谢谢。
她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饺子。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
屋子里的炭火,却烧得越来越旺。
吃完饺子,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外面雪大,路不好走,今晚……就留下吧。
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生硬。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碗筷,耳朵却红得像要滴血。
医馆后面……还有一间客房。
身后,传来了她压抑的、小声的啜泣声。
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在边防哨所的苦与乐,聊我这几年开医馆的酸甜苦辣。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过去。
仿佛那些伤痛和仇恨,都已经被那场风雪,永远地掩埋。
第二天,雪停了。
阳光,洒满了整个小院。
她要走了。
我送她到门口。
以后……还会再见吗
她问我,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被岁月和磨难洗去了所有棱角,却依旧坚韧的女人,心中,忽然一片柔软。
我上前一步,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如果可以,别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