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眸光一闪,竖起耳朵问道,“哦?姐姐怎么有两件?”
赵媪低声拦道,“娘娘..........”
阿磐吟吟笑着,“嬷嬷无妨,我与南平公主说几句贴心话。”
这便命赵媪屏退了左右,殿内只余下这几人。
南平好奇问道,“姐姐另一件,又在哪里呢?平儿没有听说过呢!”
阿磐轻抚着吉服上缀满的珠子,微微一叹,“中山君也为我备好了吉服,就在芸薹宫,妹妹对宫中如此熟悉,竟不曾见过吗?”
南平眼睛一亮,兀自吞咽了口水,连忙垂眸掩饰,笑道,“平儿竟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呢。”
吉服的珠子在烛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映得她的素指几近透明,十分好看。
阿磐垂眸,怃然垂望着这样的手,“他十分喜欢芸薹和芭蕉,想必吉服上也一定绣了这样的花色,可惜.........我与公主一样,也并没有见过那件袍子。”
南平脸色微红,涂了丹寇的手攥着角觞,极力地压声应和,“这真是一件憾事啊,中山君的眼光是极好的。”
赵媪越听脸色越白,“娘娘,天色不早啦,是不是该叫乳娘来,给女公子喂奶了?”
阿磐佯装拭泪,抬头叹道,“是啊,是该给挽儿喂奶了。”
南平识趣地起身,走前乖巧地问道,“明日姐姐大婚,平儿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可平儿既然也要做夫人,虽从前冒犯了姐姐,但想想,以后还要都在宫中一同侍奉大王,平儿有心想要取得姐姐原宥,因而想,明日一早平儿就来侍奉姐姐更衣,可好?”
好啊。
自然好啊。
阿磐笑着点头,“也好,以后总是要一起的。”
南平冲她笑笑,屈膝施了一礼,再不说什么,这便走了。
南平一走,婢子们原要进殿收拾案几,全都被赵媪屏退了。
赵媪把殿门关得牢牢的,整个人火急火燎的,极力地压着声问,“娘娘怎能与那赵国女人说起中山君的吉服啊!那女人心术不正,知道了这样的事,定然要想方设法去取来诬陷娘娘!”
岂会不知。
阿磐轻舒了一口气,“嬷嬷,我正是此意。”
赵媪又惊又骇,仓皇环视周遭,殿内本也没有人,然老妇人还是下意识地怕被人听见,连忙压下声去,“娘娘是疯了!”
阿磐摇头,“我没有疯。”
没有疯,她没有什么时候是比此时更清醒了。
赵媪急得似热锅上的蚁虫,“大军一接管晋宫,就对宫中财物进行了清点,这事儿是崔若愚负责的,吉袍就挂在芸薹宫,崔若愚怎么不知道,大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是了,他们定然知道。
阿磐也早就十分清楚。
阿磐温声道,“嬷嬷,中山君的事原本也是因了南平而起,就让她栽在中山君身上。我不为自己做主,也得为孩子们做一回主。”
赵媪吓得脸色煞白,“娘娘到底有什么打算啊,总有其他的法子,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有什么事,总要先过了明日再说啊!”
她特意把芸薹宫吉服的事透露给南平,南平必暗中去取,借明日为她更衣的机会替换吉服,好惹得谢玄不悦,再借中山君的事大做文章。
阿磐肃然,“南平在大王面前最会演戏,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大王只怕被她迷惑,信了她的鬼把戏。此人心术不正,一刻也不能留。”
赵媪迟疑着,“可.........”
阿磐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与赵媪多解释,“嬷嬷找个得力的人盯紧了,看她到底去不去芸薹宫。”
赵媪心神不定,低声问道,“明日便是大婚,万一赵国女人不去呢?”
是,宫中长大的,都是人精。
南平也许会识破她的把戏,但她可愿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只需这一次机会,南平若赢,必将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只需这一次机会,南平不必做夫人,她也再做不成往后。
吉服在阿磐手中紧紧攥着,她咬着牙,压着声,“不去,嬷嬷便命人暗中取来!”
赵媪越发要哭出声来,连连抚着胸口,险些要背过气去,“娘娘啊,这又是为何啊!大王忌讳中山君,娘娘这么做,只怕要把自己,要把公子们也全都葬送进去了!”
是啊,中山君是谢玄的宿敌,亦是他的心魔。
她不愿算计,却也偏得算计。
这或许就是宫闱。
与寻常百姓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阿磐微微一叹,把赵媪拉到跟前,拉得低低的,“南平明日侍奉更衣,不论怎样,吉服都要经由她手,这个暗亏,她吃定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定要把她赶去塞北放羊!她休想留下!”
休想留下!
休想留下分她的夫君,害她的孩子!
休想!
赵媪说服不了她,却始终信她。
在她坚定不可撼动的眼神里慢慢也就定下了心,也就点头应了,“罢了,罢了,都听娘娘的,只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不管出不出事,拼死也要搏一把。
这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把南平彻底拿下。
老妇人正怔忪一旁兀自出神,阿磐又叫她,“嬷嬷,去取最好的金疮药和龙骨来。”
赵媪还被适才吉服的事搞得心神不宁,闻声应道,“嬷嬷这就命人去。”
阿磐握住她的手,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下去,“嬷嬷亲去!”
赵媪愕然望她,声音低不可闻,“娘娘啊,娘娘可又有什么打算?”
阿磐正色望着赵媪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还不到时候,不要声张!”
赵媪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打算,但阿磐的话,她总是会听的。
这便定了定心神,暗暗点头,起身去了,行至廊下时,有两个随行婢子要跟着,也被她拦了下来,“老妇去查看娘娘的聘礼,你们留下侍奉,就不必跟着了。”
言罢又叮嘱,“娘娘乏了,公子们也都倦了,再有什么人来辞了便是,不要再吵扰娘娘了。”
婢子们屈膝应是,也就没有再跟了。
人都走了,殿内只余下她和孩子们。
起身想要推开鎏金花木窗,要好好地看看窗外摇曳的木兰,身子一晃,一时眩晕,险些摔倒。
往内殿望去,孩子们都在榻上。
挽儿在襁褓里睡觉,谢砚拱在锦衾里撅着小屁,把谢密一同拉在里头,两颗脑袋全都盖住了,年纪太小,不知要扒开。
阿磐连忙打起精神去卧榻,去拍谢砚的小屁股,把谢砚从锦衾里拍了出来,谢砚钻出个脑袋,张着小嘴叫道,“母亲,屁屁疼!”
阿磐扒开锦衾,正色道,“阿砚,以后记住,不要盖住弟弟的脸。”
谢砚撅着嘴巴犟,“阿砚躲猫猫!和弟弟,躲猫猫!”
阿磐凝着眉头,又打了一下小屁,“会把弟弟闷死的!”
谢砚便歪着脑袋问,“母亲,什么是‘死’?”
什么是死呢?
死了,就再也没有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琅疏琼牖映着葱绿的木兰,遮住了六月火热的金乌,又从宽大的枝叶中透来明亮的光影,心里隐隐不安却也下定了决心。(琅疏,明代杨慎《升庵诗话》中记载的窗之美称)
她想,待到明日,就是晋君元年了。
晋君元年,六月初六,晋君就要迎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