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灯光下,饭桌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顾明珠极会活跃气氛,讲着国外见闻和童年趣事,冯丽华听得入神,陆为民时不时点头,陆嘉言也偶尔回应几句,话题围绕的都是郑南枝完全陌生的领域。
郑南枝沉默地吃着饭,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家宴的陌生人,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在外。
说到顾家,冯丽华忍不住感慨:
“你爸妈还有你那两个哥哥,都是工作狂,一门心思扑在机要上,连你回国都没多陪陪。”
顾明珠的父母都身居高位,两个哥哥一个在军部,一个在政界,亦是炙手可热的人才,他们平时忙于工作,今天陆家做东,人都远在淮城之外。
顾明珠笑笑:“爸妈和哥哥为国家效力,是他们的荣幸,我回国不过是小事。”
“对了。”冯丽华想起来,“你的工作怎么说?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顾明珠出国学医五年,如今学成归来,自然是去淮城最好的军区医院上班的。
“都安排好了。”顾明珠腼腆一笑,看了眼陆嘉言,“就在军区医院,下个星期正式上班。”
闻言,冯丽华对陆嘉言嘱咐:
“明珠许多年不曾回国,有需要照顾的地方,你多上点心。”
陆嘉言盛了一碗汤放在陆禹面前,点头应道:“我会的。”
“那就麻烦嘉言了。”顾明珠忽然话题一转,带着点担忧看了眼陆禹:
“对了,今天我和嘉言带小禹去动物园,看到标识牌,发现他连最基础的英语单词都不认识呢。”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客观建议:
“干妈,小禹的教育得抓紧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说到陆禹的教育,冯丽华心有不满,立刻接话:
“可不是!隔壁老李家的孙子天天上那个什么国际学校,一口英语说得溜溜的。”
她扫了眼郑南枝:
“我不指望你跟别人家的儿媳一样给我长脸,但你至少对孩子上点心,你家是杀猪的,自己又是……唉,能指望你给孩子什么助益?难不成教孩子杀猪吗?”
郑南枝听在耳里,心底生出一股郁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说她配不上陆嘉言,她可以忍受,也可以不要陆嘉言,可是孩子是她的软肋和底线,她不希望在这样的场合,被人拎出来践踏。
本来想着忍忍算了,吃完饭走人,奈何她们拿孩子说事,就别怪她怼人了。
郑南枝抬头,看向冯丽华的眼神丝毫不惧:
“妈,您英语厉害的话,要不您来教?”
“你……”冯丽华一噎,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教你,为你们好!”
冯丽华也是出生农村,随着陆为民一路升迁至淮城,起初她那一口带着乡下口音的普通话,也闹了不少笑话,如今郑南枝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戳她的心!
“哦。”
郑南枝表面乖顺地点头,开口气死人不偿命,
“所以我谢谢您啊,您来教小禹英语吧,每天教完了再喂饱饭,然后帮我送回来。”
“不对。”
她想了想,
“您好像也一个英语单词蹦不出来,要不就让顾明珠教吧,她这么热心肠,相信会很乐意的,咱们也省了请英语老师的钱,您说是吧?”
冯丽华:“!”
顾明珠:“!”
陆为民:“……”
陆嘉言:“……”
陆禹抬头看看似乎在讨论自己的大人们,继续低头扒饭。
赶紧吃,吃完就溜,不然奶奶要掀桌子的。
“你,你……”
冯丽华气急,捂着胸口,指着郑南枝,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明珠连忙走过去,给冯丽华顺气:
“干妈,别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小禹教育的事情的。南枝姐是小禹的妈,她不喜欢别人干涉也是人之常情。”
郑南枝冷笑出声,她放下筷子: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多管闲事?”
郑南枝做人的原则就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既然伏低做小换不来片刻的安静,那就一起毁灭好了。
郑南枝的话像颗炸弹,在饭桌上炸开。
顾明珠脸色煞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摇摇欲坠:
“南枝姐,你怎么这样说我?”
她捂着脸,踉跄着就要离开:
“干妈,对不起,我想我还是走吧。”
冯丽华气得浑身发抖,忙拉住顾明珠:
“好孩子,是她糊涂了,你别跟她计较。”
转头指着郑南枝,骂道:
“你怎么能如此没教养,明珠也是一番好心!”
陆为民重重放下酒杯,眉头紧锁,显然极为不悦。
陆禹也被吓得停了筷子,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剑拔弩张的大人们。
听着冯丽华对自己毫不客气的责骂,郑南枝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连累父母了。
她挺直背脊,直面冯丽华,脸上是不以为然和最后的倔强:
“我父母教给我的,从来不是没有止尽的忍气吞声,我……”
“南枝,够了!”
陆嘉言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郑南枝的话。
陆嘉言脸色冷峻,目光沉沉地扫过郑南枝,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审视,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可唯独没有疼惜。
郑南枝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怯,心里那点因为他的维护而升起的微弱暖意,终于在此刻彻底凉透。
看,只要涉及顾明珠,他永远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可冯丽华欺负她的时候,顾明珠阴阳她的时候,他却选择装聋作哑。
是不是只要她一直忍让,就能维持所谓的太平,只要她反抗了,就是不对,就要被谴责,仿佛她才是那个打破他们平静美好生活的坏人。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一直忍让?
难道她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吗?
太多话想要问出口,可接触到陆嘉言冷清疏离的目光,瞬间失言。
她的内心涌上太多的失望,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孤军奋战。
不会有人帮她,更不会有人心疼。
她仰起头,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声音异常平静: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罢,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冯丽华带着浓浓讽刺的声音:
“郑南枝!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有多硬气?你以为你奶奶用的那救命的进口特效药,是靠谁弄来的?
是明珠她妈!是她看在明珠和我们陆家的面子上,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才特批下来的!”
冯丽华看着郑南枝逐渐僵硬的背脊,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快意:
“没有明珠她妈,你奶奶早就死了!
你现在倒好,对着恩人的女儿和我们蹬鼻子上脸!你简直就是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冯丽华的一字一句,像是重锤,一击击狠狠砸在郑南枝的脊梁骨上,再也无法挺直。
她的脚步,被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冯丽华那句“没有明珠她妈,你奶奶早就死了!”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她僵硬地转过身,那点强撑的平静和决绝,被猝不及防的真相撕得粉碎,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死灰般的苍白。
无措,又凄惶。
她看向陆嘉言,目光充满了质问和哀求,她希望他能告诉她,冯丽华说的不是真的,他没有一直隐瞒她,她奶奶的命,没有被捏在顾明珠母亲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