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两名亲兵应声上前,冰凉的铁链锁住萧策手腕时,他突然疯了似的挣扎:我是朝廷钦封的将军!你们敢动我!
将军监军冷笑一声,将沈瑶呈上的回讯手迹扔在他脸上,看看这‘依令行事’的字迹——你连自己签过的军令都敢抵赖,配提‘将军’二字
铁链拖拽着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萧策被押过柳月娥身边时,突然抬脚踹向她:都是你这毒妇挑唆!
柳月娥被踹得撞在帐柱上,却不敢哭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策的背影消失在帐外。
亲兵收走她腰间那枚伪造的军医令牌时,她才瘫软在地。
看着帐顶的破洞,突然想起出发前萧策许诺的待我凯旋,便奏请朝廷封你为正妻
算计了这么多。最后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军牢的石壁渗着寒气,萧策刚从监军的审讯室被拖回来,背上的杖伤火辣辣地疼。牢门铁链哗啦作响,他听见狱卒低声议论——
那柳军医招了,私调的十车粮草确实送进了敌军营地。
心脏骤然缩紧,萧策猛地扑到牢门前,对着狱卒嘶吼:让监军来!我有话说!
再次见到监军时,他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倨傲,只剩急于脱罪的急切:
大人!柳月娥私通敌军之事,我毫不知情!但她篡改我的伤情报告,刻意夸大旧伤、隐瞒箭毒蔓延,以此博取我的信任依赖,这些我都能作证!
他语速飞快,将早已在心里盘桓多日的说辞一股脑倒出:
她每次给我换药都拖延时辰,说什么‘慢工出细活’,实则是想让我离不开她!上次中箭明明三日就能痊愈,她偏说箭毒入骨,硬是拖了半月,就是为了在将士面前显她的‘医术’!
监军翻动着案上的卷宗,指尖在柳月娥的名字上顿了顿:你既知她心怀不轨,为何不早揭发
我......萧策噎了一下,随即咬牙道,念在她自幼与我相识,一时心软罢了!
这话刚落,隔壁牢房突然传来柳月娥尖利的笑:萧策,你好一个‘一时心软’!
她被押着走过,发髻散乱,却死死盯着萧策,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你说我篡改伤情那你敢不敢告诉监军大人,我伪造军医身份混入军营,是谁替我打通的文书官是谁说‘有她在,苏锦薇那都督便不敢轻举妄动’
萧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你明知我爹因贪墨苏家银钱被逐,明知我恨苏锦薇入骨,
柳月娥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廊下的油灯都晃了晃。
你故意纵容我刁难她,甚至教我在她的茶里掺安神药,让她误了调度时辰!你说‘只要她出错,这镇北司的后院就轮不到苏家做主’——这些,你都忘了吗
监军抬眼看向萧策,目光冷得像冰:她说的可是实情
7.
萧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烙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月娥被拖向刑房时,忽然回头啐了一口:萧策,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的狗!谁也别想干净!
三日后,柳月娥被押往粮仓前,看守递给她一张折得方整的纸。
是萧策托人送来的断绝关系书。
她颤抖着展开,墨迹刺得人眼疼——昔年所言‘正妻之位’,实乃稳定苏锦薇、牵制苏家商队的权宜之计。
你我情分,至此断绝,死生不复相见。
最后一丝幻想被撕得粉碎。
柳月娥盯着那张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直到看守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她才踉跄着起身,走向那座阴暗潮湿的粮仓。
路过苏锦薇的衙署时,她听见里面传来沈瑶的笑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柳月娥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苏锦薇,萧策,你们欠我的,我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监军将萧策与柳月娥的罪证一一核实。
镇北司的军鼓在营前擂响,声震四野。
帐内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沈瑶忽然上前,将一叠泛黄的行军图摊在案上:
这是从萧策军帐暗格里搜出的旧图,标注的‘捷径’与此次被困路线完全重合,旁注还写着‘可夺敌军辎重立奇功’——他根本是早就预谋偏离预定路线,为贪功冒进!
萧策跪在地上,铁链缠得手腕青紫,却仍梗着脖子嘶吼:那是敌军设的圈套!我怎会知晓......
圈套御史冷笑一声,扔过去一枚敌军制式的狼牙箭,你说不知晓,这箭上为何刻着你亲兵的徽记苏家掌柜亲眼看见,你派去‘探查路况’的三名亲兵,带着敌军令牌进了西侧营寨!
萧策被亲兵按跪在地上时,还在挣扎着嘶吼:
我是有功之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可当沈瑶将他亲笔回讯的记录摔在他脸上,那依令行事的墨迹与他控诉的调度失当字字相悖。
他喉咙里的辩解突然卡住,像被人扼住了脖颈。
御史看着账册上柳月娥私调十车干粮的记录,又听苏家掌柜说那些干粮最终出现在敌军营地附近,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柳军医他冷笑一声,镇北司军籍册上,何时有过你的名字
柳月娥瘫坐在地,那件不合规制的军医服此刻像枷锁般刺眼。
她慌得去抓萧策的衣角,却被他嫌恶地甩开。
柳月娥看着萧策的卑鄙相,突然爆发出尖利的笑:
萧策!你也有今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枕下的家书
8.
她挣开亲兵,从怀里掏出半封被血浸过的信。
信纸边缘印着萧策与兵部尚书的密函印记,上面柳氏善妒,不堪为妻的字迹旁,还批注着待除苏锦薇,便依婚约迎令侄女。
你利用我对付苏锦薇,我利用你混进镇北司,柳月娥的声音陡然凄厉,可你不该骗我!那‘正妻之位’根本是稳住我的诱饵!
监军合上卷宗,声音冰冷:萧策,指挥失当、通敌嫌疑、构陷同僚、包庇伪官——四条罪状,足以定你死罪。
最终判决下来时,帐外雪下得正紧。萧策被革去所有职务,杖责四十后流放西疆,永不得回京。
据说他途经黑风峡谷时,被当年折损弟兄的亲眷拦住去路,扔在荒漠里自生自灭。
他趴在地上,死死抠着冻土,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我错了......让我见苏锦薇......她能救我......
柳月娥伪造身份混入军营的事按律当斩。
御史将柳月娥的罪证摔在军帐中央,铜制账册砸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震得她脸色惨白。
柳月娥御史冷笑一声,指尖点过军籍册上的空白处,
镇北司从未有过你的军医编制——你爹当年因贪墨苏家银钱被逐,你倒好,拿着买通文书官的假身份混进营里,还敢妄议军机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个被绷带裹着手臂的士兵被扶了进来,其中一人掀开绷带,露出溃烂流脓的伤口:
御史明鉴!上次我中箭,这女人给我敷的‘特效药’根本没用,反倒让箭毒蔓延,差点废了整条胳膊!
另一人紧跟着喊道:我也是!她故意把将军的旧伤碰错位,还说‘这样才能让将军时刻记着我’!
士兵们这才炸开了锅——
想起营中爆发风寒时,正是她乱开药方,害得三个弟兄高烧不退;
想起她总穿着不合规制的军医服,对着萧策抛媚眼时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御史命人搜她的药箱,里面哪有什么草药,只有几件偷来的、绣着苏锦薇名字的贴身帕子。
还有一本磨得卷边的小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今日故意打翻锦薇的茶盏,看萧策会不会护她把止血散换成麻药,让将军觉得只有我能治他的伤。
柳月娥瘫在地上尖叫,指甲抠着泥土嘶吼:是苏锦薇陷害我!这些都是她伪造的!
可当那个被耽误治疗的士兵把小册子举到她眼前。
她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迹,喉咙突然像被堵住,只剩下嗬嗬的怪响。
最终御史下了令:不杀她,却要用特制草药熏坏她的眼睛,让她再也认不得字。
割掉她舌尖的一小片肉,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谄媚话。
再把她扔进当年偷粮的那座粮仓,日日搓洗装粮的麻袋。
那粮仓阴暗潮湿,麻袋上的米糠和霉斑蹭得柳月娥手心溃烂。
柳月娥跪在地上,指尖被麻袋磨得血肉模糊。
她看不见周遭的黑暗,却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那些被她用假药方耽误的士兵,那些因她私调粮草丧命的弟兄,此刻都化作了粮仓里的影子,在她耳边呜咽。
她看不见东西,只能跪在地上摸索着搓洗,粗糙的麻布磨得血肉模糊,混着污水淌在地上,像一道道丑陋的血痕。
粗糙的麻布蹭过溃烂的伤口,疼得她浑身发抖,可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每天清晨,她都能听见沈瑶陪着苏锦薇来查账的声音。
听见士兵们恭敬地喊苏大人,那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位置,如今却成了扎在心头的针。
有次她趁看守换岗,想偷偷藏起一把糙米塞进嘴里,却被巡逻的老张一脚踹翻。
老张正是当年被她威胁乱说话就按通敌论处的伙夫,此刻他啐了口唾沫。
忘了你偷十车干粮喂敌军的事现在一粒米都不配碰!
她想扑上去撕咬,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怪声,活像只被拔了牙的疯狗。
萧策被流放前,托人给她捎来半块干粮,算是念了最后一点情分。
可她摸到干粮时突然发了疯,死死抱住送信士兵的腿,用没了舌尖的嘴胡乱啃咬,直到被打得口鼻流血拖回粮仓。
她总觉得是苏锦薇毁了她的一切,只要能拉对方下水,哪怕同归于尽也甘心。
深秋的雨连绵不绝,粮仓的粮草开始发霉,苏锦薇正带着人翻晒谷物。
柳月娥趁看守不备,摸索着找到角落里的硫磺——
她看不见,只记得这东西能引火,想烧掉整个粮仓,让苏锦薇背上失责的罪名。
可她忘了硫磺遇潮会发烟,火星刚窜起就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
火舌舔上她的衣角时,她还在嗬嗬地笑,仿佛看见苏锦薇被问罪的模样。
士兵们远远站着,没人愿意上前。
他们看着火越来越大,看着那个总装柔弱的女人在粮堆里挣扎,看着她被烧焦的衣角缠上麻袋。
大火灭后,粮仓角落只留下一摊黑乎乎的印记。
混在发霉的米糠里,连收尸的人都嫌脏,直接铲起来倒进了粪坑。
后来营里的新兵犯了错,老兵总会指着粮仓的方向告诫:
看见没那就是贪慕虚荣、构陷忠良的下场——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连个坟头都捞不着。
风吹过空荡荡的粮仓,只留下麻袋摩擦的沙沙声。
镇北司的军鼓最后一次为萧策与柳月娥的罪行擂响时,我正在粮草衙署收拾行囊。
沈瑶捧着新拟的调度册进来,指尖还沾着朱砂墨:苏大人真要走御史说愿奏请朝廷,给您加授参军衔。
我将那枚执掌粮草六年的令牌轻轻放在案上,令牌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不了。我将令牌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家商队的船早该开到江南了。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檐角,恍惚间又听见前世萧策出征前的笑言,说待凯旋便陪我去临安看春潮。
如今想来,连这风声都带着虚伪的暖意。
收拾完最后一叠账本时,御史突然亲自到访。
他看着空荡荡的书架,从袖中取出封火漆密函:这是苏家老爷子当年留下的漕运图,说若你想离开军伍,可凭此图接管江南商路。
密函入手微沉,封蜡上苏字的棱角硌着掌心。
苏锦薇,是时候开启新的人生了。
9
离开镇北司那日,雁门关外的风很软,不像往年总夹着砂砾。
苏家的商队早已在山口等候,为首的掌柜掀开马车帘,里面铺着厚厚的云锦垫,炉上温着的碧螺春正冒热气。
我踩着薄雪上车时,听见身后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声,突然想起刚接任都督时,也是这样的清晨。
我再没回头看那座营盘。
那些关于粮草调度的文书、传讯符的灼烫、萧策的剑影,都该留在北风里。
江南的日子是浸在茶香里的。
我接手苏家本家后,先在苏州开了十家绸缎庄,又将北地的皮毛通过运河运至临安,商船首尾相接,能排满半条秦淮河。
有回账房先生捧着账本进来,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小姐,咱们的茶铺都开到钱塘了,连知府大人都常来买新茶。
我正临窗看着雨打芭蕉,闻言只淡淡点头:让船行多备些防滑的草垫,别让运粮的马车打滑。
话出口才觉恍惚,原来有些习惯,刻得比记忆还深。
夜里算完账,会沿着秦淮河散步。
画舫上的琵琶声顺着水纹飘过来,混着岸边酒肆的喧闹,倒比军营的号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有次遇着沈瑶托商队带来的北地特产,是两坛封存完好的马奶酒,坛口还系着她亲手绣的平安结。
入了冬,江南也落了场薄雪。
我披着狐裘坐在暖阁里,听南下的行商说边关又起了风雪,新换的将军性子烈,打了场大胜仗。
听说前阵子有个流放的犯人想闯关,被守关的士兵认出来了,
行商捧着热茶说。
好像是以前镇北司的将军,冻得只剩一口气,还喊着要见什么都督......
有回账房先生忧心忡忡地来报,说北地来的皮毛在运河上遇着风浪,损失了几船货。
我却指着账本上的盈余笑:无妨,去年在临安囤的茶砖,正好能补上这亏空。
他愣了愣,才想起我早已不是那个困在粮草衙署里,为几车粮草焦头烂额的苏锦薇了。
丫鬟刚煮好的梅子酒烫得正好,我执起酒杯,看酒液在暖光里晃出细碎的金芒。
窗外的红梅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雪珠被檐角的暖炉烘得微微发亮,落下时像碎玉。
是吗
我啜了口酒,舌尖漫开清甜的暖意,这梅花开得不错,让厨房摘些来,酿新酒。
行商还在说边关的风雪有多烈,我却想起幼时在苏家后院种的那株梅树。
那时总盼着下雪,以为雪越大,梅花开得越艳。
如今才懂,真正能护着花开的,从不是风雪,是窗内那盆永远温着的炭火。
至于边关的事,早该像去年的雪,落在江南的泥土里,化了,便再无痕迹。
前日整理库房,翻出沈瑶寄来的新制式传讯符模具,上面的急字凹痕还在。
我摸着模具想刻点什么,最后刻了个安。
符纸在火盆里蜷成灰时,竟浮现出前世我写的援军即至残字。
此刻我坐在竹楼里,听着茶田的沙沙声。
算盘珠在指尖起落,算着今年的茶税,也算了算这半生。
从镇北司的都督到江南的茶商,从被乱枪戳死的笑柄到自由行走的苏锦薇。
那些风雪里的背叛、粮仓中的算计,都像去年的雪,落在江南的泥土里,化了,便再无痕迹。
萧策死后,我就独身一人。
苏家家大业大,来求娶的并不少,我只专心做着生意。
至于婚娶桌上的算盘珠告诉我,人生这账,不是非得用嫁或不嫁来结。
就像这茶田,春生秋敛,自有节律,不必借谁的名头来成全。
重生之后的人生是我无法想象的,我获得了前世不敢想象的自由还有成就。
从前我一心想着为夫君打算,反而被图了家产害了性命。
世人说女子无媒不成婚,可我这双手。
能握枪杆护粮草,能拨算盘掌商道,为何要用来捧那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