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野带我去了县城最大的兴隆服装店,玻璃柜里摆满了牛仔裤,碎花裙。
我攥着他的衣角,看都不敢看。
他低头瞥我一眼,屈指弹了我一下脑门,怂啥,又不让你付钱。
接着大手一挥,那红色,蓝色......还有那花里胡哨的都包上。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周野花了120元,相当于她一周的收入了。
第一次穿碎花衬衫,脖子痒痒的,呢绒裤折痕笔直,我走路都不敢迈大步。
周野拉着我在镇上,买了红塑料梳子,铁皮罐糖果,油包纸的鸡蛋糕,还有五斤猪后腿。
恍惚间,镜中人早已不是柴房野丫头了,分明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我们从晌午逛到日头西沉,周野还拎回两坛陈酿。
这酒不错,回头咱们摘点果子给你泡甜酒。
活到十八岁,莫说平时,就是那日婚嫁,连酒星子都没沾过。
周野本是千杯不醉的性子,往日灌酒如饮水,偏偏这日才三杯下肚,就开始说醉话。
丫头,他忽然放下酒碗,你怕苦不
我低头嚼着大块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谁会喜欢苦的东西。
周野醉眼朦胧,手指摩挲着酒碗。
嫁给我,往后苦都归我,甜的给你,绝不让旁人再给你半点委屈。
我愣怔,这醉话烫得人耳根发麻,比那烈酒还呛喉。
我想了想,点头,好呀。
许是我回答得太快,周野猛地一激灵,酒意顿时散了大半,粗糙的大手捏住我下巴。
傻丫头,你晓得嫁人是什么意思不
我知道。
我当然记得阿爷的话,周野一定是想和我做一家人。
他突然笑着把我举起来转了个圈,好,那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子的人了！
我被他转得头晕,却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看起来像阎王似的男人,待我比谁都真心。不像陈岩,表面斯文,内里腌臜。
周野把婚事办得敞亮。
不像当初,都是偷偷摸摸进的门。
他挨家挨户发了红帖,连王家圩那些曾经给过我半碗饭的邻居都请了。
他说,这些算是你半个娘家人。
初夏的风裹着麦香,暖烘烘地扑在脸上。
他借了辆木板车,一路上拖着我跟满车的鸡鸭鱼肉往家走。
车轮碾过土路,吱呀吱呀地响,像是也跟着高兴。
傍晚的天漫着萤火,比那年我在柴房里偷瞧见的月光还要亮！
周野叼着烟突然停下来,抹了把汗。他开口,阿泥,等办了酒,老子带你去城里照相。
成亲这天,院里挤满了熟悉的面孔。
那几条在陈家门外的瘦狗,又在人腿旁乱跑,这一次跑得欢实。
周野这后生是有福气的,我们阿泥看着傻,人心眼好的嘞。刘婶挎着篮子挤过来,不停地打量着周野,又补了句：
夜里可轻着些,别把咱丫头吓着。
周野耳根子一红,大手把我的指头攥得更紧了。
正当我们端着酒要敬乡亲时,院门突然【哐当】一声响。
恭喜啊。
这声音凉得像冬日的冰,激得我手一抖,酒洒了半盅。
我一回头,就看见陈岩穿着干部装立在门边,身后跟着几个戴红袖标的。
满院客人霎时噤了声,连狗都夹着尾巴溜了。
看着我一身红衣,陈岩竟然失了神。他很快反应过来,讥讽道,阿泥,你要嫁给一个劳改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