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该从哪里说起也没什么好聊的。
我叫阿泥,是阿爷捡来养活的。
七岁那年夏天,雨下得很大,阿爷病了,说想吃面。
我拿着斧头砍柴,差点把手指砍掉,站着板凳,小心翼翼地煮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面。
我把面端到阿爷面前,用筷子喂他,阿爷尝了一口,满意地对我点头。
七岁的我高兴得手指发抖,好吃,好吃阿爷就多吃点,多吃点。
阿爷轻笑看着我,摸着我的脸,张了张嘴。
躺了下去,再也没睁眼看我。
外面电闪雷鸣,下着暴雨,我踩着泥泞,赤着脚满村喊,阿爷,救救我阿爷,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救救阿爷......
暴雨比我拍门的声音还要大,无人回应,只有雷电轰鸣。
后来我就怕打雷了。
我在王家圩帮村里人干活,东拼西凑换吃的。
直到十五岁,我嫁给了陈岩。
那时的他瘸着腿,一身药渍,领口被他烦躁的扯松,露出嶙峋的锁骨。
就是这样的他,也整天抱着书,文绉绉的讲话,活脱脱不像村里人。
嫁给他的那天,下着大雨,刘婶往我手里塞了一捧黄土,丫头,攥紧了,这以后就在陈家生根了。
我知道,阿爷说过,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
陈岩没来接我,赵春娥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牛眼,以后你就是陈家的人,伺候好我儿子。
屋里没点红烛,没摆酒席,只有一碗冷掉的糖水蛋。
陈岩很晚才被搀回来,带着一身酒气,进门就推翻了凳子。
谁让你坐床的
他一把将我拽到地上,自己瘸着腿躺上去,连外衣都没脱。
我缩在墙角,抱着那捧黄土,心里是高兴的。
我也算是有家了。
陈岩的腿伤得很重,镇上的医生说,可能没有希望了。
赵春娥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是有人给她出了主意,把孤儿的我娶来给他传宗接代。
一到晚上,陈岩就疼得摔杯子。
阿爷说过,烫水驱寒。
我烧了开水泡毛巾,趁他睡着一点点敷腿。
有一次不小心把他惊醒,他一脚踢翻铜盆,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碰我做什么
赵春娥抹着眼泪解释,那语气像是施恩。
没瘸时,他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后生,写字比县里的老师还漂亮。
我以为他不是恨我,是恨被人照顾的自己。
陈岩的手是写字的,我舍不得他干一点活。
隔壁的张大爷笑我,阿泥,有些事陈岩也可以帮忙的
我直起腰憨笑,岩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你让婆婆来帮你,家里家外都你一个人忙活,吃不消的。张大爷冷嗤一声。
婆婆在家也会帮忙干的,可心疼我了。
其实不是的。
赵春娥不会干活,也不会做家务。
她逐渐发现,我什么都会做,变得越来越懒。
我端着醪糟去讨好陈岩,等你好了,我们再生俩娃,到时候都让你来教,一定教得和你一样有本事。
他瞥见我手上的冻疮,冷笑,孩子就你这种的,生出来不会遗传吗
我是有些难过的,我......我可以学!昨儿偷偷认了两个字。
陈岩突然打翻碗,省省吧,你当教书是喂猪那么大了就认识俩字
是啊,为什么我不认得呢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但我猜陈岩不是讨厌我,他只是讨厌没文化的。
因为后来,与他退婚的林素婉回来找他了。
我才知道,陈岩原来也会笑。
林素婉亲昵地挽着他,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伤。
别人说陈岩腿断后,林素婉悔婚,后来嫁给了县教育局科员。
跑回来那天,带了一身的伤,说是她那丈夫家暴。
我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因为陈岩情绪好了不少,对我讲话也温和了。
我说希望他们一直这样时,林素婉瞳孔放大,笑出了声。
她穿着旧旗袍指着我,陈岩哥,这就是你那大字不识的媳妇啊,有点意思!
丢人现眼!陈岩面色难看。
见状,林素婉也不笑了,她蹲下来扯着陈岩的衣角,陈岩哥,你当初若是没出事......
陈岩拳头攥得发白,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泪花。
我不太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至少看得出林素婉是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