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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持续的高烧中,我整个人被剥离了现实,坠入一片粘稠的混沌。
我又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冲天的火光,轮胎爆炸的巨响,还有金属被烧得扭曲的滋啦声。
活下去!
那个少年的声音,沙哑,破裂,带着哭腔,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我的耳膜。
他把我从变形的驾驶座拖出来后,自己却因为失血和浓烟,重重地倒在了我身边。
我用尽全身力气,在泥水里爬过去,想看清他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我哭着问,雨水和泪水糊了我一脸。
他咳出一大口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宁家别墅模糊的轮廓。
我是......宁家......花匠的......儿子......
话音未落,一块燃烧着的汽车构件从天而降,他几乎是本能地翻身,将我护在身下。
那块滚烫的金属,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闷哼一声,就彻底昏了过去。
我死死地记住了那个瞬间,那个为了救我而被灼烧出的、狰狞的疤痕。
那是他的勋章,也是我的执念。
医生!快叫医生!
现实中,顾云深惊慌失措的咆哮,像一把铁锤,把我从回忆里砸了出来。
我第一次,从他那永远冷静自持的声音里,听见了如此清晰的恐惧。
别墅里很快乱成了一团,脚步声,器械碰撞声,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向他汇报。
顾总,太太的身体底子已经很虚了,主要是心力交瘁,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就又昏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深夜。
高烧退了些,但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我看见顾云深就睡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皱巴巴的,没有了往日的精致。
我挣扎着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细微的动静惊醒了他。
他从地毯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扑到床边,抓住我的手,嘴里开始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
浅语......
别走......对不起......
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厌恶地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抓得更紧。
混乱中,我的手指无意间掀开了他真丝睡衣敞开的后领。
月光,清冷如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一个狰狞的,陈年的烫伤疤痕,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我的眼睛。
那个疤痕的形状,那个位置......
和我记忆深处,那个少年为我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轰——
我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核弹,瞬间炸成了一片空白。
那个单薄的背影,那双在火光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句活下去的嘶吼......所有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冲向我,最后拼凑出了眼前这张,因醉酒而显得脆弱无助的俊脸。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原来我拜了五年的活菩萨,是个天天想把我拖进地狱的阎王爷。这算什么地府先进个人评选吗
折磨我、羞辱我、把我当成狗一样踩在脚下的恶魔,竟然就是当年拼了命救我、让我感念至今的恩人
滔天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被一股荒谬到极致的酸楚,搅得天翻地覆。
我看着他,内心再也无法掀起激烈的波澜,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不再挣扎,反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那个疤痕。
他的身体,在睡梦中,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我决定不反抗了。
至少,不是用那种愚蠢的方式。
顾云深,我要把你,连同你所有的秘密,一起从黑暗里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