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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听筒里绵长的沉默,混着远处电车驶过的隆隆声,让我想起两年前婚礼前夜。
他连夜坐绿皮火车赶来,站在招待所走廊里,头发上还沾着霜雪。
我拿着和赵大安的结婚证,幸福地笑着对他说:
「嫁给赵大安,可以改变我的成分。更何况,我喜欢赵大安,我愿意嫁给他。」
他眼底的光瞬间灭了,最终只留下一句:「你别后悔」。
他不知道的是,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等我。」
听着这句话,我眼睛发酸。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堂屋传来刺耳的笑声。
赵大安他妈从乡下来了,此时正摸着王春梅的肚子,笑得露出缺了三颗牙的牙龈:
「哎哟,我大孙子踢人啦!这劲头肯定是个带把的!」
老太太瞥见我,浑浊的眼珠瞬间瞪成铜铃,抄起门后的烧火棍就砸过来:
「死哪儿去了生了个赔钱货还有脸歇着」
烧火棍擦着我耳际砸在门框上,木屑飞溅到怀里女儿脸上。
我护住女儿后退半步。
「浪荡货!男人不在家就出去野!」
她戳着我买的奶粉罐,唾沫星子溅在「红星」商标上。
「乡下娃喝米汤就行,你咋这么金贵」
王春梅捏着绣帕假惺惺地劝:
「婶子,别骂了,林静姐也是心疼孩子......」
老太太抬脚踢翻脚边的尿盆,搪瓷盆在青砖上滚出刺耳的响声。
「赶紧去烧火!去杀老母鸡!春梅怀的可是男娃!」
王春梅捂着嘴笑,故意往老太太身边蹭:
「婶子,别为难姐姐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说的什么话呀!」老太太拍着她肚子笑得满脸褶子,「我大孙子金贵着!必须吃好的。」
我攥着尿布的手顿了顿。
那只老母鸡是我攒了三个月鸡蛋换的,原想等女儿满月卖了换钱买奶粉。
但想到刚才周砚白说的等他三天。
「好。」我垂眸应下。
转身时听见王春梅嘀咕:「没想到她这么乖,早知道该早点把妈接过来。」
厨房烟囱刚冒起炊烟,堂屋突然传来女儿哭闹的声音。
我攥着炒勺冲出去时,正看见婆婆踮着脚,将铁皮奶粉罐往王春梅怀里塞。
女儿哭闹不止,在襁褓里扑腾着发紫的小手。
我赶紧抱起女儿哄着。
另一只手去抢奶粉罐子:「这是给囡囡攒的......」
婆婆横眉立目。
「啧,生不出带把的还金贵上了春梅肚子里可是男娃,喝你几勺奶粉咋了你咋这么不懂事!」
她故意将「男娃」二字咬得极重,罐底的奶粉簌簌往下掉。
王春梅摸着肚子假惺惺地推让:「婶子,还是留给孩子喝吧......」
「让你喝你就喝!」
婆婆一巴掌拍在王春梅手背,转头瞪我。
「死心眼!春梅给大安生儿子,将来你娘俩还不是得靠人家施舍」
我指甲掐进掌心,盯着奶粉罐。
这是用我月子里攒的鸡蛋换的,整整十斤鸡蛋,才换来两罐。
女儿嘴唇都起皮了,夜里饿得啃襁褓边角,现在却要被倒进别人的肚子。
「不行!」我突然发力拽住罐身,「这是我女儿的口粮!」
「反了你!」婆婆枯瘦的手掌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偏头躲过,发丝却被她薅掉一绺。
奶粉罐「咣当」砸在地上,雪白的粉末泼了一地,女儿的哭声瞬间变成撕心裂肺的干呕。
「作孽啊!」婆婆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儿啊!你娶的这是个母老虎啊!」
赵大安进门,鞋底碾着奶粉渣子皱眉:「嚎什么丧」
王春梅立刻红了眼眶,往他臂弯里钻:「大安哥,是我不好,不该和妹妹抢奶粉......」
婆婆跳起来指着我鼻子,「她推我!还骂我老不死的!」
「我没有,是你们抢孩子的奶粉!」
赵大安浓眉拧成川字,突然抬脚踹在我腰眼上。
产后未愈的伤口更疼了:「我妈养你吃白饭的让你伺候人还敢顶嘴」
「她自己没奶水,连个赔钱货都喂不活!」
婆婆捡起碎瓷片划拉地上的奶粉,「废物!你咋不去死」
女儿的哭声已经微弱得像小猫。
我咬着牙爬向摇篮,从橱柜里找出半块发硬的玉米饼。
用热水泡软,一点点碾成糊状,女儿饿得连舌头都伸不直,却还是本能地吮吸着我的指尖。
餐桌传来碗筷碰撞声,王春梅撒娇:「大安哥,这鸡汤好鲜啊。」
赵大安的笑混着酒气:「多喝点,给咱儿子补补。」
我背过身给女儿擦嘴,看见她眼角挂着的泪珠子,突然想起上一世她被捂死时,也是这样无声地掉眼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在心里对女儿说:「再等等,妈妈的救兵......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