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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肩的伤口像嵌了块烧红的烙铁,疼得人睡不着。
止痛药片在搪瓷缸子边上放着,我没动。这点疼,比起堤坝上泡烂的脚,比起战友王铁柱肚子上那一刀,算个球。
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但势头弱了些,不再是砸,而是烦人地淅沥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探进来一张黝黑朴实的脸。
刘队!
王铁柱咧着嘴,虽然还有点虚,但精神头不错。他手里拎着个网兜,装着几个红皮鸡蛋和一个印着抗洪先锋的搪瓷盆。
能下地了
我撑着坐起来点,左肩一阵抽痛,脸上肌肉跳了跳。
皮糙肉厚,好得快!
王铁柱把东西放床头柜上,拉过凳子坐下,压低声音,脸上没了笑。
听说了吗昨儿后半夜,看守所那边…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
周晓兰
王铁柱点点头,眼神复杂:
那疯婆娘…不知从哪磨断了一截绑带,勒死了同监舍一个欺负过她的女犯。
还想扒人衣服跑…被发现了,狗急跳墙,翻墙跳进了外面泄洪渠的支流里…
抓到了
抓个屁!王铁柱啐了一口。
那水急得跟滚刀子似的!黑灯瞎火,人下去就没影了!打捞队在下游忙活半宿,就捞上来一只破胶鞋。估摸着…悬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纠缠了两辈子,恨我入骨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茫。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还有那个李长贵,
王铁柱的声音带着鄙夷。
听说在看守所里吓疯了,整天嚎‘彩电!我的彩电!’‘
昨儿半夜,趁着管教不注意,自己一头撞墙上了,没死,成傻子了。
报应。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石头,沉在我胃里。
也好。我望着天花板斑驳的水渍,声音有点哑。
省了枪子儿。
王铁柱叹了口气,拍拍我完好的右肩:
刘队,别想了。这种人,死了干净。你好好养伤,堤上兄弟们还等着你呢!
他坐了会儿,看我精神不济,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起身走了。
病房又空了。
前世的记忆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香皂味飘进来。
林薇走到床边,没说话。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倒了点温水,又把那根麦秸秆吸管插好,递到我嘴边。
我睁开眼,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水是温的。
她放下缸子,手指很轻地搭在我左肩的纱布上,隔着纱布,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暖意。
疼得厉害她问,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还行。我扯了扯嘴角。
她没再问,拿起那个小小的玻璃药瓶,倒出一片白色药片,放在我手心里。
该吃就吃。硬扛没用。
她的指尖短暂地碰了下我的掌心,有点凉。
嗯。我把药片含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苦味在舌尖蔓延开。
她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
洪水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