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数学课上,我正盯着班花苏晚晴的马尾辫浮想联翩:这发丝儿比我的人生规划还清晰……
全班突然哄堂大笑,我才惊觉自己的心声被外放了。
从此我的脑内小剧场成了全班直播的综艺节目:
苏晚晴摔跤时,我脑补着公主抱她冲去医务室,全班听见我连孩子名字都取好了;
她皱眉时,我幻想自己是霸总邪魅一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直到暴雨夜我举着破伞对她喊话:我知道你们都听见了!
苏晚晴在路灯下挑眉:哦那你说说上周二你想象我穿哪件泳衣
伞骨折断的脆响中,雨声瞬间吞没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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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数学课。午后三点半的阳光,像被筛子滤过一遍,懒洋洋地泼洒在靠窗那排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尘埃的微光。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老张的声音在讲台上嗡嗡作响,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讲的什么反正不是能钻进我耳朵里的东西。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前方半米处那个微微晃动的物体牢牢吸住了。
苏晚晴。我们高二(3)班的班花,兼班长,兼年级前十的学霸,兼……我心中所有美好形容词的具象化。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听讲,又或许只是在凝视窗外那棵无精打采的香樟。她扎着最寻常不过的高马尾,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一种温润的光泽,发梢随着她偶尔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扫过她白皙的后颈。那发丝,一根根,清晰,柔顺,充满生命力。
我的大脑,我那不争气、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大脑,立刻开始脱缰狂奔,自动生成弹幕:啧啧啧,看看这头发丝儿,每一根都比我那稀碎的人生规划清晰一百倍不止!我的规划是啥哦,大概就是‘活着’和‘尽量别挂科’吧。啧,这光泽,这弧度,简直了,甩我十八条街!我早上那鸟窝头……
就在我脑内小剧场正演到鸟窝头如何被发丝无情碾压这一精彩桥段时,一股诡异的气流猛地冲进了教室。
不是风。是声音。
先是我同桌李胖子那标志性的、憋不住气的噗嗤一声,短促而突兀,像气球被针扎了个小眼。紧接着,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噗嗤、噗嗤、呵呵呵……压抑的、古怪的笑声如同瘟疫般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坐在前排的猴子孙浩,肩膀剧烈地抖动,脑袋深深埋进臂弯,整个人缩得像只煮熟的虾米。旁边几个平时还算矜持的女生,也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吭哧吭哧的闷响,脸憋得通红。整个教室的空气骤然绷紧,充满了某种即将失控的、荒诞的张力。
我茫然地抬起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张张憋笑憋得快要抽筋的脸。老张推了推他那副厚厚的、滑到鼻梁中部的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里射出两道混杂着困惑和即将爆发的怒气的寒光。
笑!笑什么笑!老张的教鞭啪地一声重重敲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下,陈默!又是你!站起来!给我说说,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啊人生规划很清晰我看你是思想开小差开得很清晰!
我像根被强行拔起的萝卜,猛地弹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心脏在胸腔里玩命蹦迪,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一下窜到天灵盖,冻得我四肢发僵。
刚才……刚才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心独白……难道……难道不只是在我脑子里
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像条冰冷的毒蛇,倏地缠住了我的心脏。我下意识地看向前方那个罪魁祸首——苏晚晴。她的背影似乎也僵硬了那么一瞬。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头,眼角的余光,带着一种冰凉的、探究的意味,精准地扫过我因为过度震惊而僵住的脸庞。
那眼神,像手术刀。完了。我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在疯狂闪烁,亮度足以照亮整个太平洋。
下课铃如同救世主的号角,终于撕破了教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尴尬。老张气哼哼地夹着教案走了,他前脚刚迈出教室门,后脚,教室就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轰——!
积蓄了半节课的狂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排山倒海般炸开。李胖子第一个扑过来,硕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汗味和薯片残渣的混合气息,重重拍在我背上,差点把我刚回魂的三魂七魄又拍出去。
哈哈哈哈!陈默!默哥!人生规划!哈哈哈哈!清晰!哈哈哈哈!他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唾沫星子横飞,你丫盯着人家苏班长的后脑勺,脑子里就规划这玩意儿笑死爹了!
猴子孙浩一个箭步窜到我课桌旁,动作敏捷得真不愧他的外号,他模仿着我刚才可能的表情,挤眉弄眼,故意捏着嗓子,用极其夸张的咏叹调喊道:哦!这光泽!这弧度!甩我十八条街!我的鸟窝头啊……周围立刻又是一片捶桌跺脚的爆笑。
喂喂喂,陈默,前排一个平时还算文静的女生也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老实交代,你脑子里除了人生规划和鸟窝头,还规划了啥‘宏伟蓝图’啊是不是连和苏班长孩子上哪个幼儿园都想好啦
哈哈哈!幼儿园格局小了!我看默哥连学区房买在哪块风水宝地都规划好了!
就是就是!默哥,分享一下呗,你那清晰的人生规划书,给兄弟们开开眼!
四面八方的哄笑、调侃、模仿,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刷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羞耻感。我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傻子,杵在教室中央,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到地心去。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哄闹的人群,再次投向苏晚晴的座位。她早已收拾好了书包,正背对着我,和闺蜜林薇低声说着什么。林薇一边听,一边朝我这边瞟了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同情。苏晚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身后这场以我为圆心爆发的风暴影响,她的背影挺直、安静,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白玉兰。她只是微微侧头,和林薇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便一起离开了教室。
那清冷、疏离的背影,比任何哄笑都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完了,彻底完了。我在她心里,大概已经和变态、妄想狂这些词画上了等号。
地狱般的第一天终于熬到了放学。铃声一响,我抓起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那个让我社死的修罗场。晚风吹在滚烫的脸上,稍微带来一丝凉意,但心头的重压丝毫未减。
2.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高二(3)班行走的人形弹幕发射器,还是全校独一份、自带社死特效的那种。我悲哀地发现,我那点可怜的思想,只要稍微和苏晚晴沾上边,哪怕只是惊鸿一瞥,立刻就会在教室里引发一场小型地震。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累得像条死狗,瘫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苏晚晴正和几个女生在练习排球。她动作轻盈,手腕灵活地一垫,排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跳跃的身影上洒下跳跃的光斑。那一刻,她仿佛自带柔光滤镜。
我的大脑,那该死的、完全不受我控制的器官,立刻开始了它的表演:啧,这跳跃,这活力,这该死的甜美!像小鹿一样轻盈!要是能抱一下……不不不,想什么呢陈默!清醒点!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急急如律令!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我猛地甩头,试图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驱散脑中的邪念。然而,已经晚了。
噗——哈哈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离我不远的猴子孙浩第一个没绷住,笑得直拍大腿,默哥,你这驱邪咒语也太与时俱进了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镇不住你心里的妖魔鬼怪啊!
小鹿抱一下另一个男生怪腔怪调地学舌,引得周围一圈男生哄然大笑。
默哥,你这是要修炼成仙还是咋地驱邪都用上核心价值观了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能把脑袋埋进沙坑里。眼角余光瞥见苏晚晴那边似乎也顿了一下,她弯腰捡球的动作停滞了半秒,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完了,她肯定也听到了!我绝望地闭上眼,恨不得当场羽化登仙。
灾难远未结束。校运会迫在眉睫,苏晚晴作为班级主力,报了女子400米。一次课后练习,她大概是热身不够充分,在弯道加速时,脚下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轻呼,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倒。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看台座位上弹了起来,就要往下冲。
与此同时,我的脑内剧场以超越光速的效率瞬间构建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完整剧本:冲啊!机会!展现男友力的时刻到了!一个帅气的公主抱!医务室路线图在脑内火速规划完毕!校医最好不在,这样我就能亲自给她冰敷……等等,她皱眉的样子也好好看,像林黛玉,以后女儿就叫……陈慕晚不行,太琼瑶了……陈思晴好像又太直白……
我的脚刚迈出去一步,就硬生生钉在了原地。因为整个看台区,爆发出了开赛以来最震耳欲聋、最整齐划一的狂笑声浪!那笑声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操场,连跑道上其他比赛的选手都惊愕地停下脚步,纷纷朝我们这边张望。
噗哈哈哈哈哈哈——!
公主抱!陈默你牛批!
陈慕晚陈思晴哈哈哈哈默哥你连孩子名字都想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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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play默哥你路子太野了哈哈哈!
李胖子笑得直接从看台座位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孙浩指着我,笑得眼泪狂飙,话都说不利索:霸……霸总!默哥你就是活体霸总文!‘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哈哈哈哈救命!
我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要冲不冲的滑稽姿势,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塑。脸颊滚烫,耳朵里轰鸣一片,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我看到跑道上的苏晚晴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她似乎没有受伤,只是脸色异常难看。她抬起头,目光穿越哄笑的人群,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愤怒,精准地刺向我。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冰冷的视线和她紧抿的嘴唇。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卑劣偷窥狂,所有的龌龊心思在光天化日下被扒得干干净净。
不是我……不是……我嘴唇嗫嚅着,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呐,瞬间被巨大的哄笑声淹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我猛地转过身,在所有人更加响亮的哄笑声中,像只被猎狗追赶的兔子,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操场。身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爆笑和霸总、孩子名的调侃声,追魂夺魄。
我的世界彻底灰暗了。在学校,我成了行走的笑料。在家里,我像个幽灵,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爸妈忧心忡忡地问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我只能含糊其辞。
更让我崩溃的是,我发现我似乎开始进化了或者说,这该死的能力在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我不止控制不住对苏晚晴的胡思乱想,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念头稍微强烈点,似乎也能被附近的人捕捉到。
那天课间操,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李胖子慢悠悠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薯片,撕开包装。那嘶啦一声脆响,在我听来简直是天籁。
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尖叫:薯片!烤肉味的!给我一片!就一片!胖子你是我亲爹!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李胖子刚拿起一片薯片正要往嘴里送,动作猛地一僵,随即像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他默默地把那片薯片递了过来,眼神复杂得像看一个神经病晚期患者,声音干涩:默……默哥,给……给你。别……别喊爹,折寿……
我:……
接过那片承载着巨大屈辱的薯片,我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还是自带乞讨广播的那种。这日子没法过了!
连试图转移注意力都成了奢望。一次物理课,讲台上秃顶的物理老师讲得唾沫横飞,讲台下的我神游天外。目光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逡巡,最后又习惯性地、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苏晚晴身上。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薄毛衣,阳光勾勒着她纤细专注的侧影。
我的脑内小剧场又开始自动播放:唉,这专注的小模样……要是能给她讲题就好了……等等,物理算了算了,我自己的卷子还红叉满天飞呢……咦她皱眉了是不是题太难了啧,这眉头皱得,像西施捧心……霸总语录怎么说来着‘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对不对,太油腻了!‘这道题,我承包了!’……噗,承包鱼塘吗陈默傻逼!
就在我脑内疯狂吐槽自己时,物理老师那高亢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个八度:陈默!你又在搞什么小动作嘀嘀咕咕什么‘承包’、‘鱼塘’上课开小差,还做上生意了给我站起来!说说,牛顿第三定律是什么!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在全班目光聚焦下弹了起来。周围不出意料地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吭哧声。我看到苏晚晴的肩膀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她依然没有回头,但握着笔的手指明显收紧,指节泛白。
物理老师气得头顶仅存的几根毛发都在颤抖:陈默!我看你是心不在焉,魂都飞到太平洋去了!下课来我办公室!
3.
我垂头丧气地站着,感觉人生一片灰暗。社死,永无止境的社死。我像个被扒光了衣服,还被强行推上舞台表演滑稽剧的小丑,供所有人取乐。而苏晚晴……她大概已经把我彻底钉在了猥琐变态的耻辱柱上。
傍晚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打翻了墨水瓶,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头顶,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发出沉闷的咆哮。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和雨水将至的腥气。放学的铃声刚响过,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校门,带起一片嘈杂。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今天一天,苏晚晴没有看我一眼,连余光都吝啬给予。那冰冷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哄笑都更让我窒息。心底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像这即将爆发的暴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寻找一个出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呐喊,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像个懦夫一样躲着让这该死的误会和嘲笑一直持续到毕业不!陈默,你得说清楚!就算结局是被当成更大的笑话,你也得让她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故意放出来恶心人的!
勇气,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蛮勇,在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抓起书包,冲出教室,目光在稀疏的人流中急切地搜寻。没有!她走了不,等等!校门旁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刚刚亮起,勾勒出一个熟悉而纤细的身影。
苏晚晴!她站在树下,似乎在等林薇,又或者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冒雨冲回家。天色更暗了,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机会!就是现在!
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一头扎进了校门口的小超市,目光在货架上焦急地搜寻。伞!我需要一把伞!一个能制造点浪漫或者至少不那么狼狈的交谈环境的道具!然而货架上只剩下最后一把孤零零的伞,伞面是极其扎眼的荧光粉,伞骨看起来纤细得让人心惊胆战。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抓起那把粉得刺眼的伞,胡乱把钱拍在收银台上,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转身冲出超市。雨点开始变得密集,砸在脸上带着凉意。
苏晚晴!我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奋力撑开那把荧光粉的伞,朝着梧桐树下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雨声骤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也打湿了我的裤脚和球鞋。我像一头蛮牛,不管不顾地冲到她面前,强行把大半伞面倾斜过去,遮住她头顶那片越来越大的雨幕。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狼狈不堪。
她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和这柄过于醒目的荧光粉伞惊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结满了冰霜,警惕地看着我,嘴唇紧抿着,像一把锋利的刀。
苏晚晴!我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雨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但我顾不上了。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试图解释自己并非变态的话,在看到她冰冷眼神的刹那,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巨大的委屈、憋闷和连日来的煎熬,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喷发出来!
我知道!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雨水的干扰而嘶哑变形,几乎是在吼,我知道你们都能听见!听见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那些关于你的想法!
雨声哗哗,淹没了其他声音。她站在伞沿下,昏黄的路灯光线被伞面过滤,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没动,只是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在雨幕和灯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厌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惊讶探究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波澜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穿透雨帘,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
我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继续吼,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孤注一掷:对!都是我!那个盯着你头发胡思乱想的白痴是我!那个在操场上幻想公主抱和……和孩子名的傻逼也是我!那个物理课上冒出霸总语录的神经病还是我!我知道很蠢!很恶心!很丢人现眼!像个傻逼一样!但我控制不住!这破脑子它……它就像中了病毒!那些想法它自己往外蹦!不是我故意放出来恶心你的!真的不是!
我把连日来的憋屈、恐慌和绝望,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像倒垃圾一样。吼完,我大口喘着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等待着她的审判。那把荧光粉的伞,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苏晚晴依旧沉默。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她脸上的水痕蜿蜒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路灯的光晕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压垮时,她终于动了。
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审视。然后,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弧度很浅,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之前所有的冰冷外壳,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玩味和危险的气息。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雨水的清泠感,却像一道精准的闪电,劈开了震耳欲聋的雨幕,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刺入我的耳膜:
哦那声调微微上扬,像带着钩子。是吗
她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打湿的某种清爽皂角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她仰起脸,那双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定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魔力:
那你说说……上周二下午自习课……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我骤然僵住的表情,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狡黠和……近乎促狭的残忍。
……你想象我穿哪件泳衣来着
轰——!
我感觉一道无形的天雷,精准无比地劈中了我的天灵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直冲头顶!上周二自习课泳衣!
那个被我自己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羞耻度爆表的脑内片段,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揭开腐烂的疮疤一样,猛地拽到了眼前!清晰的画面感瞬间冲击大脑——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她安静写字的侧影……某个瞬间,大脑脱缰,幻想切换到海边……比基尼连体式带裙摆的……各种款式在脑内飞速掠过,甚至短暂定格在某个极其大胆的想象上……
我……我……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足以毁灭宇宙的羞耻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脸颊烫得能融化掉落的雨滴,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致命的拷问。
就在我心神剧震、身体本能后缩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带着金属断裂特有质感的脆响,毫无预兆地从我头顶传来!
4.
那把本就纤细脆弱的荧光粉伞骨,在我过度震惊和下意识后倾的力量下,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最关键的连接处,应声而断!
断裂的伞骨猛地向上弹开一小截,发出最后一声无力的呻吟。紧接着,失去了支撑的、湿透的荧光粉伞面,如同泄了气的巨大水母,颓然塌陷下来,软趴趴地盖在了我的头顶和肩膀上。
冰冷的雨水,瞬间失去了所有阻挡,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脸、毫无怜悯地砸了下来!
冰冷的触感穿透头发、衣服,瞬间浸透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震耳欲聋的雨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疯狂的心跳声……所有的声音都在伞骨折断、雨水兜头浇下的这一刹那,被无限放大,又诡异地被淹没、扭曲、拉长,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白噪音般的轰鸣。
时间,空间,感知,一切都在冰冷的暴雨冲刷下变得模糊、粘稠、缓慢。
只有眼前。
只有眼前路灯昏黄光晕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挺翘的鼻尖、微抿的唇角滑落。她的头发彻底湿了,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颊边,非但没有狼狈感,反而平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被雨水洗练过的清艳。她的眼睛,那双刚刚还带着促狭审判的眼睛,此刻在骤然的变故和倾盆大雨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愕然。
那愕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更大的漩涡吞没。随即,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在那双被雨水洗得异常清亮的眸底翻涌开来。不再是冰冷的厌恶,不再是戏谑的嘲弄,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如同暴雨本身般混沌而汹涌的情绪。
她依然看着我。隔着倾盆的雨幕,隔着断折的伞架,隔着盖在我头上那块湿透的、滑稽的荧光粉破布。
雨点密集地砸在我们之间,在地面积起的水洼里溅起无数细小的皇冠。路灯的光晕在雨帘中晕染开,将她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破碎的光影里。断折的伞骨尖端,冰冷地戳着我的头皮。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这冰冷的暴雨和她的目光一起冻结。那把破伞软塌塌地搭在我的脑袋和肩膀上,像个巨大的、讽刺的粉红色标签。
她眼中的愕然消失了,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水流,在雨幕后的瞳仁里静静回旋。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抬着下巴,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脸庞。那目光穿过雨帘,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满了湿透的棉絮,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羞愤、所有的孤勇,都在那一声咔嚓和兜头而下的冰雨中,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时间在暴雨中凝滞。只有雨,只有她无声的注视,只有断伞骨架冰冷的触感,还有胸腔里那颗在冰冷和滚烫之间反复拉扯、快要爆炸的心脏。
暴雨如注,世界只剩下单调而狂暴的哗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