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林晚晚突然回国,每晚点我服务却假装不认识。
>富家女苏瑶一掷千金,把钻石手链塞进我口袋:做我男朋友,这些全是你的。
>唯独角落的沈冰最奇怪,总用笔记本记录着什么。
>直到警察冲进包厢,拷走涉嫌诈骗的林晚晚。
>苏瑶父亲拍桌怒吼:我女儿账上三千万是不是你转的
>沈冰突然亮出证件:经济犯罪调查科——你被捕了。
>手铐落下时,她撕下假面吻住我:这次换我赌你会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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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管在夜莺KTV巨大的招牌上蛇一样蜿蜒爬行,红蓝紫绿的光污染泼洒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又被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灯粗暴地碾碎。空气里黏糊糊地糊着劣质香水、香烟灰烬、隔夜酒精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欲望蒸腾后的酸馊气味。这里是城市褶皱深处永不愈合的糜烂伤口,而周默,是伤口里一颗按部就班运作的螺丝钉。
晚上十点,正是夜莺这台巨大机器轰鸣得最起劲的时刻。走廊里震耳欲聋的混杂音乐从一扇扇紧闭的门缝里挤压出来,鼓点捶打着墙壁,也捶打着周默的太阳穴。他推着银色的清洁车,像个无声的幽灵穿梭在迷幻的光影里。车轮碾过地砖上泼洒的酒渍,发出轻微的、令人不适的粘腻声响。
V8包,客人走了,需要打扫。领班阿强油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收到。周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块被浸透的木头。他推开V8厚重隔音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昂贵的雪茄、廉价香水、呕吐物、还有残羹冷炙的油腻。巨大液晶屏幕定格在一首情歌的MV画面,幽蓝的光映照着满地狼藉:破碎的啤酒瓶、沾满油渍的果盘、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揉成一团的纸巾、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
他面无表情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麻利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弯腰,将滚到桌角的空啤酒瓶捡起,丢进清洁车的大垃圾桶里。碎玻璃被扫进簸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油腻的果盘残渣被刮进垃圾袋。烟灰缸被清空、擦拭。他半跪在深红色的绒面地毯上,用湿布用力擦拭着几处明显的污渍,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幽蓝的光下微微反光。
就在他清理沙发角落时,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他拨开揉皱的纸巾,一条手链静静地躺在那里。铂金的链子纤细却沉甸,上面镶嵌着一圈切割完美的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星芒。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周默动作顿住了,呼吸微微一滞。这条手链他见过。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被戴在那个叫苏瑶的年轻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她当时被几个朋友簇拥着进来,浑身散发着被金钱和宠爱浸泡出来的骄纵气息,像只骄傲的孔雀。他送果盘进去时,她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指尖捻着酒杯,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他,像在打量一件商品。她似乎对身边人的奉承毫不在意,倒是对他多看了几眼。
他捏着那条冰凉的手链,钻石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一种本能的、对金钱价值的认知瞬间冲击着他。有了它,也许能还掉一部分压在身上的债务或者给家里那个永远在叹息的母亲寄点钱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迅速缠绕上来。
但随即,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苏瑶那样的女孩,丢了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在这地方待了三年,太清楚麻烦两个字怎么写。他只想安静地混口饭吃,熬到天亮,然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睡上几小时,再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链塞进自己深蓝色制服裤子的右边口袋。口袋很深,隔着粗糙的布料,钻石的坚硬触感依旧清晰。他直起身,继续手上的清洁工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动作比之前更用力了一些。
清理接近尾声,他正准备推车离开,厚重的包间门猛地被推开,带进走廊里更嘈杂的音乐声浪。苏瑶站在门口,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脸颊带着酒意的红晕,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直接刺向周默。
喂!你!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不容置疑的骄横,看见我手链了吗钻石的!铂金的!她几步冲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气势却咄咄逼人。
周默停下动作,推着清洁车转向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没有,苏小姐。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我进来时只看到垃圾,没看见首饰。
不可能!苏瑶的眉头拧了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包间里扫视,最后钉在周默脸上,我刚才就坐这儿,她指着沙发角落,正是周默捡到手链的位置,肯定是掉这儿了!你再好好找找!仔细点!
她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甚至带着一丝怀疑。周默感到右边口袋里的手链像块烧红的炭。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蹲下身,装模作样地在她指的位置附近摸索了几下。真的没有,苏小姐。可能掉在别处了或者被谁不小心捡走了他抬起头,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和茫然。
苏瑶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眼神锐利,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包间里幽蓝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木讷的清洁工。她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一群废物!我自己再找!她不再理会周默,开始在沙发缝隙里翻找,嘴里还嘟囔着,烦死了,我爸新给我买的……
周默没再停留,推着清洁车,平稳地离开了V8包间。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苏瑶烦躁的声音。口袋里的钻石硌着他的大腿,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他推着车走向杂物间,脚步依旧平稳,只是后背的衬衫,在冷气很足的走廊里,微微洇湿了一小块。
回到杂物间,他迅速将清洁车归位,反手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清洁剂、拖把和水桶,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架子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条手链。钻石在昏暗的白炽灯下依旧闪烁着冰冷耀眼的光。他捏着它,指尖冰凉。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莫名的烦躁。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甩不开。
他最终没有选择立刻处理掉它,也没有动什么歪心思。他只是找了个空的清洁剂瓶子,拧开盖子,把手链塞了进去,然后用力拧紧,放回架子最深处。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口袋空了,心口却像压了块石头。
领班阿强沙哑的催促声再次穿透门板:周默!磨蹭什么呢!V3包客人刚到,点名要你服务!动作快点!
周默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点疲惫瞬间被强行压下,换上了惯常的、没什么温度的木然。他拉开门,应了一声:来了。
V3包间门口,周默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挂起职业性的、略显僵硬的微笑,然后才推开门。
门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震耳欲聋的音乐尚未响起,巨大的液晶屏幕无声地播放着舒缓的风景画面,暖黄色的氛围灯取代了其他包间惯用的迷幻炫彩,光线柔和地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柔和的香水味,像是雨后初绽的白兰,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调,干净得不像是属于这里的味道。
包间很大,但只有一个人。
她独自坐在长沙发的最中央,微微侧着头,看着屏幕上流淌的山水画面。长发如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穿着一件剪裁极好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勾勒出纤细却并不显得羸弱的腰身。露出的锁骨线条清晰优美,手腕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侧脸的线条在暖光下显得柔和而安静,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粉润。
周默推着摆满精致果盘、小吃和冰桶的小车进来的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那熟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侧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他刻意维持的麻木外壳。
林晚晚。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无声地滚过,带着久远岁月里沉淀下来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钝痛。她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会在这里无数个问题瞬间拥挤在喉咙口,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冰封般的自制力死死压了回去。
他垂下眼睑,推着小车平稳地走到巨大的大理石茶几旁。动作熟练地将冰桶里的香槟酒瓶取出,用白色的口布垫着瓶身,另一只手稳稳地拿起冰夹,夹起几块晶莹剔透的方冰,小心翼翼地放入两个水晶香槟杯的杯底。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在过分安静的包间里格外清晰。
林小姐,您的香槟。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是标准的服务用语。他拿起酒瓶,瓶口对准杯壁,金黄色的酒液带着细密的气泡,无声地注入杯中,恰好七分满。动作精准流畅,无可挑剔。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酒瓶和杯子上,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服务的客人。
林晚晚缓缓转过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周默脸上。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看不出丝毫涟漪,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没有旧情复燃的波动,甚至没有任何一点熟人相遇该有的情绪。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服务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客人的疏离和审视。
周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缩。那冰封的自制力几乎崩开一道裂痕。他强行稳住呼吸,脸上的职业微笑像是焊上去的面具,纹丝不动。他放下酒瓶,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林小姐,果盘和小食都为您准备好了。请问还需要点些什么歌吗或者需要其他服务
林晚晚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她端起那杯香槟,纤细的手指捏着细长的杯脚,指尖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她轻轻晃了晃杯子,看着气泡升腾,然后才抬起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标准的礼貌弧度,声音也是轻柔而疏离的:暂时不用,谢谢。有需要我会叫你。
好的,林小姐。我就在门外,您随时吩咐。周默再次微微躬身,推着空下来的小车,转身,动作平稳地离开了V3包间。
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里面柔和的光线和那清雅的香水味。走廊里震耳欲聋的混杂音乐和浑浊气味瞬间将他重新包裹。周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闭上眼,用力地吸了一口走廊里污浊的空气,再缓缓吐出。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林晚晚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他以为早已结痂的旧伤口。她回来了,却选择用这种方式和他见面。点他的服务,却视他如陌路。为什么是报复是试探还是……她真的已经彻底放下了,连一丝波澜都不愿为他泛起
口袋深处,那瓶装着钻石手链的清洁剂瓶子的轮廓,隔着布料硌着他的大腿。苏瑶骄横的脸和林晚晚平静无波的脸交替闪过。他用力攥紧了推车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周默!发什么呆!V9包要两打百威,快点送过去!领班阿强不耐烦的吼声在不远处炸响。
周默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点波澜也被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覆盖。他推起车,应了一声:来了。
霓虹依旧在头顶疯狂闪烁,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他推着车,重新汇入这光怪陆离、欲望横流的河流深处,仿佛刚才在V3包间里发生的一切,只是走廊污浊空气里一个短暂而虚幻的泡沫。
凌晨一点,夜莺的气氛被酒精和荷尔蒙蒸腾到了某种临界点。周默刚把一打空啤酒瓶送进回收间,后背已经被汗浸透。走廊里人声鼎沸,喝高了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笑声尖锐刺耳。
喂!那个服务生!周默是吧一个带着明显酒意的、有些尖利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周默回头。苏瑶站在不远处,被两个同样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迷离的女伴半扶着。她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她似乎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儿丝毫未减。
苏小姐。周默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表情。
苏瑶挣脱女伴的手,踩着细高跟,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带着点不稳的节奏。浓烈的、带着冷冽雪松尾调的香水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她一直走到周默面前才停下,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带着酒意的热气。
找、找到我的链子了吗她仰着脸,眼睛微微眯着,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抱歉,苏小姐,暂时还没有。周默的声音平稳无波。
苏瑶嗤笑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东西,而是直接探向周默深蓝色制服的裤子口袋!动作快得有些突兀。
周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苏瑶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隔着粗糙的制服布料,精准地碰到了他右边口袋的位置。指尖甚至在他口袋边缘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力道按了按。
那个口袋里,此刻空空如也。但周默的神经却骤然拉紧,仿佛她按到了那条藏匿在杂物间深处的手链。他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苏瑶似乎摸了个空,她挑了挑眉,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随即又被更浓烈的、带着征服欲的兴味取代。她收回手,身体却并未退开,反而又逼近了半步。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冷香更加浓郁。
没找到就算了,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慵懒的沙哑,眼神像带着钩子,一条手链而已,掉了就掉了。
周默没有说话,维持着垂眸的姿态,目光落在她肩膀以下的位置,避免与她直接对视。
苏瑶忽然从自己精致的手包里摸出一样东西。不是钞票,而是一张硬质的卡片。纯白色,上面印着烫金的酒店名称和房号,奢华而低调。她两根手指捏着那张房卡,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却又充满诱惑的姿态,不由分说地,直接塞进了周默刚才被她按过的、右边的裤子口袋里!
卡片边缘刮过粗糙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周默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
明天下午三点,苏瑶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到周默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意拂过他的皮肤,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在那里等你。做我男朋友,不用多久,三个月半年随你高兴。你想要什么钱房子车她顿了顿,舌尖似乎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眼神灼热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这些,以后都可以是你的。比你现在……强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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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充满了赤裸裸的诱惑和掌控欲,像一张精心编织的、镶着金边的网,兜头罩下。塞在口袋里的房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大腿皮肤都似乎灼痛起来。
周默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没有立刻推开她,也没有答应。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走廊里喧嚣的音乐和人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苏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您喝多了。
苏瑶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带着点轻蔑。喝多她伸手,带着酒意的指尖划过周默制服胸前的扣子,动作轻佻,我清醒得很。机会只有一次,周默。想清楚。明天下午三点。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然后才带着胜利者般的姿态,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回女伴身边,留下浓烈的香水味和一张沉甸甸的房卡。
周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口袋里的房卡轮廓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廊里浑浊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他没有去掏那张卡,只是推着车,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需要服务的包间。每一步,都感觉那张卡片在灼烧他的皮肤,也在拷问着他心底某个角落。
凌晨两点半,夜莺的喧嚣终于开始显露出疲态。周默送完最后一轮酒水,靠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短暂地喘口气。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精神却因为刚才苏瑶的插曲和林晚晚带来的冲击而异常清醒,或者说,异常麻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走廊。大部分包间的门都关着,震天的音乐声浪从门缝里挤压出来。唯独靠近安全通道出口的一个小包间,门虚掩着,没有传出任何音乐声。里面只开了一盏幽暗的壁灯,光线昏黄。
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角落最暗处的单人沙发上。
是那个叫沈冰的女人。周默见过她几次。她总是独来独往,点最便宜的酒水,一坐就是很久。她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沉浸在酒精或歌声里,而是永远带着一个厚厚的、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黑色皮质笔记本。此刻,她微微低着头,借着壁灯微弱的光线,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细碎的短发垂落,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她的侧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安静,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寂。
周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她握着笔的手指很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在本子上快速移动着,不像在记录歌词或者心情,更像是在……绘制或者计算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走廊背景音乐的缝隙里几乎微不可闻。
她太奇怪了。在这座欲望横流的迷宫里,她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或者说,一个在暗处耐心织网的猎手周默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说不清是警惕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起了口袋里那张滚烫的房卡,想起了杂物间深处那瓶清洁剂里的钻石手链,想起了V3包间里林晚晚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就在这时,沈冰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握着笔的手突然停住了。她微微侧过头,视线穿过虚掩的门缝,精准地投向了走廊尽头靠墙站立的周默。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周默的心猛地一跳。沈冰的眼神……很冷。不是苏瑶那种带着欲望和审视的冷,也不是林晚晚那种平静到漠然的冷。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审视和研判的锐利冰冷,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剥开他表面的伪装,直刺内里。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暧昧或好奇,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观察。
仅仅一瞬。
沈冰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走廊里的一个服务生。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着,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周默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那眼神太锐利了。她到底在写什么在观察什么她是谁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那个虚掩的包间门。口袋里的房卡和杂物间的手链,此刻仿佛又多了一层沉甸甸的、被监视的阴影。他直起身,推着空车,快步离开了这条走廊,仿佛要逃离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
三天后的傍晚,周默刚换好制服走进夜莺的后台通道,领班阿强就一脸晦气地迎了上来,语气烦躁:周默,你他妈怎么回事V3那个林小姐连着三天点你送东西进去,你到底怎么得罪人家了刚才她助理打电话来,点名要你今晚八点准时送两瓶巴黎之花进去!妈的,伺候不好这种大客户,你我都得滚蛋!给我打起精神来!
林晚晚。又是她。
周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强哥。心里却像被塞了一团乱麻。点他服务,却视他如无物。这无声的、刻意的折磨,比苏瑶赤裸裸的诱惑更让他心绪难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口袋,那张酒店的房卡像块烙铁,静静地躺在那里,时刻提醒着苏瑶开出的价码和他此刻的卑微。
八点整。周默端着冰镇好的香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V3厚重的门。
包间里依旧只有林晚晚一人。她今天换了件烟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坐在沙发里,端着一杯清水,看着屏幕上播放的一部默片。黑白的光影在她脸上流淌,显得她的侧颜更加沉静。
周默目不斜视地走到茶几前,放下托盘。他熟练地开瓶,冰雾升腾。他拿起酒瓶,准备倒酒。
放着吧。林晚晚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周默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但也绝无熟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周默的动作顿住,放下酒瓶,微微躬身:好的,林小姐。
他正准备离开,林晚晚却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包间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听说,苏家那位大小姐,对你挺感兴趣
周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缩紧!他猛地抬眼看向林晚晚。她怎么会知道她提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嘲讽还是……别的
林晚晚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轻蔑。她端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口,姿态优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
眼光不错。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难堪的随意,苏家确实有钱有势。攀上她,至少能少奋斗三十年。比你现在……强多了。她放下水杯,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的黑白光影,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周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又被强行压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羞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原来她都知道。她点他进来,一次次地看着他像个卑微的侍者一样服务,就是为了这一刻,用最平静的语气,捅出最狠的一刀。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失控。脸上的职业面具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压抑的愤怒和难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深深地躬下身,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林小姐。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林晚晚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沉浸在了无声的黑白世界里。
周默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V3包间。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走廊里嘈杂的音乐和人声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林晚晚那句冰冷的眼光不错和那抹轻蔑的笑在耳边反复回响。
口袋里的房卡,此刻像一块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紧紧攥住了那张硬质的卡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它捏碎。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周默烦躁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瞳孔骤然一缩——苏瑶!
铃声执着地响着。周默盯着那跳动的名字,又想起林晚晚那轻蔑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某种破罐破摔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拇指用力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冷硬。
电话那头传来苏瑶带着点慵懒和理所当然的声音:周默在‘夜莺’吧帮我个忙。我有个限量版的包落在V9包间了,粉色的,香奈儿。你帮我找找,找到了立刻送到‘云端’酒店1608房来。快点啊,我等着用呢。她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请或者谢谢,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周默听着电话里苏瑶颐指气使的声音,再想起刚才林晚晚冰冷的羞辱,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他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对着话筒,几乎是咬着牙,用同样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回了一句:
苏小姐,我不是你的私人助理。你的包,自己回来找,或者找别人。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苏瑶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足足愣了好几秒。随即,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笑传来:周默,你什么意思给你脸了是不是别忘了……
嘟…嘟…嘟…
周默没等她说完,直接按下了挂断键。他将手机狠狠塞回口袋,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烧得更旺。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口袋里,那张酒店的房卡和手机并排放着,都像烫手的山芋。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冰冷和决绝。他不再停留,大步朝着员工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他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远离这些让他窒息的女人和这该死的霓虹深渊。
刚拐过走廊转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对方似乎也心事重重,走得很快。
是沈冰。
她抱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皮质笔记本,低着头,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被周默惊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锐利和警惕,但看清是周默后,那丝警惕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抱歉。周默侧身让开,声音有些生硬。
沈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他眉宇间尚未散尽的戾气和眼底的疲惫。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抱着笔记本,快步与他擦肩而过,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方向。
周默看着她的背影,那个笔记本……她又在记录什么他甩甩头,强行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惨白的日光灯亮着。
他疲惫地瘫坐在塑料椅子上,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苏瑶。
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怒火和冰冷的威胁:
周默,你会后悔的。
周默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后悔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了。在这座巨大的、名为夜莺的牢笼里,他像只困兽,被三个女人用不同的方式撕扯着。林晚晚的冰冷羞辱,苏瑶的骄横威胁,还有沈冰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不安的窥探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枷锁。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手机屏幕按灭,丢回口袋。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疲惫而麻木,深处却隐隐跳动着一簇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冰冷火焰。
时间滑向深夜十一点。夜莺的喧嚣如同不断加温的油锅,沸腾到了顶点。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从各个包间门缝里疯狂溢出,混合着嘶吼、尖笑和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在狭窄的走廊里碰撞、发酵。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裹着浓烈的酒精、香水、汗液和烟草燃烧后的焦糊味。
周默刚送完一托盘烈酒到一个大型派对包间,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推着空车,快步穿过喧闹的中心区域,只想尽快回到稍微安静些的后勤通道喘口气。转过一个拐角,喧闹声浪小了一些,但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腻花果香调的昂贵香水味猛地钻进鼻腔。
是林晚晚。她正站在走廊稍显僻静的一角,背对着周默,拿着手机在通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清晰地飘了过来。
……不行!绝对不能拖了!那边……风声很紧……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最迟明天下午……钱必须……她的语气失去了惯常的优雅平静,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焦灼和……恐惧
周默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他停在几米外的一个装饰立柱阴影里。林晚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话上。
……我知道风险!但没时间了!他们……他们可能已经……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猛地回头,警惕地扫视着走廊。周默迅速低下头,推着车,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林晚晚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他的背影,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服务生,才重新转回头,对着电话更加急促地低语了几句,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周默用眼角余光瞥到,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肩膀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朝着V3包间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挥之不去的仓惶。
她刚才在说什么风声紧钱明天下午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周默。林晚晚的异常,绝不仅仅是因为旧情。她似乎在害怕什么在躲避什么
周默推着车,思绪纷乱。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个虚掩着门的包间门口。那个角落的位置……沈冰她似乎又坐在那个小包间里,门依旧虚掩着。昏暗的光线下,她侧对着门口,低着头,那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她握着笔,却没有写字,似乎在看着笔记本里的什么东西,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近乎凝重。是在看之前记录的东西还是……在监听
这个念头让周默心底的寒意更深了一层。沈冰,她到底是谁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也和林晚晚有关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危机四伏的网,似乎正以他为中心,悄然收紧。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周默烦躁地掏出,是苏瑶。他直接挂断。几秒后,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我在‘夜莺’门口。出来。现在。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周默盯着那条信息,再看看走廊尽头V3紧闭的门,以及那个虚掩门缝里沈冰模糊的侧影,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被彻底操控的愤怒猛地涌了上来。他受够了!受够了这些女人的颐指气使,受够了这无休止的撕扯!
他用力攥紧了手机,指节发白,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戾气。他不再犹豫,推着车猛地转身,朝着员工通道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要离开这里,哪怕是暂时的。他需要空气!
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夜晚微凉的空气夹杂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夜莺里令人窒息的浑浊。后巷狭窄而肮脏,堆放着垃圾箱,弥漫着酸腐的气味,但此刻却让周默感到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然而,这轻松只持续了一瞬。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嚣张的亮紫色跑车,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霸道地停在巷口,车灯刺眼地亮着,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将巷子里的昏暗彻底撕裂。苏瑶就斜倚在车头,双手抱胸,微卷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拂动。她穿着一身火红的紧身短裙,勾勒出惹火的曲线,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冰冷而愤怒,像两簇燃烧的火焰,直直地钉在刚走出来的周默身上。
周默!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在寂静的后巷里格外清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默停下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显得他眼神沉寂如深潭。
苏瑶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几步走到他面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水味再次强势地笼罩过来。
挂我电话不回信息还敢顶撞我苏瑶仰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臭打工的!我给你脸,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被忤逆后的狂怒和居高临下的轻蔑。后巷里偶尔有醉醺醺的人经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几眼,又摇摇晃晃地走开。
周默沉默地站着,任由她的怒火倾泻。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微微发烫,林晚晚仓惶的背影和沈冰专注的侧脸在脑海中交替闪过。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混合着苏瑶此刻的辱骂,像滚烫的油一样浇在他心头那簇冰冷的火焰上。
说话啊!哑巴了苏瑶见他毫无反应,更加愤怒,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我的包呢让你找的包呢!
周默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苏瑶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漂亮脸蛋上。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苏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你的包,不在我手里。我也不是你的佣人。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工作了。
说完,他不再看苏瑶瞬间铁青的脸色和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直接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消防门,重新走回了夜莺那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将苏瑶的怒火和那辆嚣张的跑车,连同后巷里微凉的空气,一起隔绝在门外。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隔绝了苏瑶气急败坏的尖声怒骂。门内,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浑浊的热浪重新将周默包裹,像沉入粘稠的沼泽。他靠在冰冷的消防门内侧,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粘腻的寒意。苏瑶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还在眼前晃动,混合着林晚晚电话里泄露的恐惧,还有沈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直接按了静音,塞回口袋深处。那张酒店的房卡,像一块耻辱的烙铁,沉甸甸地坠着。
他深吸一口走廊里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推着清洁车,重新汇入这永不停歇的欲望洪流。身体在机械地移动,清理着一个个杯盘狼藉的包间,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凌晨三点,夜莺的狂欢终于接近尾声,喧嚣渐歇。周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准备去后门抽根烟透口气。刚走到靠近安全出口的走廊,一个身影再次撞入眼帘。
沈冰。她站在那个虚掩门的小包间门口,背对着走廊,似乎正在把那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她的动作很小心,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走路摇摇晃晃的胖子,大概是刚从隔壁包间出来找洗手间,一个趔趄,猛地从后面撞在了沈冰身上!
哎哟!
沈冰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踉跄几步,手里的帆布包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钥匙串、口红、一个旧钱包……还有那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摊开在地上,内页朝上。
周默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目光落在了那摊开的笔记本上。昏黄的走廊灯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摊开的页面上,没有文字,没有歌词,没有心情随笔。
上面画满了图!
是包间分布图!极其精细!清晰标注着夜莺KTV内部各个包间的位置、编号,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走廊走向和安全通道的位置!在旁边空白处,还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时间点!仔细看去,那些时间点……赫然对应着林晚晚进入V3包间、离开、以及几次点他服务的时间!甚至还有苏瑶那晚塞给他房卡的模糊时间段!
更让周默头皮发麻的是,在笔记本的一角,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有些潦草的人形简笔画。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勾勒,但那微微佝偻着背、推着清洁车的侧影……分明就是他!
沈冰低呼一声,飞快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东西往包里塞,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不再是那种冰冷的平静。她一把抓起那个摊开的笔记本,用力合上,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抬头四顾。
她的目光,瞬间和站在几步之外、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周默,撞了个正着!
沈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抱着笔记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眼神里充满了被撞破秘密的震惊、慌乱,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锐利警告仿佛在无声地说:别多事!
那醉汉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闯了什么祸,摇摇晃晃地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周默和沈冰。空气仿佛凝固了。震耳的音乐从其他包间传来,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看着沈冰,看着她煞白的脸和紧紧抱在胸前的笔记本。笔记本里那些精准的分布图、那些对应着林晚晚和他的时间记录、那个属于他的人形简笔画……像无数块冰冷的碎片,瞬间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她不是普通的客人。她在这里,有目的。她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林晚晚,甚至……也包括他
沈冰在他的注视下,眼神里的慌乱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冰冷和戒备取代。她没有解释,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用力地将笔记本塞进帆布包,拉上拉链,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她看也没再看周默一眼,抱着包,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拐角,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
周默站在原地,后背的寒意比刚才靠在消防门上时更甚。他看着沈冰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刚才笔记本掉落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些清晰的线条和刺目的红笔标记。
三个女人。
一个带着秘密和恐惧,仓惶如惊弓之鸟(林晚晚)。
一个骄横跋扈,视他为玩物,威胁的阴影已然笼罩(苏瑶)。
一个潜伏暗处,冷静如猎手,笔记本里记录着冰冷的轨迹,而自己竟也是被观察、被标记的猎物(沈冰)。
周默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冰凉潮湿。他感觉不到疲惫了,只有一种被巨大阴谋彻底包围、无处可逃的冰冷窒息感。这霓虹深渊,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深不见底。
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往往最为压抑。
林晚晚没有再点周默的服务。V3包间连续两天紧闭着门,像一块沉默的墓碑。苏瑶也没有再打电话或发信息,那份最后通牒式的房卡邀请,仿佛被遗忘了,但周默知道,以苏瑶的性格,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有沈冰,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那个角落的小包间里,抱着她的笔记本,像个耐心的猎手,又或者……一个冷漠的观察者周默每次经过那虚掩的门缝,都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穿透出来,落在他背上。
这种诡异的平静持续到第三天深夜。周默刚清理完一个包间,推着车走向杂物间。走廊里人声渐稀,只剩下一两个包间还在嘶吼着跑调的歌曲。
突然!
砰——!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从V3包间方向传来!那声音沉闷而巨大,像是厚重的门板被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
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女人短促的、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啊——!
那声音……是林晚晚!
周默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丢开清洁车,朝着V3包间方向狂奔过去!
走廊里其他包间的门被纷纷拉开,探出一个个醉眼朦胧或惊疑不定的脑袋。怎么回事什么声音打架了
周默冲到V3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厚重的包间门洞开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暖黄色的氛围灯依旧亮着,映照着里面一片狼藉——茶几被撞歪了,果盘打翻在地,玻璃碎片和水渍狼藉一片。
而林晚晚,那个永远优雅、永远平静的林晚晚,此刻正被两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冷硬的男人死死地按在沙发上!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血色尽失,写满了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奋力挣扎着,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却根本无法撼动那铁钳般的手掌。
放开我!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哭腔。
林晚晚!老实点!其中一个男人厉声喝道,声音洪亮而威严。他一手死死按住林晚晚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后腰掏出一副冰冷锃亮的手铐!
咔嚓!
清脆冰冷的金属咬合声在瞬间死寂下来的包间里炸响!手铐的寒光刺眼夺目,牢牢地铐住了林晚晚纤细的手腕!
涉嫌巨额金融诈骗!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另一个男人亮出了证件,警徽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金融诈骗!
周默如遭雷击!林晚晚诈骗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几天前她电话里那些焦灼的只言片语——风声紧、钱、明天下午——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真相!
林晚晚停止了挣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看着腕上的手铐,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被两个便衣警察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脚步踉跄,像一具失了魂的木偶。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她看到了僵立在那里的周默。
那空洞的眼神瞬间变了。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绝望的野兽看到了唯一的出口。她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近乎疯狂的光芒——有哀求,有恐惧,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周默!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凄厉得破了音,救我!周默!看在过去的份上!救我!求求你!只有你能……后面的话语被粗暴地打断,一个警察捂住了她的嘴。
带走!持证的警察厉声下令。
林晚晚被两个警察架着,拖向门口。她拼命扭过头,布满泪痕的脸死死盯着周默,那眼神里的绝望和哀求,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默的心上。她经过周默身边时,被捂住嘴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绝望呜咽。
周默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过往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极度冲击的画面猛烈地碰撞着,让他无法思考。她……真的是骗子她刚才喊他救她看在过去……的份上
林晚晚被粗暴地拖走了,那绝望的呜咽声和哀求的眼神,却像魔咒一样烙印在周默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走廊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刚才还探头探脑的客人全都缩了回去,包间的门一扇扇关上。只剩下周默一个人,僵硬地站在V3包间狼藉的门口,看着地上打翻的果盘和玻璃碎片,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林晚晚的清雅香水味,混合着一种冰冷铁锈般的气息。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口袋里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周默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皮猛地一跳——苏瑶的父亲,苏振海!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手指有些僵硬地划过屏幕。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暴怒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声就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穿透听筒,狠狠砸了过来:
周默!你这个小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是不是你!我女儿账上那三千万!是不是你转走的!啊!!
三千万!
周默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他拿着手机,像一截被雷劈中的木头,僵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晚晚绝望的眼神,苏振海暴怒的咆哮,还有那不知所踪的三千万……巨大的漩涡瞬间将他吞噬!
说话!哑巴了!敢做不敢认!我告诉你周默!别以为你躲在那个破KTV我就找不到你!敢动我苏振海女儿的钱,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把你骨头渣子都碾碎了喂狗!你现在在哪!立刻给我滚出来说清楚!苏振海的怒吼如同实质的声浪,在周默耳边轰鸣。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苏振海暴怒的咆哮声从听筒里清晰地漏出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威胁。周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清冷,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女声,突兀地在周默身后不远处响起,清晰地盖过了电话里的怒吼:
苏总,稍安勿躁。钱去了哪里,很快会水落石出。
这声音……周默猛地回头!
只见沈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依旧抱着那个黑色的帆布包,但此刻,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个角落里的安静观察者。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眼神锐利如鹰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威严。
在周默和苏振海(通过电话)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沈冰从容地从帆布包的内层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她手腕一抖,皮夹打开,露出里面镶嵌着的金属徽章和证件。
警徽!
冰冷的光泽在走廊的灯光下刺眼夺目!
证件上的照片正是沈冰本人,而职务一栏,清晰地印着几个宋体大字——经济犯罪调查科!
沈冰的目光越过僵硬的周默,仿佛穿透了手机信号,直接锁定了电话那头的苏振海。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冰冷的权威:
至于周默先生,她微微一顿,目光终于落在了周默那张因极度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上,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审判的冰冷锐利,他涉嫌协助转移赃款,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关键信息……
她向前一步,动作利落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另一只手已然从后腰摸出一副和铐住林晚晚一模一样的、闪着寒光的手铐!
咔嚓!
冰冷的金属环带着千钧之力,精准而冷酷地扣在了周默的右手腕上!那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周默浑身剧震!左手拿着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苏振海暴怒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大概是听到了手铐那一声清脆的、标志性的咬合。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副象征着法律和囚禁的冰冷枷锁。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诈骗三千万赃款协助转移窃取信息这些词像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射穿他混乱的意识。林晚晚被抓了,苏瑶的钱丢了,沈冰……这个潜伏在他身边、用笔记本记录一切的女人,竟然是警察!而他,成了戴上手铐的嫌疑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感像海啸般将他瞬间淹没。他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三个女人的棋局里,扮演了最可悲、最致命的角色。
就在周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冲击得灵魂出窍、万念俱灰之际,沈冰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电话那头可能还在听的苏振海)都惊掉下巴的举动。
她扣住周默手腕的手铐并没有完全锁紧另一环,而是保持着半开的状态。在周默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双冰冷锐利、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情绪的眼睛时——
沈冰猛地向前一步!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闪电般伸出,用力地、几乎是带着某种决绝的力道,扣住了周默的后颈!
然后,在周默完全无法反应、甚至无法思考的瞬间,沈冰仰起脸,温热的、带着她身上干净皂角气息的唇,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压在了周默因震惊而微张的、冰冷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冰冷的金属手铐还硌着周默的手腕,沈冰的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个吻短暂、激烈、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牙齿磕碰的微痛。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烙印,一个宣告,一个赌上一切的信号!
唇分。
沈冰微微喘息着,后退了半步。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锐利、更加明亮,像燃烧的寒星。她紧紧盯着周默那双写满了巨大震惊、茫然、甚至残留着一丝林晚晚哀求眼神的眸子,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周默的心上:
这次,换我赌你会选谁。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手腕用力,咔嚓一声脆响,手铐的另一环,彻底锁死!冰冷的金属,将周默的双手,牢牢地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