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老公孩子葬身火海那天,警察说火灾现场有助燃剂痕迹。
我护着怀里的水晶糖盒浑身发抖——那是白月光送我的定情信物。
直到法医递来丈夫烧焦的手机。
屏幕上是他临死前没发出去的短信:小心周慕白...孩子画了...
我疯了一样翻出儿子书包里的涂鸦本。
最后一页画着三个小人牵着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说妈妈像糖,甜得让人牙疼。
电话突然响了,白月光温柔提醒我签保险单:受益人改成我名字,毕竟你只剩我了。
我笑着签完字,转身直奔警察局。
路上儿子美术班的未接来电跳出屏幕——那幅画被裱在教室墙上,署名周慕白。
电视直播里闺蜜依偎着我的白月光:感谢晚宁转让公司股权,我们会替她好好经营。
我摸出毒药时,遗嘱公证员追到墓地:林先生补充条款:若您伤害家人,股权自动转给慈善基金。
暴雨中墓碑照片上的丈夫眼神温柔,像在说:你看,我连你背叛后的退路都想好了。)
1
烟。
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黑烟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沉沉地压在天际,像一块巨大的、脏污的裹尸布。空气也沾染了这肮脏,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部,带着滚烫绝望的气息。消防车的红色警示灯还在无声地闪烁,锐利的光线穿透烟雾,勾勒出废墟诡谲怪诞的轮廓。那曾是我的家——温暖港湾的象征。此刻,只剩下残破的水泥框架支棱着,裸露的钢筋扭曲变形,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枯爪。水柱还在有气无力地喷射着,混着黑灰,在地面积成浑浊肮脏的小水洼,反射着警灯那不祥的红光。
我像个幽灵,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碎玻璃和烧焦的碎木深深嵌进脚底,每一次麻木的移动都带来撕扯般的痛楚。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周围的喧嚣呼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得难以分辨。只有胸口传来实实在在的触感——我的双臂死死抱着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糖盒,剔透的切割面此刻显得脆弱不堪,里头原本色彩缤纷的水果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两颗,其余不知去向。这是周慕白当年送我的,初恋的证据,仅存的念想。它冰冷的棱角死死硌在肋骨下方,和我破碎的心跳共鸣着微弱冰冷的节奏。
一个满身油污的消防员大步走过来,他头盔上的灯柱直直地刺在我煞白的脸上。他嘴唇干裂,眼神疲惫而沉重。女士他的声音嘶哑,…现场初步判断,有助燃剂。不是意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骤然攥紧,又狠狠一拧,痛得我眼前瞬间发黑,几乎要栽倒。助燃剂…那就是…人为
冰凉的糖盒表面被我的指尖掐得更紧,深深刻进皮肉里,可那刺痛反而让我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荒谬的清醒。周慕白…怎么会是他设计的吗为了更快、更彻底地…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我的喉咙像是被一把粗糙的铁砂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像被捞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翕动嘴唇,喉咙里滚出不成调的呜咽,身体却在水泥地上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节哀。消防员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沉闷而不真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怀里那个紧紧护着的水晶盒,那目光很复杂,有疑惑,似乎也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审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转身又融入了那片灰蒙蒙的忙碌人影中。
一个穿着蓝色一次性防护服的法医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睛。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递过来一样东西。那是个烧得乌黑的金属残骸,边角扭曲卷翘,带着浓烈的焦臭味。
是一支手机。
我的手机。
我下意识地不敢去碰,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法医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火场中心找到的,林先生的手机。
林振声。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进我的脑海。我猛地伸出手,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要从污浊的手套上滑落。指尖接触到那被高温灼烧得滚烫又冰冷的残骸时,一阵剧烈的战栗沿着手臂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法医用裹着手套的指尖,在那焦黑的屏幕上极其小心地、极其缓慢地擦拭着。污垢艰难地被拭去一小部分,露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就在最上方那条裂痕交错的缝隙里,显露出几行扭曲变形的字。
是我丈夫的字!
许晚宁!小心周慕白…孩子画了…
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只有一片灼烧过度的惨白屏幕,像一道刺目的、绝望的空白。
最后一个字后面,甚至没有打完那个代表结束的句点。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叫终于冲破喉咙,破碎而尖利,撕开了周围浑浊的空气。巨大的晕眩瞬间攫住了我,视野里灰败的废墟景象开始旋转、扭曲、崩塌!周慕白!孩子画了画了什么
孩子!嘉树!我的嘉树呢
一种不祥的、冰冷黏稠的恐惧像无数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疯狂绞紧!我猛地挺直身体,双腿却像失去了所有筋骨支撑的烂泥,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还混杂着碎渣的地面上,剧痛反而激发出最后的力气。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画!书包!嘉树的涂鸦本!他那个塞得鼓鼓囊囊、宝贝一样、走到哪儿画到哪儿的背包!也许里面会有线索!也许是嘉树无意中画到了周慕白不可告人的秘密
残存的理智近乎疯狂地驱动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忘记了脚下的疼痛。我像一个被线绳强行扯起的破烂木偶,跌跌撞撞地冲过那片焦黑的瓦砾,扑向那辆侥幸停在稍远处尚未被波及的汽车。车身覆着一层厚厚的灰烬,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下散发着死气。我用染着灰污和脚底血迹的手哆嗦着拉开后车门。
嘉树的黑色小书包安静地躺在后座上,上面印着一个幼稚的变形金刚图案。它孤零零的,像一具小小棺椁的遗骸。
我一把将书包拽出来,抱在怀里时几乎能闻到布料深处隐约残留的孩子气味——阳光下的青草和汗味儿混合着一点点蜡笔的油彩味道。这味道像一把无形的尖刀,瞬间捅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堡垒。泪腺像是彻底枯竭了,眼眶酸涩胀痛,却没有一滴泪水流下,只有干涸的剧痛。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膛!我粗暴地拉开书包顶部的拉链,里面的书本、铅笔盒、零食包装哗啦一下散落出来,混着书包里的黑灰,在车座和地面上形成一片狼藉。我的十指像生了锈的铁钳,在里面疯了似的扒拉着,不顾一切地翻找着。
一本封面被蜡笔涂得花花绿绿的本子!
找到了!
就是它!嘉树的宝贝涂鸦本!
涂鸦本的内页大部分都完好无损。我翻得又快又急,几乎要扯破那些画满了稚拙图案的纸张。翻过一幅《吃汉堡的恐龙》,一幅《会飞的汽车》,一幅《爸爸和我在太空》…没有!什么都没有指向周慕白!
就在近乎崩溃的绝望边缘,翻页的手指猛然停住!
涂鸦本的最后一页。
没有复杂的构图,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只有简单的铅笔画——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小人,涂了满头的棕红色波浪卷发(和我失败的染发剂结果一模一样),脸上画着一个极其巨大、线条歪斜的笑脸。另一个个子高些,梳着呆板整齐的分头(那是他爸爸),脸上贴着个小小的,像是纸条的东西。最小的小人明显是嘉树自己,两只脚岔开,站得稳稳当当。
就在这三个牵着手的小人下方,用稚嫩得令人心碎的笔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爸爸说妈妈像糖,甜得让人牙疼。
爸爸说妈妈像糖,甜得让人牙疼……
我干涩的嘴唇下意识地跟着念出声,每个音节都像带着铁锈渣滓,在口腔里摩擦滚动,留下阵阵血腥气。
这行幼稚的字迹像是一束强烈却冰冷的光柱,穿透所有弥漫的烟尘和混乱尖锐的思绪,笔直地照进我记忆深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豁然洞开。
几天前……大概是火灾前的三天那个同样空气沉闷的黄昏。我窝在客厅那张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空调的风口源源不断送出冷气,但心头却盘踞着难以驱散的烦闷。周慕白的影子,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他在电话里不经意提及当年那个水晶糖盒还在吗的语气……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脏上,越收越紧。我本该感到眩晕的甜蜜,可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窒息感却挥之不去。
林振声,我的丈夫,正背对着我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忙活。锅里煎着的三明治散发出一点点焦糊味(他总是在这些小事上笨手笨脚)。嘉树就在我的脚边,盘腿坐在地毯上,身边摊开着他的涂鸦本和一盒蜡笔。小家伙皱着小眉头,对着画纸,嘴里还无意识地咬着铅笔的橡皮头。
爸爸,
嘉树的小奶音带着点苦恼,妈妈是什么样子呀苏薇阿姨说妈妈像……像月亮
他有点困惑,小眉头拧得更紧了,可是月亮是冷的呀……
2
我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自己新烫卷的头发,听到苏薇阿姨的名字,心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更深的烦躁。又是她。她总是在不经意间,用她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对我轻声讲述着她所知道的关于周慕白的一切,讲他的成功,讲他现在婚姻里那不得已的无奈,讲他不经意提起我时的温柔语气。每一次这样的谈话之后,我对林振声那个总是沉默忙碌、被生活磨砺得有些粗糙的影子,就无端地多一分排斥。
什么冷的热的。
林振声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对付他那块有点失败的三明治,声音带着油烟机背景噪音下的模糊,你妈妈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或者仅仅是为了翻动平底锅里的食物。甜得…有点让人牙疼。跟你小时候偷吃的糖一样。
这话平平淡淡,听不出多少波澜起伏。
我当时什么感受是嫌弃吗还是无所谓似乎连一点微小的涟漪都没在我心湖里惊起。他的存在和他的一切,包括那煎焦面包片的气息,都只是让我想要逃开这个令人窒息空间的背景杂音。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皱着眉,指甲无意识地在刚涂好的鲜亮指甲油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甜牙疼多乏味、多没有情趣的比喻。他哪里懂得什么叫心动,什么叫刻骨铭心的思念他只会在乎三明治有没有煎糊。
后来嘉树在画什么,写了什么,我根本没留意。我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个遥远的、苏薇口中依然对你难以忘怀的白月光身影所占据,盘算着和周慕白第二天在隐秘咖啡厅的碰面。
……甜得让人牙疼。
手机突兀而尖锐地响了起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破这个被回忆和烟尘填满的窒息空间。声音刺耳得可怕。我从那本浸透孩子无邪字句的涂鸦本上惊惶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痛苦地痉挛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慕白。
那个名字此刻看去,不再闪烁温情脉脉的光芒,反而像沾着脓血的诅咒,死死钉在亮得刺眼的屏幕上。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成冰,连喉咙也被冻结住,呼吸停滞,眼前的世界被不断闪烁的名字切割成碎片。
我的手指僵硬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那涂鸦本粗糙的纸页还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孩子那句稚嫩的话此刻像烙印一样烫着我的神经。小心周慕白…孩子画了…嘉树画了什么难道就是这幅甜得让人牙疼的画这有什么值得林振声在烈火焚身之际如此惊慌地警告我难道……难道这画里有什么别的、我完全忽略掉的秘密
铃声持续响着,冰冷而执着,如同追魂的号角。
它一声接一声,钻进我嗡嗡作响的耳朵里,穿透厚重的尘埃和心头的迷雾,像催命的符咒。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蜂鸣充斥着整个颅腔。手指冻得麻木而不听使唤,几乎是依靠着本能的痉挛,我僵硬到极致,却滑开了接听键。冰冷的塑料外壳紧贴着我的脸颊。
晚宁
熟悉到骨髓里的声音,温柔依旧,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刻意放轻、放软的抚慰意味,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猫。然而这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毒蛇滑腻的信子舔舐过耳膜,带来一阵彻骨的冰冷和作呕的冲动。
晚宁…别怕,我在这儿。
周慕白的声音继续流淌过来,温言软语,都安排好了,殡仪馆那边…我托了熟人,打点过了。不会为难你……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得坚强起来。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等待我感激涕零的回应。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我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呼吸声。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他的语调稍稍加快了一点点,一丝难以察觉的急迫隐藏在那份伪装的关切之下,那几份保险单,受益人……记得改签掉手续了吗以前是填的林振声和嘉树的名字,对吧现在这样…
他恰到好处地叹息一声,充满了怜悯和不忍,
太触景伤情了。尽快改成我的名字吧……我立刻让人把修改好的文件送过去给你签字。签好字就好,后面一切有我。
晚宁,你要知道,
那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柔软,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情人在耳畔缠绵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尖针,你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了。把什么都交给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就像……我们年少时说好的那样。
听筒紧紧贴着我的脸颊,周慕白温柔而蛊惑的声音如同带着粘性的蛛丝,紧紧缠绕住我的耳膜。……唯一依靠了……都交给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我那早已布满裂痕的心上。
唯一依靠
丈夫烧焦的手机屏幕上那串绝望扭曲的字符——小心周慕白——仿佛带着烈火的高温,穿透手机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那里面是林振声用生命留下的唯一警示!而周慕白,这个我奉为神明、甘愿背叛一切的男人,他正在哄骗我在夺走我丈夫孩子性命的保险单上,亲手签下他的名字!
一股腥甜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有无数冰冷蠕动的蛆虫在里面啃噬。
好……
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带着一种非人的嘶哑,连自己听起来都感到陌生和战栗。没有声调的起伏,平直得可怕。……送过来吧……我签。
电话那头似乎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停顿,但下一秒,那蛊惑的温柔立刻无缝衔接,浓稠得几乎要把人溺毙:乖女孩。晚宁,我就知道,你最明白事理。你安心等着,我的人很快就到。签好字,一切……就都过去了。
通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短促而单调的忙音,像一个无情的嘲弄者。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我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被绝望塞满的胸膛。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茫然地低下头。
手中那本沾满灰尘的涂鸦本正翻开在最后一页。三个拙劣的、手牵着手的小人画像安静地看着我。嘉树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说妈妈像糖,甜得让人牙疼——像一排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我的瞳孔深处。
甜牙疼
原来,我才是那块甜腻腐烂的毒糖!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亲手将最恶毒的砒霜包装成甜美的糖,奉送给我的丈夫和孩子,让他们日日品尝这致命的甜蜜!
3
冰冷的颤抖彻底攫住了我,如同无数冰针从骨头缝里向外刺穿每一寸皮肤。灵魂像是被狠狠抽离出沉重的躯壳,浮在冰冷的半空,用一双绝望而疯狂的眼睛,俯视着下面那个抱着孩子书包、攥着冰冷糖盒、浑身颤抖不休的可怜虫。
那个念头不再是闪电,而是从地狱深渊燃烧上来的黑色业火——
报警!
尖锐的念头像淬毒的冰锥,刺穿麻木与绝望:
警察局!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根被狂风扭曲的枯草。脚尖踢到了一个硬物,是那个装着爱情信物的水晶糖盒。它在地面上滚动了两下,停在黑色的污水中,折射的光芒变得浑浊暗淡。瞥见它残存的影像中映照着我肮脏而扭曲的面孔——失魂落魄,眼窝深陷,只剩一层薄纸般脆弱的意志在维系最后的行动力。
就在这时!
手掌中那部一直紧握着的冰冷手机屏幕猛地亮起,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急促尖锐到令人心脏骤缩的震动!
嗡嗡嗡!嗡嗡嗡!
屏幕骤然亮起,显示一个未接来电——嘉树美术班。
三个规整的黑色字体,此刻在我眼里放大扭曲,变成三只从深渊伸出的黑色爪子,死死攫住了我的咽喉!
美术班!
陶老师!
我猛地想了起来!嘉树美术班的主办人陶老师!就在火灾前一天下午!她曾亲自给我打电话,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她告诉我,嘉树的一幅画作特别棒,充满了令人震撼的纯粹情感,已经获得了他们内部机构儿童艺术比赛的入围名额!
她说——那幅画已经专门被精心装裱在了美术班最显眼的那面荣誉墙上!
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碎片横飞!
烧焦手机上,林振声那条永远定格在烈火中的短信信息碎片再次凶狠地砸进我的脑海!
小心周慕白…孩子画了…
孩子画了…
画!
嘉树!
难道…难道是美术班墙上的那幅画!
那幅画里……画了什么!
心脏在这一刻疯狂擂动,泵出的血液带着冰碴和火焰,冲刷着每一根濒临爆裂的血管!我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般扑向汽车驾驶座的位置。
就在我指尖刚刚抓住冰冷车门把手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街角那家电器商场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
橱窗里一字排开着尺寸惊人的高清晰液晶电视机!
此刻,所有的屏幕都在播放着同一个画面!
一个熟悉到让我瞬间血液倒流的身影!
周慕白!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高级西装,打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张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甚至甘愿为之毁灭一切的脸上,此刻洋溢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毫不掩饰的春风得意!他正被一群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簇拥在中心,背景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电子横幅——慕风集团成功重组几个金色大字灼灼闪光!
他的手臂自然舒展着,松松地揽着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那精致的妆容,那带着几分柔弱娇羞的笑容,那刻意微微扬起的尖俏下巴……不是别人!
正是我的好闺蜜——苏薇!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肩并着肩,身体微微靠拢,姿态亲昵得像一对密不可分的共生体。苏薇微微侧头看向周慕白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痴迷、崇拜与浓烈的爱意,那是我过去在她提及周慕白时,常常误读为替我惋惜的眼神!原来那之下,早已堆砌着赤裸裸的欲望!
而周慕白,他的嘴角向上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笑意,微微俯头,靠近了苏薇的耳边,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脸颊。
下一秒,镜头特写推进到了苏薇那张放大的脸。她涂着完美唇妆的嘴对准面前伸来的一支支话筒,微微开启,声音通过店外巨型音响的功率放大,清晰地穿过嘈杂的街道人声,如同无数根带着剧毒的冰锥,凶狠而准确地贯穿了我摇摇欲坠的耳膜:
……是的,我们都知道晚宁姐最近遭受了巨大的不幸……我的心里也是充满了痛惜……苏薇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哽咽,她抬手,用指尖微微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仿佛在擦拭并不存在的泪水,……但我们更要相信,她和孩子在天堂会得到安息……作为晚宁姐最好的朋友,慕白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我们感到非常荣幸,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身旁的周慕白,那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声音也变得更加甜腻而坚定:
所以,请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放心!慕白集团会全力接手并运营好晚宁姐留下的公司股权……这是她经过慎重考虑,亲自签署转让给我们的。我们夫妻,一定会替她好好经营……
后面的话语彻底湮没在一片巨大的、尖锐的耳鸣中,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真空。
我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亲自签署转让……
那天……
周慕白温柔的手指拂过我手腕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灯光暧昧的咖啡厅包厢里,桌上除了咖啡和甜点,还压着几份印满密集文字的合同文件。晚宁,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我的心弦,只是一点小小的文件,确保在你情绪波动的时候,我能帮你看管好你最重要的资产。这是出于对你最周全的保护…只有我能帮你守住这一切,等我们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的,就在火灾前一夜!就在这座城市最高级酒店顶层的旋转法餐厅包间!窗外璀璨的都市灯海是唯一的见证者。
烛光摇曳,杯盏交错,他眼中流淌的深情几乎将我融化。在那如梦似幻的氛围中,我像一个提线木偶,在他的指引下,在他深情的凝视下,在那些关键文件上签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许晚宁。
许晚宁。
许晚宁。
我签下的每一笔,都是抽走我家最后生命线的匕首!而我当时,竟愚蠢地以为那是通往幸福新生的船票!
4
周慕白与苏薇依偎的画面在巨大的屏幕上无声闪烁,他们的笑容刺眼得令人晕眩。那亲昵的姿态如同一道惊雷劈开迷雾。电光火石间,无数碎片呼啸着冲撞拼合:
苏薇每一次不经意提起周慕白的惆怅与旧情难忘,每一次暗示林振声的无趣和我的遗憾…
周慕白每一次恰到好处出现的关怀,每次在我动摇时加深我对丈夫的疏离…
那个他坚持要我存放在保险柜特定位置的幸运水晶盒(后来我才知道,那盒子里内置了微小的干扰器,让家里的独立安防系统在关键时刻成了摆设)…
他好心替失眠的我找来的特效安眠药(后来化验证明,那是能导致深睡眠、对外界丧失反应的强效药物,为火灾中无人察觉做了铺垫)…
嘉树书包里那张被揉皱后又展开的、画着戴诡异笑脸面具男人的涂鸦纸(就是被陶老师装裱在墙上的那幅!嘉树用画笔记录下了周慕白在和我策划时泄露的恶意!)…
最后是火灾那天早晨,我恰好收到苏薇一条奇怪的短信:姐,燃气灶阀门是不是忘了关我刚做了噩梦…这条短信引开了当时在厨房本该发现煤气泄漏异味的林振声!紧接着,早已被人动了手脚的线路,就在那时迸出了致命的火花…
我猛地捂住了嘴!咸涩的铁锈味冲上喉咙!真相如此赤裸、如此狰狞地摆在了眼前!所有的温柔是虚伪的糖衣!所有的关怀是致命的陷阱!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为了此刻苏薇那宣示主权的胜利微笑,周慕白那毫不掩饰的得意!
所有碎片撞击、粉碎、又黏合。巨大的阴谋网络终于在我眼前清晰、冰冷地浮现。每一根丝线都染着我至亲的鲜血!
眼前巨大的屏幕仍在无声闪烁,周慕白和苏薇的影像被定格在最光鲜亮丽的那一刻。他们站在一起,苏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足和得意,周慕白的手掌轻柔地搭在她腰侧,姿态里充满了保护与占有。
而我我算什么
一个愚蠢透顶的踏板!
一个心甘情愿为他们献上祭品,甚至亲手递上屠刀的刽子手!
心脏像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空荡荡的大洞。一股彻底毁灭的冲动如同黑色的岩浆,凶猛地从那个空洞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残存的理智!
我要让他们死!
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要亲手…把他们拖进和我一样的地狱!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疯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的平静。我颤抖的手指死死伸进了大衣内侧口袋的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光滑的方形金属小盒。
它一直在那。
那是周慕白很久以前无意间落在我这里的一小盒特效头痛药。那时他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我心疼地收下,一直带在身边,像个护身符。甚至在林振声因为公司压力头疼时,我竟还把这盒来历不明的药片分享给他!
多么恶毒又荒唐的分享!
后来,在他一次醉酒后得意忘形的失言中,我才模糊意识到这东西绝不只是头痛药那么简单。但我选择了视而不见。直到前些天,一种破罐破摔的黑暗预感驱使着我,去一个隐秘的地下药物检测点做了化验。
盒子里那十几片精致小巧的白色药片——是伪装成普通止痛剂的、无色无味的新型剧毒氰化物!一粒剂量,足以让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心脏骤停。
原来很早很早,他给我的礼物里,就预备好了毒杀我全家的毒药!
而现在。就是现在!
这盒曾被我错当成深情、又识破其险恶、最终在混沌中保留的毒药,将成为我向这对魔鬼复仇的最后利刃!我要把它混在那对狗男女引以为傲的成功香槟里!我要看着他们在万众瞩目中倒下!
去他妈的公司!去他妈的股权!我只要他们和我一样!堕入永恒的黑暗!
我的指尖死死捏住那个冰凉的金属毒盒!用力到指节泛白!它棱角尖锐,几乎要嵌进肉里。就是今天!就在今晚他们必定举行的庆功酒会上!那将是他们身败名裂、一同下葬的末日!
这冰冷的盒盖像地狱的入口!在指尖的力道下,终于打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就在这时!
远处街角忽然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如同一头失控的钢铁野兽被猛地勒住喉咙!
一道黑色的影子带着惊人的速度,划破灰蒙蒙的街道背景,朝着我所在的位置凶猛冲刺而来!
车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
一阵冷风卷着街上的尘埃扑到我脸上。一个身影喘着粗气出现在车门外,挡住了外面刺眼的光线。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徽章,此刻却跑得满头大汗,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有些散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深棕色的厚实文件袋,袋子边缘被他的手心攥得微微卷曲起皱。
许晚宁女士!许晚宁女士!他一边剧烈地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奔跑而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急,终于…找到您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这辆覆满尘灰的车,落在我沾满泥污和凝固血块的脸上。
林振声先生!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林振声先生生前委托我们公证处!他用力将手里的文件袋又攥紧了些,在正式遗嘱之外,还有一个极其私密的补充公证条款!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去,这封存条款只有两条触发条件:第一条,如果他本人因疾病或意外离世!第二条…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
……如果公证处发现您许晚宁女士,对您的丈夫林振声先生或者你们的儿子林嘉树先生,实施了任何形式的重大侵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坚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斧,带着沉重的破风声,狠狠劈开我满脑子疯狂的、即将付诸实施的毒杀复仇计划!
重大侵害!
巨大的轰鸣在我脑中炸开!那个冰凉如死蛇般贴在口袋里的毒药盒子,像被投入了熔炉,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我的皮肤!
5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林振声…他连我……
公证员根本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怜悯。他动作极其强硬地将那个厚厚的文件袋猛地塞到我的手中!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条款被触发的处置方案在这里!他几乎是吼叫着,声音穿透了我的失魂落魄,林先生名下所有他持有的、林氏精密全部股权的表决权和控制权!即刻起!自动解除与您的任何关联!全部!全部归入他指定的儿童罕见病基金会!一分不留!
轰——!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了!
我僵死的手甚至无法再捏住那薄薄的纸页。那份刚刚塞到我手中的文件,啪嗒一声轻响,如同被折断的枯叶,掉落在车厢底部脏污的脚垫上。里面一张薄薄的纸被摔了出来,滑出一角——那上面清晰地印着儿童罕见病基金会的字样,还有林振声生前熟悉到令人心碎的亲笔签名。
巨大的力量将我瞬间抽干。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仇恨,在这一记重击下溃不成军。我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提线的破旧人偶,轰然瘫倒进身后同样冰冷的驾驶座里。坚硬的靠背撞得我肩胛骨生疼,却丝毫感觉不到。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一般,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车窗外那巨大的屏幕上,周慕白正春风满面地举起了香槟杯,苏薇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肩头,水晶酒杯在聚光灯下折射着令人晕眩的、冷酷的光芒。他们的笑声,他们的欢呼,隔着厚厚的玻璃和遥远的距离,无声地回荡在这片埋葬了我一切的人间。
林振声…原来你连…连我最后的堕落都算到了吗你连我坠入深渊想要拉人垫背的姿态,都为我早早铺好了唯一的退路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垂在腿边的右手神经质地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像是在挣脱某种无形的镣铐。那紧捏着的毒药盒子,冰冷的金属边缘已经被掌心的汗濡湿了。此刻它不再诱惑,反而沉重得如同一块来自地狱的墓碑。
我无声地凝视着那个冰冷的盒子,又低头看了一眼脚垫上那张散落的遗嘱补充说明。白纸黑字,林振声的名字像一个沉默的审判官。
许久,许久。
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沉沦和挣扎,我终于用尽残存的一丝气力,将那只捏着装满了毒药小盒的手,从大衣口袋里缓缓地、彻底地抽了出来。我摊开手心,任由那象征着彻底堕落和复仇的小盒子,如同肮脏的垃圾一般,当啷一声脆响,跌落在旁边冰冷的水晶糖盒旁。
毒药,信物…都滚吧。
车子不知何时被发动了。它发出沉闷的低吼,像一头负伤的巨兽,在拥挤嘈杂的街道上笨拙地挣扎行驶。车轮压过一个个污水坑洼,溅起一串串浑浊的水花。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招牌飞速地向后退去,在挡风玻璃上流淌成模糊诡异的彩色光带。我好像开得很快,又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喧嚣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而我,是里面唯一迷失的孤魂野鬼。
不知开了多久。车窗外渐渐暗了下来。灰色染上浓重深沉的墨蓝,最终融成一片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昏黄路灯在路面上拖曳出短促而模糊的光斑。
车轮碾过郊区开始变得稀疏枯硬的杂草,最后在一处小土坡前猛地停住。车头灯撕裂了前方凝重的夜色,两束光柱直直打在不远处。
没有水泥大道,没有气派的墓园牌楼,只有一大片在深秋里显得格外萧瑟的旷野土坡。一座孤零零、低矮的新坟突兀地立在那里。坟前只简单地插着一块粗糙的木质墓碑。没有照片,没有装饰,只有几笔刀刻斧凿出的、深刻而悲怆的痕迹:
林振声
林嘉树
父子安息
没有年月,没有称谓。
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倔强地伫立在这片寂寥的风中。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旷野里显得无比刺耳。我几乎是滚下车来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沾满了冰冷的泥土。我手脚并用,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狼狈地爬行着,一点一点挪向了那座低矮的新坟。
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未散尽的黑火药和木头焚烧的味道,狠狠地钻入鼻腔。
终于爬到了墓前。冰冷的石头墓碑硌在我额头和前臂的皮肤上,带来尖锐的痛感。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如同即将干涸的鱼。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我一点点靠近那木头上深刻的名字的笔画。
林…
指尖触碰到木头粗糙的纹理和冰冷的刻痕。
刹那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埋的画面,像沉睡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裹挟着滚烫的熔岩碎片,毫无征兆地冲破所有的阻碍,凶猛地撞进我的脑海深处!
妈妈!快看爸爸的‘杰作’!嘉树清脆的笑声在狭小的厨房里蹦跳。林振声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手忙脚乱地对付着滋滋作响的平底锅,一块边缘焦黑、形状可疑的煎饼被盛在盘子里。他脸上沾着一小道油渍,神情是少有的、笨拙的尴尬。
嘿,这次…好像还行他试图挽尊,把那块焦糊的饼推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孩子气的紧张期待。嘉树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爸!你又把锅烧焦啦!那一天,是我的生日。简陋蛋糕上的奶油歪歪扭扭写着晚宁快乐,他却窘迫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还有更久远的……公司初创,我为了拉客户陪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急诊。守夜的是他,眼睛熬得通红,笨拙地削着苹果,把果肉削掉了一大半。我醒来时,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盒,里面是煨得温热的、浓稠的小米粥。粥面光滑细腻得不像话。后来邻居赵姨告诉我,他那天请教了好多人,守着砂锅一动不动煨了整整半宿,烫红了手,只为我能喝上一口舒服的暖粥……那些笨拙、粗糙、甚至有些傻气的温柔,无声地渗进了过去每一寸被遗忘的时光里。它们像尘封的萤火,骤然在记忆的深潭中被点亮,微弱却清晰地刺痛着每一寸早已麻木的灵魂。
……对不起……
声音如同砂砾摩擦着锈蚀的铜管,干涩得不成调,对不起……
我终于抬起了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和泪水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我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濒死的鱼徒劳地渴望氧气。我……
冰冷的雨点骤然降临!
没有任何预兆。沉重的、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秋末的寒意,毫不留情地砸落下来!先是稀疏的几颗,如同试探的冰弹,砸在脸上生疼。紧接着,瓢泼大雨瞬间倾泻而下!天地间骤然被一片狂暴冰冷的白色水帘笼罩!密集的雨点凶狠地鞭笞着暴露在黑暗中的一切!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早已被泥水浸透的衣裳上!砸在冰冷的墓碑上,噼啪作响!砸进新翻的泥土,激起一股浓重的、独属于坟墓的阴冷土腥味!
狂乱的雨水像无数道冰冷无情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已然崩溃的神经上。我像一尊被雨水急速侵蚀的石像,僵直在墓碑前。冰冷刺骨的雨水无情地灌进我的脖颈,顺着脊梁滑下,带走仅存的一丝体温,仿佛要抽走灵魂里最后一丝微光。
啊————!!!!
终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冲破了喉咙!那声音仿佛是从早已破碎的五脏六腑中硬生生撕裂出来,饱含着累积了太久的绝望、彻骨的悔恨、和被彻底掏空的无边黑暗!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最后绝望的嚎叫,在这片冰冷空旷得如同末日的旷野之上凄厉地爆发出来!
对不起啊——————!!!
振声!!嘉树!!!我错了——————!!!!
我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像狂风巨浪中一艘即将散架解体的破船,终于,支撑彻底崩塌,整个人沉重地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墓碑棱角上!
一阵剧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下!
是血混着冰冷的雨水!
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双手死死地抠进了墓碑前冰冷湿滑的泥土里!指甲瞬间翻折断裂,泥土混杂着碎石嵌入皮肉!十指钻心地剧痛!
我像一个溺毙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死死扣着那木碑!尖锐的木刺扎进指尖!鲜血混着污泥,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把我带走吧!!!
我的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木头上,任由那血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再也无法控制的眼泪,疯狂地淌下!声嘶力竭的哭嚎被淹没在天地间震耳欲聋的暴雨交响里:
杀了我啊!!!求求你们……杀了我……我来陪你们……带我走——!!!
雨,无尽、冰冷、狂暴的雨,抽打着,淹没着,仿佛要将这片孤坟连同上面趴伏的罪人,一同吞噬,一同冲刷进地狱最深沉的淤泥里。
我伏在泥水里,脸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墓碑,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这无边的寒冷和重量碾碎了。世界在狂暴的雨声和极致的绝望中扭曲模糊成一片混沌。
那盒子一直在我口袋里硌着肋骨。我知道里面是那颗小小的、致命的蓝色宝石——林振声送给我的结婚七周年礼物,在火场废墟里,是他拼死守护下来的唯一。它冰冷坚硬,像他最后无声的注视。
我的手指在泥水里冻得麻木僵硬,几乎无法弯曲。每一次呼吸都扯着撕裂的肺部,如同风箱破洞后的嘶鸣。我艰难地将手伸进大衣湿透冰冷的内袋,颤抖着摸索。指尖在湿漉漉的布料里艰难探索,终于触碰到一个熟悉的轮廓——那扁扁的锡箔药片包装盒。冰冷、坚硬。
百忧解。是我逃避这泥沼般现实的药片。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药盒抠了出来。小小的锡箔被雨水瞬间打湿、凹陷变形。冻僵的手指哆嗦着,如同生锈的机器,我艰难地用指甲沿着边缘撕开一道裂口。里面十几粒白色药片,像一窝死气沉沉的蛆,被雨水打湿,紧紧粘在一起。
一粒两粒能让我坠入无梦深渊就行!
我猛地捏起一小撮黏糊糊的药片,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混杂着冰冷的泥水和凝固的污渍,就要往嘴里塞!
就在此时!
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幻觉般的声响,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幕!像是某种坚硬的塑料物体,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
这细微的声响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绝望的动作!我捏着药片的手悬在半空,指缝间的浑浊雨水冰冷地滴落。
什么东西
我的目光艰难地转动,迟缓地循着那微弱声音的方向搜寻。最终,落在了墓碑下方,那个被我一路贴身携带、此刻也被泥土和雨水浸透的小盒子上。
是那个小小的蓝色盒子!
它刚才滚落到了墓碑的基座旁。一颗滚圆饱满的雨滴,正好从一块微微倾斜的小石片顶端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了那盒盖正中央镶嵌的一小块水晶装饰上!
哒。
一声清脆而冰凉的回响。
盒盖猛地弹开了!
被雨水浸湿的黑色丝绒内衬下,露出的并不是想象中那颗冷硬的蓝宝石!那里面空空如也!宝石早就在我疯狂拉扯和绝望翻滚中不知失落在了何处!
暴露在视线中的,赫然是盒盖内侧!
那里……用极其精密纤细的激光刻印,深深地烙印着几行字!每一笔都刻进了冰冷的金属底板深处!在盒盖弹开的瞬间,窗外路灯投来的最后一抹微弱惨白的灯光正好扫过上面!字迹在昏暗的雨夜反光中,清晰地刺入了我布满血丝的眼帘!
那是…林振声的笔迹!
和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是他特有的,带着点呆板却暗藏刚劲的字体,即使被冰冷的激光刻印在坚硬金属上,依然有着那份熟悉到令人心碎的温度!
我忘了呼吸,忘了那捏在指尖的死亡药片。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那几行刻印的字迹上。雨水不断冲刷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底板,让字迹在水的波动下显得越发清晰:
晚宁:
愿你永远拥有不褪色的甜。
纵使将来尝到苦涩,
我也愿你记得,
你的笑容是我唯一的晴天。
——
你的春天
落款是:
林振声
雨点沉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盒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每一滴都砸在我被撕裂的心脏上。
你的春天……
你的春天……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记忆的闸门彻底崩碎!压抑了太久、刻意遗忘的所有细节,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海啸般的爱与绝望,疯狂倾泻而出!
那是婚后的第三个初夏。林间的新房装修初成,空气里弥漫着木屑、油漆和百合花清甜的气味。那个午后阳光极好,透过新安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金色的尘埃在光柱里慵懒地浮动着。我蜷在还带着保护膜的白色布艺沙发角落里,手里翻着一本时尚杂志。
林振声穿着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旧T恤,蹲在新买的电视柜前,背对着我,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刚刚接通信号的机顶盒线路。他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眉头微蹙,样子专注而认真。
喂,
我放下杂志,拖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光脚踩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有点凉,我们以后的家,总该有个名字吧
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蹲在地上的后背,叫‘蜜罐’‘暖房’听着就不气派!
林振声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头也没回,依旧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插头,手指稳稳地捏着一把小巧的螺丝刀在拧着什么。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我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不解风情的傻话时,他忽然轻轻开口了。
那声音低沉而温煦,像夏夜掠过林梢的风,带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极致的柔和:
……春天。
6
嗯
我没听清,或者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弯腰凑近了些,什么
林振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回头。他微微低着头,露出了半截线条分明的脖颈。阳光落在他有些汗湿的额发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似乎在斟酌词语,停顿了片刻,才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又轻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隐秘的温柔:
就叫……‘春天’。
春天
我下意识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调侃,你认真的种地的春天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几乎消融在阳光里的微尘中:
因为……你是我的春天啊。
他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耳廓在明亮的阳光下泛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没再解释,只是又低下头,用力去拧那个小小的螺丝钉,仿佛要把刚才那句过分柔软的话拧进那个小小的螺口里,封存起来。
而当时年轻的我是怎么回应的呢
我笑了。笑得很响,大概还带着点夸张的不以为然然后甩下一句半真半假的调侃:林振声,你可真够土的!
或许觉得不够,我还加了一句,春天来了,夏天就不远了,秋天多凉,冬天冻死个人你念书都念到哪里去了没点哲学性!
接着,大概是被杂志上某个奢侈品牌的宣传页吸引了目光,便不再理会身后那个因为一句笨拙情话而红了耳根的男人。那些话像随口扬起的尘埃,轻易地落下了。而他那句被我嗤之以鼻的春天,却被他像一个傻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刻录在了新房保险箱的启动密码里,刻在了所有重要文件的加密签章旁,刻在他最后留给我的、这方寸之间的冰冷金属上,成为一座沉默的、永不褪色的碑林。
原来…原来在他笨拙的、沉默的、从未被我真正读懂的世界里……他早已一遍遍无声地用行动刻下了这句誓言:你是我的春天。纵使冬天风雪弥漫,我的春天永远为你保留。
他给我预留了生门,甚至替我预备好了那唯一能击穿魔障的镜片——看清那些甜蜜的虚妄和砒霜的本质,从而得到迟来的清醒。他为我留了一条自我救赎的路!他一直在黑暗中张开怀抱,等待着我的回头!
可我呢!
我亲手!一刀!又一刀!将这个奉我如春天的人!一刀刀凌迟!
将那份厚重如山的信赖与孤勇!碾为齑粉!
我甚至…亲手将那盒能帮我识破周慕白谎言和手段的镜片——那些关键的、可以及时向我揭露真相的文件证据——因为嫌它们占地方又碍眼,粗暴地塞进了林振声书房最角落积灰的旧档案箱里!还嫌他收得不够干净!那个被我遗忘的档案箱啊!就像一个无声的证人!最终在火海中一同化为了飞灰!连同他最后一点能保护我的可能!
是我亲手…堵死了自己仅存的生路!
巨大的轰响在灵魂深处爆裂!所有支撑彻底粉碎!原来最终的绝境,不是命运的诅咒,是我自己日积月累的愚蠢与恶意亲自锻造的!
不是他放弃了我!是我,亲手将自己推进了永不见天光的十八层地狱!
迟来的、真正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原油,带着无与伦比的黏稠和重量,瞬间灌满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比死亡更冰,比最深的夜更黑暗!
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脸上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泪还是额角撞破淌下的血,黏糊糊地糊了一脸。那捏着十几片被雨水泡软药丸的、沾满泥污的手,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松开了。
那些黏在一起的白色药片,噗噗几声轻响,掉落在脚边浑浊冰冷的泥水里,瞬间洇开一小片浑浊的白色痕迹,旋即被倾泻的雨水淹没、冲刷得无影无踪。如同我破碎的希望。
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仿佛被骤然抽空。我瘫软在冰冷刺骨的墓碑前,脸颊重重地贴在粗糙、刻着名字的木板侧面。脸颊触碰到林振声三个冰冷的刻痕。冰冷的木头棱角像刀锋一样割着脸颊的皮肤。
我的意识在无尽的冰冷和绝望中快速流逝。视野在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中彻底模糊、沉沦、向下无尽地坠去。
就在意识完全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零点零一秒!
或许是幻觉!或许是灵魂最后的妄念!
我清晰地感觉到——
一只温热、粗糙、带着厚厚茧子的手。带着厨房油烟的烟火气,带着修理家电的机油味,带着被生活磨砺出的独特质感——那只属于林振声的手!
它轻轻地、带着一丝笨拙的小心翼翼,如同当年他第一次牵起我的手时那般紧张,却稳稳地、坚定地包裹住了我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冻僵的手!牢牢地握紧!
掌心传来迟来了半生、足以灼伤灵魂的滚烫温度!像是春天……最明亮的那束阳光……刺穿了永夜的坚冰……
……
冰冷的雨水,无休止地砸在低矮的坟茔上,冲刷着粗糙的木碑。荒野的风带着呜咽,卷起几片枯叶,在昏暗的路灯光芒里打着旋儿飘落。
坟前空无一人。只有风雨的喧嚣。
泥泞的地面上,遗落着一个小小的、布满裂痕的水晶糖盒,里面残存的糖果彻底不知所踪。旁边,散落着两张被雨水浸泡得发白、字迹模糊的纸张残片。
一张较为完整,依稀能看出是稚嫩的儿童画,画面上有三个小小的、手牵手的身影,笑容洋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笔画稚嫩的字:
爸爸说妈妈像糖,甜得让人牙疼。
另一张纸则破损不堪,似乎是由许多碎纸片仓促拼凑粘贴而成,像一块扭曲的心电图。无数细小的裂痕纵横交错。在那破碎画纸的一角,勉强能辨认出,那似乎也是三个小小的人影。画风明显成熟许多,人物细节也更丰满,但三个小人脸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中间那个有棕色卷发的小人,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天真纯粹的大笑,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标准的弧度,漂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有些空洞。
旁边那个梳着呆板分头的小人,脸上不再是贴着纸条的温和笑容。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眉头深锁,眼角微微下垂,那双眼睛,里面似乎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内容——沉甸甸的忧虑、压抑的担忧、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悲伤……
雨水砸在两张画纸上,墨迹氤氲开来,流淌成一片混沌的灰黑色水痕。
夜,更深了。